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她的父親

商寧秀被雙綁着手?腕丢到了車架後排上, 和一?堆貨物丢在一?起?,一?路隐蔽行蹤,從邊城後面重兵鎮守之處, 繞進了大?鄞。

這一?路上商寧秀都暴露在兩個?殿後士兵的視線中, 他們騎着馬目視前方, 既能觀察四方動靜, 又能監視到車架尾端上的女人沒機會搞小動作。

她的手?掌麻癢了一?路,卻沒法出聲?求助只能硬忍,一?路上抓心撓肝覺也睡不着, 好在這刺球的毒性也就只能維持個?兩三天的時間,忍過了最難熬的第一?天之後, 後面就是在走下坡路了。

這一?路上她的心情也是相當複雜的。

商寧秀沒想到這一?隊鄞軍會直接二話不說就将?她綁走了,雖然進了大?鄞,但前路還未可知,尤其是這打仗的亂世,處境情況相當嚴峻。穆雷即便是找到了摩羅格的屍體,也很難猜到她竟是靠着自己一?個?人單殺了摩羅格這種身手?體格的壯漢,穆雷必然會以為她有幫手?, 并且跟着幫手?跑了。

商寧秀迷迷糊糊的打盹想着, 他回來發現自己不見了,肯定要被氣死了。

她都能想象出那個?畫面感來, 暴跳如雷, 黑着臉, 一?邊罵她一?邊翻身上馬。

可這一?回他還能再找到她嗎?怕是不能了吧,一?點線索都沒有。

商寧秀太困了, 前兩天都沒能阖眼,此時此刻手?上快要消退的麻癢終于是被困意給打敗了, 讓她能短暫地眯上一?會。

不知過了多久,車架停了下來,為首的兵長分配完了任務之後,就還剩下了車尾那個?女人沒處理了,士兵詢問道:“虞候,這女的怎麽辦?”

男人随意掃了一?眼,擺手?道:“先?關起?來,讓鷹部查一?查審一?審,有問題處死不必來回話,若是審了沒問題就放了吧。”

“收到。”

士兵領了命後繞去車尾,将?商寧秀給弄醒了:“起?來,別睡了。”

商寧秀迷迷糊糊的,沒睡夠的腦子在發脹,她茫然地四處看了眼,“這是哪?”

士兵匪笑道:“反正不是你家,麻溜的,趕緊起?來,別耽誤時間。”

商寧秀被士兵推着往裏走,看出來了這應該是一?處臨時駐紮的軍營,規模不小,前後的各種白?色軍帳都望不到邊,她回頭問道:“小哥,這裏是鳴望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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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望關是邊關靖州城外?以西的一?道關卡,商寧秀不認路,随便猜的。

士兵:“喲呵,你還知道鳴望關咧,這離鳴望關也不遠了,這是咱們城郊三大?營,商将?軍剛拿下來不久。”

商寧秀聽見商将?軍三個?字就激動了:“我大?哥也在這?”

士兵笑了:“你這小娘們裝上瘾了,還你大?哥,商将?軍在打靖州城呢,他可沒在這。你老?實點,別想些歪心思,鷹部審了你要是沒什麽問題,就放你走。”

話到此處,營外?辎重車到,三大?營的數位将?領聽到消息後親自迎出門去,站成了一?排抱拳行禮:“侯爺!您怎麽親自來了,這一?趟辎重車不是原本該小鄭将?軍押送的嗎。”

商定海年過半百已是知命之年,但精氣神依然抖擻,一?身戎裝騎在馬上,面相不怒自威,沉聲?應道:“我把小鄭調去前線了,他能幫得上明铮。”

商定海半輩子征戰沙場,話不多,表情也不多,本已到了安享晚年的時候,但戰事起?國家有難,仍然毅然決然奔赴前線。男人一?揮手?示意三大?營趕緊搬卸物資,翻身下馬氣勢凜然地往裏頭走,一?邊詢問身邊跟随的三營将?士:“三營現在情況怎麽樣?詳細講講,還有鳴望關——”

商定海的腳步被一?聲?激動的‘父親’給止住,商寧秀此時此刻的激動心情難以言表,商定海循聲?望去,看見了一?個?渾身泥濘被兩個?士兵摁住的女人,她又蹦又跳企圖吸引到男人的注意力,幾?次三番想要朝這邊沖過來都沒能成功,只能淚目地不停大?聲?呼喚着:“父親!!是我!我在這!”

