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釣魚第一步

賈赦對于崔宇的“誘敵”計劃表示随便, 但他有個要求。

“與隐藏的邪惡分子鬥智鬥勇我不成,反正我就曉得一點—”賈赦難得面色肅穆一分,用兩個人能聽得的聲音,小聲着:“活着才有未來。”

崔宇沉默的看了眼賈赦。陽光從薄薄的紙窗中透進來, 給昏暗狹小的廁房染上了一層淡淡光暈。賈赦在這光暈下倒是難得露出分從未有過的穩重感。

“雖然我愛看話本, 可是傳奇斷案青天的話本裏,青天們替死人沉冤得雪又如何?”賈赦頭頭是道的分析着:“人已經死了。死了, 就代表死了。說句最為簡單的,我爹死了, 就算西北軍中還有幾個念着他的好,最多最多提醒我一句,餘蔭是有限的。”

“人只有活着, 才能發揮出他的能耐來。你若是因此英勇獻身了,最多……”賈赦看眼崔宇,道:“我最多看在以往情分上, 給你們家衍兒萬八千銀子,再給人尋個書院, 也不會多管了。”

—別說崔宇那已經明擺的身份了, 就崔宇這計劃:打算讓他去欽差隊伍, 他自個當孤膽英雄, 他賈恩侯就算慫啦吧唧的,也不能同意。

自覺話說到這份上,都拿崔宇唯一的命根子來“警告”崔宇三思而後行了,賈赦精神一放松下來, 便擡手非常不适的擰了擰鼻子,開口戲谑一句:“需不需要我給你吹口哨噓噓了?不要咱走吧?”

“……你走吧。”

瞧賈赦極力隐忍的模樣,崔宇眉頭擰了擰,也知曉緣由。哪怕他們這一行風餐露宿,但是賈赦有些講究也是随身攜帶而來的。賈赦向來随行的八個仆從,其中刀槍劍戟武藝超群,乃賈代善親衛,個個負重趕路完全沒壓力。所以,他們露宿的第一天,他就見到了賈赦那金鑲玉的馬桶。

“我先如廁一下。”

“一個人還昏着呢,這麽大缸,萬一昏栽倒了怎麽辦?”

崔宇沉聲:“不會。”

“那……”見崔宇面色肅穆了一分,透着股倔強,像極了他家一到七歲就覺得自己已經成大成人,處處拿着大人标準來嚴格要求自己—他不是玩,他只是好叔叔陪大侄子玩的兒子,賈赦對此無奈極了,深深嘆口氣:“那我在外邊等着你吧。”

崔宇一見賈赦外走,麻溜的解決完這些天兩碗藥的分量,面色帶着無比的凝重。他活這麽大,還沒灑過如今含金量高的尿。

不過想來也可笑,腦袋裏不想想這些東西,他崔宇此時此刻又還能想些什麽?

崔宇看着自己最後一滴尿盡,擡手非常奢侈的拿了塊絹布擦了擦自己的小兄弟,閉了閉眼眸,片刻之後,才睜開眼,洗手一番,起身外出。

他先前在腦海裏竭力的搜尋一遍又一遍,那恍若昨日歷歷在目的場景,那經年累月積相處的點點滴滴,那最後臨終前滿含深情與躲閃的雙眸一下子把他釘死在木架子上。

走出了哪怕被不差錢改裝過依舊是昏暗逼仄的廁房,崔宇看着陽光下屹立的賈赦,擡眸笑了笑:“走吧。”

“嗯。”賈赦又是上前攙扶住人,開口:“你現在要多休息幾天,養好身子,知道嗎?之前說的祭拜,反正你什麽時候病好了,我再行安排。告訴你,別想着偷偷單打獨鬥,我……”

聽着耳邊的絮絮叨叨,崔宇又是含笑應下了,接下來三日,謹遵醫囑,乖乖喝藥養病,順帶跟愈發神氣的小神雞大眼瞪小眼。

渡過了難得的一個病假,崔宇帶着賈赦一行前去大戶丁村祭拜。

雖然現如今村裏有了些風言風語,但介于崔宇自打出人頭地後,一直都是在盡力回饋鄉鄰,故而村民們大多也是覺得他們丁家風水好,才得了這麽個金蛋。

上過墳後,丁大伯小心翼翼的引着崔宇和賈赦一行入了村裏的宗祠,翻開了崔家的戶籍圖冊。

“因為有虛歲和周歲的關系,生辰又是報的年關裏了……”丁大伯解釋的結結巴巴:“至于孩子,其實也常事,別說二十幾年去了,就是現在,能娶到媳婦就很不容易了,就算是帶着孩子的寡婦,大家鄉裏鄉親的,你爹他也待人和氣,所以就很少當你面提及了,常言道寧毀一座廟不拆一門親,而後你又有出息了,就……”

