第27章 清北書院中

賈赦感覺自己胸口悶着一股揮之不去抑郁之氣,但哪怕抛棄前仇舊怨,擔負着官員的職責(大抵他崔小師父體諒他,讓他安撫人,不見現場驗屍),可依舊肚子裏墨水太少,勸慰的話語翻來覆去就剩下節哀兩字。他不怕人哭,可是怕老人,尤其這種頭發蒼白的,面色蒼白,兩眼血紅卻又含淚不落的。

無聲的悲鳴看得他兩眼都得紅了。

清北書院現今三個副山長,李副山長主管庶務往來,鄭副山長負責招生與招聘夫子,王副山長和徐山長主管教學。

在他眼前的這位便是王副山長。

王副山長,名肖,今年七十有三,致仕前是翰林院大學士。因家裏曾孫子都長大了,沒得人逗弄玩了,故而被邀前來書院擔任夫子。王老夫子德高望重,一輩子教書育人,真心像贊譽的那般—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案發時,其正與徐山長在明禮堂輔導學子功課。可以說是親眼見證了這慘劇的發生。也是他在捕快到來時候勸退了激憤的學生們,好讓衙門調查取證。

“老朽……”王山長聲音哽咽着,喘着氣,渾身顫顫巍巍着。

“王老,氣狠了,您罵幾聲又無妨。為個黑心黑肺的氣壞了自己不值當。”賈赦看着渾身發抖,都快要昏倒過去的王副山長,擡手輕輕拍撫着人後背,幫人順氣,又看了眼左右小厮,示意人趕緊再去看看太醫到哪裏了。老先生強撐到崔宇到來,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栽倒在地。

徐山長被刺之事已經發生,若再因此老先生也被氣走了,那可不值當。

雖說學院裏也有大夫坐館,但終究比不過太醫。

再說,誰知道書院裏的大夫可信不可信?他賈赦不介意用最壞的心思來揣摩書院裏每個人。萬一老王出點事,那麽朝堂上的王家子孫可都要丁憂了。

雖說老王自己,按着官職來說,不過三品翰林學士,連個掌院大學士都沒撈上。但他大兒子可是禮部尚書,二兒子也是翰林學士,三兒子雖說無官,但卻是狀元郡馬爺,子孫也具成器。這家人都是他皇帝叔叔倚重的朝臣之一。

“至于傷心那……”賈赦轉了轉舌尖,道:“徐山長若是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您因他悲恸而壞了自己的身子骨。”

“蒼天如此不公!”王山長喝口參湯,似乎回過了神,道:“我這白發人都還沒走,衍悔那般年紀輕輕的,怎麽就說走就走呢。衍悔那般驚豔才絕,風華無雙的人物,打小起……”

賈赦默念着“人都死了”,僵着臉聽完人回溯了徐山長的一生,又等到了惶急趕來的王家子弟和太醫,才颔首走出了內室,去了案發現場,想要詢問一下具體的案發經過。

豈料,如今明禮堂屋內氛圍透着股肅殺之氣。除了順天府的人員,刑部人員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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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颔首見過前來主事的刑部侍郎鐘刑,便乖乖站到崔宇身邊去。

崔宇對着賈赦點點頭,也沒說話,自顧沉默的看着如今已是屍體的徐山長。徐山長很年輕,三十又六,正值壯年,自十三年前接過書院後,便一直醉心教育。而且也不拘聖人之教,由他主導推行,在鄉間開設了不少私塾,專教算術等實用性技能,讓老百姓懂基本的文書契約。在民間也擁有極高的美譽。現如今人胸膛被匕首穿心而過,一刀斃命,手段老辣的很。

而被捕快壓住,面色青腫若豬頭的犯罪嫌疑人鄭程光。崔宇垂首掃了眼鄭程光的手,雖然有些青腫,但也可窺伺出來那是一雙标準的讀書人手。這手竟然能直刺心髒。經仵作檢驗,刺中之後還反手絞動匕首,導致血脈破裂,徹底斷絕徐山長救援的可能性。

這絕對不是臨時起意能做得到的。

可鄭程光翻來覆去的口供卻是這句話—考不上被嘲諷,又家徒四壁,連孩子都被典當了,現舍得一身剮,想死拉個墊背的。

這起刺殺案背後定然還有主謀。

崔宇手緊緊的捏了捏拳頭。他與刑部的分歧點就在這。刑部意思是息事寧人,趁早結案,處決鄭程光,以儆效尤,以免事态擴大,亦或是被有心人利用失控,一發不可收拾。可此案若是姑息了,接下來是不是誰都能效仿?抛出個替罪羔羊,就徹底解決一切,自己逍遙法外。

一見崔宇這油鹽不進的面色,鐘侍郎面色沉了沉。他也是好心好意勸說過崔宇,豈料這真是個榆木疙瘩。真把自己當青天了不成?這種事想也不想背後沒個指使的,定然不可能。可問題是,皇子龍孫那麽多個,等全部篩查一遍,黃花菜都涼了。壓下去,不讓幕、後黑、手借機鬧事,斬斷獲得利益的可能性才最重要。

