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魂飛魄散
辛雲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馬車趕在最後一刻進了城門。
街道兩旁華燈初上，各色小吃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服裝各異的人來來往往，好不熱鬧。而且女子居多，穿着精致，衣裙上繡有繁複或清新的花紋。
辛雲趴在窗口，微張着嘴，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瞪大了眼睛。從大漠一路趕來，還從未見過如此繁華的場景，她潛意識裏都已默認這個世界就該是貧窮落後的，乍然見到這麽興盛的局面，竟莫名覺得有些激動，差點兒熱淚盈眶。
馬車在雲來客棧停下，辛雲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興奮地四處張望着。蕭白把辛雲的表情都收在眼底，只覺得好笑。
小二眼尖，早就看透了辛雲的心思，他一邊迎着兩人進門，一邊笑吟吟地介紹：“兩位客官來得真巧，明日便是七夕節，所以呀，這姑娘們都出來置辦些瓜子果食。”
“七夕節？”辛雲眨眨眼睛，來了興趣。她對七夕節的印象還停留在q|q空間裏的非主流告白，各大電商的降價銷售，路邊十塊一支的玫瑰，還有校園裏青澀的少年自以為浪漫的大聲告白……所以辛雲只覺得七夕節太過浮誇，并無好感。當然，這也和她在七夕節總是看到紮堆的情侶有關——縱然她并無戀愛的心思，可狗糧吃多了也是會膩的。
實際上，中國的情人節應當是元宵節，而七夕節主要是婦女乞巧的節日，是不亞于中秋節的重大節日。
小二一瞧客人來了興趣，更加眉飛色舞地說起來：“可不是嘛，明兒可更熱鬧，官老爺要在大慈寺大設晚宴，那夜市可是熱鬧得很！”
“晚宴，那就是有很多好吃的咯……”說着辛雲仰頭看着蕭白，眼睛裏是毫不掩飾的欲望，連睫毛尖兒上都寫着：吃吃吃！我要吃！
蕭白搖搖頭，無奈地看着辛雲笑。
小二搖頭晃腦，扳着手指：“那好吃的可多了去，龍抄手、賴湯圓、夫妻肺片、缽缽雞、擔擔面……”他說相聲似地一口氣說了一大串，“還有刺繡，本地的刺繡可是貢品，當今聖上都贊不絕口！”說着，小二挺起幹瘦的胸膛，臉上紅撲撲的，驕傲至極。
辛雲是南京人，平時吃得比較清淡，但對成都的美食是早有耳聞，只是礙于家貧，亦沒時間去旅游，前世只能看着電視解饞。此刻，大好的美食就擺在外面任她品嘗，辛雲恨不得扔了包袱就沖出去狂吃一頓。
蕭白看着辛雲那饕餮一樣精光四射的眼，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先把行李放了，再去也不遲。”
“好好好。”辛雲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瞅着蕭白，她若有尾巴，此刻定然搖成了一個圓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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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美食出小巷，辛雲嗅着香氣，摸到了一個小小的抄手攤上。這抄手攤看起來毫不起眼，一鍋一炤，一個精瘦的男人手腳麻利地煮着抄手，一個胖墩墩的女人坐在他身後，隐藏在黑暗中，只能看見她低垂着頭，手指翻飛，正在包着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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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張桌子擺在路邊，都已坐滿了人，沒座位的便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吃着熱氣騰騰的抄手。還有幾波人排隊等着，辛雲墊着腳，瞅了瞅前面，然後乖巧地站到隊伍末尾。
蕭白手裏抱着一堆吃的，長身玉立，溫順地站在辛雲身旁。辛雲剛吃完一碗擔擔面，辣得她眼淚汪汪，她吐着舌頭，扇着風，冷不丁地一顆糖葫蘆塞進口中，酸甜之感撲滅了辣騰騰的味覺。
真是一場及時雨。
辛雲擡起頭，蕭白正低頭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比周遭的華燈更加璀璨奪目。心跳掉了一拍，辛雲偏過頭，不願讓蕭白看見她臉紅的樣子。
