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兵分三路中
十日後, 賈赦看着城門上那鬥大的安泉縣,喜極而泣。他們一行人一路風餐露宿,那西北風跟刀子一樣盡往他臉上刮,而且最為重要的是快、騎他真不行, 現在大腿內側皮肉都磨出傷痕來了, 一日複一日的傷,連大理寺秘藥都救不了他。
可他又不能耽擱行程拖後腿!
只能咬着牙, 挺直了胸膛趕路了!
“恩侯,再堅持一下, 我家就在西城,城門口進了就到了。”崔宇看了眼賈赦,眸光帶着帶着濃濃的擔憂—賈赦似乎對于這個失散在外的兄弟太上心了點, 到時候若是讓他知曉現如今與他唯一的手足兄弟出生帶着陰謀算計怎麽辦?
似乎耳畔還回旋着泰興帝臨走前的密喻—代天巡狩是假,最重要是幫賈赦尋親。因為賈代善昔年約莫被仙人跳了,故而必須得尋到蟲娘以及她的孩子。
崔宇越想眉頭蹙緊一分:曾經有一時西北軍被百姓私下稱為賈西北, 說得便是賈代善在軍中的影響力,若是真有人用美色引、誘賈将軍, 那後果沒準不堪設想, 得虧敗于後院宅鬥之中!
賈赦瞧着崔宇擰眉深思的模樣, 忙打起精神, 擡頭挺胸,氣宇軒昂狀,開口:“恩正兄,謝啦!”
說完, 賈赦驅馬靠近崔宇,還悄悄打趣了一句:“放心,師父大人您老衣錦還鄉,我這個開山大弟子絕對不會丢你臉的。”
“…………恩侯啊,你爹和你幹爹在西北地區很受愛戴,知道這話什麽意思嗎?”崔宇看眼雖然風吹雨打,依舊時時刻刻要美美美的賈赦,語重心長的問了一句。他得提前給賈赦做做思想工作。
正掏出小梳妝鏡打算整整儀容儀表的賈赦聞言茫然的看崔宇。
“西北四省十三城全民皆兵,有事一致對外,沒事互相對毆,用拳頭為自己心目中的大帥說話。”
賈赦緊張的吞了吞口水。皇帝叔叔真是要點名批評一下了這兩老頭了。軍隊都是保家衛國的,哪能陷與私人恩怨?
賈赦邊想,擺出嚴肅臉。
見狀,崔宇幽幽嘆口氣,接着道:“你得幸虧如今這地雖屬西北邊區,但靠近中原地區,受影響還不算大,不然你得帶頭打架,為你爹證明實力。”
賈赦捂臉。
一見賈赦分了神,崔宇示意護衛牽着賈赦的馬,趁着人沒反應過來前,先回家。
“小心。”崔宇下馬後,伸手去攙扶賈赦下馬。只見賈赦翻身下馬,小心翼翼腳往地上踩,又是一臉酸痛難忍但必須風度的臉,眼眸帶着抹毫不掩飾的心疼之色,引着人往屋內走。
因提前派人打掃過了,院落倒還算幹淨整潔。
崔宇絲毫不覺得自己老家這小小的院子在賈赦面前顯得有些丢人,引着賈赦去了房間休憩。
“恩正兄,能不能煩你先幫我上個藥,疼死了。”賈赦眼見自己帶着的小厮和護衛各有各的忙碌,不好意思的看看崔宇:“我……我後面上不到,又好像破了一層皮。”
“要不要請大夫看一看?”崔宇聽了這話,萬分焦急。
“謝謝,沒事的,這是藥。”賈赦掏出一個玉瓶放在床邊,而後撲在床上悶聲道:“我知道怎麽回事的,小時候被馬一摔又怕疼就不好好練,現在就天天上藥,補小時候偷閑的苦了。”
“你現在知道上進也不晚啊,你看蘇東坡他爹蘇洵二十七了才發奮苦讀,十來年得以學業大進,而你很聰明,才用了三年時間就榜上有名了。”崔宇瞧着賈赦乖乖趴在床上,一本正經的接着話,手肉眼可見的抖了又抖。
他……他先前看過筆墨紙硯他們給賈赦上藥,但自己沒扒過賈赦褲子啊。
瞧着他這麽一愣神,賈赦已經自己解了腰帶,脫下褲子,崔宇迎着自己視線所及那圓潤的屁股,一瞬間騰出一股燥、熱。
旋即這股熱氣也蔓延到臉上,崔宇緩緩籲口氣,默默換個姿勢,将自己的視線轉移到那明顯被磨破的傷痕上來。
一見那新舊傷痕交織,有些嫩肉都磨破,因未治愈又急行導致流膿的一處處,崔宇感覺自己心又噗通跳了兩下。這次的出行也不算密事,賈赦原可以随着欽差儀架而來,但卻是抛棄了其原先養尊處優金尊玉貴的嬌慣風,跟着他們一路晝夜快馬加鞭趕路而來。
因為既然對外代天巡狩,他們勢必也要去西北一巡,現在尋親一事,是将各種行程壓縮後擠出來的,在安泉縣停留多日,用得是他崔宇順帶回家祭祖的名義。可就算這樣,最多能在安泉縣停留半個月時間。
所以時間很趕,但線索很少。
線索很少!
