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S市某商業寫字樓,A座。
時間已經接近九點,再過幾個小時就是新年,原本該燈火通明的辦公大樓裏幾乎空無一人--不像是一家互聯網公司該有的樣子。
遲風顧安撫好最後一位客戶,結束對話前,對方說,新年好。
他有些遲鈍地回了一句同樣的祝福,合上筆記本,他想,今年怎麽沒一點過年的樣子呢?但是往年是怎麽過的?
他有點想不起來了。
母上大人的電話已經漏接了好多個,立刻撥回去,遲夫人不願在年關上生氣,只是勒令他趕緊回家,工作再要緊,團圓飯還是要吃的。
遲風顧忙不疊應了,趕緊下樓、去車庫取車。
熱鬧的城市似乎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一點也不堵車,二十分鐘就到了家。
年夜飯已經擺了起來,家裏熱鬧得很,他兩個小侄女已經五歲,活潑可愛得要緊,遲風顧給了厚厚的兩個紅包。
小侄女趴在他腿上,正是最愛說的年紀,卻剛好戳在他心窩子上,"叔叔今年還要悄悄溜走嗎?"
說的是去年除夕夜,他原本在家吃飯,可餃子還沒上桌他就會情人去了,被遲夫人揪住念叨了大半月,說他是兒大不由娘。
遲風顧當時還笑,"那您趕緊把我嫁出去吧。"
"不溜了……"遲風顧突然卡了殼,小侄女替他說下去,"爸爸說,長大一歲要懂事,叔叔也長大一歲,也更懂事。"
遲風顧勉強一笑,誇道:"小雅真聰明。"
遲恺過來客廳找女兒,剛好聽到這段對話,心裏默默嘆氣,提醒他們:"小封、小雅,過來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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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歡歡喜喜地跑過去,遲風顧也打起了精神,可一坐到餐桌前,他就忍不住想,林西城現在是不是也在吃年夜飯?他是南方人,吃得大概不一樣吧?
"大嫂,"遲風顧想起他大嫂曾經在南方上大學,他問:"南方過年的時候,也吃水餃嗎?"
"啊?"大嫂突然被點名,覺得意外,"吃啊,江浙一帶是吃的。"
"也蘸醬油嗎?"
"也有,蘸醋比較多。"
遲風顧去廚房拿了小半碗醋,大嫂提醒他,"太多了。"
"沒事,殺菌。"遲風顧沒所謂地夾了一個餃子,在醋碗裏滾了幾滾,撈起來吃了。
背景音是春晚,遲風顧仔細看了看,沒有董卿,那估計林西城不愛看了。他百無聊賴地回頭,正好對上遲夫人的眼神,遲風顧趕緊笑一笑,"媽,我臉上有東西?"
"寫着幾個大字,"遲夫人給她遞了一杯酒,"寫着魂不守舍!大過年地,高興點。"
"嗨,怎麽讓您看出來了,"遲風顧把酒一口幹了,是他爸喝的茅臺,這會還沒什麽,估計一會兒就得上頭,"媽,我酒量特別差,您怎麽給我喝這個?"
遲夫人笑,"哪裏想得到你會一口悶!"
遲風顧也笑,笑電視裏的小品,笑小侄女說的俏皮話,也笑他自己。
年夜飯吃完,春晚還沒結束,剛好是歌舞節目,遲風顧坐到電視前,看個熱鬧。只是一首歌還沒看完,他就睡着了,小侄女捂着嘴笑,"叔叔倒在沙發上了!"
遲恺無奈搖頭,把弟弟背回房間。
遲風顧這一覺睡得并不長,只是一睡醒就是第二年。他在家裏吃了早飯,陪遲父一起看了報紙、聊了天,又回到自己的住處。
遲夫人給他打包了好幾盒吃的,水果、涼菜、糕點都有,還有剛做好的醬牛肉,遲風顧打算下面條吃,還在家拿了一卷素面。
孤家寡人,随意對付一頓就行。
到了家,按了密碼進門,玄關處多了一雙鞋,一雙白色、經典款的球鞋。
這當然不是他的。
遲風顧心口狂跳,匆忙丢下手裏的東西,去房間裏尋找。
球鞋的主人是個很好看的年輕人,二十六七歲,看着是剛睡醒的樣子。他正在廚房,鍋裏煮着水,桌上放了一袋解凍完的速凍水餃。
"林西城……"遲風顧努力穩住自己的心神,盡量讓他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興奮,"你什麽時候來的?"
