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立

“那人可是前月來投叫孟嘯卿的那個?”

馬上一身黑甲的侯破軍擡起馬鞭指向沖殺在最前方的那個人問身邊的謀士,其便是侯将軍,乃為處州程元帥之婿,此次攻打和縣的右先鋒,瘦高個子,比同在馬上的謀士和随性高了多半頭有餘,長相倒是普通,下巴略長,黑糙的皮膚更像田中的農夫,只一雙眼卻是黑亮有神,千軍之中指揮若定。

“确是,此人武藝果然不凡,不輸建德,又勇猛可嘉,不下俞州,幾戰均沖鋒在前,恭喜将軍又得一猛将”,謀士乃是一四十開外蓄須的精瘦中年男子,眸子中仿佛都含着算計,名張芳義,他早先帶着家財族人來投,頗善謀略,又懂庶務,乃是侯破軍帳下第一謀士。

侯破軍一笑,“猛将還是良将還需再看”,他也是從小兵一步步殺到現在的,誰打仗是不是有真本事他自己看的很懂,孟嘯卿大有可為,但需要他自己尋找契機,“去建德處的探馬可曾有消息傳回?”

“尚不曾,餘再派探馬去查探”,本來查探部署多日,元帥派出左右先鋒共圍和縣,定計以左先鋒誘敵打開城門、右先鋒合攻、後路軍外援,可惜戰場本就千變萬化,左先鋒誘敵失利,侯破軍只得先馳援左路,放棄攻打,後路軍以為左路全軍覆沒,兼之左先鋒乃是程元帥親弟,便慌亂逃回報信,侯破軍只得派人送受傷的左先鋒程雲龍回處州修養報信,自己收整殘部,受命再接再厲繼續攻打和縣,才有現在這般吃力的境況。

前方的将士依然已經殺紅了眼,眼前的月族兵雖然已經不複百年他們祖先那般骁勇善戰、橫掃數國,但至少還在體型上占着優勢——多比夏人高大威猛。侯破軍再看境況,思量着對策。

“報将軍,于校官處已攻下南門”

“好,聚義軍的兒郎們,随我殺!”

虞嘯卿一槍刺穿月軍一個百夫長的喉嚨,又快又恨,臉上被染的血又多了一層,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來就受重用,更何況侯軍帳下重用者多為其鄉黨,所以他每戰必沖在最前,戰後絕不搶功。聽到後面震天動地的“殺”,虞嘯卿擦擦嘴角粘上的血痕,知道後邊将軍成功了,提槍往城門方向殺去,“殺”

又是一槍刺向喉嚨,但幾乎同時一把大刀也砍向了那顆頭顱,人頭滾落,虞嘯卿狠厲的眼帶過一絲惱怒,但瞬間消逝。

“你就是虞嘯卿”,二十左右的少年騎在馬上,唰的收回大刀抗在肩頭,上下打量了一回馬下的人,少年亦是滿頭滿臉的血漬,紅義軍本就着紅戰衣,此時紅衣染血仿佛浸了水,加上歪嘴一笑,這少年到更似傳說中的惡鬼修羅,“打的不懶嘛,對我胃口,來,與我一比如何,看誰先進城門”,說完翻身下馬,竟棄馬沖殺而去。

“可”,虞嘯卿雖不認識這個人,但覺這少年有些意思,大喝一聲亦沖殺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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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玉嫂子,孟娘子,嘗嘗我做的水豆腐,大妞妞又俊了”,對面的王嬸子來給鄰居們送水豆腐,說是家鄉搬新家的習俗,說是鄰居,其實是住在一個四合院中。

“王嬸子您客氣了,進屋坐”,孟玉氏将人讓進門,無茶,只倒了一杯白水,“嬸子,将就着解解渴”

侯将軍到底是打下了和縣,她們随軍住進和縣也有半個月時日了,縣城只那麽大,房屋有限,有随行的家眷只得幾戶合住在一起,雖亂些,但将軍府的管事們帶人陸續送了糧食、布匹甚至還有少許藥材,可以說是極其細致了,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的,自己也在慢慢添置,這些年東奔西走的,孟玉氏早習慣了,看其他人也是,很快的就适應着過起了日子。

“孟娘子就是客氣”,王嫂子接過水笑言,拿眼打量着房中,收拾的真是幹淨,這半個月她也看出來了這母女兩都是勤快人,聽說她男人有些本事,這次還升了一級嘞。不似北屋那對婆媳懶散的不成樣子,她嗓門大,引得大妞妞在外婆懷裏只看她,王嬸子就又誇大妞妞長得漂亮,然後就是左鄰右舍的八卦閑話。

孟玉氏知道這王嬸子已然守寡,唯一子投在軍中,除了愛好閑話外也沒別的毛病,遂也不甚在意。做着針線活聽她海侃,偶爾言語一兩句。

“聽說将軍夫人昨日來了和縣呢,那可真真是個頂能幹的人!”

