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兵分三路下
話說在賈赦和崔宇一行晝夜趕路之時, 泰興帝他們也沒閑着,尤其是最先知曉“雙生子”秘聞的太子。
太子爺鑒于如今心理隐約的那點點小悸動,愈發卯足了勁調查。所以在崔宇走後沒兩天,國子監的某間學舍的橫梁就因為年久失修在深夜中斷掉了, 房子跨了, 然後就放假了呀。作為崔宇他徒弟的賈家,很有必要照顧一下爹外出公幹的小孩子崔承衍啊。
饒是崔承衍有千言萬語都抵不過“孩子團”, 他左手被賈琏跩着,右手賈薔拉着, 賈蓉直接撲人懷裏,被請到了賈家做客。
崔承衍到賈家第一晚,太子爺就來個招偷龍轉鳳, 将崔承衍帶着的平安福玉墜拿到了手。相比賈珍接觸到玉墜除了“窮”不做他想,太子爺到底是經過朝政黨争權術熏染,外加歷經兵不血刃的宮鬥以及最近為了養家糊口看了無數話本傳奇, 一拿到手,下意識的咬了咬手指頭, 将自己的血往玉墜上滴了滴。
大半夜被叫醒一起到賈家來做梁上君子的賈敬沉默的看着這一幕, 抹了把被寒風刺得發冷的臉, 沉聲:“先回房, 成嗎?”
“你看,血!”太子委屈将帶着殷紅血珠的手舉到賈敬跟前,“血,好疼。”
“……你自個咬得啊!”賈敬憋不住了:“司徒琸, 敢問你到底怎麽想的,第一反應你竟然給我咬手滴血?”
“還不是最近修仙飛升話本看多了。”太子邊說,邊看眼自己拿着玉墜的右手掌心,看着那玉墜毫不留情的将他的血拒絕,那血珠順着縫隙緩緩的流淌,邊笑吟吟回話:“再說了你不是信道嘛。”
賈敬怔怔的看了眼面前眼神明亮,雙眸奕奕,燦若星辰的男人。雖然此時此刻四下漆黑,唯有檐角的照明燈籠在冬夜寒風中搖曳着幾蹙火苗,發出的光芒微弱無比。但他忽然間感覺自己看得特清楚。
這種清楚,超越了他們的身份,司徒琸不是太子爺,只是一個老男人。
賈敬眸光閃了閃,心理下了個篤定的結論—嗯,老男人再撩另外一個老男人。
電光火石間,太子爺正兒八經發揮了自己多年的素養,敏銳的發覺了賈敬的神色變化,努力掐着都快不流血的手指頭,擠出一絲血液來,又一次道:“血,好疼!”
邊說,太子心理美滋滋的幻想了各種安慰的話語,當然若是跟話本裏一樣,嗯,那舌頭止血好像也不錯。
賈敬沉默的看着面色來回變化的太子,沉默的擡手,牽這那雙裸、露在外,有些冰冷的右手,毫不猶豫的把人拖回自己的房間。
賈赦不在家,餘幕僚又是個體弱多病的,大夏天都怕冷穿狐裘了,冬日更怕冷了,壓根沒什麽精力管小孩子。所以這群小孩子現在都是住寧國府。
他老太爺要回家,啥時候回家穿什麽衣服都成。
賈敬現身吩咐管事準備傷藥,而後看眼嘴厥得老長,一臉不開心的太子,拍了拍桌案:“坐下,給你上藥。”
“沒情趣。”太子邊說,毫不猶豫坐下。
“情趣能當飯吃?”賈敬眉頭擰了擰,冷聲道:“你也越活越回去了。那玉墜若是沒什麽其他用處,記得替換回去,知道嗎?”
“嗯。”
“別嗯嗯了,我……”賈敬看眼還垂頭喪氣的太子,想想自己閱覽過千嬌主筆的話本巨作,嘆口氣:“我給你手指頭編個蝴蝶結成吧?我的千嬌萬寵小公主?”
此話一落下,太子感覺自己心跳劇烈跳動似乎要撕開胸膛跑出來。待恍恍惚惚回過神來,只見自己手指上已經編好了。
編、好、了?!
深吸一口氣,太子平複跟戰鼓雷雷一般的心跳,委屈:“我沒看見,你要拆了,重新編。”
賈敬面無表情的看眼人。
太子目光毫不退讓。
半晌,賈敬率先敗下陣來,“成,看仔細了,編完睡覺。”
“好。”太子美滋滋伸手,提要求:“編好看一點,小一點點的蝴蝶。”
賈敬深呼吸一口氣,将太子爺食指拿着繃帶纏了又纏,邊戲谑道:“非但給你編,我還給你提筆畫個畫,怎麽樣?”
“畫啊!”