遲風顧對他的歸來無比驚喜,這該怎麽形容,他的林西城突然回來了,他轉發的那麽多錦鯉總算是顯靈了!
"昨天半夜。"林西城看到他并沒有不自在,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專注地等水開。
遲風顧站在原地穩了穩心神,"怎麽突然來了?"
"昨天後半夜跟錢放他們喝酒,喝醉了,他們把我送到了這裏,"林西城有些無奈,"他們習慣了,要把我往你這裏送。"
水終于開了,林西城利落地把水餃倒進去,蓋上鍋蓋。他回頭去看遲風顧,他還是老樣子,永遠是白襯衫配黑西裝,穿得老氣橫秋。
遲風顧遲緩地"啊"了一聲,"那我下回跟他們說一聲?"
"說什麽,"林西城掃他一眼,又重新把視線移開,"你特意去說,他們只會多想。"
遲風顧愣了一下,他想起他跟林西城剛分手那一陣,他痛不欲生,錢放叼着煙,大剌剌地笑,"你們就是作,要我說啊,你跟林西城根本分不開!"
遲風顧心裏苦,林西城跟他四年半,他錢也砸進去不少,可錢他媽是真買不來真心,林西城跟他分手那會怎麽說的,"我不想要你的錢了,夠了。"
林西城哪裏是不想要錢,那是不想要他了!
02
遲風顧把散落在玄關處的幾個樂扣盒撿起來,放到冰箱裏,把最後一個盒子放好後,他坐到了餐桌上,有些懷念地看着林西城。
林西城只是專注地等着鍋裏的水餃,拿勺子撈起,水餃全部出鍋。林西城拿了筷子,根本不去餐桌,直接站着吃完了。遲風顧看他要洗碗,趕緊搶過來,說:"我來洗。"
林西城直接把位置讓給他,不跟他客氣。
遲風顧洗着碗覺得委屈,不為洗碗,為林西城。他想過很多次,林西城為什麽不愛他呢?他長得好看、錢多,對他還好,這樣的林西城都不喜歡,那他得喜歡個什麽樣的呢?
林西城離開廚房,去房間拿了衣服、去洗澡。洗完澡穿的是遲風顧的衣服,一件特別大的T,把林西城襯得特別顯小,看起來那麽無害。
遲風顧第一次在家這麽不自在,這個地方有太多他們之間的回憶了,落地窗前的地毯,衛生間裏的鏡子、玄關處的聲控燈、還有餐桌……
可林西城面對這一切仿佛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洗完澡就坐在沙發上玩手機,蜷縮着、懶懶地,遲風顧一直觀察着他,林西城似乎沒想立刻走人,這是怎麽回事?
林西城太會猜他的想法,他的視線沒離開手機,低着頭說:"我衣服還沒幹。"
遲風顧:"你要是着急走的話,可以先穿我的……"
"不必。"林西城打斷他。
遲風顧覺得自己真傻,林西城跟本就不想跟他再有牽扯,怎麽會穿着他的衣服出門?他坐在地板上,有些懷念地看着林西城,客廳裏開了暖氣,保暖思淫`欲,有些念頭一起來就被他自己掐死,你們已經分手了,林西城根本不愛你,你不懂嗎?
可林西城就在那裏,觸手可及,這大半年的思念一下子都被觸醒,他想去抱抱他、也想親親他,遲風顧使勁搖頭,想把這些念頭驅趕出去,可是他做不到,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還穿着他的衣服,那件衣服是他的睡衣,他前一天還穿過,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沒反應。
遲風顧說:"我去洗澡。"
林西城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冷水往身上淋下來,冰冷和痛楚一起襲來,他突然對林西城生出幾分怨氣,既然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既然走了為什麽還要來提醒我,你不愛我。
我對你……
還不夠好嗎?
