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年後

宴席結束,葉岩柏被一群人拉去偏廳鑒賞詩作, 他難得在外面露面, 別說這些個晚生後輩,就是同朝為官的同僚也覺得稀奇, 皆是擠破腦袋在他跟前露個臉,來年晉升, 萬一就有機會呢。

萬般無奈之下,丞相大人只好把兒子托付給太子, 千叮咛萬囑咐, 務必把他家乖寶安全送回相府。

顧琛求之不得,笑道:“葉相走好。”

葉岩柏怒瞪虎眸, 只是眼下有求于人,只好憋着口氣,道:“切勿在外面多加逗留,近日京中有小孩走丢,怕是有人販子,我家阿錦又生的好,若是被盯上……”話未說完,已經被晟王爺和幾位朝中重臣拉走。

小娃娃窩在寬大的黃花梨木椅中, 摸摸圓滾滾的肚皮,小聲打了個飽嗝, 眼皮已經耷拉下來。

他吃飽了容易犯困,往日這個時辰,應該已經安歇了。

顧琛從袖中掏出一塊錦帕, 把小孩油乎乎的唇角擦幹淨,問:“阿錦可有想去的地方?今夜是元宵佳節,城中有許多熱鬧的集會,燈會,游船,還有舞獅舞龍,阿錦打小養在院子裏,想來都不曾見過,不如趁此機會去瞧瞧看。”

葉重錦有些心動,別說這輩子,就是上輩子活了快三十年,也不曾看過熱鬧的集會,心裏自然是想的,可是和顧琛一起……不妥不妥。

小孩脆生生地道:“方才爹爹說,不可在外逗留。”

顧琛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逗樂了,捏着那軟乎乎的小爪子,道:“阿錦莫不是在怕人販子?若是果真有人敢偷孤的阿錦,孤便是上天入地,也是要把那人找出來,碎屍萬段的。”

他說這話時,唇邊帶着笑,眼裏卻透着一股狠意,那是經歷數不清的殺戮方才沉澱出的麻木不仁。

葉重錦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思緒,前世那些所謂的忠臣良将,視他為社稷毒瘤,恨不能将他除之而後快,只願宋離死後,那盛世如他們所願,而不是——徹底崩壞。

失去束縛的野獸,到底存有多少良知,誰知道呢。

見小孩垂眸不語,顧琛頃刻又恢複了人畜無害的模樣,笑道:“阿錦若是實在不想去,孤這就送你回相府,來日方長,日後總有機會去看的。”

葉重錦點點頭。

顧琛笑得越發溫柔,俯身把小奶娃抱起,大步往外走去。其實他對熱鬧的集會不感興趣,只是想借機與阿錦多待一會,畢竟回到相府,那個礙事的葉恒之一定又會出現壞他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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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琛道:“你兄長今夜怎麽沒來,他放心阿錦來見孤?”

葉重錦眨了眨眼,道:“哥哥原本是想來的,只是父親不許。”

顧琛了然,今夜人多,葉重晖到底還是小孩,葉岩柏一人照顧兩個小孩必定分身乏術,所以把大兒子留在家中。

“如此說來,孤還要感謝葉相。”

葉重錦忍不住彎了彎唇,道:“太子殿下怕我哥哥麽。”

顧琛垂首,正瞧見小孩竊喜的模樣,心裏一軟,應和道:“是啊,孤很是怕葉家大公子。”未來大舅哥,不能打不能殺,自然棘手。

出了晟王府,銀色的月輝灑在小孩玉雪無瑕的臉蛋上,圓潤的臉頰透着淡粉,小娃娃合着眼眸,長而密的眼睫輕顫,微微張着唇,發出輕微鼾聲,竟是睡着了。

顧琛朝車夫小聲道:“去相府。”頓了頓,又補充道:“慢着些。”

車輪碾碎月光,緩緩朝相府行去,顧琛抱着懷裏的孩子,聽着他小奶貓似的呼嚕聲,只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夢裏,葉重錦抱着一只撒嬌的小貓,那是他前世養的愛寵,而身後,顧琛正抱着他,這是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到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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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京城外的官道上,幾輛簡樸的馬車緩緩行過。最前方的那輛馬車裏坐着一對父子,皆是儒雅的衣着風範,穿着一襲青色長衫,手裏捧着書卷,慢悠悠地品讀。

那少年不過十來歲的模樣,撩開車簾,往外看了看,回頭朗聲道:“爹,你說丞相叔父會不會嫌棄咱們,這許多年都不曾往來,人家許是不想認咱們這門窮酸親戚了。”

他身旁的男子捋了把胡須,笑道:“莫要胡說八道,你這丞相叔父與爹自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識字,不過後來他這一支走了仕途,你爹我留在津州做了個教書先生罷了。我早前修書一封給他,說要帶你們來,他很快就回信,說一切已經備好,只等咱們到。”

少年面露期待,道:“爹,你說京城是什麽樣的,比津州好麽?”