“我……”
瞧着賈敬怒發沖冠,快要炸毛模樣,太子爺也适可而止,一本正經道:“現在太晚了,本宮要就寝了,許你明日再畫。”
說完,太子爺忽然眸光一亮,将自己先前藏在衣袖裏的平安福玉墜拿出來,目光死死盯着那有些磨損的鏈條,道:“賈敬,不對啊,這紅繩編制的鏈條是不是粗了些?那悟慧老和尚不是自诩品質始終如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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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密報的泰興帝沉默跳過了自家現已經奇葩的太子黏着賈敬,兩個人名為調查,實際上各種撩撩撩的過程,關注了最後的結果。
從紅繩鏈條裏取出了一張泛黃的細長紙條,雖然上面字跡模糊,可依舊辨認得出是生辰八字。
至于刻痕,不叫刻痕,經過翰林院以及禮賓院等考據,是佛教梵文符號,保平安的。
所以,自然跑不了廟,更跑不了和尚。
于是,就有了先前泰興帝手拿匕首威脅一幕。
泰興帝看眼依舊笑得慈眉善目,面不改色的悟慧大師,問:“你還有什麽話說?”
“施主,豈能光憑信物就下定論呢?”悟慧大師話說完,忙不疊又開口:“施主別動匕首,別動匕首。貧僧當年……當年無意聽聞,聽聞還留有信物的。”
泰興帝眸光冰冷無比,透着抹殺意,直勾勾的看着悟慧大師:“悟慧!”
悟慧迎着帝王的滔天震怒,倒是正色了一分,合十認真道了一句:“施主,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佛哪怕慈悲,如地藏王菩薩曾發下大願—衆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但他渡不了帝王。因為帝王言行舉止,牽動成千上萬的因果。帝王乃明君,瞬間便能造福數萬百姓,而佛只能一個一個度化有緣人。”
說完,悟慧大師眼角餘光偷偷掃了眼身側的帝王,開口道:“換個更世俗點的說法?大抵這一劫難便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伐其身行,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過,然後能改。困于心,衡于慮,而後作。徵于色,發于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後知生于憂患難與共,而死于安樂也。”
泰興帝聽着耳畔響起那抑揚頓挫的背書聲,嘴角抽了抽,匕首靠近一分,言簡意赅直戳重點:“別扯廢話,還有信物呢?”
他要聽背書聲,不會找自家大孫子啊!不會看自己漂漂亮亮的臣子啊,聽個老和尚瞎扯。
但這老和尚說得倒是一如既往的“暖心窩”—帝王威嚴更甚佛道。
一聽這話,悟慧大師暗暗松口氣,面上旋即換上一副慫相:“貧僧既然度不了,自然也就随他們而去了。”
渡過了此劫,本朝龍氣大盛,國運昌隆。
民、運、也。
善哉善哉!
被威脅,甚至真殺了他也沒事。
嗯……不對!
老和尚還是想要再活幾年,悟慧大師使勁的想了想昔年過往,那一幕幕的回憶閃現腦海,道:“施主,貧僧記起來了,還有手指印。對對對,手印!”
“幫兇!”泰興帝怒罵了一句,而後帶着絲毫不掩飾的緊張與興奮:“手指印?在哪?”
手指紋路肉眼可辨認,從古自今都是作為簽字畫押的憑證。而且歷朝歷代也有不少司法實踐證明,也有人對此展開調查,著書立傳。眼下這情況完全能夠作為鐵證了。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手指印都是相同的,指紋上的乳突數目,位置以及花紋的結構形狀都會從始至終一模一樣的,變化的唯一只有大小與間隙。
“施……施主……”悟慧大師苦笑:“貧僧這真不知,畢竟這番劫難,對于出家人來說……”
一見泰興帝臉黑如碳,悟慧大師忙道:“要不,您派人國清寺翻了,貧僧……貧僧自己個出錢重新建一個?”
泰興帝聞言,冷笑了一聲,反手将匕首往悟慧大師手指頭一割,又刀尖指指人的袈、裟,道:“口說無憑,你給朕簽字畫押,朕不介意血書。”
悟慧大師看着那咕咕外流的血,忙不疊點點頭。到底明君手下好生活點,只割破點皮,流點血。
泰興帝瞧着那眼珠子一轉的悟慧大師,也很想遷怒,甚至絕情寡義的來個滅門。可千言萬語一句話。這到底是他自家後院失火。
沒這底氣來遷怒別人。
可他是皇帝就任性了。
等此間事情一了,反正修寺時間很長的,派這幫人下南洋,跟那邊什麽鳥的天使對掐,不贏不許回來。
話分兩頭,京城這邊又有了新的進展—四皇子他哥的手指印,在安泉縣的一行人調查卻是陷入了“僵局”。
全縣符合兩點線索的共九個人。
其他八個全部查過身世由來,皆是有跡可循,起碼能夠往上查三代,到建國時。
嗯,剩下一個崔宇。
崔宇他爹經得起查,崔宇他娘完全就是“據說”了。
據說從臨縣大戶人家買來的,可壓根不存在某個大戶人家;
這樣就罷了……
賈赦扒拉在門縫偷偷看着崔宇面無表情的翻着那堆案卷,似乎要從堆積如山的案卷中尋出那“漏網之魚”來,默默嘆口氣。密探雖然在村子裏沒防着老農們,露了些端倪,但還是挺能幹的。将崔宇他娘先前因為補貼家用的刺繡手帕都尋回了幾條回來。
這年月,刺繡也是有些講究與傳承的。
就算掩飾的再好,這刺繡手藝卻是京城那邊的技法—宮繡,繡線配色鮮豔,造型端莊穩重。其中有一副充當壽禮送給崔宇啓蒙師父他娘的繡帕上,用的還是“平金打籽”針法。
更別提崔宇自己顯擺過了,他娘做飯做得特好。
面對如此鐵證,還不想承認,真是好想說小秘密。
賈赦想了想,還是擡腿走進書房,将崔宇手中的案卷抽出來,猛地一拍桌子:“崔宇,現實就是現實,又不是讓你斬斷對你爹娘的恩情,只是多些人來關心你愛護你不好嗎?你都不眠不休查了一天一夜,休息一下好不好啊!”