洗了四十多分鐘,一出門就打了個哆嗦,真冷。
他踉跄着去床上睡了,林西城前一晚就睡在這裏,床上還有他的氣息,久違又熟悉,令人安心。他很快就睡過去,夢裏他見到了年輕幾歲的林西城。
那時林立剛讀大四,去他的公司實習。
林西城聰明,學東西很快,而且長得高挑又好看,雙眼皮、大眼睛、睫毛長到快卷起來,笑起來還有一個小酒窩,在他的臉頰右側。
遲風顧很難不注意到他。
遲風顧是公司的副總,想了解一個實習生太容易了,很快他就知道林西城家境普通、還有一個弟弟就快中考,只是成績不好,很令家人着急。
遲風顧出手幫他,聯絡了一所國際高中,林西城卻沒立刻答應。遲風顧以為他不滿意,想起國際高中校長的介紹,他照搬道:"這所高中是S市開辦最久的國際高中,師資力量雄厚、雙語教學,還有很多跟各大高校的合作項目,"遲風顧評價道,"并沒有什麽可挑剔的。"
林西城抿着嘴,還是拒絕。
遲風顧轉念一想,"是不是擔心學費,這你不用擔心,有我呢。"
林西城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那就,謝謝遲副總了。"
那時遲風顧心裏有鬼,不敢應承他這聲謝,虛僞道作為領導關心實習生是應該的。林西城那時是有些難過和失望的,可林西城掩飾得很好,遲風顧沒有注意到。
遲風顧很貼心,替林西城弟弟擇校這件事他做得并不張揚,公司并沒有人知道。可林西城知道啊,他也知道遲風顧對他是什麽心思,他那麽聰明不可能看不出來。
一個周末,遲風顧約他去打網球。
同行的還有錢放那一幫子富二代,林西城在他們中間格格不入,但是遲風顧護着他,一步也不離開,錢放拿他倆開玩笑,遲風顧擡腳就要踹上去。
從此,他們知道了,遲風顧有一個放在心尖上的人,是個漂亮的男孩兒,可人家似乎并不領情。
林西城并沒有多少猶豫就跟遲風顧上床了,在床上也放得開,張得開腿、下得了嘴,遲風顧被他哄得高興,覺得林西城肯定也是有幾分中意自己的。
遲風顧很大方,可他打錢之前犯了難,給多了給少了都不好,于是向錢放讨教,錢放覺得新鮮:"你看着給呗,你那寶貝給你伺候舒服了就多給點,也沒什麽。"
遲風顧沒經驗,不知道給多少算多,"那給五十萬?"
"多了!"錢放是真服氣,"您這是給封口費呢?少個零,五萬,還有下回買賣。"
遲風顧覺得五萬少了,林西城剛畢業,花錢的地方多,翻了一番打過去。銀行效率很高,林西城很快就收到了短信,那時他還躺在床上,遲風顧小心地觀察着林西城的反應,他收到短信只是掃了一眼,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看不出高興也沒覺得被侮辱,跟收到一條垃圾短信似的。
遲風顧陪着笑,"我陪你去洗洗?"
林西城拒絕,自己去了浴室,洗了好半天,出來時眼睛是紅的,遲風顧心疼他,"還疼啊?"林西城搖頭說不疼了,安靜地拿了自己的東西啊,下樓。
"哎,我送送你!"遲風顧趕緊跟上他,可他衣服還沒換,身上還裹着酒店的睡袍。
林西城說:"不用了,我打車回學校。"
"啊,"遲風顧後知後覺,"你趕時間啊?今天拍畢業照?"
03
"快醒醒!"遲風顧覺得臉有點疼,有人在拍他的臉。
他使勁睜開眼,是林西城。
林西城的手很涼,按在他的額頭上,冷靜道:"你發燒了,家裏有溫度計嗎?"
溫度計還是從前林西城買的,量過一看,三十八度七。
林西城問他:"要去醫院嗎?"
大過年的去醫院太可憐了,遲風顧不想去,林西城早知這個答案,拿了退燒藥喂給他。遲風顧吃了藥卻不睡着,躺在床上睜着眼數天花板。
這是老毛病了,生了病就不敢睡覺,林西城并不催他,去廚房煮粥。
好不容易睡着了,沒幾分鐘又醒,索性下了床。
林西城給他盛粥,"吃吧。"
"哦。"遲風顧捧着碗,一勺勺舀着吃,因為生病而喪失味覺,其實并不能确切知道這粥是什麽味的,只是隐約感覺有點甜。
吃完粥,遲風顧裹了薄被坐在沙發,林西城把家裏的藥都拿了出來,仔細看說明書,一個個對比,然後拿了幾粒藥丸和半杯水,遞給遲風顧。
遲風顧蹙了眉,"不是已經吃過了嗎?"
