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吾家有兒上

賈赦曾經附庸風雅過, 倚在高高的望月樓,一手唰得展開玉扇,一手高舉月光杯,吟唱着前人詩句:“火樹銀花不夜天, 弟兄姐妹舞翩跹, 歌聲唱徹月兒圓。怎麽樣?赦大爺我也是有記憶,學過背過的。”

但是此時此刻, 賈赦感覺自己眼眸只剩下了那一瞬間連成一串刺啦一聲就燒起來,真成火樹的燈籠, 那火焰似乎都能把他整個人都吞噬了,耳畔盡是周圍百姓疾呼走水救火,小孩子哭啼, 那般濃煙滾滾刺鼻的煙霧将半空中那無瑕的月盤都染黑了。

“全都給本官安靜下來,青壯的趕緊幫忙先打水撲火,滅火要緊, 消防兵馬上就到,周圍有損的店家不要擔心財物損失, 不要再給我搶救財物了, 人第一, 損失救災結束後會核價賠償的, 婆娘們把自家小孩帶好看好,不哭不鬧等會給兔兒糖吃,其他看熱鬧的全部給本官散開……”賈赦腦中空白一瞬間後,手緊緊的抓着自己的官袍, 忙不疊安排起來。這一連續的安排似乎刻在了骨子裏,意識先于行動說了出來。

雖然有些話語依舊顯得很有土豪範,超出了通判的能耐。

收到消息前來的崔宇對于賈赦能夠臨危不懼鎮定自若的指揮,哪怕是聽到捕快彙報賈赦對百姓的財物的承諾,還是深呼吸一口氣,打算一碼歸一碼,起碼該表揚的還是先表揚啊!

兩炷香內,這場因燈籠引起的火也控制了住。崔宇看眼前來賠禮道歉的劉侍郎也沒多說什麽,依舊請着此事的“罪魁禍首”神色呆滞的劉老太爺先去府衙一趟,而後示意賈赦繼續先行處理滅火後工作,自己另外處理事件去了。

臨走前,崔宇看眼滿臉灰撲撲,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落湯雞賈赦,斂住眼底的擔憂,帶着肯定之意又誇一句:“處理的很好。”

說完,自己便帶隊起碼飛奔去城外。節日的熱鬧從來不屬于地方府衙的官吏們,饒是預防手段方式多樣,也再三宣傳提醒,每年依舊有那麽些許意外。

慶山燒起來了。

他接兵馬營公函,得親自去城外把那幾個喝大了的雅客們逮回來,然後還得跟着向山神請恕,節日裏有些風俗還得注重一二。其他熊孩子不注意失火,老頭失火都已經相對來說算小火了。

忙碌了一夜,崔宇第二天又連軸轉着處理了有關中秋夜發生的盜竊案拐騙案私奔案打架鬥毆案偷稅案(有些燈籠火樹乃奢侈品,沒提前申報)失火案……

分着輕重緩急又是忙了一天,崔宇安排好相關人員處理案件,自己跟着某些豪門富賈掐着律令說事小贏一把,最後看眼都緩緩都落下的金烏,忍不住眉頭緊蹙,問左右:“賈赦下午沒上衙?”

因為體諒賈赦第一次假日值班,他之前便容許了他請半天班補眠。

剛重新交過了稅的寶通商號的掌櫃聞言腳步一頓,回身,憨笑禀告一句:“崔大人,赦爺病了啊,我們東家一早就接到消息便去探病了。”

“多謝牛掌櫃了。”崔宇含笑道謝了一聲。

要不是這牛家來補稅,他這忙的都還沒時間分神關注賈赦。因為昨晚風頭最盛,碾壓所有富賈纨绔,東城最奢侈的珍寶樹燈,是牛繼宗送給賈家那三孩子觀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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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錢就算了,賈赦病了,他都還不知道?!

崔宇問了問書吏,發覺人也居然知曉,賈家派過人來送病假的。

可饒是知曉了,崔宇除了心理有些苦澀,他也沒法立即就過去。現在還沒下衙呢,再者說了,府衙內外事件他還沒處理好。就算處理好了,他自己也不是鐵打了,兩天一夜沒合眼了,該休息的時候還得先休息。

活着,才能賺錢養家糊口啊。

饒是很忙,但是崔宇還是先寫了一封信關心賈赦一二,讓人好好養病。

崔宇來信送到賈家之際,賈家正愁雲慘淡。

賈赦自打浪子回頭後,每天也堅持不懈打着五禽戲,又注重養生,算起來身體健康無比。眨眼快四年了沒因為內傷請過太醫了。可這次邪門的,一下子高熱不退了,禦醫都出面診斷了,說還有心結抑郁在心。

非但賈珍,便是餘幕僚都驚呆了一分。賈赦這性子怎麽可能還矯情敏感多思起來,他只嬌不矯的。

牛繼宗沉默了半晌,擰眉開口:“會不會因南城燈會失火一事赦弟心中有內疚?若是當時拿掉劉老太爺那竹排,便不會引起火災了。”

“哎,沒準還真有這可能!”賈珍似想起了什麽,失聲道:“我記得武藝超群當時就來找過我了,說是有緊急事件,先問我挪三萬兩現銀周轉一下。我當時帶着孩子玩,沒放心上。讓他們來寧府領了。”

他雖然愛支票,但是每年都會存現銀的,金閃閃銀閃閃,美極了。但是他叔,不愛現銀,再者現在他能夠自行用的老太太私房鑰匙又交到餘幕僚手中了。他叔每天領着個一兩銀子自用。其他打點往來財政大權在內務府派來的戴安管家以及餘幕僚手中。

