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桃花與銅錢
辛雲擡起頭，果然是蕭白。
“你怎麽下來了？”辛雲站起來，笑盈盈地看着蕭白，雙眼清澈明亮。
蕭白不着痕跡地挪開視線，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撫着杯壁道：“這下面着實熱鬧，我便下來瞧瞧。”
“啊，很吵吧？”辛雲單手撐腮，磕着瓜子，笑起來，“不過這老爺爺講故事真有一套，還會口技呢，模仿起女人說話來，比我還像女人。”
“噗！”旁邊突然有人笑起來。
辛雲看過去，見是一位相貌平平的少女，穿了件灰不拉幾的袍子，看起來毫不起眼。
那少女沖辛雲點頭笑笑，站起來身來，混入人群，轉眼便不見了身影。
片刻之後，客棧裏響起驚呼聲：“我的蝦子勒鲞！誰偷了我的蝦子勒鲞？”
小二急忙趕過去救場。原來那客人是蘇州人，自己帶了蝦子勒鲞來吃，好端端地擺在桌子上，眨眼的功夫，卻不知被誰拿了去。
這本不關客棧的事，沒曾想到那客人竟然就坐着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老夫剛到及冠之年便随家父四處經商，幾十年來，就回了蘇州幾次。老夫這一生就好蝦子勒鲞，家人便做了蝦子勒鲞囑我帶在身上，以解思鄉之苦，不知哪個賊人這麽狠心竟然将它偷了去！”
那老人家哭得甚是傷心，這蝦子勒鲞是蘇州特産，客棧也拿不出來，就這麽僵持着。
辛雲嘆了口氣，覺得既心酸，又有些好笑。她垂下頭，看着杯中的細小茶葉沉沉浮浮，裏面映出少女一張清秀的臉。
來到這裏已經半個多月了，每次看到這張臉，辛雲就覺得心裏怪怪的。
這分明就不是她的臉，這也不是她的世界。
她也看過一些穿越小說，裏面的主角總是那麽快就接受了穿越，并且活得多姿多彩，整個世界似乎都掌握在他們手中。實際上，也的确如此，整個世界都是在圍着他們轉。
可惜，世界從來都不是只為一個人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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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雲苦笑了下。真是諷刺啊，她名叫辛雲，卻素來就不是什麽幸運的人。家中貧困，父母靠打零工養活她，唯一的期望便是讓她考上清北，改變一家人的命運。那時候她也很努力，拼命地學習。
她的父母很欣慰，可他們怎麽會知道，自己拼命學習，只是想逃離那個家而已呢？那個，為多開了幾分鐘的燈就會吵得不可開交的家。
客棧突然喧嘩起來，打斷了辛雲的回憶。她眨眨眼睛，擡起頭笑着問蕭白：“發生什麽事了？”
蕭白看了她一眼，低頭抿着茶：“那老人家的蝦子勒鲞又回來了。”
“啊咧？”
“嗯。”蕭白朝她使了個眼神，示意她看向一個人。
辛雲會意，擡眼看過，卻看到那個相貌平平的少女啃着一只蘋果，正趴在欄杆上，笑嘻嘻地看着樓下。
那少女察覺到辛雲的視線，偏過頭沖辛雲一笑，還舉了舉蘋果，仿佛是在敬酒。
辛雲也笑起來，将手中的茶杯舉起來回敬她，卻發現少女早已不見了身影。她四處張望着，卻連少女的影子也沒有看到。
她忍不住驚嘆道：“好奇怪啊，突然就不見了。”
“這是自然，無影饕餮的輕功蓋世，放眼整個江湖，可能只有流星書生才能與之媲美。”蒼老渾厚的聲音響起。
辛雲轉過頭，原來是那個白發蒼蒼的說書老頭。
“無影饕餮？流星書生？”辛雲來了興趣。
老頭搖着扇子，撫着胡須就要開始大講特講，旁邊的小少年卻先他一步，聲音清脆：“剛剛的那個姑娘就是無影饕餮。此人仗着一身絕世輕功和神奇盜術，四處搜刮美食，皇宮大內也是她的常駐之處。那個老人家的蝦子勒鲞就是她偷的，或許是見他可憐，又給還了回去。”
“咳咳……”老頭瞪着小少年，“小酒啊，爺爺肩膀疼。”
小少年甜甜一笑，露出一顆尖尖的虎牙，跑到老頭身後，乖巧地為他捏着肩膀。
“這樣呀。”辛雲回想起少女的模樣，卻發現已經勾勒不出來她的樣子。她忍不住嘆道：“看起來那麽普通，原來這麽厲害啊。”
“普通對于一個盜賊來說是最好的僞裝。”蕭白說着，給辛雲續上茶。
“公子好見解。”老頭扇子一合，就朝着蕭白走過來。
辛雲本來還想問下流星書生，還有桃花劍客的故事，誰知道老頭和蕭白一聊就聊上瘾了。
老頭對蕭白是連連稱贊，什麽後生可畏，人中龍鳳，各種贊美之詞往蕭白身上扔。蕭白卻是更厲害，老頭誇他一句，他就回五句。
