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渡江

“江對岸便是慶陵、平湖,那裏有吃不盡的米糧、用不完的绫羅,有無數金銀珠寶,兒郎們,沖啊!”

缺米缺糧的侯家軍有餓狼猛虎般乘着戰船,呼嘯着沖向江對岸,饑餓已久的人一個個綠着眼睛直盯着對岸,仿佛已看到了成倉的米糧和金銀,身後是他們的妻兒父母,他們也沒得可選。

再次沖在最前面的虞嘯卿終于如願做了先鋒,站在船頭,一把長槍已經做好了飲血的氣勢。緊随其後的趙八萬、俞州、文建德以及帶着戰船來投的區家兄弟等人無不一副吃人的架勢。

副主帥船上的一身黑甲的侯破軍立在大旗下,長劍出鞘,高出旁人一頭的個子挺拔威武,身後是氣質陰郁的親衛長缪再興,戰鼓哄哄,千餘戰船先後發動,鋪灑在江上,讓奔騰浩瀚的江水都氣虛減勢。

侯破軍不懼天地,因為他們視人命如刍狗,不敬神佛,因為他們沒有保護好人長命百歲也沒讓壞人通通去地獄!他只信他自己!老天不過如此,也是個欺軟怕硬的東西,你橫他便慫。他缺少戰船,便有人帶着戰船來投,他缺條水路,天便連降幾天大雨,大漲水勢,天地神佛都不懼不敬的人,何懼世間之人?

主帥戰船上大旗書“程”,旗下是一個一身銀甲的高瘦年輕人,他是聚義軍處州和州的總統帥程仲青,周圍的戰船上是程家子弟親族、大将,亦是個個威猛,尤其是最前面船上的黑臉大漢更是身姿挺拔、目光如炬。

先鋒将士已經和蠻子水軍交戰,有人跳上岸卻被砍翻在地,緊接着是更多的人沖着岸邊而去……江水染紅,厮殺未停。

戰鼓、厮殺的聲音便是還在和縣城中的人們似乎也能聽到一些,沒有人可以平靜,感覺心髒都在跟着戰鼓的節奏跳動。

孟玉氏抱着女兒,玉梁氏牽着外孫,連連念着佛號,玉遠昭一直磨着他的那把大刀,清秀的眉緊皺,見母親這般忍了忍還是道:“神佛哪裏有空管凡人事,求他們還不若自己去争取搶……”“渾小子,快呸呸呸,佛祖慈悲,他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胡說八道的,佛祖慈悲……”玉遠昭便是也再說話。

院中的婦孺皆是忐忑着、盼望着,膽子最小的林娘子抱着咬着唇的小姑子有些瑟瑟發抖。孟玉氏想起來兩家互相照應,便把她們叫到了屋中。

“白家大妹子,這是……”聽見王嬸子和人說話,孟玉氏幾人忙出去看,果見白嫂子帶着人來了。

“還是查實下各家的人口、年紀,像進和縣那般,大家也不必慌張”,白嫂子帶着冊子打開,開始點名字核對,核對完問“确實無遺漏之人?”

“确實”

“這便好,好叫大家知曉,等對岸穩定些,夫人也會帶着咱們軍眷渡江”,沒說完院中的人都是詫異,劉婆婆已經開問“不是說取些糧草還回來,這是,這是要都過江?”王嬸子也道“咱們這是要離了和縣?”

“是這個意思,城中無糧而慶陵糧多地廣,将軍必會拿下慶陵,那邊比這裏不好?”白嫂子抿抿頭發,對勝利是百分百肯定,哪怕她心中只有百分之五十,“是以,大家都收拾了細軟,等着消息就随夫人渡江,只一條船只有限,那些盆盆罐罐的就都免了,每人只可帶一個包袱,到了對岸什麽沒有?人卻是不能少一個!若是多帶了東西,任他是誰,別怪咱們不給臉,嬸子姐妹們,別愣着啦,趕緊的收拾東西,我去下一家”

“當真不回來了?”孟玉氏還不明白,之前不是說就是去對岸搶些米糧就回來的嗎?

“去哪裏不一樣,既是夫人吩咐,我等照做就是”,玉梁氏已經忙着找包裹。

“除非敗了,将軍他們必是不會回來的,二姐,我先前便是這般說的”,玉遠昭說的帶了一絲得意,好不容易打過去的,将軍怎麽肯撤回來,那邊還有更繁華的幾代都城,江南重地……婦道人家果然還是見識有限。

“是啦”,孟玉氏看了弟弟一眼,也不再想那麽多,奔着裝金銀的小盒子就去了,開始算計着怎麽拿這些,聞到什麽味道,又一拍腦門,“哎呀,給大妞熬得粥糊了,看我這記性,大妞乖,咱們這就吃粥”,這些日子更加艱難,她已經徹底沒了奶水,好在大妞能多吃些細細的米粥,“哎呀,尿了,這孩子尿了都不哭一聲,哎呀還笑”,都不知為什麽似乎不那麽擔憂了,好像江那邊的生活真的就會更美好,而丈夫他們一定能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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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鼓聲停,聚義軍已經全部登岸,身後是半個江面的血水,腳下是無數殘缺的屍體,紅衣戰袍分不清是血是水,一個個都是惡狠狠的眼神,搜索着地面上的活人,有衣衫奇異的月軍的直接就是一刀,有自己人的看情況而定,那些肚腸都破了、不會再花費心思來救卻還在痛苦呻吟的,也是給個痛快,彎下腰伸手給合上眼睛,念叨兩句,繼續搜索。

