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6章
任勤勤一路好眠,直到被弟弟的哭聲喚醒,還有點不知置身何處的茫然。
“睡夠了?”
任勤勤伸了個懶腰,懵懂地點頭,臉頰泛着薔薇色,像一朵嬌嫩的海棠花。
沈铎一路上都在處理公務,這才擡頭瞥了任勤勤一眼︰“準備一下吧,快降落了。”
飛機正在一朵朵雲裏穿梭。任勤勤透過窗戶往下望,頓時驚豔得倒抽一口氣。
太美了!
下方是一片蔚藍大海,風平浪靜,銀波萬裏,一座座零星的島嶼如遺落世外的綠洲,白沙綠樹,一島一世界。
等靠近大島,近海的游船帆船多了起來,如一群落在水面的白鳥。飛機還自一艘巨大的郵輪上空飛過,船身上用哥特體的英文字寫着“SCARLETT”一行字。
巧了,任勤勤的英文名就叫斯佳麗。
“這是我的船呢。”任勤勤笑嘻嘻地指着郵輪給王英他們看。
不一會兒,飛機像一只輕盈的鳥兒,穩穩地落在了機場跑道上。
沈家已派了車來接,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穿着唐衫,朝沈铎畢恭畢敬地欠身,用帶着口音的中文道了一聲︰“七少,一路辛苦了。”
任勤勤便知道,沈铎在族裏行七。
衆人分乘四輛車,浩浩蕩蕩地朝着祖屋而去。王英帶着孩子和兩個保姆坐一輛車,任勤勤本要和惠姨坐一塊兒,卻被惠姨推了一把,上了沈铎所在的那輛車。
沈铎依舊忙着處理他的公務,任勤勤也不打攪他,自己看景色。
此處已位于赤道,溫暖如春,植被同國內南方相差不太大,可建築卻是典型的殖民地風格。
券窗,倒鬥式的屋頂,有着濃重的法式痕跡,卻又融合了本地建築的特色,粉刷得色彩鮮豔。
家家戶戶的窗下都擺着一排開得燦爛的花兒,房前屋後立着高大的芭蕉樹、棕榈樹,葉子被雨水沖刷得油亮肥綠。
街上行人膚色如蜜,老年人身着色彩鮮豔的族服,少女們烏發如雲。
沿街的攤子上,擺着大捆大捆的鮮花,水果鋪子邊的榴蓮堆成山。
“哇……”任勤勤看着直流口水。
“哇什麽?”沈铎輕嘲,“都二月了,早過季了。那些都是剩果,我家豬都不吃的。”
平白又被這男人挖苦了一句,任勤勤朝天翻白眼。
車隊拐上了一條平整的車道,深深鑽進了茂密的樹林之中。片刻後,随着綠樹退開,一片座落在矮山坡上的私家莊園展現在來客面前。
任勤勤瞪直了眼,差點問沈铎,你家是開影視城的嗎?
