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蕭白,你好狠的心吶

陽光被窗戶分割,斜斜地照進來。辛雲歪頭坐在浴桶中,閉着眼睛小憩。她的睫毛上沾了水珠,微微顫動着。

天氣晴朗,明明無風,院子裏的樹卻發出嘩嘩的聲音。紅色的花朵鈴铛似的顫動着,仿佛在警報着什麽。

阿絮坐在樹蔭下,輕聲哼着歌。

“放……放開我……”辛雲突然痛苦地叫出聲來。她的脖子以一種奇異的姿勢朝前仰着,仿佛有人拿着繩子在勒着她,使勁地往前拉着。她拼命撲騰着,不停地拍打着水面。水花四濺,在陽光下閃着璀璨的光。

“救……救命……”辛雲的臉開始發紫,聲音嘶啞起來。

“喵!”一道黑影從她面前劃過,仿佛割斷繩子,拉着她的力量突然消失了。辛雲軟軟地癱下去,大聲地咳嗽起來。

“撲通”一聲,那道黑影落入水中,發出凄慘的“喵嗚”聲。

辛雲一把拎起水中撲騰着的黑團子,有些驚詫:“是你。”

黑貓的皮毛已經濕透了,貼在瘦巴巴的身子上。神氣十足的耳朵也塌了下來,眼睛裏滿是驚恐。

辛雲松了口氣,撓了撓黑貓的下巴,笑道:“謝謝你呀……”

黑貓甩了甩腦袋,豎起耳朵,得意地叫道:“喵嗚。”

“喵嗚……,你還是先曬曬太陽吧。”她把黑貓放到窗戶旁。黑貓甩甩尾巴,找了個舒适的位置。它伸長了四肢,趴在地上,半眯着眼睛,看起來好不舒适。

阿絮已經将辛雲換下的衣服拿去洗了,又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件裙子放在那裏。紅色的衣裙,攤在那裏,像是一攤血跡。辛雲皺眉,這血紅色的衣裙,總讓她有不祥的預感。

她實在不願穿上這身紅衣裙,這會讓她感覺自己好像被包裹在血液中,令她覺得無法呼吸。

剛才發生的事還歷歷在目,她輕輕地撫摸着自己的脖子。從水裏的倒影,隐約可見她的脖子上有一條水蛇似的紅色勒痕。

她湊近水面,想看得更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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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輕微地晃動着,她的臉在水裏扭曲起來。勒痕也像蛇那般游動起來。耳邊突然響起“嘶嘶”的聲音,辛雲擡起頭向四周看了看。房間裏除了黑貓和她,別無活物。

她揉揉太陽穴,站起來,剛拿起衣服。餘光卻掃到自己的脖頸處,趴着一條細長的紅蛇,伸長了三角形的頭,吐着紅色的芯子。

不知怎麽的,她絲毫不覺得害怕,反而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觸摸它。

“喵!”黑貓猛地睜開眼睛,綠寶石般的眸子光芒大作,竟有些懾人。

“呼……”辛雲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有些恍惚,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剛才發生了什麽。她搖搖頭,幹脆不再去想。

衣裙有些繁複,穿起來甚是麻煩。辛雲勉強穿上了,卻總覺得有些怪怪的。折騰了一會兒,她還是決定求助阿絮。

“阿絮?”她喚了幾聲,卻沒有得到回應。

院子的樹發出沙沙的聲音,和着阿絮若有若無的歌聲,有些飄渺。那棵樹……辛雲的心怦怦地跳動着,腦海裏滿是紅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畫面。

辛雲迅速地推開門,想了想轉身把黑貓抱起來。黑貓倒是乖巧,任由辛雲抱着它,半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樣子。

一出門,便覺得如墜冰窖,寒意從腳底直升到頭皮上。陽光很薄,照在身上一點兒暖意也沒有。

明明沒有風,那棵古樹卻顫動着枝條,發出沙沙的聲音。細長的藤蔓垂下來,以各種扭曲的姿勢朝聖似的伸向阿絮所在的位置。

阿絮竟然坐到了樹枝上,手裏拿着一枝白色的花。她低頭認真地玩着花枝,輕輕晃動着雙腳,輕聲哼着歌。

“阿絮?”那棵樹實在是太過詭異,辛雲不敢靠得太近,只好站在樹蔭之外,試探着喚着阿絮。

阿絮依舊低着頭,輕輕地哼着歌。和着樹葉的沙沙聲,歌聲若有若無。

“杏花杏花幾月開?

三月開,處露紅妝燕歸來……”

越來越多的藤蔓纏過來,阿絮小小的身子在裏面若隐若現。

辛雲大聲地叫起來:“阿絮?!”

阿絮依然在唱歌,卻慢慢地擡起頭,微微地笑了一下。她的眼睛黑黝黝的,看不見底。辛雲驚得倒退了一步,那笑容,完全不是阿絮的樣子。

辛雲急忙轉身跌跌撞撞地跑出院門,“咚”地一聲,撞到一個人的胸口上。黑貓叫了一聲,從她身上竄下去,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小丫頭,你怎麽盡往我身上撞?”梅霜照戲谑地說着。

蕭白走過來,把辛雲拉到身旁。他瞟了辛雲一眼,微微皺眉:“誰給你穿的這身衣服?”