辛雲聽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小酒同情地看着她，把她拉到自己桌，熱情地遞給她一盤花生米。
“我爺爺就是這樣，越老話越多。”小酒皺着眉。他撇了一眼蕭白，偷笑道：“你家公子話也好多。”
辛雲正在搓着花生米的紅衣，聞言，無奈地笑笑。
蕭白雖說總是面帶笑意，辛雲若有事情麻煩他，他也不會拒絕。
但實際上，他很少主動和辛雲講話。趕路的時候，通常是辛雲吧啦吧啦地講個不停，蕭白看似認真地聽着。說看似，因為辛雲也不确定他到底有沒有在聽。
他只是微微笑着，看着辛雲，偶爾會點點頭，然後給出一些聽起來很中肯的建議。
雖然，辛雲覺得他中肯的建議，總是讓她覺得在嘲諷自己。
“小酒，你給我講講桃花劍客的故事呗，還有那流星書生。”辛雲眉眼彎彎地笑着，雙手捧茶給小酒。
小酒很是受用，接了茶，喝了一大口，才眉飛色舞地道：“又接上回。話說這桃花劍客聽了女鬼的話，心裏有了主意。他找了自己在江湖上的兄弟，助他尋這銅錢道人。
這銅錢道人雖然難尋，桃花劍客卻比他更加厲害。三天之後，便有人飛鴿傳書給桃花劍客，那銅錢道人有了消息。
也是善有善報，這銅錢道人正好在城中。說起這銅錢道人，也是個妙人，你道這銅錢道人，為何喚做銅錢道人？”
小酒雙眼明亮地看着辛雲，辛雲只好猜測道：“因為他，喜歡銅錢？”
“俗，你真俗。”小酒翻了個白眼，嚼着花生米囫囵不清地道：“銅錢道人可不貪錢，他神通廣大，有不少達官貴人想要他幫忙。但銅錢道人卻拒絕了他們，留下一句話：‘若有為難事，一枚銅錢矣。”
“意思是要找銅錢道人幫忙，只需要一枚銅錢就可以了？”
“非也，非也。”小酒晃着腦袋，伸手去摸自己光潔的下巴，“銅錢道人的意思是，如果真的很需要他幫忙，即使一枚銅錢他也願意。相反，像達官貴人那些，即使出再多的錢，他也不一定會幫。所以喚做銅錢道人，懂了吧？”
“懂了懂了，這銅錢道人挺有個性的。”
小酒冷哼一聲，捧着臉道：“哼，銅錢道人不只有個性，還很厲害，比桃花劍客什麽的厲害多了，我還是給你講銅錢道人的故事吧。”
“昂，可以呀。”辛雲抿了抿唇，雙手合十笑着道：“不過你可以先把桃花劍客講完嗎？卡在關鍵部分我心裏難受。”
“行行行。”小酒喝了一大口水，倒豆子似地說道：“桃花劍客找到了銅錢道人，銅錢道人施法把女鬼帶到了官府。
縣老爺派人捉了假徐雲繡，升堂申案，那假徐雲繡一見到女鬼，立馬就招了，她就是鬼見愁李香兒。
李香兒心儀吳家公子，但吳家公子卻對她繞道而走。她聽說吳家公子要對徐雲繡提親，便動了歪心思。
這李香兒曾經習過妖術，對毒’藥也頗有研究。她給王禿子下了毒，威脅王禿子去奸|殺徐雲繡。案發那日，王禿子強|奸徐雲繡不成，便掐死了徐雲繡。
李香兒是屠夫世家，對肌理構造甚是熟悉，輕而易舉地就剝下了徐雲繡的臉。可憐那徐雲繡蒙在鼓裏，還不知道是李香兒奪了她的臉。
當天夜裏，李香兒就施用妖法，把徐雲繡的臉貼到自己臉上。只是她這妖術需要些時日，才能完全把徐雲繡的臉融合起來。她戴了面紗，謊稱自己在回來的路上摔了一跤，将臉傷了，羞于見人。随後假裝感染了風寒，唯恐傳染給徐符幾，躲在閨房裏近一個月。
這一個月裏，李香兒每日施用妖法，将徐雲繡的臉完全融合在自己身上。
至于王禿子，李香兒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活。為了以防萬一，她還用更毒的藥當做解藥，騙王禿子吃了下去。王禿子回到破廟，變得神志不清，癡癡傻傻，沒過多久便死了。
這李香兒臉好以後，便偷偷出去私會吳家公子，對吳家公子施了迷’藥，行了那茍且之事。吳家公子果然來提親，眼看她好事将近，卻被桃花劍客識破。
縣太爺聽了大怒，命令李香兒自己扒了臉，還給徐雲繡。啧，那場景堪比修羅地獄，我就不給你講了。反正最後那李香兒也成了無臉女鬼，被銅錢道人禁锢起來，不得出去害人。徐雲繡則告別了父母，投胎去了。”
小酒的語速極快，就這麽幹巴巴地講完了。辛雲聽了只覺得意興闌珊，小酒竟然還厚着臉皮問道：“怎麽樣？我比爺爺講得好吧。”
辛雲抽抽嘴角：“……嗯，各有千秋。”
“嘻嘻嘻，那我再接着給你講銅錢道人的故事。”小酒撐着腮，雙眼亮晶晶的，“江湖裏面。我最喜歡的就是銅錢道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蝦子勒鲞
夏日選白淨帶子勒鲞，放水中一日，泡去鹽味，太陽曬幹，入鍋油煎一面黃取起，以一面未黃者鋪上蝦子，放盤中，加白糖蒸之，以一炷香為度。三伏日食之絕妙。
——《随園食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