在他們這樣的小村莊裏,能夠有個秀才老爺,整個村裏人都有臉面,更別提崔宇年紀輕輕的就成進士大老爺了,而後更是不到十年成了京城裏的三品官老爺。

崔宇他這份能耐,讓他們整個村,甚至整個縣都沾着光。

他們就算有眼皮子淺的,可是實打實的眼前利益卻是享受到了,諸如村裏閨女嫁人都門第高了,能往富村裏嫁了,故而之前崔宇高中衣錦還鄉時,崔宇他爹便與他們有過約定,不提崔宇身世,誰“毀”了他們村裏的金鳳凰,那就驅逐出宗籍。

“丁大伯,那我……”

見着崔宇話語躊躇,賈赦眼眸帶着抹怯意看了眼崔宇,人臉上沒什麽情緒變化能讓人窺伺一二,但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卻比他熬夜查案布滿血絲時還讓人唏噓,甚至有些心疼。

泰興帝編啥故事不好,偏偏要禍害到崔宇他養父母的情誼上來。

于是,賈赦想開口轉移話題,但卻慢了一步。

這邊崔宇舌尖轉了又轉,視線望向村尾,眼底閃爍着一些光亮,最後沉聲開口:“那我娘如何出現人前,是否還有其他內情?”

即使密探已經查過了一番,但介于時間短,密探們也并沒有多少時間能夠去印證。從京城到安泉,這一路到底發生了怎麽樣的曲折。什麽事情都能掩蓋,可無法掩蓋一點他娘的身子其實并不好。

話音落下,祠堂內氛圍詭異的沉默了會。

丁大伯手在圖冊上磨蹉好一會兒,眼眸又掃了掃眼賈赦,最後望向崔宇,開口:“我……我朝村裏人打聽過了,最初看到你娘是丁三嬸子。據丁三叔說,嬸子是……是從山裏你爹那小獵房照看了你娘五六天。”

氣氛瞬間變得有一絲的緊張,賈赦十指交叉一起,掩飾住自己掌心裏的慫人汗。按着他從泰興帝口中得知的—四皇子他哥版本,按理說太後娘娘辦事是毫不拖泥帶水,既然安排好了人,既然想要往西北送,怎麽可能讓蟲娘帶着四皇子他哥遇險?蟲娘是年齡到了,正常離宮的,距離皇子誕生還早了三個月。

這其中到底還發生了什麽事情?

賈赦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崔宇,只見崔宇眉心微微一簇,沉默良久過後,緩緩道:“麻煩丁大伯了。”

“這是我應該的,你……”丁大伯欲言又止的看着崔宇。

“那嬸子呢?能不能找她老人家來細細問一問啊?”賈赦不解的看着兩人,問了一句。

聞言,崔宇苦笑了一聲:“丁三奶奶十三年前便已經過身了。”

也是啊,現在他都二十五歲了。

有些真相很容易就被時間給沖洗的幹幹淨淨。

“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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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地區冬日大風,未盡人工開鑿無比崎岖,踩在不知名刺猬似的野草鋪就的小路,賈赦每一步走來都感覺自己似乎在滾釘床。

但每當自己有些慫,想要打退堂鼓,一見身前替他遮擋着大風的崔宇,所有的腹诽消失殆盡。哪怕他沒走幾步,下一刻又得嬌氣無比的腹诽起來。

可這一路他也要走下去,否則崔宇就要自己“誘敵”了。

大內密探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有些用處的,今日丁大伯所說的他們也通過某種方法,已經六天前就已經查證了。

今日崔宇走這一遭,問這些,無疑是想給那些背後的邪祟看,将大戶丁隐在的危險,以及将他們這一行的危險都轉移到他自己身上。

轉移的方法很簡單—獵房裏的某個小角落掉出個密件。

很狗血的方法。

很拼他的這些年在梨園看戲鍛煉出來的“演藝”了。

賈赦深呼吸一口氣,正想先腦海排練一番等會如何通過自己的一驚一乍的大嘴巴往外洩,便見眼前有一只手擋住了他的去路。

崔宇深呼吸一口氣:“我牽着你吧,走路別低頭。”

他們這一行,前方有熟路的村民開道,有他們随行的護衛,這路已經非常平坦了,但賈赦畢竟是個在家裏也能坐轎子得人吶。他倒是不覺得賈赦嬌氣了,就像被人精心養護的牡丹與路邊的野花,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命運的不同。

賈赦擡手過後,感覺自己似乎觸碰到了崔宇手心裏的汗水,油油膩膩,膩膩歪歪的,讓他忍不住心疼一分。

這個硬是自己扛着,有苦又淚往肚子裏憋的男人啊,真不知日後若是知曉了真相會不會想話本裏寫得那樣性情大變?

