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你知道什麽?”許昊笑起來,一手把他推到牆上,“你和張聿泓每天約好的?這一出一出的,要給誰看?嗯?我就這麽不如他?!”
男人的力氣很大,方晨霖覺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被捏碎了。他皺着眉,用力推開鉗制,一字一頓道:“對,你不如他,永遠不如。”
“啪”地一個耳光扇在臉上,震得耳朵嗡嗡直響,方晨霖扯出一個無奈的笑,放軟了聲音,“我人都在你身邊了,你還要怎麽樣?”
許昊再次擡手,他閉上眼睛,微微側頭,但意料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男人只是輕輕拭去他嘴角的血漬,苦笑着。
然後,許昊松開了他,頹然地坐在床上,“你跟張聿泓走吧。”
“許昊?”
“趕緊滾!”許昊吼道,“在我沒改變主意之前。”
方晨霖即刻找出手提箱,從衣櫃拿出兩身衣服,再無其他。
不給自己猶豫的時間,他甚至驚訝于自己告別四年努力的果決和迅速。殚精竭慮,辛苦經營的事業,他随手可棄;但是張聿泓,他在心裏、夢裏、現實中,都從未放手過。
“對不起。”方晨霖說,雖然對于許昊而言,這三個字簡直稱得上諷刺,但是他還是要說。這輩子,對不起他的人很多,而他對不起的只有許昊。
“接下來的日子……”許昊頓了頓,“我不能陪你了,你自己保重。”
“……”方晨霖看着許昊,笑着,眼角卻溢出了淚。
謝謝你,這麽真心地對我好。
飛機在上空盤旋,警笛長鳴。半夜轟炸,還真會挑時候。張聿泓第一時間想到方晨霖,他逆着人潮,在人群中,尋找那個身影。
這個當口,許昊會保護好方晨霖。張聿泓一邊自我安慰,一邊心急如焚。他那麽不易才再遇到的人,怎麽能就這麽沒了?
找到許昊的時候,那人卻苦笑着,無奈道:“他去找你了,剛走沒多久。”
張聿泓覺得老天真的喜歡跟他開玩笑。
他又重新回到混亂的人群中。人們在街頭流竄,亡國便是喪家,這個國家的人活得體面不起來。
大家都躲在防空洞裏,轟炸一連幾天,也不管是不是無辜的平民,對待弱者,哪有什麽人道可言?
碼頭會有離開的船,張聿泓很快弄到了資格。可是他走不了。方晨霖現在身在何處,是死是活,他一概不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不能一輩子模棱兩可下去。
“少爺!”
“孫管家?”張聿泓略微詫異,“你不是回鄉了嗎?”
“這些年我自知對不起方先生,您遣我回鄉後,我更是良心不安。此番進城,本打算向方先生道歉,誰知遇到了這等人禍。”男人連連嘆息,又急急道,“我之前在古陌口遇到方先生,他說如果我能見到您,讓我告訴您,他人在張府。”
張聿泓又驚又喜,聞言立刻往出口方向走去。孫伯林急忙叫住他,“少爺,外面很危險,說不定還會有轟炸!”
“你自己保重。”張聿泓沒有多言,方晨霖還在外面,确實很危險。
防空洞裏非常擁擠,張聿泓每走個幾十米,就會有原先的家丁或是夥計轉告他,方晨霖在張府,在等他。
他的霖兒,站在原地,一直在等他。
早一刻确定方晨霖的安危比什麽都來得重要,張聿泓此刻早已沒有什麽淡定從容可說。他在害怕,他寧願方晨霖也躲在防空洞的某個角落,而不是,在空無一人、随時會被炸毀的張府大宅。
但他又知道,方晨霖這一次,再怎麽也不會走。他們現在想要在一起的心情是相通的。
奔跑在空空蕩蕩的街頭巷尾,張聿泓沒有一次,這般無措。
方晨霖,你得等我,活着等我。
見到大門已被炸毀的宅子,他呼吸一滞。
不會的,不會的。
張聿泓不顧一切地沖進去,聲嘶力竭地呼喊着方晨霖的名字,直到嗓子啞了,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也沒有任何回應。
他坐在一片廢墟之上。張家這百年傳承的宅子,就這麽被入侵者毀掉了。方晨霖難道就埋于廢墟之下?
他起身,開始用手撥開一個個破磚碎瓦,一直到雙手破皮流血,所見的,也只有冰冷的家具器物。
無力感蔓延全身,他窒息着,彎下腰,不能疏解的疼痛蔓延在胸口,一瞬間虛弱到難以呼吸。
“泓哥!”
有人在叫他?
“泓哥!!”
張聿泓真的聽到有人叫他。猛地轉頭,他看見那個人,怎麽樣都不會看錯的那個人,那個他一輩子愛的人,正站在遠處,焦急地看着他。
他張大嘴,想喊來人的名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方晨霖朝他狂奔過來,托住他的手,關切道:“疼不疼?來了很久了嗎?我出去弄吃的去了,真難找,都快餓死了……”
張聿泓趕緊搖頭,想給對方一個安心的笑臉,他哪裏知道絕處逢生的人是笑不出來的。
方晨霖抱住他,低聲道:“沒事的,泓哥,沒事的……我活着,活得好好的……”
感覺到青年強烈的心跳和灼熱的呼吸,張聿泓開心得落了淚。他的愛人還活着,真好。
戰争能把一切摧毀,又能讓一切從頭再來。
方晨霖跟張聿泓在重逢的那一晚趕上了帶他們遠離的船只。
遠遠看着故鄉那個曾經繁華的城市如今的滿目瘡痍,方晨霖與張聿泓站立在船頭,将要去另外一個更為繁華的城市,開始新的生活。
全世界都在戰火的蔓延中動蕩不安,方晨霖在香港的別墅裏享受一杯下午茶的時光。這一份世外桃源般的安寧和幸福,始終在他的意料之外。
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裏,張聿泓一直站在遙遠的彼岸,隐隐綽綽。
“晚上喝酒嗎?”男人從身後環住他。
“泓哥……”
方晨霖抓住環在腰上的手,一下下摩挲。他轉身,看着張聿泓,夕陽的光斜照在男人臉上,他看得真切。
在以後的歲月長河中,張聿泓已經站在了他的身邊,了了可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