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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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喜總是要花漫長的時間去準備,邱和這樣告訴自己。有目标的時候就能忽略掉很多酸酸甜甜的滋味,一股腦只想着今天是不是離結果又近了一步。
邱和其實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對走路這件事情這麽上頭,白天念着晚上夢裏也想着。明明現在自己的腿将将能平移,只要小王一搗蛋,他就是個一只手就能推掉的玩具娃娃。
也正是因為小王用殘酷的現實打擊到了邱和本不堅強的心理建設,他發話把檢查推遲了一個星期。這偷來七天裏,他努力吃喝,加緊鍛煉,每天累得不知道什麽時候邢銳躺進了被子裏,又是什麽時候旁邊空了,只是還有他感受不到的餘溫。
再不樂意,做檢查的隊伍也浩浩蕩蕩的來了,邱和不願意坐車,邢銳只好畫大價錢購置設備,再重金把康複團隊請到家裏。
“邱先生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領頭的人彎下腰跟邱和問好,清楚他的情況便是手也沒有要握。他把pad打開,詢問守在一旁的小王,“宇寧,準備工作都做完了嗎?”
主任是小王的本科導師,邱和聽他們有說有笑一問一答,有種自己不是病人,而是……而是他們訓練實驗的小白鼠,亦或是其他更貴的物種。這種想法有些詭異,但也好過被人無下限地關懷和同情。
邱和清咳一聲,第一次像一位住主人一般操控輪椅走在前頭,停在複健區聳聳肩,示意自己這只小白鼠已經做好英勇就義的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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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照顧邱和的自信心,小王其實每天都會調好儀器的負重,但到做檢查的時候要和常模比較,并非單純計較康複進程。他麻利地率先縮進去,在邱和詫異的眼神中一個一個裝置扭動開關,筋線繃緊的聲音不絕于耳,回蕩在邱和的耳邊。
聒噪的不成調,但又把他氣出了新的動力。
于是乎,一群人黑壓壓地圍在他身邊,宣讀測試項目,擺了個花花綠綠哄小孩一樣的玩具在自己面前。主任做了個示範,要邱和自己嘗試拾起。
做了那麽多次的測試的邱和哪裏不知道測試內容,在小王面前就一定會反嘴一句,如今人那麽多,便只能耐着性子節省力氣,聳肩遞出爪子,利用木板掰開僵直的指節,然後許願能再合攏之前捏到一個圓塊。
可惜想法再科學,他還是做不太到。就像這場測試其實根本不是看他的實力,而是運氣的試煉。時間過去,邱和取出來兩個,借着發力的痙攣還甩出去一個,不過主任表示不計算,計完結果趕緊叫人給邱和做按摩。
紙面上筆運得那麽快,雖然邱和基本上忘了寫字的感覺,但架不住他腦子聰明,能猜出來這個看起來很專業沒有一絲人情味的主人給他打了個大零蛋。
啊可惡,一個零蛋是不可能打倒他的。畢竟記錄了他已經不知道收獲的多少了。
随後的測試項目便沒有如此為難他了,小王不會睜眼說瞎話,他手部和腿部的肌力都有了喜人的進展,可能也是快熬過麻痹的原因。他被人架着坐在護理床上,時而動動胳膊,時而轉轉大腿,敲敲打打之後被要求獨立坐起,一群緊緊貼着他的人很快散開。
他們都認真圍觀邱和認真找平衡線,每次覺得自己要倒偷偷放下手就被主任一個眼刀打斷,他便真的孤立無援地開始欲搖欲倒地坐着,感覺脆弱而短暫的平穩一個呼吸就能被打斷。
到最後身上再無力氣支撐,邱和一個猛子往前栽,沒有邢銳那溫暖堅實的懷抱,只有小王無奈地喊聲,“邱先生,怎麽坐着坐着還不會呼吸了?”
緩過眼前五彩斑斓的黑,邱和腦袋使勁在小王肩頭蹭動,兩邊被搭在腿上的手哆嗦着幾欲擡起。如果可能,他是想一拳打倒這個大驚小怪的王宇寧!
