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一月俸祿

這一瞬間爵爺們按着爵, 官員們按着官,迅速列隊,魚貫而入了乾清宮。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場紛争并不會休止, 不過也沒有他們說話的份—這就是圈子地位了。雖現如今常說天下太平了, 文官崛起了,争鬥在于文治;老牌勳貴們沒落了, 新貴崛起了。但西平王已經用鐵一般的事實告訴他們這個硬道理:拳頭硬才是老大。

霍老大認可的唯一對手只有賈代善。

賈代善亡了,嗯……這不, 子承父業了。

他們這些混成精的老油條嗑着瓜子看熱鬧就好了。

泰興帝聽着群臣三呼萬歲的聲響,莫名得覺得今日這音調一點都不肅穆端莊,反而透着股詭異的八卦氣息。

回眸掃了眼站在最前面的霍·奇葩·珏, 見人一如往常用“負心漢”的眼神盯着他,泰興帝就覺得自己胃疼得抽抽。

他甚至後悔當年派賈代善去西北了。

是,當初是他把賈代善派往西北, 意在分西平王手中的軍權。畢竟他父皇大手筆,四王帶兵駐紮東南西北四方, 守門戶!他老人家打得了天下分得了地盤, 是無比的英武帥氣!是難得沒狡兔死走狗烹的開國帝王。可留給他這皇二代綿綿無盡的麻煩。

所幸, 他年輕有耐心也沒那殺功臣的心思, 其他三王也是乖覺的,北靜王直接上交兵權回京,東寧王替子求娶公主,并讓嫡子一脈在京, 讓武舉小将們出頭;南安王亦是如此。至于西平王,泰興帝想扶額,他完全不想回憶西平一脈。

西平王所管轄之地因與游牧民族接壤,一直是朝中軍事重地。初代西平王軍事天賦有,發達了就娶妻生子,但一下子生太多了,導致後院不寧,而繼承的二代西平王是個軍事沒天賦,還好、色。要是跟他爹一樣,只好、色就還算了,這還寵妾滅妻。別說他這個皇帝不放心西北邊境了,就是作為同氣連枝的四王八公也不放心。

不幸中的萬幸,作為第三代西平王,霍珏各方面直接碾壓了他爹,甚至軍事天賦超越了他祖父,是個難得的天才。

不過,此唯有一點令無數人诟病——冷血殺性,絕大的殺性,睚眦必報。大抵是這人幼年生活帶來的陰影太深,其幼年因後院傾軋失蹤(這種小白菜,沒賈珍那獨苗待遇,賈家是兩兄弟齊心協力,豁出多少人力物力人情關系,沒日沒夜找了兩個月才尋回),被直接草草定了“早夭。”待他成年歸來西平王府,捧出他娘的牌位,宰了自己一窩庶兄姊妹血祭,當然,霍珏也想宰他爹。不過一輩子昏聩的二代西平王難得幹了件清醒的事情,自絕了。故而,事情到底還有回轉餘地,霍珏是事出有因,況且又沒殺爹,經過其他三王八公的求情活動,碾壓過一幫文臣,最後判處流放北疆戴罪立功,西平王爵繼承待定。

霍珏從一個小兵做起,從東北那冰窟窿中一步步軍功升遷上來,坑殺後金羅剎等部落,重掌西平軍。期間伴随着其一次次戰功的便是血。文藝點說霍珏是墳墓裏的石蒜,象征死亡。簡單粗暴的便是惡鬼索命。

在霍珏流放,西平王一脈無人的時候,主領西平軍的是賈代善。就算後來霍珏歸來,但本朝與匈奴一戰中,主帥還是賈代善。

因此過往,所有朝臣,包括賈代善自己都覺得霍珏朝他找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畢竟,他賈代善是乘人之危去霍家地盤撸羊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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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皇帝作為撸羊毛的幕、後主導之一,因霍珏的異軍突起,暫且放下撸羊毛活動,先把自家“撸羊工”賈代善調任南邊,平前朝餘孽的叛亂。原本想解決外部紛争後,再對霍珏徐徐圖之,豈料霍珏追着過去了!