“崔大人,賈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鐘侍郎聽着刑部衙役低聲禀告了幾句,當即坐不住了,開口道:“轄區內出現此案件,你我兩部正是通力協作之際。”

“鐘侍郎,此言正是。您先前。”賈赦眼睛滴溜溜的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伸手拉了拉崔宇袖子,附耳悄聲道:“禮部的人過來的。老大,您若是要徹查,那也得先牢牢抓住查案權。這案子要是被運作一番變成三司會審,到時候結果如何可就控制不住的。鐘大人雖然圓滑了些,可他是老曹徒弟,判案還是有兩手的。”

說完,賈赦頓了頓,還手指指東邊,示意是帝王的人。

現如今除了戶部(錢袋子,泰興帝牢牢掌控着)和刑部(有個曹國舅代表三任帝後家族,占着地盤),其他四部都具皇子的身影。

兵部原本最厲害的便是三皇子,但被圈了,如今幾個皇子上蹿下跳派人手進兵部,但是就算進了兵部,可也不過是光杆的。京城的三大守軍力量在他爹走後,都被西平王掌控在手(這點還是靠他重生知曉的)。至于駐紮邊關重鎮的也是泰興帝的心腹将領。

現如今争奪最為白熱化的便是吏部。以他重生的經驗來反推……

賈赦忍不住拿着扇柄敲了敲額頭。當年他置身事外,只曉得——哇,黑、市上又有新貨了,去打聽下誰家的東西,沒個香火情留下的,不會惹麻煩,大老爺我收回家了。

幾個皇子到底怎麽争的,朝堂上的刀光劍雨,血雨腥風,還真對他沒多少影響。當然,也許,約莫,可能,估計是因為他翹的大朝會太多了,缺了一次半月總結,就聽不懂人話了。

當然,偷偷說句真心話,皇帝叔叔兒子太多了,排序有十五,活下來且成年的有十二個呢。真是……要不然一人一個月得了。

上輩子,他連皇子面貌都沒認全。畢竟,一開始他可是國公大少,靠着爹,在皇帝面前也許比某些皇子還得寵,到後來都渾渾噩噩,都不管事了,去認識皇子幹什麽?

賈赦止住腦海對朝堂局勢的盤點,拉拉崔宇袖子。

崔宇定定的看了眼賈赦,無奈的手指指門外,就在賈赦這忽然間莫名愣神之際,禮部的官員已經到院前了。

在內室的鐘刑顯然也收到了消息,回眸掃了眼崔宇。

崔宇點點頭,表示先一致對外。

“幾位大人,據查探除禮部各位大人外,大理寺也來了。”

屋內的衆人:“…………”

賈赦撓撓頭,他若是沒記錯,刑部負審判,來争案件還有點道理,大理寺負責的是複核案件吧,跑過來幹啥?等下是不是督察院來也插一腳,表示自己有權監督啊?

真是的,這麽積極幹什麽?

平時都推诿,推诿!

無利不起早啊!

賈赦氣到要炸了,眼見諸人前來寒暄客套打着官腔,各有各的算盤,心理呵呵呵冷笑。除非他皇帝叔叔開口,繼任山長也是個清白的,否則誰膽敢要清北書院山長的位置,他賈赦毀了清北書院!

清北書院的擴建的山頭和地,還是賈家當年幫人搶的。後來兩家鬧翻了,這溫家老爺子把清北書院文書契約都送給賈珍了。

有地契房契在手,改成賈家養豬場,誰敢說句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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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心理小算盤噼裏啪啦打着,這邊三具有司法職能的部門各執一詞,禮部尚書因擔心他爹,又知曉這駭人聽聞的事件,唯恐夜長夢多,耿直的連夜進宮求見了泰興帝。

泰興帝沉默。

雖然禮部尚書話說得婉轉,但他還是聽得懂的言外之意。

第一:刑部勉強說職責所在,大理寺不請自來已經越線。順天府,刑部,大理寺三部門對是否就此結案分歧頗大。順天府主張順藤摸瓜,查!大理寺表示要三司會審,樹立典型。刑部拒絕三司會審,但也拒絕順藤摸瓜,表示盡快結案,以安士林之心。

第二:現如今清北書院群龍無首。徐山長無子亦無親傳徒弟,這偌大的書院該由誰繼承。李和鄭兩位副山長表示願意分憂。最有師德的王山長病重了。

第三:禮部尚書還私人提了個建議,表示皇帝可以選擇新一任尚書了。他爹恐怕熬不過去,他要丁憂了。

随着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禀告完後的禮部尚書王墨感覺自己背後冷汗都浸透了官服。如今已是初夏,天氣愈發悶熱起來,可朝堂的局勢卻是冷若冰窟,稍有不慎,被淩冽的寒風刮倒在地。

“王愛卿,”泰興帝不知沉默了多久,開口,沉聲道:“替朕拟道聖旨吧。”

說完,泰興帝似下定了決心,一字一頓:“複立太子的聖旨。”

王墨聞言一個腳軟,直接跌倒在地:“皇……皇上……”從古自今還從來沒有廢而後立的啊!

“愛卿沒有聽錯,複立司徒琸為太子!”泰興帝拍案,擲地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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