常規項目檢查完之後,幾個學生把裝箱的東西拆封。主任推了推眼睛,告訴躺在護理床上任人搓揉的邱和:“邱先生,你之前對針灸電療的配合度不高,弄得王宇寧也只能趁着晚上的時候偷偷給您做幾個療程,邢先生擔心您睡不安穩,後面就基本上取消了。現在如果康複意願真如宇寧彙報得那麽強烈,應該也了解過真正系統的康複過程。
“之前我們都是找您……先生邢銳邢先生商量的,現在基本上認定您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就一切遵照病人的意願。畢竟,配合才是康複的基礎。”
邱和哦了聲,越過心理障礙的門檻之後才知道自己無理取鬧那陣子浪費了多少時間。他一詞一頓跟主任說:“我,都可以。”
知情權驟然回歸自己手裏,邱和并不清楚這是不是邢銳的授意。
龜縮的人邁出步子,邱和感覺也沒多難,只是之前覺得除了邢銳一切都泛着苦味,現在好像能嘗到點別的甜頭。他被人扶坐起來,小王投屏到電視上開始講解下一個療程,一板一眼的樣子也別有範,他隐隐感覺記憶裏也有個這麽板正的人——邢銳差不離了。
最後還要給報告單完善幾個數據,測量一起拿上拿下,邱和被人抱來抱去,體重身高重心測完,估計輔具也到了該訂做的時候。
基本上意味着他那些地方不會再有明顯的好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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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單生成的速度很快,其實整個團隊的工作效率就很快,小王似乎也能跟上節奏。他在蘇醒的日子裏學會了慢慢來,但別的人依舊能瞬間回到舊日矯健。
小王把pad立在邱和面前,告訴他按輔助按鈕就能下滑,然後小聲說,他要把報告也發一份給邢先生了哦。
哦什麽哦,好像他反對就可以不發一樣。邱和越發地清醒了,但還是點點頭把表面功夫做完。
單子上的他屬性俱全,是邱和第一次客觀地認知自己的身體。姓名年齡因為記憶原因不夠明朗,邱和閉眼消化了自己的年紀,往下看到自己的別的數據……
長得不高,體重倒是沒遜色。他兩個數字猶如被魔幻加工,沒有什麽寫實的色彩,但邱和無比清晰地記得為了測這倆結果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他在心裏給出結論——不如坐着。
心情起落落落之後,他有些恨自己手慢,才讓結果跟什麽似的拉扯他的思緒,不能一眼看便崽好生消化。沒想到再下一頁,婚姻狀況寫着——未婚。
未婚?
未婚!
那他跟邢銳的結婚證哪來的?
原來之前的難受和憤懑都只是小打小鬧,邱和這一刻才感受到真正的氣急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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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躺在床上他不用擔心幾根束帶被自己拉扯死,但有些疼痛從無知無覺的軀體先升起,才後知後覺地在心頭彌漫。這一刻的撕裂卻是從心頭蔓延的,然後帶着他本不受支配的四肢一起沉淪在情緒裏。
一個紅本本綁不住人,邱和知道。但這個紅本本是他一切不知起源的感情的依托,是他在這屋子裏熬日子的根據。
起初身體鬧出來的動靜不大,無人安撫以至于愈演愈烈。邱和以前會認為失态是自己脆弱身體不可避免的難堪,現在才知道心裏的失态才更難讓人接受,并且他由內而外讓他不得不明白——
他邱和,就是個無比脆弱的人。
又因為虛弱而在昏迷中被動逃避,醒來後一切安詳萬事太平。邢銳和小王都會順着他,用表面的違抗來順從,更顯得他是個需要人關心還需要人體貼的可憐蟲,哦,還是個怕事的膽小鬼。
他在掙紮中未能沉眠,睜眼時主任他們還沒有離開。小王或許會跟他打呼呼,但面前的主任似乎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隐瞞他。
邱和發現自己呼吸沉重,想開口卻像發不出聲,像回到剛剛蘇醒時語言功能退化。其實不一樣,那時他渴望交流,現在他只是不敢問。
假裝沒有看到似乎也沒有問題,他的生活依舊愛人在懷,小王在側。
邱和咬着自己舌尖,順着角度俯瞰自己軟綿身體,他們剛剛放肆地發洩過一次,所以沒有多餘支撐的力氣,被表揚進步的肢體照舊還是攣縮着,搭在自己胸前,或是內扣着無法伸直。
可邱和啊,這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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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先生?”意識到壞了事的小王有些氣弱的守在旁邊,他搓熱自己的手,按壓着手肘側罷工的筋腱。
邱和閉着眼睛當不知道,睡不着,但不想醒不想聽。
不願意聽真相,又不願意聽謊言。邱和知道自己有多別扭,但他需要時間,需要找一個理由說服自己——邢銳愛他,才願意這樣陪着他,連婚姻這一項義務的因素都可以忽略了,不是嗎?
但他又累,沒有因為這樣的念頭重新振作。他扭着頭給自己的脖子舒舒壓,小聲說:“你別告訴邢銳,我睡一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