而且霍珏幹幹脆脆猛得一步追上了其他三王的腳步—交兵權,然後把他那寶貝妹妹塞宮裏,自己揮揮衣袖,以國舅身份持續找茬去了。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泰興帝倏忽間感覺自己也可以撸起袖子寫個話本《皇帝難為》。

默默哀嘆着皇帝不好當的泰興帝按照朝會慣例,示意六部三寺彙報本旬日常工作。然後簡單迅速的結束朝會。

因為他已經收到風聲了,賈赦這貨……罷了,還是罷了。不給霍珏有機會借賈赦再借題發揮了。

下朝後,按着品階退出乾清宮大門,崔宇也沒當下就走,等賈赦出門,瞧着人依舊一臉兇殘,就差在腦門上寫着—找茬!眉頭擰了擰,崔宇也不顧禮儀,拉着人就走。

賈赦直接蹦起來,但終究顧忌着崔宇身份,咬牙,悄聲:“崔宇,你別沒事找事!我跟他之間有仇有怨怎麽鬧都成,你別當小池魚。”

小池魚崔宇瞥眼氣鼓鼓的賈赦,眼角餘光掃掃說話間與皇家宗正寺寺卿福王一同出殿的西平王,同樣壓低了聲音:“你現在在人眼裏有什麽能耐?除了血緣,還有什麽?先自立自強提升自己實力,待日後讓人明白莫欺少年窮道理。”

“叔,就是啊!”賈珍一聽這話,狠狠松口氣,感覺自己莫名看着順天府尹順眼了幾分,小聲附和道:“叔,現在賈家就咱兩,打不過他。等過個十來年,琏兒蓉兒他們都長大了,咱背後偷偷給他套麻袋都成。到時候一個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子……”

賈珍愈發壓低了聲音,用聲若蚊蚋的音調說着最後那意味深長的話語——随便怎麽群毆!

賈赦聞言,凝眸想想,認真道:“這樣顯得我們欺負孤寡老人。現在去揍他,輸了,還能說以大欺小。”

崔宇倒抽口氣,言簡意赅,面無表情:“賈通判,你再不回衙點卯,履行自己的通判職責,你的考評不打算要了?”

“還是說你是打算混混日子?”崔宇話音重了一分:“那就直接回将軍府,當富貴閑人,別占地方。”

說完,崔宇直接甩袖走人。有這麽個下屬徒弟,他真能氣成彌勒佛。

“你!”賈赦怒得面色青紫,對着賈珍讨伐:“我又沒求着他出手,他竟敢……我……”

瞪瞪賈珍身前爵袍,賈赦話語戛然而止,垂首看看自己的爵袍,斜眸掃眼西平王。到西平王這個身份,無論是身穿郡王爵袍,還是将軍的戰袍,都已經讓人無法小視了。衆人畏懼的只會是他的實力。

而他呢?

只有爹!

“我……”賈赦深呼吸一口氣:“走,我們走!”

看着這一幕的西平王面色沉沉,遠眺了眼已經快走到宮門的崔宇,眼眸閃閃,負手回去找泰興帝:“本王不喜歡那個姓崔的。”欺負他家小奶狗。這小蠢貨明明一臉—下朝後別走,有種單挑的模樣。

多有精神氣!

他當初就愛看賈赦帶着人屢敗屢戰,回家找爹再戰的堅韌之氣。

泰興帝頭疼:“朕很喜歡小崔,他待恩侯也是盡心盡職教導的。給恩侯找個如此好脾氣有原則性的師父,你知道有多麽不容易嗎?”

“不知道。”

泰興帝氣得随手抄起一本奏折就砸過去:“滾!朕警告你別插手小一輩的事,就你這破德性,沒準又得讓兩人結仇了。”

“你也不反省反省自己!”

“本王反省了,”霍珏幽幽看眼泰興帝,正色道:“本王權勢不夠,要是我是皇帝,他就會時時刻刻揣摩着我的心情。”

若是別人野心勃勃他沒準還心生提防,但眼前這神經病……

泰興帝揉頭,和聲道:“朕教你一個辦法,去寫話本吧,在你的話本裏,老賈……”

迎着人那煞氣的冷眼,泰興帝舌尖一轉,避嫌道:“賈代善,賈代善想怎麽把你當小公主寵都成!”