"再吃一次,"林西城大概發現自己太不耐煩,又重說一遍,"剛才吃得不太對。"
遲風顧反應了好一會,"你是說我,剛才,吃錯藥了嗎?"
"嗯,"林西城把藥丸遞到他嘴邊,"張嘴。"
遲風顧面無表情地吃了藥,還咬到了林西城的手指,只是輕輕地一碰,但他卻莫名緊張,他怕林西城罵他,又怕林西城不罵他。
遲風顧把剩下的半杯水都喝了,然後坐在沙發上等待睡意,林西城把他的筆記本拿了出來,連密碼也不用問,還是林西城的名字LL。
林西城看起來像是在處理工作,但是他轉念一想,大過年的哪來這麽多工作,是為了找個借口能不跟他說話吧?
遲風顧看了一會,說:"我要去睡了。"
林西城點頭,意思大概是你自己去睡吧,遲風顧只好自己穿了拖鞋去房間,躺到床上還是睡不着,他想可能自己又吃錯藥了吧?
又想,林西城為什麽沒走,他是特意留下來照顧我的嗎?
林西城睡前又替他量了一次體溫,三十八度一,已經降下來一些。又替遲風顧蓋好被子,"別想太多,睡吧。"
遲風顧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別走。"
那天,遲風顧也是這麽說,別走,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林西城說,我不稀罕。
林西城低頭看着遲風顧。
遲風顧長得真好看,跟他不同的,是一種矜貴的好看,誰也配不上的那種好看。可這樣的遲風顧卻一而再地請求他留下。
林西城推開他的手,"不要這樣,都不像你了。"
遲風顧把手縮回去,蓋在心口上,問:"我該什麽樣?"
他坐起來,又問一遍,"林西城你說說,我該怎麽樣,我連分手都聽你的,你想分就分,我還要怎麽樣你才滿意?"
林西城避開他的視線,"你睡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他其實是落荒而逃,遲風顧是個太大的誘惑,他怕自己忍不住,又去當他的情人。他不怕遭人白眼,別人指桑罵槐說他賣屁股,他也不怕,可他怕遲風顧有一天會突然清醒,會看清他們之間的差距、會後悔,會像任何一個金主打發情人那樣,給他一筆錢或者再給一處房産,把他打發走。
他不希望自己跟遲風顧之間落得那樣醜陋的結局,只能将一切提前結束。
半夜,有人敲他的房門。
這人不會是別人,只能是遲風顧。
"林西城,我後悔了,"黑暗裏,遲風顧說,"我不該把你寵壞了,什麽都由着你。"
林西城在睡夢中,有些不清醒。
在遲風顧吻上去的時候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遲風顧先是在他嘴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然後便是溫柔地親吻,又輕又柔軟,溫熱的鼻息近在咫尺,因為沒開燈,其他感官又靈敏了幾分。遲風顧把手從林西城的睡衣裏伸進去,撫摸着、侵略着。
林西城吃驚地睜大眼睛,微弱地掙紮,但是遲風顧的觸碰他太喜歡、太渴望了,整個身體都激動地顫抖起來,在遲風顧的攻勢下,他的故作鎮靜、他的刻意冷淡都變得不堪一擊。遲風顧這個親吻來得太及時了,這一刻讓林西城有一種或許、很可能他們會一直維持着親密的關系的感覺。
他的心突然活了起來。
林西城喜歡這種感覺,他像要抓住什麽似的,急切地回吻,唇舌主動糾纏着,主動地、毫無保留地向遲風顧敞開。
遲風顧沒想到林西城會表現得這樣殷切,但林西城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從來不做欲拒還迎的事,從第一次開始就是這樣,遲風顧用手托着他的腰,跟他貼得更近,親吻卻停了下來。
林西城不明就裏,咬着遲風顧的嘴唇不讓他離開。
遲風顧驚喜地看着他。
林西城牙齒沒松開,眼神依舊朦胧着,遲風顧重新吻他,不再是試探地、溫柔的吻,而是用力地、帶着隐忍和侵犯的吻,遲風顧看着他問:"你也想做嗎?"
林西城貪婪地享受着親吻,在遲風顧的懷裏汲取着他身體的溫度,他像個孩子似地抱着遲風顧的腰,"我想做啊,我當然想……"
"第二天不要翻臉不認人。"
"不會的,"林西城有些笨拙地親了遲風顧的下巴,"我喜歡跟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