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慶陵

“既入城,我便命張典史貼出軍令,昭告全城,不得劫掠百姓財物,不得強搶婦人,不得殘害百姓性命,又三令五申,爾等是覺得軍令如兒戲還是覺得我的話是多餘”,侯破軍今日着一身灰色常服,束發,眉眼依舊淩厲,此時的語氣很是不善。

“不敢,末将該死,小的不敢”,下面跪着的人顯然比上次老實了許多,都知道不是鬧着玩的了,但當時就是管不住自己。

“那就是認了,軍令如山,按軍法行事,張典史,文校官,你們去辦,鳴鑼布告,召集全城百姓去看”

“是”

“侯破軍,老子是老元帥親外甥,你敢!”

“帶下去”

院中清淨了,說是将軍府,其實只是個三進的宅子。慶陵城原本的府衙被蠻子軍逃走時一把火燒了個大半,如今這院子還是城中的夏族士紳金骧特意把自己的府邸現出來的。孟嘯卿和同僚們看了一出戲,眉毛都沒動一下,又随将軍進議事廳商議。

“慶陵雖田産豐沃,水路便利,然與平湖相應,若不下平湖,咱們也不用想着睡個安穩覺”,侯将軍指着新的地圖頗為滿意,“是以,我準備過幾日再下平湖,各位回去盡可準備”

“是”

“張典史,城中人口馬匹、府庫錢糧布匹可有計較?各部傷亡将士、折損牲畜武器可曾核實?”

……

第三進的正院裏,鄭英娘正在見當地士紳夫人。這群人先是去了元帥府再來的将軍府。

“夫人,您太客氣了,咱們早就盼着聚義軍能打過來,趕跑那群蠻子,不瞞夫人,這些年咱們沒少受他們欺詐”,金骧的夫人半坐在椅子上對着上首的鄭英娘說道,她下首的幾位夫人忙應和,說話間已經将對方這位夫人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個遍,得出結論,穿的平常但決不是一個無知村夫。

“金夫人大義,我聽父親講過金家祖上曾随文山公抗擊月人,後文山公就義殉國方退隐至此,家父每每提起,猶是感慨金家忠義”,鄭英娘微微一笑,“如今金家子孫慷慨資助義軍,共同抗敵,實是忠義傳承,家風不墜”

“夫人謬贊,将軍治軍嚴明、不犯百姓、驅逐蠻族,吾輩不才,也只能盡些微薄之力,眼見入秋了,将士們需棉衣過冬,我家夫君并這幾位家裏人聯合了金陵城和周圍縣下一些想出把力的鄉人,籌備了些棉布,權當是給義軍将士們的心意”

“夫人高義,我帶将士們謝過了”,鄭英娘點頭行禮,“将軍言後日言情城中士紳,請柬随後送到,還望各位當家人過府賜教”

送走了這些人,鄭英娘疲憊的托着腰站起身,一旁的婦人忙上前扶着,“夫人,您這也太拼命了,您都兩日不曾合眼啦”

“這才到哪裏啊”,鄭英娘緩步走到書案前,仔細分類着,一樣一樣整理,“我原也是農戶人家出身,我娘生我前還在竈上做飯,莊戶人家的婦人哪個不是懷着身孕照樣要忙裏忙外的?偏我特殊不成?我又不是紙糊的”,書籍賬冊都擺放好,又開始整理桌上一張張寫字沒寫字的小紙條。

周大嫂見狀忙将一旁的漿糊拿來,她不識字,不知道這些寫的是什麽,但随丈夫在府裏當差也有些時日了,知道将軍從不讓別人動他東西,這些都是夫人親自收拾,那些寫字的小條每日都是按着月日時辰的順序粘貼好,過一段時間有不用的,将軍會做記號,夫人自會毀掉。

鄭英娘一張一張張貼,丈夫和她都是親力親為的人,俗話說就是操心的命,原本這也也讓別人弄得,結果亂七八糟的,還得自己在順一遍,丈夫那邊更是險些害了他自己性命,從那以後便都由她來整理了。

“金骧,順德二年生人,三子一女……“

“府中男仆十七人,女仆二十八人……“

“平湖地處……“

“資治通鑒上言……“

五花八門記得什麽都有,鄭英娘分類粘好,又按架子上的字條對應擺好,才将另一邊之前的取下,畫了叉的扯下。

“取火來”,親自燒掉,險些用命換出來的教訓,容不得她不仔細。又裁了些新紙,想了想提筆寫了幾個字,最後寫“愚釋,勿笑”

“夫人,尚有六十一名仆婦無家可返,願意留下當差”,一媳婦子進來禀告,那些都是原本在蠻子官家中為奴為仆的夏人,義軍進城後,自然被繼承收編過來,但他們原本就是夏人,有不得已為奴婢的,便放回家,這些都是無家可回的。

“府中也留不下這麽多人,看看若有針線不錯的可以留下些,過些時日用的着,來幫襯的人總要先緊着陣亡士兵的軍眷,還有看看有沒有會做鐘州菜的,餘者……明日我見諸位校官夫人,她們應該會招些仆婦,這些人有經驗,倒也好”,鄭英娘放下筆,想想又道“只你們都盤問仔細了,別混入了不該混入的人”

“是,夫人放心,都問仔細了,不會錯,看着不像的直接打發了”

這些人好辦,另外一些人……鄭英娘沉吟着。

“将軍回來了”

“下去吧”,鄭英娘起身,“今日這麽早?”笑着遞上濕毛巾。

侯破軍接過,頭臉脖子一擦,“舒服”,接過茶,“你別忙了,坐,嘿嘿嘿,今天孩子動沒動?”湊過去貼着肚子聽。

“哪那麽快,要下個月才明顯些”,鄭英娘順手拿過扇子,給兩個人打起來。

“噢“,只得又坐起來,也怕壓着孩子,順手從夫人手裏接過扇子,“那幫子士紳夫人如何?”