守着金山銀山,活生生把自己日子窮成這樣子。

時不時的問他挪點零花錢,然後每月初五千兩到手的時候還他,然後又周而複始的窮逼借錢,鬧得他都煩死了。讓他不用還,幹脆偷偷寧府開個賬,日常支出走寧府得了,又不願。

也是沒誰了。

“這事錯又……”餘幕僚聞言不虞了:“當賈家是開養生堂的不成?這事恩侯又沒錯了,還有你,記得以後也別跟着亂撒銀子。”

“餘先生,不值得您生氣,不過幾萬兩銀子而已。”賈珍對美人一向大方,更別提這還是長輩跟前的幕僚了,哪怕被人用訓誡的口吻,依舊态度很恭敬的解釋着:“赦叔其實除了家業外,他還是很有錢的,牛叔每年都送銀子過來的。”

說完,賈珍滿眼崇拜看牛繼宗!他這一生除了感謝他爹,感謝他娘,讓他成為萬畝地裏一根苗,感謝他賈家祖宗十八代外,就最感謝大財神爺牛繼宗。

餘幕僚聞言,感覺自己胸腔堵着一口血,吐出來都不見得能順氣。

榮寧兩府這兩敗家子,打小就金錢觀不正常,而後在同齡人上頭有爹有祖父壓着的時候,便自己繼承幾代積累的財富,更別提還因緣巧合的投資了一回牛繼宗,這錢滾錢的,個個都不懂賺錢辛苦。

他怕什麽啊?

升米恩鬥米仇!

一旦賈赦這賠償口子開了,不說其他官員該如何處理同類事件,便是官員百姓都得把賈家當肥羊撸。之前滅鼠這事,不管如何名義上還是由順天府出面拉的資助。

“餘先生莫因此氣壞了身子,恩侯他也是懂了疾苦二字的。”說到此牛繼宗不由得帶了抹驕傲之色。

恩侯越長大越很懂事,會懂感恩,知曉他賺錢不容易,會寫信讓他注意身體,會勸着他錢賺不完,身體健康最為重要。哪裏像他的那些家人,之前鄙夷他輕賤他的從事商賈之業,待他發達了,又話裏話外讓他共享財富。

沒門!

至于賈珍,在一群不知“錢辛苦”的人中,他寧願給賈珍敗敗家。起碼賈珍長得比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好看多了,還會很崇拜的看着他。不知道賺錢辛苦,但會信任他,當初還很義氣的支持他。

讓他心甘情願将冒着生命危險忍受孤獨寂寞漂洋過海語言不通賺來的錢送出去,總有一點是值得他牽挂的。

光血緣就想擁有,別說門連窗戶都沒有。

“其他的事,我們慢慢教總會懂得。”牛繼宗一副慈愛道:“相信世界人心美好,這也是我們當長輩最希冀的不是?”

餘幕僚看眼說這話的牛繼宗,面色僵了僵,最後深深嘆口氣。

有太醫這邊守着,餘幕僚又托了牛繼宗照看一二,自己帶着賈珍去關注核計賠償之事了。

牛繼宗自當應下,好生照料着。

翌日晌午,賈赦終于退了熱,幽幽醒了過來。

待到了傍晚,牛繼宗聽聞門房遞上的拜帖稱崔宇晚上前來拜訪探病,笑着看了眼賈赦:“崔大人也是很關心你的,知曉後便送信前來,如今又是抽出時間前來,你等會可要好生謝謝。”

“大牛,知道啦,你絮叨的都快趕得上我祖母了。”賈赦說完,垂了垂首,悄聲:“你說,他會不會來罵我啊?我把他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

“這事哪能與你有關?那劉老太爺不都賣了八年嗎?誰都沒想到會有那麽一出。你還出錢了呢。”牛繼宗一改在外人面前幾乎惜字如金的性子,拉着賈赦絮絮叨叨寬慰了一通。等聽得崔宇前來,親自起身去迎。

在賈家當家人倒下的時候,他出面待客也是可以的。因為他現在可是賈琏義父。本來,他想争取一下當賈赦的。

在他小時候,他娘不喜歡賈赦,他挺叛逆的,喜歡帶着賈赦玩,哪怕偷偷的感覺也很好玩,而且随着他娘病亡,他的處境發生了些變化,可是賈赦卻依舊待他如同往常,信任他。再者,知曉賈赦身上其妙的話本身世,他在之前賈代善走時候,就下定過決心了,會代替賈代善好好照顧赦兒的。

說來,他到底還是有他穿越娘的影子在,很愛聖母心,把話本人物當心肝寶貝疼寵。

崔宇一見牛繼宗,面色暗了暗,還沒等他打起精神寒暄一二,這邊牛繼宗便悄聲開口了:“崔大人,南城那燈會若有房屋燒毀,我出資重建,也會出資重建一個燈會場。所以等會若是恩侯開口問起這事,還望您說好話。”

他這次重逢,一見賈赦,便有種“吾家有兒初成長”的喜悅感。可他這個“義父”又無法久留人身邊,得拼事業,所以有些方面只能用錢砸了。

崔宇:“…………”

崔宇恍恍惚惚被仆從引進了門,剛跨進這起居院,就感覺自己似一腳踩進了話本中的仙境一般,窮土鼈的他找不出此來形容院內的奢侈低調。

深呼吸了一口氣,崔宇迎着一股刺鼻的藥味,定了定神,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擰着眉頭,崔宇入了內室,目光瞬間被倚在軟塌上的身影吓得身形僵了僵。

不是說病中的賈赦不美,反而透着股讓人楚楚憐惜之情。但是之前的賈赦鮮活耀眼,現如今總感覺人身上籠罩這一股揮之不去的抑郁之色。

“恩侯。”

一聽崔宇的聲音,賈赦瑟縮了一下,伸出手:“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但是別太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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