孩子的出生年月,以及據吉祥姥姥回憶孩子身上有塊胎記外,孩子身上別再無其他線索可尋。
至于大人蟲娘,老一輩回憶畫像無法拼湊出來,因為年代久遠,剩下那些年長的與蟲娘并不熟悉,除了清秀,就找不出其他形容詞了。現只知的線索便是廚藝不錯,人性子老實,沒有地方口音,只說官話。
但這案子卻很趕,泰興帝希冀最好能夠在開春前尋到,否則被人知曉,會導致本朝與邊境游牧部落關系陷入被動局面。因為收到情報,那蟲娘帶走了一處秘密的鐵礦圖,只不過似敗于愛情,故而還未朝外洩漏。但必須防範未然,因為明年便是與柔然等部落重新議定邊境通商協議,簽訂友好盟約的時間。
崔宇這邊想着案件,完全不曉得泰興帝也會編故事,信息半真半假,一本正經,以致于他全信了。
因為顧忌着傳說中的“美人計”大案,崔宇看眼傷痕累累的賈赦,眼底閃過一抹堅毅之色。雖然他心疼賈赦,但國家大事還是放在首位的。
“我給你上藥了,你忍着疼啊。”崔宇聲音放柔了一分,垂首小心翼翼的替賈赦抹藥。
“不要帶提示!我爹臨走前也跟我說過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他也不會後悔自己幹過的事情,做人最為重要的是知錯就改。”賈赦不想腦海裏回想那上藥後的冰涼火、辣的酸爽疼痛感,給自己分散注意力,回崔宇先前的話題:“其實我也不後悔,因為我小時候過得超級開心,不少發小都嫉妒……嘶……”
賈赦咬牙:“師父,別停,繼續上完就好了。”
“好。”崔宇點點頭,忍着心疼繼續抹藥,邊分散賈赦注意力,開口道:“這到底是我老家,左右鄰居也是互相認識的,先前我們到時已經有不少鄰居在觀望了,想必沒多久縣令就會上門,到時候我先旁敲側擊一番。這個案子……”
“案……案子?”賈赦倒抽口冷氣,扭頭看眼崔宇,心理大駭:除了找那傳說中的四皇子他哥,他爹那誰的大外甥,還有其他事情不成?!
“你不是來幫我找兄弟的嗎?皇帝叔叔說了的,你先給我走個大後門,沒其他事件了。”
“對對對!”一聽這話,崔宇回過神,點頭如搗蒜,急急忙忙解釋:“先前……先前是我一時口誤,習慣性形容,習慣性了!”
“哦,這樣啊,師父你記得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賈赦繼續扭着頭,目光定定的看向崔宇,企圖透過自己的眼睛向崔宇傳遞此事的重要性。
若非被再三告誡,又知曉這事又的的确确茲事體大,不得不慎重—若是四皇子他哥被尋回,那麽他作為嫡子,又有霍珏為舅舅,加上四王八公在某些事情上也算同進退,有這麽個同盟皇子,天然的就會選擇親近,到時候朝堂定然熱鬧死人了。
字面意思上的死人。
不然,他賈赦早就憋不住朝人吐露實情了。
崔宇迎着賈赦那格外赤忱的眸子,感覺從人的眸光中看到了自己的一絲小糾結。但面上,崔宇面無表情的,一字一頓開口:“知道了,你扭過去別坳造型了,等會又脖子疼。”
頓了頓,崔宇正經的垂首繼續上藥,邊道:“你上完藥休息一會兒,我先理一理現有的消息,朝親朋好友等打探一番情況。雖然事情過去很多年了,但人若真在安泉縣,一個女人帶着一孩子來,那麽總有那麽一二八卦消息可尋的。”
賈赦聞言,忍着那冰火兩重天的疼痛,一臉愧疚道:“師父辛苦你了。”
“你啊,有事師父,沒事就小崔。”崔宇輕笑一聲,手拍了一下賈赦屁股,道:“好了,把褲子系上,睡一覺吧。”
“我現在是正兒八經的把你當師父尊敬的。你太厲害了!”賈赦感嘆過後,又扭過頭看崔宇,悄聲,語氣帶着讨好:“恩正兄,我就趴着睡了,你幫我把被子蓋一下,好不好?”