聞言,霍珏面色緩了緩,甚至還帶着絲羞紅:“是夫人。”

“好好好!”泰興帝忙不疊點頭,把假賈夫人送走。

待聽得人乖乖回府,不去順天府找茬消息,泰興帝松口氣,忍不住跟戴權吐槽:“老賈魅力真有這麽大不成?”

戴權苦笑,“皇上,這感情的事情又誰能說得準。”

“也是。”泰興帝倏忽間有些同情霍珏,端茶抿了一口,嘆道:“知曉太多小秘密也不是件好事啊。”

他聽說過賈代善昔年在西北遇到了一個牧羊女,這女的還救過他一命。那時候賈代善剛去西北,才十四歲,因莽撞追敵入了敵人圈套,奮力厮殺才逃了出來,遇到牧羊女時,正值這國公少爺難得遇挫之際,據聞這牧羊女非但照顧他,還鼓勵他。總而言之,少年慕艾,血氣方剛的年紀,看上眼了,毫不羞恥說是救命之恩要以身相報,要把人娶回家。

那牧羊女也答應了,還交換了信物。

結果賈代善好不容易甚至還要死要活的說通了老國公夫婦,一回去接人,尋不到了。

不死心的又尋了一年,後來才回京娶妻生子。

哎……

看來他以後真可以靠着寫話本發家了,永遠不缺素材,不管帝王将相權術謀略,還是後院小兒女的情情愛愛。

略過泰興帝如何思忖自己的第二副業不提,這邊崔宇看着氣哼哼追上來的賈赦,面色緩了緩,和聲道:“現時候還早,你且回去用過膳再來點卯。”

賈珍擡眸看看頭頂的烈日,大朝會人多部門多,一人一句話,大半時辰都得過去,現都快晌午了。

一時間發覺自己看不透崔宇。這傳說中的崔青天小竈這麽開?

但好像釋放出來的是善意。

“多謝崔大人。”賈珍眼眸掃了眼崔宇,含笑謝過後,又小聲勸這氣不順的賈赦,道:“叔,咱不氣了,等我下午去綠山山莊,把那批揚州瘦馬領過來,晚上給你吹拉彈唱。”

“恩,不氣,珍兒,你去玩吧。”賈赦深刻反省了自己此刻的戰鬥力後,無比清醒自己接下來的奮鬥目标,故而也不強留着“打手侄子”了,頗為慈祥和藹着:“我回衙門吃,就不留你吃飯了。你自己約朋友出去吃喝玩樂吧,不過最多就半天時間随你浪,你晚上得回道觀的,否則你爹連我一起抽。”

“謝謝叔,我知道的。”賈珍感激過後,又跟賈赦依依話別幾句,才自己坐車離開。

目送賈珍離開,賈赦眼眸飄飄一旁的崔宇,小聲:“謝謝,我還是領你為我好的情誼。雖然你有點傻裏傻氣的。”

崔·傳說中的·牛·傻·宇默默的數着自己自打認識賈赦後被貼的诨號。

見崔宇依舊面無表情的模樣,賈赦靠近一分,悄聲道:“你沒見周圍都沒人冒出來吭聲嗎?連我老岳父都不敢插手,不光是趨利避害,這裏面……”

“若我墨守成規,豈會有今日?”崔宇意味深長的回了一句,堵住賈赦的長篇大論。賈赦想說的道理他懂,可有時候懂歸懂,做歸做。

他一入京就迎來“賈赦禮包”,他本人是否自願,沒有任何的用處。他崔宇要做的只能只将這“禮包”變成禮包,而不是包袱。

他要積極跟賈赦互相磨合,在賈赦尚且算孺子可教的情況下,那自然也要護住賈赦。

先前待漏院那一幕,被人碾壓式的碾壓,簡直是紮心刺眼。

賈赦聞言,想想崔宇從個屠戶之子的奮鬥歷程,默默閉上嘴巴。

“回衙先用點膳,然後趁着現如今還沒熱起來,繼續四處轉轉。”崔宇道。現上面依舊在整頓吏治,清、洗先前諸皇子的人手。這些政治鬥争皇爺倒是用不上他,他便也不去憂愁,關注眼下的春耕以及接下來的夏日防汛等等日常事務。

“夏日來了,就不去轉了?”賈赦跟上崔宇的步伐,邊好奇道。

“不去轉農田,去轉小商小販,整頓街肆。”