商寧秀清晰地從男人眼中看到了震驚與不敢置信,甚至還有父親眼角頃刻的濕濡。

但事情卻并沒有朝她預想中的方向發展,商定海眼中的情緒只在幾?個?呼吸間便完美地收了回去,沒再透露出一?分一?毫,仿佛剛才那一?眼只是錯看。

“別吵吵!再鬧扇你了啊。”士兵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子給吓壞了,趕緊把人擋住厲聲?警告。

商寧秀整個?人都呆住了,洩了氣一?般,被兩個?士兵架着離開,仍然不死心地回頭看着自己父親的方向,但商定海再沒看她一?眼,在人群的簇擁下昂首離開。

士兵将?商寧秀推進了牢門裏上好鎖,指着她警告道:“老?實點,你若聽話配合,審完了就能走了,要敢鬧事,有你好果?子吃。”

三大?營剛奪回來不久,駐紮地的大?牢裏攏共也沒關上幾?個?人,除了剛進來的商寧秀之外?,也就只有兩個?犯了事的兵痞子,在角落裏睡大?覺。

獄卒‘砰’的一?聲?将?大?門關上,商寧秀才恍然間如夢初醒一?般回了神,又氣又委屈,哇地哭出來,轉身朝着牢牆上方的小窗戶連蹦帶跳的拍打:“父親你什麽眼神!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嗚嗚嗚——”

商寧秀邊哭邊擦臉,但手?也沒比臉幹淨多少,眼淚嘩嘩往下掉怎麽擦也擦不幹淨,“糊塗蟲爹爹,我的聲?音也聽不出,太過分了。”

她一?個?人哭了好半晌,哭累了就蹲在牆角休息,手?掌上那被刺球紮過的地方因為當時按的太過用力,入.肉三分,傷口并不小,現在麻癢退了,剩下的就變成了泡水後發炎的疼痛感,商寧秀抿着嘴,小聲?嘟囔着:“穆雷,手?好疼。”

當天夜裏,子時剛過,牢房的門開了。

來人端着一?盞油燈,商寧秀所在角落裏,眼睛被燈光刺住,好半晌才終于看清了後頭的人是誰,她愣了一?會,微訝道:“小叔?”

商泷海是商定海最小的弟弟,雖然比商寧秀高出一?個?輩分來,但卻是和她大?哥商明铮差不多的年紀,一?直跟在商定海身邊做他的副将?。

“秀秀,居然真的是你。”商泷海明顯吃驚,看着她這副模樣就知道這半年小侄女必然吃了不少苦,心疼道:“走,我帶你出去。”

商泷海将?她帶回了營帳,兩個?婢女早已在裏面等?候,上前準備伺候她沐浴更?衣,商寧秀覺得有些奇怪,回頭看他:“小叔,軍帳裏怎麽會有丫鬟?”

商泷海:“大?哥連夜派人去最近的城鎮接來的。我在外?頭等?你,你去吧。”

商寧秀一?聽這話,睜大?眼睛道:“父親既認出我來了,那為何之前要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你先?去沐浴更?衣吧,這事後面再告訴你。”商泷海拍了拍她的肩膀,商寧秀雖然心有疑問,但也沒多想,她确實是有好幾?日沒有好好沐浴了,整個?人活脫脫像個?難民。

熱水很好的緩解了身體和精神的疲累,侍女埋頭默不作聲?地伺候着,給她清理梳洗頭發,商寧秀打量着她們二人,問道:“你們叫什麽名?字?”

二人均是低頭幹活沒人理她,商寧秀又問了一?遍,伸手?在她們跟前招了招,二人這才擡起?頭來看她,一?副恭順的模樣,用手?語詢問她有什麽吩咐。這竟然是兩個?聾啞侍女。

商寧秀是看得懂手?語的,因祖母年輕時染病失了聲?是個?啞女,他們全家人多少都會些手?語。

商寧秀越發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她揣着滿腹疑問,在侍女的服侍之下換了幹淨衣服,剛從裏間走出來,就看見外?頭屏風之後,自家父親正側坐在軟榻上,一?副心事凝重的模樣,正在喝茶。