“好!”崔宇沒忍住又拍了一下賈赦屁股。這手感……
感覺自己像是非常猥、瑣揩油的色中餓、鬼。
“你先把褲子系上,你在家怎麽裸都成,眼下到底出門在外的……”
“不是在你家嘛!又沒什麽區別。”賈赦看眼崔宇:“你臉好紅啊!”
崔宇也感覺自己臉火辣辣的,故而面對賈赦的指控也不在意,只沉默的垂首動手把賈赦褲子系好,再給人蓋上由武藝超群等人帶過來,賈赦慣用的錦被,等關上了房門,靠着門,大口松口氣。
他是用在家裏比較舒坦的理由,将他的家作為落腳點的,但不可否認的,他是有想将自己的家朝賈赦展示一二的心思。
這房子雖然小,但這是他用自己的俸祿修葺過的。
這小四合院是他爹娘用一生的積蓄給他買來,娶媳婦的。
他……他也算有房有存款,還有點小本事的男人。
略過了這些小心思,崔宇跟個陀螺一般連軸忙碌了起來,笑着跟左右相熟多年的街坊四鄰打了聲招呼,又接見了本縣的李知縣。
崔宇寒暄過後,直接一本正經以“關注民生”為由,要求查看近三十年的魚鱗圖冊和戶房登記路引以及要見各鄉長和本地鄉紳。
對此李知縣自然照辦。
翌日,經過一番休養又生龍活虎的賈赦目瞪口呆的看着送過來的戶籍登記,嘴抽:“恩正兄,這也忒多了,咱們查二十五年前的不就成了?”
“她既然有心隐姓埋名,容貌和年齡的更改都很容易。”崔宇解釋道:“這官方登記其實只起輔助作用,我最希冀的還是那些鄉長。當然現在還不好開口,怕打草驚蛇,否則直接每個村找個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保準問出有什麽線索來。”有時候嘴碎也有嘴碎的好處在。
賈赦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跟着埋頭查看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賈赦正想喝杯茶,便聽得院外由內而近的說話聲,非但大嗓門就算了,應該說的是地方土話,像鴨子嘎嘎的,聽都聽不懂。于是擡眸看了眼崔宇。
崔宇解釋了一句:“應該是我丁大伯來了,我先出去接待一下。”
“嗯,是你先前村子裏的長輩?”賈赦看眼崔宇,“需要我出去幫你漲面子不?”
“好,多謝京城裏的大貴人!”崔宇抱拳含笑了一句。
崔宇幫雙方引薦過後,便笑着問起村中的情況以及私塾如何。他先前是回鄉守孝,反正他也要教衍兒,便順帶教了些孩子們。農村人,其實守孝并不有太多的講究。畢竟,學城裏富貴人,閉門三年,那首先得活活餓死自己了。
見崔宇當了大官依舊這般親和,丁大伯笑着說完私塾事情後,想想自己此事聽到消息前來的重要事情,黝黑的面上不由帶着躊躇,視線時不時的掃過賈赦一眼。
“丁大伯,他是我朋友,您有什麽事,當着他的面說沒事的,我們不分彼此。”崔宇見狀,道。
賈赦也正色道:“我非但是他下屬好朋友,還是他徒弟呢!師徒如父子!”
一聽雙方這般說話,丁大伯眯着眼又一次打量了眼賈赦。以這他丁老漢的眼光來說,他還沒見過這麽白的男人。
京城裏的人果然不一樣。
可偏偏他懷疑他等會要說的事就跟京城裏的人有關。
“崔先生,”丁大伯想了又想,還是先開了口,聲音自然而然放輕,幾乎張口無聲用着土話道:“先前有好幾波人來打探你家呢,不過我們村裏人自打你辦了私塾也學了一二,個個有點聰明,全含糊擋回去了。”
“打探我家?”崔宇說完,看着豎起耳朵,正努力讓自己聽個一清二楚的賈赦,低聲用官話,字正腔圓的複述了一遍。
丁大伯:“…………”
看着崔宇似乎真很信任人,丁大伯一臉憨厚的笑了笑,用自己帶着鄉土味的官話道:“一開口就習慣了,兩位別介意,別介意。這是就是……”
又打量了賈赦,丁大伯嘆道:“化作什麽賣貨郎之類的,也不想想我們十裏八村都親連親的,這眼生一眼就認得出。”
哪怕說了官話,賈赦斂住呼吸聽了又聽,竭盡全力讓自己連蒙帶猜懂了大概之意。
他知道的,泰興帝派了不少密探再查,但密探打探的方式無異于這些了,販夫走卒,亦或是裝作來投奔親友的,總而言之,盡量是融入民間的小人物。所以才會派他走官方。
但似乎這一屆密探不行啊!
