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吉爾菲艾斯在奧丁郊區的小鎮上已經生活了快一年了。他在這裏的一家大學讀書,兼職給一些低年級的學生代課。當然偶爾也會給其他老師打打下手,當當助理。

總之,每天的生活就是在單身公寓和大學之間做來回。

日子十分安靜和平和。

父親和母親還是住在老家,他們差不多隔三到四個月過來看他一次,和父母相聚的時候,他們總會心有餘悸地講起三年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在醫院裏醒過來,腦海一片空白。母親在一旁連連掉着眼淚哭着說他從出車禍被碎玻璃割破了大動脈到現在已經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了,醫生連連說了好幾次活不長。但總算福大命大熬了過來。

面對紅發年輕人的蘇醒醫生也連呼他能活下來一定是一個奇跡。

可惜吉爾菲艾斯自己卻什麽都不記得了。自己在哪裏,為什麽會出車禍,在哪裏出的車禍,這些都不記得了。

空缺的記憶和空白的過去讓他不得不在傷勢好轉之後讓自己學着從頭開始。索性父母健在,自己也還年輕,為什麽不可以從頭開始呢?于是他就從三年前重新開始學習,重新開始生活,重新開始人生。

生活按部就班,逐漸開始進入正軌,只是車禍之前的記憶對于吉爾菲艾斯來說依然是一片空白,一個遺憾。吉爾菲艾斯曾經試圖去回憶過去,去看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去想自己曾經在幹什麽,可每每想到過去,他總是頭疼胸悶,仿佛自己的心髒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揉掐着。

這樣的痛苦讓他不得不停止探索過去,考慮曾經。

今天吉爾菲艾斯提前來到了教室做準備,這一節課原本是一位老教授的,因為對方身體不好,其他人又抽不出時間,所以安排他來帶大家做課堂實驗。

為此,吉爾菲艾斯得提前準備材料,準備器皿。

吉爾菲艾斯……

動了動嘴唇,萊因哈特無意識地做出了口型。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魂牽夢萦的紅發青年的身影,他靠在教室走廊的後窗戶旁向裏窺視着那個忙碌的身影。

想進去,想更靠近一點看他一眼,想……觸碰到他……

不,但是這樣不行。

萊因哈特攥了下拳,指甲掐的掌心刺痛。

已經是銀河帝國的獨裁者的金發年輕人為了僞裝帶了有色隐形眼鏡,帶了邊框無度數眼鏡站在走廊裏面看起來文質彬彬,仿佛一個正在等待上課的大學學子。

雖然嚴厲警告過大家不許打擾吉爾菲艾斯的生活,可是通常忍不住違反規則,跑到這個偏遠小鎮來,想要看那個人一眼的,是他自己。

“你好。你有什麽事嗎?”吉爾菲艾斯向走廊裏站了很久的人開口。

吉爾菲艾斯已經注意到門口站着的金發年輕人很久了,其實一開始吉爾菲艾斯也沒有非常在意這個雖然帶着眼鏡仍然看得出輪廓非常漂亮的路人。

直到他發現這個路人好幾次都會在校園裏遠遠看着他的時候,他才察覺到似乎哪裏不對,開始注意起來。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吉爾菲艾斯确認這個年輕人差不多每隔幾個禮拜就會出現在校園裏一次。最初他以為這個人是大學裏的學生或者年輕助教之類,但很快他發現那個人并不是固定會在校園裏出現,他甚至可能并不是一個學生。

既然不是學生他為什麽要到大學裏來呢?

他究竟是誰呢?有什麽事呢?是單純路過還是……

吉爾菲艾斯被引起了好奇心,幾次想要上前搭話,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才顯得不突兀。這一次,金發年輕人就站在教室門口,吉爾菲艾斯再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了。

“啊,我……”金發年輕人下意識捂了下眼睛,遲疑了一下,又放下了手,擡起棕褐色眼瞳瞥了一眼。

吉爾菲艾斯眯了眯眼,感覺那明晃晃的金發晃過眼睛的時候,心底有說不清楚的熟悉感泛湧出來。

“吉……不,我是說對不起……”站在走廊裏的金發年輕人神色恍惚,垂下眼睛:“對不起,我只是路過……”

吉爾菲艾斯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向對方詢問了:“抱歉,也許是我冒昧。我已經注意到你好幾次都遠遠注視着我了。其實我想說如果你有什麽事情的話,也可以直接和我溝通的。”

“我……”戴眼鏡的年輕人有些十分漂亮的輪廓和優雅的線條:“其實我是一個軍人,嗯……平時沒有工作的時候喜歡過來看看書聽聽課。”

吉爾菲艾斯注意到那頭燦爛的像陽光一樣的美麗卷發,“原來如此,軍官先生,我很樂意你來聽我講課,你完全可以坐在後面一起聽課啊,據我所知皇帝陛下改革了制度之後,大學也向普通人直接開放了吧?”