沈家在這片土地上經營了五代,代代都精明能幹,第一代的老祖宗人到中年時就已置辦下了不少家産。
彼時地賤,沈老太公頗有遠見地買下了包括這個山頭在內的近一百英畝地。除去現在看到的莊園外,山上大片的橡膠林,果園、農場,以及後山一片海灣,全都歸沈家所有。
任勤勤後來才知道,沈家祖屋竟然還是當地很有名的旅游景點,就像國外的城堡似的,每周會對游客開放三天,是個網紅打卡處。
現在過年休息,這才閉門謝客,專門招待沈铎一行人。
光這祖屋建築群,占地也有十來英畝。正中一座三層高的老洋樓,一看便知年歲最久,藍色倒鬥屋頂,圓形邊塔樓,白色百葉窗,是正統的法式建築。
老樓後方,兩排騎樓呈扇形排開,簇擁着主屋。騎樓後面是一片園林,園林中座落着各式各樣的精致小樓。有的是南洋殖民風格,也有潮汕建築,石雕、灰塑精美絕倫。
老樓前還站着一排傭人,唐衫黑褲,麥色的臉膛,筆挺又恭敬。
島國的空氣濕潤溫熱,甜蜜的花香和海水的氣息混在一起。海鳥鳴叫着從頭頂飛過。
一名老管事迎沈铎下車,感嘆道︰“七少爺終于回來啦。家裏人都有三年多沒見着你啦。”
“銀叔,別來無恙。”沈铎朝老管家笑了笑,“你一點兒都沒變呢。”
“老了。”銀叔笑着搖頭,“看到七少越發精神矯健,我替二爺開心呢。”
二爺想必指的就是沈含章。
任勤勤聽着就像走進了電視劇的情景互動劇裏一樣,怪有趣的。
這一景一物,每一個人,都好像還活在大半個世紀前。科技是現代的,可骨子裏的規矩卻像琥珀裏的蟲兒,還保留着舊時代鮮活的形态。
沈铎又簡單介紹了一下王英和小弟。沈鈞在家族這一輩裏排行十九,可見沈家子孫有多龐大。
銀叔客客氣氣,引着一行人先去住所休息。又因院子太大,走路費時,大夥兒得搭乘電瓶車去往下一個目的地。
園林遍植奇花異草不說,竟然還有鹿和孔雀散養在園子裏,像農村人養雞犬一般!
沈铎住的是沈含章早年住過的法式小洋樓。少主和父親的年輕外室不好同處一室,王英娘兒仨就住在斜對面的一個潮州小樓裏。
勤勤先前還覺得還是沈家祖宅複古氣派,可住進來了,又覺得還是宜園好。
老宅一磚一瓦都是舊的,屋內的裝飾和家具也都老氣橫秋。
然而,舊卻不廉。珠簾是一顆顆指頭大的翡翠珠,撞擊時發出清脆悅耳的金石之聲。牆紙灰撲撲,可仔細看,竟是織了暗紋的綢緞。
屋內還擺着一個乳白色的瓶子,镂雕着觀音寶蓮,極精致華麗,用玻璃罩着。任勤勤原以為是個玉瓶,後來才知道這是象牙瓶。
任勤勤又有點後悔沒準備兩身旗袍。
這樣的景裏,穿着寬身的香雲紗旗袍,踩着一雙繡花鞋,搖着小團扇,最好再點爐香,賞一盆白海棠,又惬意又有格調。
忽而聽到惠姨在樓下喚她,任勤勤匆忙跑出去。
惠姨身邊站着一個藍衣黑褲的女傭,捧着一個大盤子。剝得清清爽爽的貓山王,裝滿一大盤子,姜黃色的果肉散發着濃香。
“是七少讓我送來的。諸位慢慢用。”女傭口音濃重,放下盤子,欠了欠身便走了。
“小铎怎麽突然想到這個了?”惠姨笑着,招呼勤勤過來吃榴蓮,“這都還是專門挑的樹熟的果子剝的,你看這顏色真漂亮。快來嘗嘗。”
“沈铎先前才和我說榴蓮已經過季了,豬都不吃呢。”任勤勤埋頭深吸了一口氣,那香氣濃郁得嗆鼻,教人頓時垂涎三尺。
果真是給你送來的呢。惠姨盯着女孩兒笑︰“沈家自己有榴蓮園。冬果個頭是小些,但是家裏果樹品種好,味道不比夏季的差。送來的都是細心挑選過的,你嘗嘗。”
任勤勤抓了一塊啃了一大口,登時露出如癡如醉的表情來。
王英抱着兒子在旁邊笑道︰“小铎哥看着多高冷的,還真是細心體貼的人。勤勤,回頭你見到他,一定要記得道聲謝。”
“這還用說?”
可之後一連兩日,任勤勤都沒機會和沈铎單獨說句話。
大年将至,各路親戚都回來了。沈家由一位老叔公主持着,開祠堂祭祖。
沈家的祠堂是莊園裏最大的潮州建築之一,木雕、石刻美不勝收。雖然年代久遠,但是木材保養得極好,油光水潤,透着金色光澤。
任勤勤起初只覺得好看,後來才意識到,這整個祠堂都是用金絲楠木建的!