賈赦:“…………”

“這些都是你該幹的事情。雖然會有六房書吏整理相關信息,但是你連基本的民生概念也沒有,日後該如何主政一方。”就算主政,也會被欺上瞞下。

賈赦老老實實點頭。上輩子,他那個好二弟口空說當好官,任江西糧道,結果重征糧米,使民不聊生,當然錯得不是他了。賈政本人是“端方正直”、“勤儉謹慎”的,是被上下官員蒙蔽哄騙,最後那當今還開恩,說“不谙吏治,被屬員蒙蔽,着降三級,加恩仍以工部員外上行走。”

這事來看,別說假正經如何沒用了,便是那繼位的九皇子,真比不上他爹泰興帝。

瞧瞧泰興帝如何選官任官的。

真替那些老百姓哭了!老百姓的命不是命喽。

他現在可知道種點糧食出來可不容易了,而且那時候氣候還不好,旱着呢,收成也不好。他若設身處地想想,自己是賈政,做不到貶官丢官,也是會上下活動一番,可再怎麽樣自己做錯了,那掏自己私産去補償一二,起碼買點米還是會的。當然,更重要的是沒這個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還真當爹以及泰興帝恩賜工部員外郎,是随便瞎指的?

“崔大人,我雖然不懂,但是我會很認真去學的,真的!”賈赦鄭重無比道。他不想自己日後背負老百姓那種無助,甚至絕望的眼神。

當官,一道政令錯了,害得是千千萬萬人。

“我不懂不會裝懂,會問的。”

瞧着賈赦忽然間正經起來的模樣,眼眸亮的灼人,似真正發自肺腑的做個官,崔宇不由得笑了笑:“好,不過你還要持之以恒,當然也不能急。這點尤其重要,性子沉穩點。”

“我知道。”賈赦邀請崔宇上自家的馬車,邊恭敬的給人泡杯茶,邊回道:“你不能因為清北書院就給我定性,那是……反正那是特事特辦!”

掃了眼車內的裝飾,反正看着就挺珍品,富貴堂皇,有幾樣以他的出身完全認不出是什麽奢侈品,崔宇再回眸看看送到自己眼前的茶盞—鬥彩靈雲紋杯,這套他倒是有幸在皇宮見過,然後這茶也是貢茶——天目青頂。

滋味鮮醇爽口,回味無窮。

作為一個小土鼈,自然也只有在皇宮中蹭過幾回。

一口茶水送入肚腹內,崔宇感覺自己的底線又默默寬了一分。賈赦到底嬌生慣養,現在能夠踏踏實實,還勤學好問,已經算不錯了。

“清北書院歸屬權既然皇上下令結案,那自然是結案了。”崔宇垂首看着清澈明淨的茶湯,長嘆息一聲:“可刺殺之事,一日未水落石出,便覺如鲠在刺。”

“這事不是轉交三司了?”賈赦對誰殺了徐遠志不感興趣,“大人,各司其職嘛!人家三司,那也是術業有專攻。定然能夠查清楚的。”

“也是。”崔宇笑笑:“除這事之外,賈恩侯,你想想自己,摸着良心問算性子沉穩嗎?”

賈赦當即放下茶盞,手捂胸口,一本正經道:“我的心告訴我他很沉很穩!”

崔宇:“…………”

“那……那也不能全怪我啊,一半我爹的鍋,誰叫他那麽出息的,然後我只要當個富貴守城的小爵爺就可以了。”賈赦嘟囔着:“我已經很努力去當一個有擔當的家主了。可也不能一下子讓我就抛棄了之前幾十年的生活習性啊!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如果不改本性,請問賈将軍今日會如何?”崔宇不得不好奇問一句。以他的所見所聞,他想不出還有比待漏室裏更拽的挑釁。

“當然是決戰紫禁之巅!”賈赦揮了一下拳:“朝皇上告狀去。”

崔宇:“………………”

“你別這副表情,真得,我爹和他掐架,有時候他們直接動手打起來了。”賈赦道:“不管怎麽樣,最後都是朝皇上告狀。皇帝叔叔就會看心情,心情好又有空就會說你們兩個都是将軍,幹脆點,各帶一隊踢蹴鞠或者模拟戰場之類的,誰贏了聽誰的。”

“當時京城各大賭坊還開過盤,我押我爹,就讓珍兒押那霍鬼王,不管誰贏,我們零花錢都賺到了。”

“我跟你說……”

崔宇聽了判斷兩大權臣将領誰輸誰贏的八卦,恍恍惚惚間覺得自己心中帝王那偉岸高大正氣的形象忽然間真實了幾分。

原來皇帝也偶爾這麽不正經。

賭球就算了,還嗑瓜子定輸贏,這麽随意,好嗎?