“阿絮,你們快去救阿絮!”說得太急,她猛地咳嗽起來。

蕭白輕輕拍着她的背:“別急。”

他看向早已飛身站到樹下的梅霜照,叽諷道:“你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聞言,梅霜照頭也不回地惡狠狠回道:“滾。”

蕭白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笑了笑:“放心,他現在情緒還算穩定。”

梅霜照冷哼一聲,輕輕地揮了揮手。藤蔓都齊齊地縮了回去,乖巧地垂在樹上。阿絮的身子露了出來。她依舊輕輕地哼着歌,小小的腳垂着,和着歌聲一晃一晃。

“阿絮!”梅霜照大聲地叫道。他仰頭看着她,一雙桃花媚眼滿是焦灼之色,紅色的衣袍灌了風似的鼓起來,像是一只炸毛的貓。

阿絮淡淡地看了梅霜照一眼,捏着花枝輕輕地一笑,繼續低頭輕輕地哼着:“杏花杏花幾月開……”

梅霜照大怒,祭出梅琴,渾身靈力暴漲,呵斥道:“盧松,你不要執迷不悟!”

歌聲終于停了。

阿絮擡頭,緩慢掃視着樹下的人,最終将視線定格在辛雲的身上。

“晚了……一切都晚了……”阿絮喃喃念着,整個人葉片似的飄落。

只見紅影閃過,梅霜照飛身穩穩地接住了阿絮。

同時,一縷黑煙猛地朝辛雲沖過來,蕭白拉過辛雲,一手抓住了那縷黑煙。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黑煙發出刺耳的尖叫,不停地扭動着身子。

“呵,盧松,你這是自作孽。”梅霜照抱着阿絮,冷冷地看了黑煙一眼,徑直走了過去。

“上蒼不公!上蒼不公!”盧松尖叫着,聲音凄慘又刺耳。

辛雲揉揉太陽穴,她拉拉蕭白的衣袖:“就是他。那天我聽到的那個聲音就是這樣的……”

“嗯。”蕭白點點頭,“一夜未見,他的怨氣竟會如此深。若是再來晚點,他便會墜入魔障。”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盧松依舊叫着,到後面已經變成了小聲的啜泣,凄慘得令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辛雲聽着這凄厲的聲音,只覺得頭皮發麻,太陽穴突突地跳着。心髒像是被緊緊攥住,很是難受。

蕭白看了她一眼,輕聲道:“你出去把箱子拿進來吧。”

辛雲心頭一暖,知道蕭白已經原諒她了。然而她心裏依舊不好受。如果不是因為她,這盧松的魂魄也不會跑出來,還害死了那麽多人。也許那些人都不是什麽好人,但是21世紀的教育潛意識裏令她覺得每個生命如此可貴。

這個世界的人,好像對很多東西都很看重,偏偏對待一個生命的消失,就好像切瓜吃菜一樣稀疏平常。

複仇這一說法,離她還是如此遙遠。哪怕鬼魂、精怪各種奇怪的東西直觀地出現在她面前,她也有一種不真實感。她突然想起《西部世界》。她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了客人,把蕭白他們都當成了接待員?

多少人玩兒游戲,會對NPC抱有感情呢?

她搖搖頭,阻止自己再胡思亂想。蕭白的馬車就停在龍門客棧門前。

她抱着箱子,看了一眼對面大門緊閉,上了封條的龍祥客棧。越發覺得這個世界很是魔幻,哪有人會想到,殺害二十幾人的罪魁禍首就在龍祥客棧的對面呢?

“求求你……求求你,讓我最後再見他一面吧……”盧松的魂魄虛弱地叫着。

蕭白微微皺眉,冷冷地看了一眼盧松:“別鬧了,你現在這個鬼樣子,見了只會令世上多添一縷魂魄。”

盧松不鬧了,竟然有些雀躍地問道:“你的意思是,他會再為我殉情嗎?”

蕭白抿了抿唇,皮笑肉不笑:“不,我的意思是,你會把她吓死。”

“……蕭白,你好狠的心啊……”盧松又哭嚎起來,“我好慘啊……”

辛雲一走進後院,就聽到盧松中氣十足的哀嚎聲,頭皮都快要炸裂了。

“他怎麽越吵越兇了?”

聽到有人問起自己,盧松嚎得更起勁了:“蕭白,你好狠的心吶……見死不救……”

辛雲還是第一次聽到一個大男人如此哭哭啼啼地痛斥一個男人狠心。哦,不,盧松應該不算男人,畢竟他連人類都不是了。

蕭白表情淡定,任由盧松哀嚎。從辛雲懷裏接過箱子,将盧松往裏一塞,貼上符咒,便嫌棄地扔在一旁。

“別管他,我們吃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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