祭祀場面并無什麽特別,供奉了三牲,瓜果,全家人按照輩分大小依次上去敬香磕頭。
只是想不到沈家居然如此保守,儀式上不準女人進祠堂。小沈鈞還是由沈铎親自抱着,進祠堂裏給沈家祖宗行了禮。
禮畢,沈鈞的名字被添在了族譜上,就在沈铎的名字後。
王英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臉上每一根線條都徹底舒展開來。
到了年三十這夜,沈家人齊聚一堂,在老樓的宴會大廳裏吃年夜飯。
沈氏族人衣香鬓影,珠光寶氣,即便不是精英能士,也是社交名人。
任勤勤甚至還見到一位小有名氣的女星,原來她嫁的富二代正是沈家某位公子。
沈家年紀最長的老太公,已一百零一歲了,須發雪白的一位老神仙。
滿滿一大廳的人,說粵語的,說英語的,說法語的,什麽都有,閉上眼楮還以為是聯合國開會。
沈家按照輩分排座兒。王英少一張結婚證,只得按照兒子的輩分來,和小輩坐在一處。
任勤勤挨着母親坐。沈家人打量完王英和她兒子,總會多打量這女孩兒幾眼。
十八歲的少女,穿着一件淺藍色的香奈兒小禮裙,沒戴首飾,俊秀的面龐像一朵初綻的白蓮。烏發編成一把粗粗的魚骨辮,鬓角還有着毛茸茸的碎發,青春氣息撲面而來。
任勤勤有一雙慧黠的大眼楮,卻是很謹慎地低垂着,并不左顧右盼。有人和她說話,她便客客氣氣的回應,粵語和客家話都說得挺好的,英語也十分流利。
看着教養極好,實在不像個護工的女兒。
任勤勤這是第一次體會到和這些上等人“同桌吃飯”的感受。
沈铎沒忽悠她,這滋味确實挺別扭的。
這些人的教養都是極好的,看不起你也不會明擺出來。只是那笑容,像兌了水的牛奶,聞着香,喝着卻特別不是個味兒。
同他們交談時,那種被排擠的感覺,從他們的眼角眉梢,冷淡矜持的眼神,還有,不冷不熱的寒暄中一絲一縷地透出來。人像是站在空調出風口,被吹得骨縫都發涼。
上了桌又如何,人家打心底覺得你是來蹭飯的。
還有人大概是先前被沈铎整過,對着王英母女就不那麽客氣。王英為了兒子忍,任勤勤為了母弟忍,将對方不冷不熱地應酬過去了。
任勤勤觀察,不僅她覺得難受,那些姓沈的人也未必全都喜歡。
正所謂選擇來的朋友,生出來的親戚。血緣姻親把人綁在一起,不相親也得裝出相親的樣子來。
就拿沈铎舉例吧。
今天在座的,有好幾位都差點被他送進號子裏吃年夜飯。可大家背地裏掐得鼻青臉腫,當面又要被一脈血緣捆綁在一起,端着吃飯喝酒。
沈铎也是個促狹的,還專程去給沈大伯和沈三叔敬酒,張口就是賠罪︰“佷兒年輕莽撞,光顧着公事公辦,沒留神連累了兩位叔伯。”
這下連“沒頭腦”都不高興起來,險些沒把酒潑在沈铎臉上。
沈大伯将弟弟摁住,哈哈一笑,拍着沈铎的肩︰“佷兒初生牛犢不畏虎,很有你爸的風範!”