“哦?”

“夫人是元帥府上的千金,這個孟娘子知曉的喽,但其實是元帥養女,其父是元帥至交,說來也是可憐人,父母、兄弟姐妹、親族皆亡,這才由元帥和元帥夫人撫養長大,前年嫁于将軍,據說能文能武,難得最是和氣,以前就幫着元帥夫人料理後方之事,就是安排咱們軍眷的那些管事都是她一手栽培的,如今将軍領了和縣的差事,便來幫襯夫君”,王嬸子說的頭頭是道,玉氏母女對将軍夫人倒是第一次知道這麽多,難免好奇。

“那嬸子可曾見過将軍夫人?”

“見過,見過,處州時便見過,戰時夫人每每随元帥夫人和少夫人帶着咱們婦人們看顧傷兵、起鍋造飯,如今夫人來了,你們也有的是機會見,夫人和氣着呢”不似将軍那般嚴厲,王嬸子咽下後半句沒敢說。

王嬸子話多但屁股不沉,略坐坐也就起身繼續給南房的那家人去送了,南房僅有姑嫂二人,平時不大出來。

“上官夫人和氣能幹,也是下屬家眷的福氣”,玉梁氏忽然冒出這麽句感慨,孟玉氏點頭稱是,卻見母親懷中的大妞妞咧嘴笑了,忙喜道“娘,您看,大妞妞會笑了”

“這妞子只出生時大哭過一回,這幾個月也不曾哭過,抵不過啊一聲便是,黑天也只醒個一兩回,比我自己生的那些都好帶”,玉梁氏也高興的悠着外孫女,“比你小時候好哄的多“

“比大郎那皮猴子也好哄,等夫君回來,定是會歡喜的”,在母親眼裏,女兒其實怎樣都好,丈夫平日在軍中一個月可以輪休半天,“娘的乖妞妞,再笑一個”,小女嬰卻溜溜着眼睛不笑了,小小的孩子也不知道每日都想些什麽,一會兒餓了,孟玉氏便接過喂奶哄睡,與母親叨念一句“遠昭和大郎怎地還不回來?野起來沒邊兒”,便起身去接着織布,玉梁氏也繼續紡線、縫補,兒子正在長個子,衣服沒怎麽穿就小了,棉、布也是稀缺物,可不能浪費,修修改改的不缺衣物就好。

舅甥兩個已然結交了不少夥伴,有軍中人家的子弟,也有城中的孩子,玉遠昭不小了,明顯感覺到城中的孩子有些懼怕他們,有些悶悶的歸家。奈何家中都是婦孺,沒人與他解惑,只等在他眼中無所不知的姐夫回來。

“嫂子,大娘”,南屋的李娘子十七八的樣子,怯怯的進門,快哭了出來,“我妹子好像病了……”

母女二人忙又去看,林小妹已經燒得喃喃的說胡話,讓玉遠昭趕緊請大夫開藥,好在林小妹吃了幾服藥熬了過來,這年頭當真是病不起,這幾服藥便是花了李家一年的軍饷,這一來一往,幾家人都熟悉起來,亂世之中便也便宜互相照顧。

軍中,一個月整頓操練,加上攻下和縣暫時解決了糧草之需,蠻兵雖略次反攻但都不成氣候,後方軍眷安妥及時,又有将軍兵夫人均出面安撫當地鄉紳富商,也算暫時安穩些許。巡防下來,孟嘯卿退下刀槍護甲。

“官長,小的給您打了洗臉水,您用着”,升了百夫長,雖不是多大官,但不乏已有屬下擁着,加之繳來的東西他也不曾克扣,不曾打罵下級,跟着他撈功又快,這擁着也就多了兩份真實。