男子略一思索,道:“我年輕時倒是來過,猶記得那繁華景象,津州是萬萬比不上的。不過此行是給你姐姐尋親事,可不好貪戀此地奢華,咱們葉氏子孫,別的不多,唯有志氣最高。”

少年輕哼一聲,道:“爹,你這話兒子是不贊同的,志氣又不能當飯吃,你看叔父一家,人家還是嫡系子孫呢,怎麽也不見簡樸度日,反而高官厚祿,名揚四海。”

“那是因為當年出了些意外,老太爺欠下皇室恩情,不得已才入了仕途……”

“爹,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這世上哪有皇帝求百姓當官的,誰求誰還不一定呢。”

男子拿書卷敲了敲少年的腦袋,道:“休得胡言。你到底年歲小,許多事,說了你也不明白。”

言罷繼續埋頭看書。

随後的那輛馬車裏,一名婦人豎着眉,道:“京城可不比津州,仗着葉家的名聲由得你胡鬧,此處遍地是權貴,你若是惹了事端,是會連累全家人的,可聽明白了。”

葉若瑤咬着唇,道:“娘,你和爹這是要把女兒逼到絕路。”

葉王氏道:“我們是為了你好,不想讓你作踐自己。身為葉家女,怎能去給人做妾室,何況那甄旭除了會賺錢,別的一無是處。士農工商,自古商賈最為卑賤,你若真的嫁過去,我們這一家子在族中便再也擡不起頭來。若任你一意孤行,圖一時的快意,日後年歲大了,是要後悔的。”

“娘!”

“勿要多言,眼看着便要入京了,切記謹言慎行,不要給家族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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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幾位錦衣少年相攜而入,皆是十多歲的模樣,唯有當中一位最為年少。

葉重晖穿着一襲月白錦衫,面若冠玉,眉目清明冷冽,淡道:“我父親今日不在,幾位師兄怕是要失望了。”

“哎,葉兄說這話可就見外了,我等同窗數年,今年秋便要離開書院,參加科舉,若是落榜了,日後怕是不得相見,思及這些年,竟是不曾來葉兄家裏走過一遭,豈不是遺憾。”

說這話的是尚書之子羅衍。

其他人皆是連連附和,道:“正是如此。”

葉重晖沒甚表情,只冷哼一聲。照他們這說法,滿書院的師兄弟,難道要一家一戶地拜訪。何況,從泰安書院走出的學生,皆是出身名門,且天資極高,哪有落榜的說法,日後只會在朝堂上見到膩煩為止。

他帶着人往裏走,道:“我葉家清貧,沒什麽好茶招待,幾位師兄不嫌棄就好。”

羅衍笑道:“有口清茶即可,葉相為官清廉,我等知曉。”

穿過前廳,一路往葉重晖的院子走,途徑蓮花池旁,此時正是初夏時節,池上覆蓋着滿池的碧葉,還有抽着花骨朵的淡粉色睡蓮,清雅怡人,一葉扁舟順着水流緩緩飄過。

有眼力好的人納罕道:“咦,那船上似乎有個小孩。”

幾人望過去,只見那簡單的小木舟上躺着個六、七歲的小孩,穿着淡青色的衣衫,看不清楚相貌,在滿池的碧葉映襯下,竟不似人間的孩童。

“葉兄,這位莫非便是令弟?”

葉重晖道:“是家弟不錯。”

一般人說起自己親人,怎麽也得順口介紹兩句,例如今年幾歲,有何脾性,為何在這小木舟上,可是葉大少爺說完這幾個字便不再開口,這幾人雖然好奇得抓心撓肺,卻不好貿然提起,只得作罷。

羅衍卻是多看了幾眼,意味深長地勾起唇。他是知道葉重晖有多寶貝這弟弟的,只是沒想到,竟稀罕到連向別人提起都舍不得的份上。

葉重晖的院子叫墨園。他自小愛筆墨香味,故而取的這名字,與葉重錦的福寧院不同,下人們皆是規規矩矩,不敢稍有逾矩,服侍久的人都清楚,大少爺只有在小少爺跟前是好相與的,別的時候,與冰塊沒什麽差別。

幾個文人湊在一起,無非是聊些詩詞歌賦,下棋作畫。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有人來通傳,道:“大少爺,津州那位堂老爺一家子到府上了,夫人請你去前廳見客。”

葉重晖蹙眉,道:“不是說明日才能到麽。”

“聽說是路上沒有休息,趕夜路來的。”

有位師兄道:“津州來的,莫非是葉氏本家的人?真是稀罕,聽聞葉氏族人是不喜踏入京城這塊地的,嫌我們京中人士生活奢靡,腐壞人心,怎的又來投靠相府了。”

葉重晖冷聲道:“叔父一家只是來府中做客幾日,師兄卻思慮這許多。”

那人自知失言,忙賠笑道:“是,是,是師兄糊塗了,葉師弟萬勿見怪。”

人是羅衍領來的,他怕惹葉重晖不喜,連忙和稀泥道:“他素來是沒腦子的,葉兄不必當真,既然葉兄家裏來客人了,我等不便打攪,這便告辭。”

葉重晖連客套話都懶得說,直接道:“來人,送客。”

羅衍:“……”

這幾位幾乎是被驅趕出來的,卻不敢發脾氣,誰讓人家有這底氣。剛走到院門,卻見先前那青衣小孩從旁邊跑過,只匆匆一瞥,還以為青天白日看到了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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