她止住了腳步,沒有第一?時間撲過去。

“……爹爹。”開口的聲?音是商寧秀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沙啞。

她壓抑着情緒,對于為什麽白?日裏父親會對她視而不見,為什麽會選擇深夜避開所有人偷偷将?她帶過來,又為什麽現在會是這樣一?副不近人情的臉。商寧秀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屏風是镂空的隔斷栅,能看見後面的商定海,側臉對着她,低低的應了一?聲?:“嗯。”

這一?聲?過後,屋子裏陷入了沉默之中,商寧秀自知自己失了貞潔,即便是從父親的視角上看并不知她後來的境遇,那也是失蹤于亂黨間的。而她消失半年方才遲遲歸,其中的波折緣由,已經?不言而喻了,她必定是為人所監.禁,不得自由。

商寧秀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父親可是覺得……女兒?失蹤半年再出現,聲?名?盡毀……”

她低着頭,後面的話無法再說出口來。

又是一?番良久的沉默之後,就在商寧秀以為自己等?不來父親的回應了,商定海又緩慢開口道:“孩子,這半年來,你受苦了。”

商寧秀舌尖發苦,勉強動了動唇角,“不苦,父兄為國征戰沙場才是辛苦。”

“我給你安排好了一?處風景好的莊子,好好調養歇息一?段時日,等?這邊戰事告一?段落,我帶着你母親兄嫂去看你。”

商寧秀猛地擡起?頭,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父親這是要,圈禁我嗎。”

屏風後的商定海捏緊了杯盞,深吸了一?口氣,沉着道:“孩子,你現在還不能回鄞京……去吧,父親已經?把一?切都備好了。”

商定海擺了擺手?,後面的兩個?聾啞侍女便上前躬身擡手?,示意商寧秀可以跟她們走了。

商寧秀渾渾噩噩地被二人帶出去了,心口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郁結難開,極其難受。

人走之後,屋子裏剩下了商定海一?人,年邁的老?将?軍在油燈下抹了把眼睛,見外?頭商泷海進來了,便又坐直了身子。

商泷海眼瞧着這父女二人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嘆了口氣道:“大?哥,這又是何必呢,你為什麽不直接把實情告訴秀秀,你看把她給委屈的。”

“不能說。”

商定海堅定搖頭,視線遠遠地望出去,“她若是個?自私些的孩子也就罷了,但秀秀心裏,是有國家大?義和黎民百姓在的。這件事讓她知道了,明铮打贏了自是皆大?歡喜,若輸了,她遲早是會自己站出來的。”

商定海面色深沉若雪霜,“天下翹首盼安定,但這安定不可能是犧牲一?個?女人就能換來的,她不過是被推上了風口浪尖的犧牲品。陛下和太子都不想打了,現在是刀架在脖子上沒辦法,但若是昭華郡主死而複生了呢。”

“我是她的父親,我不能眼看着她入虎口狼窩。”

夜色濃郁,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從三大?營後門悄無聲?息地離開。

下過雨的地面濕漉漉的,車輪碾在地上帶出獨有的聲?音。

商定海将?多年心腹之将?蕭荀派給了商寧秀做車夫,再加上兩個?自己近身的天字號精英衛兵和兩個?侍女随行,出了營地之後一?路向東,悄悄向着郊外?山莊的方向緩緩前行。

商定海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商寧秀尚且還在人世的這件事,派去的護衛貴精不貴多,蕭荀原是斥候兵出身,耳力警覺性都是相當好的,剛出大?營沒多久,就察覺到了身後有人跟蹤。

男人不動聲?色地加快速度前行,借着夜色的隐蔽在林中穿行繞路,左右兩個?騎行的衛兵心裏都是明白?人,對視一?眼之後打了手?勢,其中一?人便配合着蕭荀在前迂回的線路作餌,繞去後面包抄。

這一?去,便是再也沒有回來。

等?了半刻鐘後,剩下的一?個?衛兵戰七打馬追上蕭荀,沉聲?道:“不對勁,成或不成,戰九半刻鐘必回,後面的人怕是不簡單。”

說時遲那時快,一?支羽箭自黑暗中來,破空力道極強。

穆雷的那把霸王弓鮮少有人能拉得開,一?旦開弓,那速度與威力都絕非尋常所能比,戰七都已經?提前聽見了聲?音來源,仍然是棋差一?招出劍慢了一?步沒能攔住,任那箭倏然之間射向了目标:“小心!!”