“李三子,別給我整這些虛的”,孟嘯卿不以為意的拍了下瘦瘦扁扁的少年一下,少年嘿嘿一樂,颠颠的道“小的這可不是虛的,都是實打實的,嫂子大娘幫着照看俺家裏那口子和俺妹子,小的是實打實感激,小的給您去拿書”

“孟大哥,孟大哥”,白衣少年大步流星的進帳,李三子聽出是誰的聲音忙拱手侍立,行禮再不敢擡頭。

沒錯,李三子怕看這個少年,處州聚義軍裏很多人都怕看這個少年。不是因為他長得醜,而是相反他長得太好看了,一個男人可以好看到用美形容,偏生這貨是個爆碳脾氣,最厭惡別人在他面前這用這個字,任他是誰,立馬翻臉。他本是随兄長俞傑投奔侯将軍而來,是侯心腹裏面除了子侄輩的年紀最小的一個,一開始別人不知他是誰也不知道他本事,軍中又是最黃亂的地方之一,一群糙漢子見他容貌難免想些別的,當然最後斷胳膊斷腿都算輕的……直至他差點把老元帥外甥打殘後,軍中就再也沒人敢議論他樣貌。

孟嘯卿自認也見過不少人了,着實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美貌”的男子,咳咳,洗幹淨臉的時候,孟嘯卿在書上看到過“擲果盈車”、“側帽風流”的古之美男子典故,直到見到俞州時方覺得古人并不欺我。

“俞州”,美男叫鄧俞州,雖然官級比孟嘯卿大,但硬要他直呼其名,否則跟你急,按他的說法“你比我先入城門,武藝我也比不過你,年紀也是你長,我叫你大哥我樂意”,就是這麽個楞貨,據說從小到大只聽鄰家他侯大哥、現在的侯将軍的,╮(╯▽╰)╭。

“建德大哥回來了,我給你引薦,你這般好讀書武藝又好,定與他說得來”便拉着孟嘯卿向外走。孟嘯卿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笑着跟他出去。

縣衙也就是如今的将軍府,侯破軍剛發了頓脾氣,“三令五申,不得強搶百姓財物,不得擾民,為何又讓我聽到這般消息?”下面軍官有低頭的也有不以為意的,跪在地上那人明顯帶着不服,擦,老子拎着腦袋打仗還不能順便發發小財啦?又沒殺人,至于嗎?

侯破軍一看還有什麽不明了,卻只得握緊了拳頭,“依軍令,三十軍棍,下去”

他雖是這裏的長官,然卻隸屬于紅義軍程元帥的處州軍,這些本就來源混雜的兵将還有元帥舊部,還有派系紛争,他的心腹還很少,侯破軍皺緊眉頭,但是,這裏,便是他自立的開始。是,他是從程元帥親兵起家,可算心腹中的心腹,又娶了元帥養女,也算恩重如山了,可是元帥有弟有子,他們容不下他這個發展太快的外人,幾次死裏逃生,客觀上也讓他不得不想盡快自立門戶。

“将軍若要自立,一招兵養兵,二招賢納士,三安撫民心”,張芳義再次谏言,周圍心腹幾人亦點頭稱是。

“張先生所言極是,此法可免黃巢覆轍”,說話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他便是文建德,此人行事謹慎、本事高卻從不顯山露水,長着一張靠譜的臉也一直幹着靠譜的事,他與侯破軍也是總角之交,若論這些心腹中侯破軍最信任誰,便是文建德與何道青,何道青是個小胖子,正在城牆上巡防。

“招兵就要有糧草,和縣雖暫時算得上糧豐,但能養多少人能養多久?遂,必須仔細規劃,下一步,我欲渡江,直取……“

“慶陵”都想到了這兩個字,只一個人說了出來,是張芳義;一個人沒說出來,是文建德。還有一個人看看他們兩個,卻也沒言語,他叫勾重謙。

侯破軍一笑,手指落在地圖上慶陵的位置上。

“将軍,夫人派人送來了晚飯,留諸位先生官長共同用飯,并請各位放心,夫人已經吩咐着人給各位家中報信”

“對對,一起用飯,吃飯最大”,侯破軍看看外面天色着實不早了,心道還是英娘想的周到,這些都是跟着他挨過餓的生死兄弟,想當初,也就是去年這個時候,他第一出來招兵,沒有一點糧草……這輩子他都絕不要再挨餓!

“将軍,何校官派人來報,探馬于城外三十裏處又發現月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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