被村裏老漢嘲諷了!
不對?
賈赦驟然腦中空白一片,僵着腦袋,控制着自己眼珠子不忘崔宇身上望,只捂着有些嘭嘭跳的心髒,回眸看向丁大伯,也入鄉随俗,放緩了音調,悄悄地一字一頓,字正腔圓,問:“丁大伯,不好意思,插一句話,這打探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呀?”
“大伯。”崔宇聞言,也喚了一聲,其未盡之意在場人都懂。
丁大伯依舊有些不太相信賈赦,但看在崔宇的面上,還是如實回了一句:“大概一月前。”
“什麽?!”賈赦驚叫了一句,感覺自己腦海忽然有一道亮光閃過,上輩子以及這輩子的諸多信息都結合在一起,讓他得出一個非常膽大的猜測。
被這個猜測吓得,賈赦抓住扶手,盡量克制着自己那激動的情緒,一本正經道:“丁大伯,這事……這事也許是個誤會,那沒準是我家的人在打探我那失散多年的兄弟。”
“你家?”丁大伯原本對于賈赦放緩語速,慢慢說着官話讓他聽得懂,有些好感,但是一聽賈赦最後一句,當即眸光倏忽間帶了抹銳利之色。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崔宇雖然不是他們本家人,但這孩子也實誠,心善,發達後也不忘他們大戶丁村人。
所以,他們自然也要保護好崔宇了。
賈赦被突然間變身的丁大伯吓了一顫,回眸想了想,直接不低調說賈通判身份了。在這種地方,他還是靠爹比較安全。
“丁大伯,您別用這眼神看我,我是好人,聽過賈西北賈大帥吧?那是我爹!”賈赦炫了一聲,自報家門,道:“四王八公知道嗎?我祖父我爹都是榮國公!守過西北的!”
“什麽?!”一聽賈赦這話,丁大伯看了眼崔宇,瞧着人點頭,瞬間噗通一聲朝賈赦下跪了:“我……我……草……”
賈赦忙示意崔宇一同把人攙扶起來。他只是從崔宇的話中攫取了信息,活學活用罷了。但萬萬沒想到他爹的名號能有這麽好用。
之前只是從說書人口中聽得一句,從親衛口中聽得一句,現如今瞧着普通的老百姓激動愛戴他爹,聽着人訴說自己曾經服過兵役,在他爹的麾下往事,賈赦默默揉揉心,感覺自己有些驕傲了。
雖然他童年沒有父親陪伴,但他爹是個大英雄,守護了千千萬萬家庭能夠阖家歡樂。
驕傲過後,賈赦将狗血版本的“賈代善子嗣流落在外”故事說了一遍,一臉不好意思的看了眼丁大伯,道:“您也是老安泉人了,能不能托您幫我打探一下,二十五年前或者……”
擰了擰眉,賈赦繼續現學現賣:“就二十年幾前,有沒有年輕小媳婦帶着孩子落戶到安泉縣的?”
“賈小将軍,沒問題,我立馬回去就發動我婆娘四處問問,保準給您打探出來!”一知曉賈赦乃賈代善之子,又知曉來尋賈代善之子,丁大伯擦擦先前有些情緒失控的紅眼,立馬拍着胸脯保證道。
“多謝!”
瞧着賈赦笑容燦爛的模樣,崔宇失聲笑了笑。留着丁大伯用過飯後,崔宇私下拉着人詢問了一二。
先前就算賈家派人來尋,不可能尋到他頭上。不是他自吹自擂,在安泉縣,他崔宇也算名人了。
丁大伯聞言,眉頭擰緊了一分,回想自己也撞見打探的一幕,帶着抹精光,低聲用土話道:“那些人土話像是剛學的,我說人是拍花子帶着村民把人扭送官府,人情急之下倒是說了官話。之前還有人來打探,穿得倒是個村婦模樣,但那手一看就是那兵器的,雖然看起來像是在閑扯,但都是圍繞你爹娘,打探他們什麽時候……”
話說到一半,丁大伯看了眼崔宇,左右轉了一眼,壓低了聲音:“你跟賈家沒關系吧?之前你高中金榜題名時的時候,我爹喝醉酒漏過口風,說要不是他當初收了錢改了你年齡,你就比那誰天才來着,更利害,你是十五歲就高中成大老爺了。”
“什麽?”崔宇腦中一片空白:“我年齡更改過?”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賈家溫泉山莊,泰興帝一副慈祥和藹的老爺爺狀,眸光望着在水池裏陪着玩水的崔承衍,手裏拿着匕首架在悟慧大師的脖頸上,“老和尚,你确定不知道是吧?不說真話,朕宰了你家那群小和尚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