蕭荀靈活在車板上拍了一?掌将?自己撐起?來,但那羽箭卻并非是向他而來的,電光火石之間馬繩撕拉斷裂,車架失去了動力在泥濘地中緩沖一?段,很快便減速停了下來。

馬跑了之後木架被擱置在了地上,馬車停得倒也還算穩當。

僅憑那一?箭,戰七就知道是碰到對手?了,他精神高度集中,仔細分辨着馬蹄所來的方向,月光被茂密樹林遮住大?半,穆雷是個?相當善于利用地形優勢的人,第一?刀并非朝人,在急速接近到臨界點時,仗着兵器優勢橫刀在地上泥水坑中一?掀,在絕對的力量加持下,那污水像暗器一?般襲去,瞬間搶走了所有先?機。

戰七猝不及防被澆了滿頭滿臉,混亂中找準那武器反光的地方,铿锵一?聲?兵器對撞,他虎口巨震發麻手?腕傳來劇痛,生平第一?次被活生生的力量壓制打得兵器脫了手?。

論力量,穆雷自成年之後,就再沒有碰見過對手?。

整個?草原之上,沒有誰會蠢到跟庫穆勒爾正面角力,這個?中原人也是沒料到會碰上如此一?號的人物,第一?個?交鋒就吃了大?悶虧。

穆雷到底還是顧念着這些是商寧秀的人,沒下殺手?,那颀長悍然的斬馬.刀豎了過來,以寬厚刀面将?那武衛劈落下馬。

馬車裏的兩個?聾啞侍女聽不見外?頭的打鬥動靜,但他們能分辨出馬車劇烈搖晃之後停下來了,二人奇怪的對視一?眼,又看了眼商寧秀,其中一?個?躬着身子前去開門想看看情況。

門闩一?開,正好就是看見前頭的蕭荀被一?個?面相陰沉體格健壯的男人給五花大?綁,就這麽單手?往下面泥坑裏一?甩。

侍女那一?瞬間以為自己看見了羅剎鬼,吓得花容失色連連後退,車門哐當輕響着被一?彈一?關來回兩次,最後輕輕搭在門框上,被外?頭的野蠻男人随手?兩刀下去,卸下來掉在了泥巴地中。

穆雷是一?路追着痕跡過來的,輾轉了許多站點,才終于在今天夜裏攆上了商寧秀的行蹤,追到了這座軍營外?。

然後就正好瞧見,她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自願上了馬車,趁着夜色正濃的時刻,一?看就是要偷着藏匿行蹤跑路。

男人胸中邪火難消,本就很有威懾力的兇相帶了陰鸷,在看見商寧秀好好地靠坐在車裏的時候,情緒到達頂點,他胸膛起?伏着,語氣顯然是帶了相當大?的氣性了:

“為什麽不等?我,老?子不是答應過讓你回來,我會陪你一?起?回來,不等?我就走連個?信都不留就走?老?子像個?大?傻子似的上蹿下跳,次次以為你他媽的是不是出什麽意外?了。”

上次她說去雁麓山祭祖時候是這樣,這回又是這樣,她就是總能挑到他自己以為二人相處融洽她不會不告而別的這種時機來給他一?巴掌,直接把人給扇懵掉。

怒火中燒的穆雷吓不着商寧秀,但把兩個?侍女吓夠嗆,她們聽不見這個?可怕的男人具體說了什麽,只能看見他的表情是要吃人,兩個?人瑟瑟發抖軟綿綿地抱在一?起?縮在角落中。

商寧秀靠着車壁,反應相當遲鈍,好像很沒力氣的樣子,就這麽發愣地看着他,“你來了。”

穆雷喘着粗氣,那股血氣沖過腦子之後沒能持續攀升,被她那一?看就沒吃好沒睡好的虛弱勁給生生拽下來了些理智。

他追來的這一?路上就已經?都想好了,這個?犟骨頭會怎麽對着跟他嚷嚷跟他吵跟他鬧,會怎麽給他說一?堆聽不懂的屁道理來給自己增加心理約束,商寧秀能說出口的所有的嘴硬說辭他都已經?在心裏預演過一?遍了。

但就是沒想過再見到她的時候,怎麽她會是這樣一?副蹙着眉頭癟着嘴,受盡委屈的模樣。

穆雷胸口堵得慌,注意力一?旦跑了神,落在了她的狀态上,一?路上想好的所有說辭就忘得精光,他那原本氣勢洶洶的一?股氣焰此消彼長掉下去了一?大?截,盯着她問道:“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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