月軍頭領戰敗而逃,江褚此處本非重兵把守之地,除了戰死的也就剩下幾個月軍,此時跪在地上,刀舉過頭頂,不住的用夏語求饒,絡腮大漢卻紅着眼睛手起刀落,再沒有活着的蠻子兵。

後面的文建德忙要阻止已經來不及,“趙……”被身後的盛齊梁拽住,小聲道“他家當年一族四十餘人死在月人禍官手裏,剛他最後一個堂弟也戰死了……”,文建德默然,他是要問問這些月兵慶陵城中情況,也是因為一直都說“殺降不詳”的。

“文校官,盛校官,将軍有請”

一處稍齊整些的院落作為臨時的将軍府邸,衆将都在這裏聽令,侯破軍笑望着虞嘯卿,他是最先或者登上岸的人,一路斬殺,所向披靡,“果然不是個慫貨,可願再為先鋒攻打慶陵?”

“虞嘯卿願一世為将軍先鋒,将軍指向何處我便打到何處”,虞嘯卿說的豪爽,到此時他才算在這裏站住了腳跟,即便如此,還是受了不少上下打量的目光,且這裏目不識丁的大老粗居多,當即就有不服的,“哼”的出聲,礙于将軍在此才未再說什麽。那些打量的眼光中有一雙屬于一個不起眼的少年,說他不起眼因為他只有十六歲,長相普通身形單薄,實則他也不是一般人,乃是侯将軍的親侄子侯冉誠,他是第一次出征,虞嘯卿并不認識他。

“好,那便任你為我部先鋒,衆将清點人馬,報于張典史……“

“将軍,元帥有請“,侯破軍臉色僵了一僵,帶着他的将領去元帥帳下。

“小三子,你的傷如何?”虞嘯卿回到暫時的營地,清點人馬上報後,立刻來看李三省,他一直跟在自己身邊,還替自己撞了一下側面偷襲的蠻子軍,這才傷了胳膊。

“早不礙事了,大哥應付的來,是我險些礙事了”,李三省不好意思,見他來了馬上坐起來,笑的燦爛“恭喜孟大哥高升”。

“你肯舍命相救,愚兄只有感激”,虞嘯卿讓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一旁,這麽個年代,并沒有多少人肯願意為別人送命的,鐵石心腸也會有些感動,“我家中行四,你若看得起我,以後便叫我四哥吧,我便是有一口飯吃也絕不令你餓死!”語氣平靜,眼神卻是難得真誠。

李三省有些激動,再次燦然一笑,“四哥”。

又有平日裏關系不錯的其他兵士、百夫長、十夫長的過來說聲恭喜,這些人多數都不是鐘州人,不是侯将軍的鄉黨心腹。

當然全是鐘州人的俞州、文建德和對誰都笑呵呵的何道青也專門來說了恭喜,餘者就沒有了,多數也算客氣,虞嘯卿對待他們亦是多有敬意,不敢深交,只後來和談得來來的俞州、和真尊敬的文建德關系深厚,和盛齊梁、何道青、缪又興、俞傑等人泛泛之交,但看着将軍對他的态度,能融到這個圈子裏也不遠了。雖有元帥在前,但孟嘯卿觀之再三,毅然決定跟随侯将軍不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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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一天,再清晨時,街上終于傳來了熟悉的“哐哐哐”的鑼聲,孟玉氏等一陣大喜,抱着兒子背着女兒,玉遠昭和玉梁氏扛着早已備好的大包裹往預定好的江邊奔去。

“遠昭,扶着娘和劉婆婆,大郎抱緊娘脖子,林家妹子、劉家姐姐、王嬸子你們都跟上,不遠了,別擠,別擠”

扶老攜幼、一街老弱病殘終是跌跌撞撞的到了江邊,按着事先夫人派人給的字號找到了對應的船,孟玉氏一看烏泱泱的江邊都是人。城中只留了幾百兵力,如今幾乎都在這裏,幫着将士妻兒老小點名上船,不在名單上的一律不得登上,大人叫孩子哭的,還有上了船被擠掉河又忙着救的,場面還是混亂。

“夫人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人群暫時靜了下來,孟玉氏正扶着母親站穩,擡頭向岸上望去,見到了這位将軍夫人。依然是銀白色的軟甲、绛紅色的戰袍和布巾,一根銀簪別着青絲,沒有多餘的飾物,這次卻沒有挂着長劍,還看不出顯身來,模樣沒有多特別,只行動間自有一股英氣,眉卻是柔和,讓這股英氣不至于顯得咄咄逼人。她前面還有兩個年輕婦人扶着兩個三四十歲的婦人,後面是兩個小女孩,一個低眉順眼的年輕女子,身旁是十來個身着戎裝的男娃子,個個拿着短刀,大的十三四,小的也就七八歲。