“那為何會結怨呢?”崔宇聽來聽去,感覺兩人為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最為嚴重的一件是京城節度使之位。

“主流說法是為了個女人!”賈赦一臉猥、瑣道:“我爹和霍鬼王長得是各有千秋,雖然京城比較流行西平王這種小白臉,但在邊塞,這種叫白斬雞,軟腳蝦,沒用的男人!要像我爹這樣的!帥氣逼人!”

崔宇嘴角抽抽,感覺自己徹底死了八卦之心。兩個将軍為個女人争風吃醋波及到朝堂?這是話本吧。

“具我所觀察……”賈赦壓低了聲音:“我是聽我祖父說的,我爹和霍珏掐成死仇,其實是因為皇帝叔叔。”

“虛,你看吶,皇帝叔叔一聲令下,霍珏就立馬回朝堂了,這是對他愛得深沉。可是皇帝叔叔在感情方面實在太花心大蘿蔔了,所以當初霍珏才會氣走。”

賈赦悄悄分析道:“我爹其實對皇帝叔叔只是君臣朋友罷了,他其實喜歡的是我餘先生。”

崔宇:“…………我們還是說政務,政務!”很好,不為女人,為男人争風吃醋。賈恩侯,你這麽八卦,你爹他知道嗎?

還祖父說!

“揣摩聖意也是政務之一啊。”賈赦不可置信的看眼崔宇:“你真一點都不好奇嘛?”

“不就是因軍、權兩字起紛争。”崔宇深呼吸一口氣,回道。

賈赦揉頭:“你這人一點都沒點風花雪月的情趣在。聊天都聊死了。”

“等你知曉柴米油鹽醬油醋茶,再說其他。”

賈赦:“……”

接下來幾日賈赦跟着崔宇四處走訪,為百姓柴米油鹽奔波。

這一日,賈赦剛入衙門,便覺得衆人面上都喜氣洋洋,透着股滿足感,不由得好奇,詢問。

“回賈大人的話,今日發俸祿,這不正讨論去打打牙祭。”雖然自打賈大人上任後,他們府衙內的廚子手藝一個賽一個好,夥食也愈發好了。

但在衙門內用餐,跟出去搓一頓,還是有區別的!

賈赦聞言,跟着喜氣洋洋,昂首挺胸去戶房領月俸。地方府衙內的六房,與六部相對應。戶房自然是發小錢錢的。

他兩輩子人生頭一次自己辛苦賺錢!

“唐書吏,你确定本官月俸就這點?”賈赦看着掌心那兩塊碎銀子,寫滿了不可置信:“每月戶部送我家的月俸都有兩百兩,還有大米!”

他起早貪黑,上山下鄉,腳底都冒水泡了,辛辛苦苦一個月,就兩兩!躺着什麽都不用幹,也有爵位饷銀。

“累死累活當牛做馬居然比不上生得好!”賈赦氣得直喘,他終于明白那些窮酸出身的為什麽會撕咬着他們這些勳貴纨绔子弟了。養着好浪費錢!

“賈大人,您……”唐書吏神色一臉複雜的看着賈赦,剛想開口勸人一句,便見崔宇走進來開口解釋了:“你上月休假,病假十天沒給你扣,但是你兩次請事假,午休期間睡過頭三次,因此扣掉兩旦米;打碎府衙一套青花茶壺,去牢裏視察玩壞一套刑具,這兩樣沒讓你原價賠償,只折價賠償六錢。你六品年俸三十兩,每月是兩兩五錢,扣掉之後,原本只有一兩九錢,還是本官念你也算勤懇份上,給你個上評,另得一錢考績費,恰好湊了整。”