“啊,是……是這樣的。”

年輕的軍官低下頭,撇開眼睛。露出一種被人識破目地之後的羞赧感。

吉爾菲艾斯再次仔細打量眼前的年輕軍官,那是多麽美麗的金發啊,真可惜……那雙眼睛遜色太多了。無法與燦爛的金色比拟,若是将那個眼睛的褐色換成冰晶一樣澄澈的顏色就會好看很多。

就這樣,吉爾菲艾斯認識了這位經常出現在校園裏的、戴眼鏡的金發軍官。

年輕的軍官似乎在不打仗的時候就會跑到大學裏聽他講課,雖然他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對方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而且金發軍官很少講話。比起交流他更喜歡坐在後面跟學生們一起聽課。

時間長了之後,吉爾菲艾斯越發開始注意這位沉默寡言的年輕軍官。

他注意到那個軍官把玩着脖頸中的一條挂鏈。好像是銀制的,有相片盒的那種款式,軍官托着那個盒子怔怔出神。

大概是他戀人送的小相吧?

吉爾菲艾斯心想,畢竟那樣的人總是和自己的親友聚少離多呢。

紅發年輕人在心裏小小感嘆了一下,感覺心裏沉甸甸的,不過他無意去了解軍人的世界,像他這樣平凡的大學講師同那個金戈鐵馬的世界也不會有什麽交集呢。

“軍官先生,說實話我才教書沒多久,請問是為什麽想聽我講課的呢?”

一次下課之後,金發軍官還站在教室外的走廊裏,似乎怔怔地在出神,吉爾菲艾斯就趁此機會走上前去,試着同他攀談交流起來。

聽到這樣的問話,軍官褐色的眼睛眨了眨,顯得欲言又止:“只是……正好感興趣。”

他選了一個毫無新意又最穩妥的回答。

吉爾菲艾斯觀察到那雙褐色的眼睛裏有些不自然的神色。

“其實……我馬上就無法聽到你的課程了。”軍官轉了話題。

“欸?你又要去打仗了嗎?”

“想必你已經聽說了吧,我決定……不,我是說皇帝陛下決定遷都到費沙的事情。”

“啊,是……我聽說了。”

“我以後就要在費沙工作了……”

吉爾菲艾斯不經意間湧出依依不舍的情緒,但是他不清楚究竟是出于不舍眼前的人還是其他什麽原因,他猶豫了很久才說:“那,您還會回來嗎?”

“不……或許不會回來了。”金發軍官小小地牽動了一下唇角。那個動作令吉爾菲艾斯心中略略一動。

“是嗎?”紅發年輕人感覺到有一根細弦勒緊了心髒,隐隐約約輕微刺痛了起來。他無法理解自己的情緒,只能跟着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

“你如果看新聞的話,恩,報紙上有說過……皇帝陛下決定以費沙為作為帝國的中心,如果未來時局穩定,穩定下來的話,一定會讓奧丁這裏的居民也一起搬遷過去……”

“那就還好。這樣的話,未來還是有希望重逢的吧,雖然你不會再回奧丁,但是你的親人和戀人也都會到費沙去的。”吉爾菲艾斯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這樣說,可是他卻莫名其妙地澀然起來:“作為軍人的戀人,她……一定也非常辛苦呢。”

雖然看不清金發軍官的眼神,但是他身體輕微地晃動了一下,似乎勉強才克制住他的震驚。他搖了搖頭,聲音極輕,似乎極為黯然:“不,我沒有戀人……或許,曾經有,但是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啊!非常抱歉。我之前注意到你……”吉爾菲艾斯的眼神向金發軍官的頸部瞥去,他頓了頓,不自覺地把手裏的教參書抓地緊了一些:“注意到你經常觸碰那個挂鏈……卻沒想到……”

原來是因為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啊。

不在了,是指分手或者去世?

這樣的話,他該有多麽難過,多麽悲傷……他那麽專注地看着那個挂鏈,應該是很愛那個已經失去了的人吧。

吉爾菲艾斯心想着,按下了心中隐隐鼓動的愁緒,一陣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沖動,讓他沖口而出,“非常抱歉……如果那個人還在的話,他一定由衷希望您幸福的……”

“……”

金發軍官沉默了片刻,然後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微微上揚,俊朗的臉龐似乎散發出一種令人贊嘆不已的光輝。那叫人側目的光芒非常遺憾地同他眼中黯然的深褐色格格不入。

“謝謝你的安慰。”金發軍官向吉爾菲艾斯欠了欠身,他似乎極力不想露出激動的神情,嘴角非常不自然地牽動着,“那麽我,我要走了……”

“呃……等,請等一下!”吉爾菲艾斯忽然一伸手拉住了金發軍官的手。他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冒失失禮的行為,可當他的手指扣住那個人的手腕的時候,他發現從指尖傳來的細膩觸感,令他牽起心髒,令他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了:“我……我叫齊格飛,齊格飛.吉爾菲艾斯。”

“齊格飛……這真是一個俗氣的名字呢。”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吉爾菲艾斯瞪了眼睛。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心髒跳得那麽快,快得幾乎讓他感覺到心髒抽疼起來。

看到金發軍官展顏笑了起來,這個人在笑着,只是眼眸深處斑駁着一些令人無法理解的光痕,他的笑容逐漸燦爛起來,那雙眼睛緊緊盯着紅發年輕人的臉龐,“但是吉爾菲艾斯……很好聽。就像清風撫過草地,給人一種柔軟又舒适的感受。我以後……可以叫你吉爾菲艾斯嗎?”

