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糧荒

自從前次月軍撤退,再未有較大規模的反撲,和縣城中相對安定,侯将軍先後派屬下征兵,兵力迅速擴張至近兩萬人,這小小的一座縣城顯然已經承載不了這麽多人,糧食緊缺已成首要難題。

天下更是已經成了篩子,哪裏都在打仗,先時月軍撤退,就是因為大本營巢州被西邊的徐元帥部将包抄了,只得回防,不經意的解了和縣之圍。徐元帥是聚義軍另一只的元帥,原本比程、賀、彭、李四位部衆更多,城池更廣,有百萬衆,然人太多太雜,很快被蠻子軍反擊,這才有些複起之勢,他們在和縣上游,至于下游也有一只史家軍發展迅猛,反觀處州的程家軍到落了下乘,更有賀、彭戰死,程、李兩位元帥明争暗鬥,不思擴大地盤。如今程元帥病逝,小程元帥當家。

“糧草最多能再撐一月”,張芳義給出明确的數字,“便是周圍幾縣也是境況相似,去歲本就收成不好,無多少存量,縣上大戶那裏也征不出更多糧食,處州……”

“不用想處州,元帥那裏糧草也是緊張,半月前還因此和李慶元打了一架,我命你打聽的船只如何?”侯破軍寫寫畫畫的筆沒有停下。

“餘已打探清楚,方圓之處便有将軍所求”

“哦?”侯破軍放下筆,擡頭。

“将軍可否聽過區海區江兄弟之名?”見對方點頭便繼續,“他們本是漁家,後為湖盜,又聯合三處江匪,如今成為江北最大的江上綠林,光戰船便有一千多只”

“左城伯必是也看上了這塊肥肉,他兵多将廣的,這區家兄弟日子怕也不好過”,侯破軍挖苦似得笑笑,心裏已經開始繼續算計,他已經盯了這塊肥肉很久了。

“如将軍所料,他們頗不是對手,怕也熬不了多久了”

“我記得缪又興和他們兄弟有些親戚關系,叫他過來”

張芳義稱是,心下卻是一驚,這個他才只曉得,不想将軍也知道,這個将軍越相處越覺得不可思議,一個窮得不能再窮的窮小子出身,沒正式上過一天學堂居然自學成才,史詩全通;沒學過一天兵法,居然打仗也能運籌帷幄;長得黑黑壯壯,卻是心細如發,看過的人事幾乎過目不忘,各地的風土人情幾乎全都知曉;又極是勤奮,每日睡三個時辰都算多的,都在處理事務、讀各種書籍,除了對人略嚴苛外,目前實在沒看出什麽不良的地方。

張芳義走在路上,腳步越來越快,心中的笑意越來越濃,他更加确定自己跟對了主公,他最佩服蕭何,志向便是如蕭何般輔佐明主、揚名青史,不想空度四十年,讓他等來了機會也等來了明主。

“将軍,夫人回來了,還拉回了幾車糧食,就是聽聞夫人吐了一路……”程元帥病逝處州後長子戰死,将軍夫人回處州吊唁。

侯破軍臉色一變,立刻起身向外走,“李良呢?去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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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家嫂子對不住,都是大郎的不是,小虎子可好些?這些給小虎子補補……”封娘子瞄到桌上的一塊肥肉,眼睛不自覺放大一圈,臉色才好看些,道“孟家妹子,也不是我不饒人,本來小孩子家家打架是常事,可你家大郎下手也忒重些,小虎子臉上現在還沒消腫,還打了兩次”

“是,左鄰右舍誰人都知曉的,封嫂子最是和氣的人,大郎是被我們夫妻寵壞了,加上生來力氣就大,我回去也很揍了他,今兒也領來了,随您出氣”

“得啦,小孩子家家的,我還能和他一般見識”

孟玉氏賠完笑臉,領着兒子出來,感覺自己肺已經處于炸的邊緣,孟大郎難得看出母親目光不善,竟然知道不皮了。

這小子生來天不怕地不怕,又力氣大長得比一般孩子快些,周圍比他大兩歲的孩子都被他揍了個遍,昨天竟然兩拳把封家快六歲的小子嘴角都打出血,關鍵是只因為小虎子和別人玩耍不理他,他爹顧不上管他,他外婆又頗溺愛……不能再這樣下去,上次把笤帚把兒都打斷了,這小子都沒哭一聲,擰得氣煞個人。孟玉氏牽着兒子思索起來,為兒子的教育問題犯愁。又想到家中就剩下缸底兒那點兒米,也顧不得兒子教育,愁起了口糧,這一家老老小小這麽些張嘴可怎麽好呢?

“瓜小子”,想到丈夫好不容易淘到的丁點肉自家人都沒舍得吃卻不得不送給同僚家賠禮,孟玉氏一陣肉疼,啪地一下拍了孟大郎腦門一下,又罵了幾句。

一路上和才認識的趙嫂子、缪嫂子打過招呼,與安家婦人聊了幾句方到了家。

院裏幾個婦人正圍坐着做針線、東家長李家短的,話卻是比先時要了許多,都有些無精打采的,城中糧草緊缺,已快到了有錢也買不到米的地步,任誰也沒那個精力八卦。林家小妹剛八歲,才初學繡花,小孩子多半天真不知愁,她倒是很喜歡玉梁氏,一口一個大娘叫着,磨着求教她繡,也讓院子顯得不那般冷清。

“孟大嫂你回來啦”,林小妹眼尖,看到了孟玉氏母子進門,孟玉氏一笑,和衆位打招呼,還沒聊兩句,就聽見院外王嬸子的聲音“大喜啊大喜”。

“這個潑貨,又掃聽到什麽消息啦?”北屋的老婆婆劉吳氏拿着個沒納好的鞋底笑罵她,林娘子也問“王大娘,何事大喜?”