賈赦恍恍惚惚,慘慘兮兮捧着自己兩兩銀子跑走了。

不要再扣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房,賈赦委委屈屈掏出《赦大青天語錄》本,記載了自己人生頭一次靠自己領俸祿的感覺——好窮,好委屈!然後便思考起來該怎麽讓自己的第一次用起來很有意義。

首先,肯定要宗祠裏供奉的。讓他爹,他祖父,祖母,大伯,大伯母,大祖母,大祖父等等一系列疼愛他的列祖列宗們知曉,他賈赦很出息啦。

其次,也要告訴那些疼愛他的長輩兄長,他賈恩侯正兒八經自己長大賺錢養家了。

最後,他身為長輩,第一次賺小錢錢了,怎麽也得給孩子買些禮物。讓孩子們以他為榜樣!

賈赦羅列了一堆自己知曉長輩愛吃愛喝的,結果發現都太貴了,就連“香油錢”只用自己的俸祿話,他得不眠不休賺上五六十年,才能夠給愛他的那些長輩都添一遍。

“哎。”

賈赦左手托腮嘆息了一聲,換右手托腮繼續嘆息,然後又撐着左手嘆息……

太受寵也不是件好事啊!

要買辣麽多東西,若分個先後順序,那會顯得他偏心眼的。

崔宇敲了敲門,随後推門而入,果不其然瞧着個耷頭耷腦,焉了的通判大人,正慌慌張張拿着本書假裝沉迷公務。

“你是覺得很努力付出了,結果收獲很少?”崔宇語重心長,擺着促膝談心的架勢來。他倒是不覺得賈赦會貪污,就怕賈赦一時轉牛尖,自己再怎麽努力,結果還不如自己會投胎。

“廢話,這麽點銀子,爺貼身那八個小厮都比這多呢。“賈赦哼哼了兩聲:“我現在比這個還愁一件事,我好不容易自己賺錢,想買禮物呢,你……”你比較窮!朋友圈裏最窮的一個!

賈赦說着,看眼崔宇,眼睛亮了亮,立馬起身,倒茶,嘴巴跟抹了蜜一般:“小崔師父,這一月來多謝您栽培,您辛苦啦!不孝徒兒這裏有件小小的事情,想拜托師父給徒弟我指點指點迷津。”

崔宇眼角餘光掃掃賈赦那本子上還沒幹的字跡感覺自己看完第一行:祖父—全聚德烤鴨,西北燒刀子,大宛寶馬,就眼皮直跳了,感覺自己接茶杯的時候,手都不禁帶着點抖,沉吟了半晌,才找回感覺,正色道:“送禮不在貴重,在于心意。你若真只想拿自己的俸祿購物,那麽……嗯,不妨你自己做些小物件,諸如扇子。”

“扇面便宜的,竹子滿山遍野都有,筆墨紙硯也不費錢。”崔宇看看賈赦,見人若有所思的模樣,繼續再接再厲,想道:“據聞你愛好金石古玩?那對雕刻也應也有些粗通吧?自己買些木頭,雕刻些寓意好的小物件?”

“師父,太聰明了你!到時候要是有多,我給你也送一個!”賈赦樂颠颠:“我這去看看什麽寓意好。”

“好,謝謝!”崔宇莫名的有種不好的預感。

然後這預感很快的成真了—真得有些不好。

====

賈赦送禮物也是有講究的,在自家祠堂祭拜過列祖列宗後,便樂颠颠帶着禮物先進宮了。沒辦法,活在俗世裏,就得這麽俗—得先孝敬皇帝。

泰興帝見賈赦小心翼翼慎重無比的拉開一個其貌不揚的禮物盒,感覺自己也跟着屏息凝神了。他禮物收到手軟,孩子也不少,可是從來沒有一個孩子會說,因為自己第一次靠自己賺錢了,長大成人了,所以想要紀念和感恩,感謝父母長輩師長的栽培。

賈赦是真把他這個皇帝真當叔叔一般,來感謝他。

泰興帝感覺自己那顆宛若銅牆鐵壁打造的心忽然間就軟了一分。

但是當窺見禮物的全貌後,泰興帝那湧出的感動瞬間全憋回去了,沉默了良久,開口,一字一頓,努力笑着,問:“賈恩侯,這是什麽?”