這句成語就用得不妥當,罵沈铎是傻大膽呢。
沈大伯的長子沈欽,三十出頭,是個膚色黝黑,肌肉爆衫的壯漢,個頭比沈铎矮一截,但是氣勢不輸人。
他一亮相,任勤勤還以為他要提起銅鈴大的拳頭,朝沈铎那張清俊的小白臉上招呼。
沈欽卻是豪邁一笑,揮手奪過了沈大伯手中的酒杯。
“阿爸肝不好,這酒我替他幹了!”咚咚地連灌滿滿三大杯白酒,先幹為敬。
沈铎便宜都占了,酒不好不喝。三杯白幹下肚,酒氣湧上來,白皙的俊臉浮着一層桃花,還怪招人疼的。
大堂哥陪着沈大伯走遠了,忽而回望了一眼,那道目光像是一根銀針射過來。
任勤勤不禁擡手揉了揉亂跳的眼皮。
夜宴過半,氣氛越發熱烈。
客人們大都放下了筷子,端着酒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談。王英也和一位帶孩子的少婦談起了育兒經。
任勤勤百無聊賴,便揣了一個橘子,去陽臺上看孩子們放煙花。
沈家辦事很講究,請了專業人員來放煙花。煙花全都由機器操作,像發火箭似的送上天,轟轟烈烈地炸開,絢爛壯麗。
夜空被五彩缤紛的花火渲染成了一張錦繡華毯,空氣中飄浮着硝煙味。任勤勤倚着欄杆,慢悠悠地吃着橘子,終于在這個異國體會到了一點熟悉的年味來。
突然一群男人大聲喧嘩着從身後的走廊裏經過,引起好大一陣騷動。
任勤勤的耳朵捕捉到了只言片語。
“……老七那個夭壽仔躲哪裏去了?”
“他躲得了今日,也躲不了……”
這群人喝得醉醺醺,如一群闖進村的狗熊一樣,搖搖晃晃地走遠了。
任勤勤探頭望了一眼,又朝他們來的方向望去。
那裏是大廳隔壁的一個小副廳,今日用來做備餐間。宴席的上菜工作已結束,又還沒有到撤桌的時候,傭人們都在別處忙碌,廳裏空蕩蕩的。
任勤勤在小廳裏轉悠了一圈,什麽端倪都沒看出來。
她打算撤退,剛轉過身就,和門縫裏一張人臉對上了眼。
沈铎一臉木然,兩眼直勾勾,都不眨一下。任勤勤被吓得魂都要飛出天靈蓋。
好在沈铎随即打了一個酒嗝,将氣氛緩和了下了。
“哎喲我的祖宗!”任勤勤左右張望了一下,推開小門擠了進去,“原來你真在躲他們呢!”
這裏是一處雜物間,沈铎躲在這裏,和臭拖把爛抹布為鄰,還真是孟嘗君親自鑽狗洞。
這家夥後來肯定又被沈欽他們灌了不少酒,人靠着牆都不大站得住,臉頰酡紅,一雙眼楮泛着水光,真是一副被欺負慘了的模樣。
任勤勤想笑又不敢笑,湊上前說︰“他們已經走遠了。你能走得動不?”
沈铎歪着腦袋盯着任勤勤,語氣有點怪︰“任……勤勤?”
“哎,是我。”任勤勤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比了個二,“這是幾?”
沈铎啪地打開了任勤勤的手,張開虎口,把她的臉當個氣球似的給捏住了。
任勤勤︰“……”
“呵呵……”沈铎道,“小豬豬……”
一道閃電劈中任勤勤的百會穴,她差點像個氣球一樣炸了。
只見沈铎一向沒啥表情的臉就像解了封印,突然活了。他咧開嘴傻笑,捏完了任勤勤的臉,又對着一個倒着放的棉條拖把斜眼。
“朋友,你怎麽不轉過臉來?”
“它轉過來要真有張臉,還不得吓死你!”任勤勤扶額。
完了,顯然喝過了頭,人格都切換了。
這樣的沈铎是斷然不能丢下不管的。任勤勤和沈铎共享一個弟弟,于是也共享一張臉面。她可不能讓這樣的沈铎跑出去發酒瘋。
再說這樣的沈铎要落到沈家大堂兄等人的手裏,怕不是要被整出個大新聞來。
于是任勤勤急忙拉着沈铎哄道︰“咱們先回屋去好不好?你屋裏有一群拖把等着和你玩呢!”
沈铎哦了一聲,把手優雅地朝任勤勤遞過去,一副等着她伸胳膊給自己扶的架勢。
娘的,你是甄?P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