“我剛去看看米鋪可曾開門,不想就聽到了好消息,咱們将軍夫人有喜啦!”王嬸子眉開眼笑,仿佛她的兒媳婦有喜一般。

“我當是米鋪有米賣了呢,不過到确實是一樁好事”,衆人紛紛道,其實和她們沒太大關系,他們更關心自己家裏還有多少米糧,只到底是上峰,也同仇敵忾過,都知道他二十有八還沒個後,也就順便高興一下,然後就問米鋪可曾開門,得到否定答案,衆人也就沒了心情散了。

和母親彙報幾句,見弟弟正坐在床前一邊看着女兒一邊讀書,孟玉氏也識的些字,知道書是《左傳》,夫君上次回來帶給弟弟,還有一塊新墨,遠昭很是喜歡,讀寫的更加刻苦,道:“遠昭,去窗邊讀吧,那邊亮堂些”

“二姐,沒事,我看着大妞就行”,玉遠昭放下書,“大妞不哭不鬧的,很是好哄”

“去讀書吧,姐這會兒也沒事”,孟玉氏抱起女兒,孩子已經能立身抱了,也會簡單的“啊,哦”的發聲,原擔心孩子太安靜是不是耳朵或是哪裏有問題,試過多次卻也不是,她才安心不少,從懷着這孩子開始就東奔西走的,如今又卻吃食,自己奶水越來越少,已經開始喂米湯了,女兒都瘦了,這樣下去可怎麽好。

“雖說比那年蝗災強些,瓜果蔬菜也開始下來,又臨江可捉魚蝦添補,只城中這多人,便是連婆婆丁都難挖到了”,玉梁氏拿着個小籃子進屋,“一早上也只挖到這點兒”,籃子裏不過将将滿底兒的野菜,無奈的道“今兒早上瞧見後街的張寡婦帶着小孫女已在挑摘嫩葉芽芽了,孤寡沒個壯丁投軍的人家更是苦些”

“到底比那年蝗災好些”,孟玉氏點頭又道,“那年便是咱們鎮上餓死了多少,如今不到那個份上”,那年聽着黃河邊上都已是人吃人了。

“确是,我看将軍也是有本事的人,必有辦法的,十村八店來投軍的倒是又多了”,玉梁氏開始洗那把野菜,不敢浪費一丁點葉子,婦道人家也道不出他有什麽法子,只是這般安慰女兒也安慰自己罷了,說罷去飲下一杯白開水,看看日頭,去淘了一小捧糙米,去了廚房。

孟玉氏喉嚨有些發堵,一天一餐,母親每日都說不餓……腹中咕嚕咕嚕亂叫,大妞妞啃着小拳頭扭動,覺察身上有熱意,想是尿了,孟玉氏忙進屋給女兒換尿布,卻見弟弟不知去了哪裏,只當是去後街張大伯家求教習字了。

直到天黑了玉遠昭才回來,家裏還給他留了兩碗菜粥熱在鍋裏。玉梁氏本要罵他瞎跑瞎玩不知回家,卻見兒子從身後拿出個菜瓜,足有兩斤重。

“這是……”

“娘,我餓了”

“你是從何……”孟玉氏從吃驚中回過神來,拉住了還要再問的母親,對弟弟道“飯還熱着,正好用,去擦把臉來吃飯”,聲音有點澀,玉梁氏眼睛也有些濕了,定了定道:“是了,快去擦把臉吃飯,都給你留着呢,還給你留了塊肥肉”

玉遠昭不再忐忑,一笑,去洗臉。晚上和給他擦手上傷口的姐姐道,“二姐,我是玉家的男丁,姐夫說男人沒得讓老娘家人餓肚子的道理”,說的孟玉氏瞬間掉了眼淚,“我們家遠昭是真長大了……只,你要記得你不能有事”

如此玉遠昭隔個兩三日從能帶回些瓜果吃食,只随着缸底的米越來越少,孟家日子越來越難過。別家也有好些的,也有不如孟家的,街坊鄰居們出門少了,院中的婦人們也很少聚在一起做針線了。

軍中的境況她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還有吃食,好似巢湖那邊來了兩次人,不曉得做什麽。李三,現在求張芳義軍師取了個大名叫李三省,這日得假歸家。半夜裏,有人小聲的叫門,孟玉氏餓的本也沒睡着的,一個機靈翻身坐起,“誰呀?”那邊玉遠昭也聽到了動靜,穿着短褂拿着刀從西屋出來。

“是我,林家的,孟大哥有話捎回來”窗外林娘子壓低聲音說着。

孟玉氏摸着火折子點着了燈,扒着門縫看了看,才小開個門,林娘子敏捷的進屋,從懷裏掏出個小包裹,邊說着“這是你家大哥讓我家那口子捎回來的,可仔細着,不能讓外人知道,都在這,孟大哥挺好的,讓你們不要擔憂,我馬上回去,免得驚動院裏人”聲音都是抖的,到底說完了,又快速開門望望左右,出去,很快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孟玉氏三人看着桌上,包裹已經打開,有一小布帕包着的金銀首飾,有一大點包的粟米,竟還有一包半塊半塊的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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