“皇帝叔叔,這是小烏龜啊!我還去國清寺上過香後再送過來的。”賈赦道:“俗話說千年王八萬年龜,活得長長久久嘛!這龜可是我自己朝木匠學了之後,自己雕刻的,皇帝叔叔,您看,長得是不是跟我一樣,瞅着就無比可愛?”

從那栩栩如生的小烏龜轉移到賈赦那臉,泰興帝嘴角抽了又抽:“朕記得你一個月俸……”

“我以後會步步高升,然後月俸也會漲的,到時候給您買銀的,買金的。”賈赦豪氣萬丈道。

“不……”泰興帝急忙道:“我是說聽你先前的意思,你給其他人也準備了這個?”

“那哪能啊?”賈赦看着泰興帝,正兒八經道:“我給餘先生和敬哥還有崔恩正,嗯,他好歹也算我半個師父嘛,給他們三雕了個小王八。這個主意還是崔小師父建議的呢!”

賈赦說着,還美滋滋道:“其實崔宇還真挺聰明的,我這木料直接從我敬哥莊子裏砍的,不要錢,我本來就玩過玉雕,然後嘴甜,那個木匠也沒收我錢,不過我給染料錢了,就是去國清寺放生池裏觀摩那些小龜的時候,買魚料花了點錢。零零總總算下來,我剩六錢!”

他給自家兒子還有賈蓉雕了個木頭冰糖葫蘆,當然也沒忘記給賈薔雕了一個。至于賈珍,他雕了飛天美女,最費心的就是這個美人了。

“好,”雖然烏龜和王八是同出本源,但一對比,發現自己的禮物其實也能接受,畢竟叫着好聽些,泰興帝眸光往下再瞅瞅那只小烏龜,看起來也挺可愛的,活靈活現,一看就是個……獨一無二的長壽龜。

在唐漢之前,烏龜可是神靈的存在,唐朝帝王還流行賜“龜袋。”

聽人恭維慣了真龍天子,偶爾來個長壽龜,也是別致的體驗。

泰興帝含笑接下了這禮物,又勉勵賈赦幾句,便放人回去。見人一走,泰興帝垂首看看長壽龜,又沉吟半晌,“老戴,去……去把小崔給朕宣過來。”

“不對,先等他收到禮物了,再宣。”泰興帝感覺不能光自己一個人又歡喜又抽搐,得先有同伴,然後再問問崔宇這個當師父的,怎麽能提供這樣的點子呢?

一起吃頓飯就好了嘛!

這禮物,沒準得時不時拿出來暖心窩又傷眼睛。

接下來陸陸續續接到禮物的衆人——

賈敬簡單粗暴把賈赦暴揍了一頓。

餘幕僚一不留神把小王八吐成了血王八,加了一堆功課。

崔宇瞅瞅鼻青臉腫抱着書冊的賈赦,感覺自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賈赦可不管,他覺得自己好委屈,這禮物送長輩寓意不好?個個欺負他!連個識貨的人都沒有!

正替自己抱不平着,賈赦便聽得衙役惶急來報,說西平王府世子親自前來報案。

“霍火山來報案?”賈赦嘴角一撇:“來找茬的吧。”

“嗯,你且屋內養傷吧。”崔宇說完,示意衙役前頭帶路,應了過去。剛到大堂,打眼望去,霍世子倒是個溫潤儒雅的文人模樣,沒見半點嬌養之氣—咳咳,原諒他這個土鼈,一聽到四王八公,習慣性那賈赦做對比了。

“下官崔宇見過霍世子。”

“崔大人多禮了。”霍燦看眼年輕的順天府尹,微微颔首還禮過後,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來:“據聞崔大人破案神速,此案倒是非交給大人您不可了。今日下午,父王書房被人盜竊,丢了一只神龜。此物對父王來說萬分重要,還望大人您能夠趁早破案,拿回此物。”

“……可有什麽特征?”

“龍、鳳、麟、龜因“皆有神靈異于他物”,故被《禮記·禮運》稱為“四靈”。”霍燦意味深長的看眼崔宇,含笑道:“既是神靈,我等凡夫俗子又豈可窺伺其全貌。”他要是知道賈恩侯那煞筆雕了什麽龜就牛了。

反正皇帝有的,他父王也要。

崔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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