少女腮幫鼓鼓，兩頰嫣紅，其上還有細小的絨毛，像是孩童頭上的毛絨圓球，令人忍不住伸手去捏一捏。蕭白不自覺地把手放到了少女臉龐，他緊了緊手，及時地遏制住了這個動作，卻不防少女突然轉頭，軟軟的臉正好觸到蕭白的手上。
蕭白觸電般縮回手，摸了摸鼻子，指尖似乎還殘留着少女的馨香，他心頭一蕩，只好尴尬地把手放下來，笑道：“你臉上有東西。”
“是嗎……”辛雲不好意思地笑笑，擡起手臂，用袖子胡亂地擦着臉。生怕擦不幹淨，少女的動作又狠又急，粉白的臉很快便紅彤彤一片。
“好了好了，擦幹淨了。”蕭白無奈地笑起來。
蕭白這人，不笑之時，已經足夠動人，笑起來時更是灼人。
辛雲心中哀嘆自己不中用，她不自然地撇過頭，急忙轉移話題：“對了，大叔，攏翠庵的事情你是怎麽解決的呀？”
蕭白斂了笑，沉沉地說起來。
正如他們那日在攏翠庵中所見，綠珠被張啓殺死之後，張啓在她身上投了蝕骨蟻卵和藥粉，本想等着時間到了便去收拾。誰知他沉迷美色，又恰巧遇到大雨，加快了蝕骨蟻的孵化速度。待他發現時，已經晚了，蝕骨蟻早已孵化。他匆匆趕過去，眨眼間便被蝕骨蟻吞噬了。
張啓死了，便無人知曉該如何解決這恐怖的蝕骨蟻，當天晚上，攏翠庵中的比丘尼無人幸免，慘遭蝕骨蟻口中。也是上蒼有眼，閃電劈到了院中的古樹上，燃起了火，整個攏翠庵籠罩在火光之中，把蝕骨蟻燒得一幹二淨。否則，若是這蝕骨蟻蔓延到四周，不知會釀成多大的悲劇。
奇怪的是，攏翠庵被燒得殘破不堪，而那本是火源的古樹竟然活了下來。許是衆人的怨氣過于深厚，随後不久，此處便鬧起鬼來。凡是路過此地的人，都會神秘消失，連屍骨也尋不着，一時間鬧得衆人惶恐不安。
後來有個高人雲游到此處，說是攏翠庵中的衆人死得太慘，怨氣深厚，形成了煉獄。那些消失的人，便是被拖進了煉獄中，被無限的輪回折磨至死。高人做了法事，壓住了惡靈，又在古樹之上套滿了紅綢帶。那綢帶上寫滿了經文，風飄動時，便相當于念經，希望能憑此超度攏翠庵的冤魂。
攏翠庵的冤魂果然消停了許多，但高人恐自己離去，冤魂還會作祟，便在此地重建了攏翠庵，日日吃齋念佛，超度亡魂。漸漸地，攏翠庵的冤魂變成了傳說，而攏翠庵由于戒規森嚴，菩薩有靈，也變得香火大盛起來。後院也未再發生過有人失蹤的事件，因此那住持才敢安排蕭白他們住到後院之中。
誰知竟還是發生了意外，用蕭白的話來說，就是他突然想起辛雲還未吃藥，剛出門，就看見辛雲走到了古樹面前，一陣濃霧飄過，便不見了身影。他費了一陣功夫，才闖進幻境中，正好遇到辛雲撞到張啓，便把她拉進了房間……
“後面的事，你已經知曉。”蕭白說着，示意辛雲朝前走——他們說話的空當，隊伍已經往前挪了幾步，她的面前已經空出了一段。
辛雲邁出步子，朝前垮了兩步，仰頭看着蕭白：“那綠珠呢，你是如何處置的？”
蕭白抿了抿唇，猶豫了一瞬，才道：“她也是可憐之人。”
“是啊。”辛雲嘆道。
“但是可憐并不是作惡的理由。”蕭白看着辛雲，墨色的眸子大海般深邃。他想起辛雲撲過來為他擋下了綠珠的一擊，旋即他未經思索，反手一劍擊飛綠珠，直接把綠珠的魂魄打出了小尼姑的身子，然後又追上去，接連幾劍，直到綠珠魂飛魄散……
若是平常，他不會那麽沖動，只因他心地善良，做事向來喜歡留後路。
現在想來，那時他只有一個想法——一定要為辛雲報仇。
回過神來，少女正仰頭看着她，蕭白心中一軟，喉頭微微一哽，道：“她已經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輪回。”
蕭白的話很輕，卻如同驚雷炸開在辛雲腦海中，她呼吸一滞。腦海中閃過綠珠天真又妩媚的笑顏，傾國傾城，動人心魄。還有綠珠的屍體，那蝕骨蟻潮水般漫過她飽滿的身子，把那美麗青春的臉淹沒起來。
但她更忘不了，綠珠附身在小尼姑身上，朝着蕭白撲過去時，那兇狠陰鸷的表情。
辛雲踮起腳，輕柔地撫着蕭白的肩膀，聲音溫柔：“若是我，我也會這樣做。這世上，從不缺乏身處黑暗的可憐人，但不能因為深陷深淵，便想把別人也拉入深淵。冤有頭債有主，若将自己受的罪遷怒于他人，那只能為自己做的惡負責。”
少女的手小而白，因為瘦，手腕處的骨頭突起，像是一顆白珍珠。她掌心的熱度穿過布料，滲進肌膚上，那種溫暖的觸覺，好似流水蔓延到心底，令蕭白整個人都柔和起來。
“嗯。”他的喉頭動了動，“其他亡魂，仍需攏翠庵的比丘尼們來超度，但已構不成威脅。”
雖然理解蕭白的做法，但攏翠庵的事，像一根魚刺似的卡在辛雲心中，令她心口悶得慌。
蕭白微微俯下身子，早已把辛雲的表情收進眼底。他遞給辛雲一串糖葫蘆，笑道：“吃糖。”
酸甜的香氣竄進鼻中，辛雲接過糖葫蘆，大口地咬掉一顆山楂，笑盈盈地道：“大叔，要聽虛無之境的事嗎？”
少女這狡黠的樣子，令蕭白忍不住懷疑她是在報複自己了。
他摸摸鼻子，微笑道：“丫頭說的，自是洗耳恭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