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莫祁的父親是個酒鬼,一到晚上就會發酒瘋,情況好點的時候只會指着莫祁的鼻子謾罵,瘋起來直接上手,對着莫祁拳打腳踢,好像他面前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仇視了很多年的敵人,漆黑的夜晚讓他的懦弱終于有了發洩的出口。
莫祁忍着背上的隐隐刺痛,把打累了消停下來的莫占全扶到床上,拿出書包裏早就買好的藥膏對着鏡子往反手往背上手抹。
其實櫃子裏有效果更好的藥酒,那是莫占全幾年前心血來潮買藥材泡的,他從來沒用過,也沒碰過,他讨厭酒。
痛處的扯裂感加深,莫祁哼也沒哼一聲,快速上完藥,動作一氣呵成,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這樣的夜晚,才能如此熟練。
莫占全喝了酒打完人,沾到床就開始打呼嚕四腳朝天地大睡,莫祁不行,他把作業拿出來,趴在客廳的小桌子上寫作業。
初三的作業不能落下,不能馬虎,他只有讓自己的成績更好,去好的高中,再考上好的大學,有能力了,莫占全才會對他刮目相看,今天這樣不堪入目的一切才會離他遠去。
他不要變成莫占全,心有不甘卻只會堕落的鬼樣子。
一扇木門擋不住房間裏傳來的鼾聲,莫祁閉了閉眼。老房子幾乎沒有隔音效果,是莫占全年輕時候買下來的,那時的莫占全還有點人樣,在一家工廠上班,娶了他漂亮的母親。
現在來看桌椅設施陳舊得很了,幾年來一點也沒有改變。屋裏的光線暗澄,空氣潮濕,牆壁上有石灰塊垮落,成年積月地掉在地上,他不管,莫占全也不管,角落裏已經疊了一座雜白的小山丘,彰顯着日子的久遠與幹澀。
家裏的大小事落在莫祁的肩膀上。莫祁的母親在他幾歲的時候跟別人跑了,爺爺奶奶過世後莫占全的脾氣越來越暴戾,白天在工地上幹活,晚上喝醉酒回家就會拿着莫祁當出氣筒,第二天又會為自己的惡劣行為對兒子心懷愧意,好言關心并拿出錢讓他看看傷口,剛開始的這種時候,莫祁還覺得他的父親是愛他的。
只是越到後面,莫祁發現,莫占全有兩個靈魂,一個是扮演好父親的善良,一個是晚上惡鬼的俯身,莫占全白日對他愧疚,卻沒想過改變夜晚的瘋狂。
他心裏的那點小火光,日複一日地被身上的傷疼澆滅,冷眼而不報有希望。
他不會再奢侈地去想莫占全的父愛。
莫占全不愛他,莫占全已經沉溺在自己的那副空殼子裏了。
莫祁專心地寫作業,他的眼皮子已經在打架了,他允許自己趴在桌子上睡幾分鐘,但是醒來已經是半夜,長時間保持同一個睡姿,深秋的夜晚很涼,他拖着僵硬麻木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小房間,沉沉睡去。
再次睜開眼天已經亮了,莫占全還在睡,他起來把昨晚沒來得及收拾的書本裝進書包,然後出門。
門口前方是個十字路口,每天早上,那裏都有一個人在等他。
“你爸又打你了?”莫祁一走近,顧谌嶺就看到了他頸側的青痕,眉頭一皺,語氣帶着微微薄怒。
莫祁搖頭,繼續往前走。
顧谌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把牛奶遞給他,走在他的身旁,猶豫地問:“小祁,你到我們家住幾天吧。”
能逃過幾天,逃過幾頓打,也是好的。
莫祁還是搖頭,手裏的牛奶是熱的,說出來的話平平淡淡:“他一個人在家。”
把一個醉得不理人事的人單獨丢在家,等于是放棄了這個人一半的性命,他不能這樣做。
“你每天帶着傷痕上學,我看着難受。”顧谌嶺說。
莫祁放緩了步子,隔了很久他的聲音才響起:“我習慣了,沒事的。”
掌心被似乎被溫熱的牛奶燙了一下,他換了一只手拿,顧谌嶺還想說什麽,公交車已經到了站臺,他只好打住,跟在莫祁後邊上車。
顧谌嶺在十字路口等莫祁,每天不厭其煩地等,已經有一年多了。
他注意到莫祁是在一次期末三好學生的頒獎儀式上,莫祁剛好站在他的旁邊。
全年級每個班都有兩個名額,領獎臺小,他們擁擠站成幾排,炎熱的夏季讓空氣成了蒸爐,他卻感覺到旁邊人的手在抖。
奇怪地轉過頭去探究,一個比他矮大半個頭的清秀男生,身體僵硬地杵在原地,側臉看過去就像緊繃的弦,十分克制地在忍耐着什麽。
不像是生病。
後來他才知道,那時候的莫祁是在緊張。不是因為即将拿到一份榮譽而生出欣喜的不可置信,而是一種恐懼,一種把自己暴露在底下一大片人群眼中的恐懼。
盡管自己不是焦點,仍然讓他感到害怕。
領獎臺上的顧谌嶺被頭頂的烈日曬得頭腦沸騰,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悄悄伸手握住了輕微顫抖的手,在對方看過來的訝異神情中輕輕一笑,說:“你好,同學。”
這沒頭沒腦的舉動在今後很多年都讓顧谌嶺忍不住回味,如果他沒有這份舉手之勞,他和莫祁這兩條線到底是永遠平行,還是依舊磕磕絆絆地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