之前還說獨門獨戶孤單影子的,不懂爺爺輩。
日後若認祖歸宗了,太爺爺都能有得當了。
崔宇眸光帶着分血絲,擡眸看眼賈赦,深呼吸一口氣:“我現在腦袋很亂,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不成,我就坐一邊看着你,你看看現在這樣子。”賈赦從懷裏掏出小鏡子遞到崔宇跟前:“看看一臉憔悴,胡子拉咂,雙眼無神,面色暗黃,腦門發黑,頭發油膩,渾身發酸……”
“…………”崔宇看眼鏡子,然後聽着耳邊響起的形容,感覺自己一直緊繃的神經徹底斷開了,擡眸看向賈赦,眸色深沉無比。
“嗯。”賈赦止住了自己腦海中有關疲憊的形容詞描繪,垂首,感覺自己特有“哥哥”風範,難得穩重,擡手輕輕的拍着崔宇的後背,開口道:“其實吧,我感覺自己也能有點點理解你的心情,可你比我好多了。至少你父母先前待你的愛是真情真義,發自肺腑的。像我呀,我之前覺得我爹嚴厲,我娘慈和,家裏弟弟妹妹雖然有些小打小鬧,但也是一家和睦的。哪怕我娘偏寵那假正經一些,但畢竟我是他嫡長子,是吧?”
“可有時候親情跟權勢交織在一起就會不一樣的。”賈赦長嘆息一聲:“對于外界來說,我爹真是個大英雄大将軍,可他長年戍守在外,就算後來回京了,也大多在軍營裏。我只有每次淘氣闖禍了,他才會多關注我一分,教我罵我打我,有時候我……我舅舅勸着我……”
瞧着賈赦下意識的揉揉臉,崔宇眸光愈發暗沉了一分,飛快的劃過憤懑之色。
這邊,賈赦壓下心理那一抹苦澀,略過對自家爹的批判,說起了重點:“其實我爹還好了,但是我娘,說起來也許是我沒在他身邊長大,也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也許是……”
賈赦想了想,噗嗤笑了一聲,鄭重總結道:“她是宅鬥的高手。”
“所以,當我知道她的本心,知曉一切那當家主母的隐私手段後,我渾渾噩噩了整整大半月,最後……”他死了也要把她的寶貝兒子寶貝孫子拉着一起死,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想起上輩子的結局,賈赦感覺自己心理有個邪惡的小人在猖狂大笑,但轉眸看眼一言不發,一臉深沉的崔宇,驟然清醒了一分,吸吸鼻子,看眼崔宇,故作無奈,開口:“你怎麽不好奇啊?”
他都自揭傷疤幫崔宇重塑三觀呢!
不管怎麽樣,崔宇養父母都是正兒八經把他當孩子疼愛的啊!
“我……”迎着賈赦那關心的神色,崔宇低頭,兩眼無神沒什麽焦距的看着桌案上的案卷,強打起精神回道:“我好奇如何,不好奇如何,事實真相總是無法掩蓋的。”
能掩蓋的只有無法述之于口的心。
“人總是要向前看。”
“沒錯!”一聽這話,賈赦當即重重點頭,手改派派崔宇肩膀,一副哥兩好的架勢,話語中甚至帶着抹亢奮:“沒錯,要向前看。你的未來肯定無比光輝。”
嚯嚯嚯,趁着崔宇還沒認祖歸宗,先沾沾皇子的龍氣。
畢竟,他沒敬哥膽大,敢揍太子。
崔宇看眼架在他肩膀上的手,那手相比初見那白皙若玉,如今雖然依舊若玉般,但不知不覺中帶着些傷痕與淡淡的繭。
也許他是賈家子嗣也好。
大概他們賈家這兩代智商全長他腦子裏了,讓他能夠換種方式光明正大的幫賈家整頓一二。
壓下心理的苦澀,崔宇換了“理智”的方式安慰自己,想着想着,到最後他都忍不住笑了一笑,第一次提及了身世,帶着戲谑的口吻,問:“話說我若是認祖歸宗了,按律,賈家能分我一成家産吧?”
賈赦恍恍惚惚,目瞪口呆的看向崔宇:“你……你……你這畫風轉變的也太……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