嗯,該不會連他一起怪吧……

直到小獵房前,賈赦才回過了神。他竟然一口氣走了将近快兩個時辰的路?

賈赦托腮,看着眼前忙碌的崔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看來他賈赦真是個蠢貨!光腦補就能被拉走所有的注意力。

才不會說自己還偷偷腦補了一番,也許他爹在他小時候這般拉着他爬山,他沒準一口氣爬十座山,再獵個老虎的。

哎……

沒準真是他弟弟?

賈赦目光茫然的看了眼崔宇,目光久久停留在崔宇那似乎透着堅毅的背影上,手下意識的揉揉,感覺自己還留着一份溫暖。

沒準也有這個可能呢?否則他怎麽當初一見面,就拿他爹作比較呢?

崔宇回眸看了眼賈赦:“恩侯?”

“啊?”賈赦吓了一個激靈,下意識的看眼崔宇,迎着人那深邃的眼,後怕的拍拍胸,忙不疊心道:是……是崔宇給他的感覺跟他爹一樣可靠,可靠!

回過神後,賈赦急急忙忙靠近崔宇,感覺自己應該按着“戲本”開演了。

深山中供獵戶短暫休憩的茅草屋挺小,除了一張床,牆壁上還挂着些打獵工具,其他不過一尺見方,容得人轉個身罷了。村子裏現如今生活條件好了許多,也沒人當獵戶,需要拿命來掙錢。故而這小小的茅草屋也多年未有有居住過。

崔宇進屋之後,賈赦再進去,便也容不下其他人。

沒多久,守在屋外的一群人便是屋內傳來驚呼:“來人,拿個鋤頭,哦,是拿個鏟子進來。”

“大人,發生了什麽事,您……”賈家一行護衛皆是焦慮無比開口。

賈赦在屋內,感覺自己可以偶爾去客串一下花旦了,演技超群,語氣十分倨傲着:“沒事,那鏟子給我遞進來就成。”

武藝忙不疊尋了鏟子往屋裏送,衆人透着那微開的房門,只見得崔宇正彎腰鑽床底下,似乎發現了什麽。

所有人:“…………”

“大人,讓奴才們來吧。”

“沒事。”賈赦捏着鼻子,一臉被嗆到了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語調萬分悲痛的開口:“誰叫我攤上這些上峰呢。你們趕快在外給我燒些茶水。”

“大人……”武藝等人還要再勸說一句,不是他們擔心崔宇挖坑,是擔心他們這家主幫忙挖坑會拖了崔大人的後腿,有前車之鑒的,但眼見賈赦信誓旦旦不容置喙的模樣,又見崔宇,貌似他們未來的三老爺面色沉沉模樣,倒也止住了勸說,只好睜着眼,透着那小縫隙,見兩人一鏟一鏟的往外挖土。

沒多久,只見崔宇拿出了一個木制的小匣子。

一見到此,賈家一行瞬間身體緊繃,起身站直了身體,用自己身軀形成一堵人牆,擋住其他人往內探的視線。

屋內的賈赦感覺周遭的氛圍頓時凝固成冰了。他辛辛苦苦上山扒床底憋臭氣的為了啥啊?

崔宇看了眼賈赦,垂首繼續打開小匣子,而後幹咳了一聲,示意賈赦繼續走“戲本”。

賈赦憤憤掐把自己掌心嫩肉,而後尖銳的尾音都有些變調:“崔……崔宇,你娘……這真是你娘的東西?”

崔宇的面色在逐漸昏暗下來的天色中愈發顯得難以辨認,過了許久,才開口:“且先趕路回去,否則便要在深山留宿了。”

“…………哦。”

屋外一行人隐約的只聽得幾句話,最多機敏些的,以為是什麽大戶人家的隐私。但賈赦的四個護衛,其中有兩人卻是眸光望向了不遠處的樹林,望着那幾乎已經與天色融為一體的樹木,紛紛轉頭互相對視了一眼,而後眼眸透着股厲色—不是他們家的人,那第三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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