“義母,大嫂,長嫂,弟妹,人已聚齊了”,鄭英娘福禮彙報。

程老夫人點頭,看了看身旁的兩個兒媳婦,還是示意義女去說話,鄭英娘遲疑了一下,但看時間不等人,上前。年紀小一些的小程元帥夫人面有不忿之色,卻挨着婆婆面不好說什麽,婆婆乃是繼室,也不向着她們說話,反倒幫着義女女婿。

“各位父老姐妹,侯鄭氏這廂有禮”,鄭英娘微微一禮,“元帥帶着衆将士打了勝仗,打下了慶陵,報信來命我等帶着大家渡江團聚,我等不敢辜負元帥并衆将士所托,必不會遺落一人,這裏船槳足夠,又乘風順水,有個把時辰足以登岸,岸上已有咱們的兵将接應,大家不必急,按着字號一個一個上船,老人孩子為先,年輕人謙讓一把,我就在這裏,等着最後一人上船我再上船,等着最後一船離岸我再離岸”,聲音柔和恬靜、中氣十足,又對身旁的一個将領道“齊将軍,此事就交予你了”。

“末将領命”

人群徹底安靜了下來,船上的人也開始自動讓地方或是幫着扶老人、抱孩子。孟玉氏還在看着夫人的方向聽弟弟嘟囔了一句才回神,“你說什麽?”

“無事,我去先去下面幫忙,二姐、娘你們小心些”,玉遠昭跳下船,接了個小男孩遞上船。

“義母,我在這裏等着,您看,您和大嫂、弟妹,先上船如何?這裏需等個把時辰”看着義母點頭,帶着兩個兒媳先走去自己娘家女眷那邊,鄭英娘便又吩咐妾室“柳氏也先扶着長嫂帶着月兒和清兒上船,維律,你照顧着老夫人和義弟們”,鄭英娘擦擦額頭浸出的汗水,見大嫂擔憂她不肯去,又笑着道“大嫂,我無事的,看着您上船了我才能安心呢”

“是,義母”那個最大的男娃子拱手稱是。

侯破軍的大嫂侯周氏只得帶着小女兒侯月荷和侄女侯清荷并侯将軍的義子們先去登船,那年輕女子福了一福,低着頭跟上。

“義母,我留下陪您”,男孩子裏最小的關榮不肯走。

“也好,榮兒就留下吧”,鄭英娘爽快的一樂,“維律,那邊你多看顧着些,老夫人有頭疾,幫當着些江風”

井然有序了,速度也就快了,登船者已有十之七八,鄭英娘算着時辰,叫來了其實是留守在這裏唯一一個頂用的将領,顧彭之。

“按着你的推算,蠻子軍據此還有多久?”

“回夫人,三個時辰”,顧彭之也是持重的人,否則也不會被留下斷後。

“比預想的早,但也盡夠了”,鄭英娘點頭,原本丈夫和她核算是明日再走,可月軍來的比他們預想的快,她也不得不提前行動,至于江對岸打沒打下慶陵來,她也不知道,但江褚已經确定打下來了,不能等在這裏被月人包圓了,這裏本就是重地,月人盯着,別的義軍也盯着,一旦合軍攻打別地勢必被人所奪,這是肯定的,“驅趕戰馬裝船,若船不足……殺之,人不能落下,人只要還活着,就不愁別的”,落到敵人手裏的軍眷是什麽下場她見過,生,不如死。

“是”顧彭之領命下去。

“義母,關榮有惑,裝不下的馬匹何不留于和縣的百姓?”關榮不解,思索了一會兒方問。

“月人朝廷本不允許夏人圈養馬匹,鑄造鐵器等物,若留下也到不了百姓手中,他們若藏匿更是禍事,殺了,尚可食用”,鄭英娘耐心的說與他聽,這些孩子都是丈夫收養的孤兒,有的有些親戚關系,如萬維律是丈夫遠房侄子,有些則沒有任何關系,如關榮,她倒是很喜歡這個孩子,聰明懂事的孩子本就讨人喜歡的。

關榮很快明白,又關心道“義母您熱不熱?渴不渴?”鄭英娘微笑搖頭,摸摸肚子,若是她的孩子也能這般乖巧就好了。

“夫人,全部軍眷共四千一百一十一人已全部登船,請夫人登船”

鄭英娘回頭看了看這座城,以及很遠處那些不敢露頭小心看着的城中百姓,輕嘆了一口氣,轉身。

她也曾問上蒼,何人才能讓天下太平、何時才能天下太平,上蒼沒有回答她,佛祖也沒有回答她,她明白了,人終歸是要靠自己掙個天下太平的。

孟玉氏不自覺得又望向夫人的那條船,看見那個正在登船的身影,她曾遠遠地見過兩次将軍,這一刻她竟然覺得将軍和夫人是有些相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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