“慶陵果然比和縣富貴許多”,一本正經的回答。

侯破軍哈哈大樂,“就你促狹,那幫有錢人可是看不上你我這些鄉巴佬的,可誰讓我們有兵,看不上也得過來”,他其實也看不得這些牆頭草,蠻子兵在時沒少為虎作伥,只現在不好收拾他們罷了。

鄭英娘看了他兩眼,卻沒道破丈夫的仇富心理,“咱們要在這裏立足,還是要和他們打好關系,強龍不壓地頭蛇”

“很是,不然你以為我緣何禮遇他們,宴請的席宴酒菜你多費些心,別讓那幫子小瞧了,也別太客氣,這幫人不能多給臉的”,侯破軍又給媳婦扇了一下,“那些冬衣也可以找人手做起來了,第一批棉布明日就能到,還有,我要去打平湖,這次何道青與張芳義留守,你有個算計”

“我知曉了,你放心,大嫂病好些了,你若此時空閑不若随我去看看,回來飯食也好了,不耽誤晚上巡城”

“好,哎,大嫂的病……早年勞累太多,我們盡力吧,噢,還有,那些蠻子姬妾我都賞人了”,說的平常,他從投軍至今這些也看的多了,何況她們不是普通百姓、又還能幹什麽,英娘還是婦人之仁啊。

“知曉了”,鄭英娘也只是微微一頓,便已随着丈夫出了房間,這樣總比另一個去處強些。亂世之中,男人還可以憑一腔熱血、一副拳頭打個出身,女人啊,又是這麽個時代……

“俞傑求到我這了,說他那個弟弟他是管不了了,他爹又在老家,求我說道說道俞州,都二十一了,還誰都看不上,求我幫着說門親,這事啊,還得英娘你多幫襯着,那渾小子兄嫂的話可是不聽的”,侯破軍一想到俞州那梗着脖子說他自己醜的吓人、配不上人家姑娘的樣子就想抽他。

鄭英娘噗嗤一笑,“他那樣貌也難怪看不上別人,只當真想尋個樣貌匹配的可是難了”

“不是啊,英娘”,侯破軍停下,偏頭,難得哭笑不得面部抽搐,“他是覺得自己醜,認真的,他自小就這樣”

……………………………………………………………………………………………………

“孟大哥?梁子哥?”藍色巾服的年輕人拎着兩塊肉并一些小玩意,拍門。吱呀一聲門開了,門內是一戎裝少年,看着門外人直接愣住了。

“你是玉遠昭吧?”俞州對那呆愣的目光已經再習慣不過了,也不在意,少年點頭還有點呆愣愣的,但腦子也轉的快,想這位該就是那位“玉閻羅”俞州吧,已經從樣貌的震驚變為對那些戰功的欽佩。

“俞州吧,快進來”,孟嘯卿正教妻弟槍法,聽出他聲音了。

“唉,孟大哥”,俞州直接進門,進來又對着後面喊“梁子哥?“

“俞州兄弟啊,你梁子哥今日巡防呢“,盛娘子笑着從屋裏出來,她丈夫和俞州他們都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很是相熟。

“哦,瞧我記性,我得了些羊肉,來送與兩個哥哥,哎呦,滿倉又胖喽“,塞給他手裏一串鈴铛。

“那我就不客氣了,一會在這吃飯,我去包羊肉餡餃子,你梁子哥下晌就回來”

“好,勞煩嫂子,嘿嘿,我就在這蹭飯了”

又轉過身來,“大哥,這些是給侄子大娘嘗嘗的”,這裏魚蝦易得,羊肉卻不那麽容易得到了。

“那我也不客氣了,來遠昭,叫俞二哥”

“俞二哥”,小少年眼裏都是崇拜。

“小子,身形不錯,亮兩招看看”,說完猛地朝他胸前逼去,玉遠昭側身讓過,擡腳替他肚子,俞州也是讓過,眼裏卻是多了兩分意思,“真不錯啊,小子”

“行了,行了,不嫌熱,改日再比,先進屋”,孟嘯卿止住兩人,這俞州不貪財不戀女色,不争功名,但就是好勇鬥狠,若讓他“看上了”,粘死你,他已經被粘了,不能讓妻弟在下水。當然,他是希望妻弟也能和這些人走的近些的。

俞州只得作罷,進屋正式拜見孟玉氏和玉梁氏,第一次見家裏孩子,還挺懂禮數的給帶了點心和玩物。孟玉氏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美的男子,但見他也頗懂禮數,又覺得外面那些傳言也不盡能信。

其實,她是不知道這些男人在戰場上的另一面的,便是她自己的丈夫,某些方面她也是不知道的。就像男人也不盡能全然知道女人在後宅的一切。

孟玉氏正在準備着明天去見将軍夫人,校官的妻子都去的,第一次見得還讓帶上孩子去看看,都說夫人好說話,但見上官夫人她還是有些忐忑的,尤其是将軍挺兇的說,咔嚓人不帶眨眼的。

晚飯,孟嘯卿、俞州都到盛齊梁家吃,孟玉氏便做了魚送過去。将軍不喜人飲酒,時下裏随時備戰,他們也不會明知故犯,這三人聊得倒也暢快,俞州難免又被調侃娶妻之事,他還是說自己醜,又被錘了一頓。

吃過飯出來,俞州還帶着笑,他沒娶親,便和兄嫂住一個院,離這裏原也不遠,只雷聲轟轟,雨說下就下,到家竟被淋個透,見着大哥大嫂在哄侄子,俞州覺得成個家或許也沒那麽糟糕。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