“當,當然可以。”吉爾菲艾斯也同樣凝視着金發軍官那雙褐色的眼睛,如果那雙眼睛是像凍結的火焰一樣耀眼的冰藍色該有多好啊。對……能配得上這樣美麗的金發的……應該是一種獨一無二的顏色才對。

他低聲地問金發軍官,“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金發軍官點了頭,可他卻沒有回答。他突然跨前一步,張開雙臂,正面摟抱住了紅發年輕人。

教參書“嘩啦”一聲被撞落在地,金發軍官輕輕地摟住吉爾菲艾斯的脖頸,把臉龐湊在紅發年輕人的左側脖頸處輕輕抵靠了片刻。

只是片刻,金發軍官就從吉爾菲艾斯懷裏掙了出來,微微一笑,“我這樣的人,生與死都在戰場上,我的生活和你截然不同,還是不要再知道我的名字比較好。”

吉爾菲艾斯愣愣地看着金發軍官離開的背影,他的心與魂都因那一觸即分的擁抱而顫抖着。這一輩子可能都無法忘記……

所以,什麽叫不要再知道他的名字比較好?

吉爾菲艾斯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樣,心髒脹痛酸楚的感覺漸漸加強了,他按着脖頸慢慢蹲下,一頁一頁地撿着教參。他什麽時候知道他的名字?他從不知道……他為什麽不知道呢?

他……為什麽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呢?

金發軍官離開了,吉爾菲艾斯的生活依然在每日重複着常規,上課,下課,回家,看書。只是以前他并沒有定時看新聞的習慣,現在卻有了,他會在固定的時間看電視新聞,也會閱讀報紙和網絡上關于軍政方面的消息。

只是小鎮太過偏遠,電臺,新聞還有報紙的種類也太過單一,就算想要上網絡也有諸多限制和不方便。能看到的信息非常有限。

“沒辦法,湊合着看看吧,或許某一天會有那個金發軍官的消息也說不定。”

吉爾菲艾斯每一次浏覽新聞時都抱着這樣的想法,雖然其實這些新聞大多都沒什麽用處。有時候回過神來想想,他自己也不禁讪笑,明明自己連那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銀河帝國的軍人多如牛毛,新聞事件上又怎麽會報道一個無名軍官的事情呢?

這麽一想,便忍不住從心底滲開幾重酸疼苦澀來,就好像灌下了幾杯不加奶糖的黑咖啡,苦得令人抓心撓肝,不願再多做思慮。

只是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紅發年輕人便學會了做夢。他經常做一些毫無根據的夢,夢到一個秀麗絕倫的金發少年向他伸手,你來找我一定是想要做我的朋友,對不對?夢裏那個金發像太陽一般耀眼的少年同自己兩個人穿上軍服在冰天雪地裏一同對戰敵軍、在充滿着還原氧氣的宇宙船倉中一同仰望星辰萬裏……

每每到此,一驚而醒之後紅發年輕人總覺得一陣莫名的心慌,扶額的手卸了力道,滿身冷汗地再重重倒在床上,撫着胸口,心髒跳動得毫無規則。

“總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吉爾菲艾斯喃喃自語,心裏漸漫起濃重的酸痛,澀然得竟讓他想要落淚。

新帝國歷零零二年八月的最後一天,這一天對吉爾菲艾斯來說原本是非常閑适的一個休息日。這天不需要上課,吉爾菲艾斯在學校圖書館裏面借了幾本輔教書籍,又特意避開了食堂,繞去小鎮上一家比較中意的酒吧,準備喝杯黑啤酒,吃點東西再回家。

“聽說了嗎?皇帝陛下遇刺了。”

“聽說了聽說了,昨天新聞裏就放出來了,說是地球教幹的。”

“不不不,我聽說是威斯塔朗特的幸存者幹的,你們知道的……皇帝陛下之前對威斯塔朗特的災難視而不見,現在遭報應了吧。”

“……”

隐隐約約,酒吧一角人們對最近的熱點新聞議論紛紛着,吉爾菲艾斯也透過網絡新聞對八月二十九日發生在費沙的那件事有了一定的了解。那個陣亡将士墓地的新建峻工典禮上,皇帝萊因哈特遇刺,當然最後有驚無險,但在場所有的人還是受驚不小,甚至也震動了留在奧丁政府裏的那些軍官。

聽說最近奧丁街道上的警衛兵力也增強了不少。好像就連他們這個偏僻小鎮上也增派了兵力。

不知道那位金發軍官當時有沒有在場呢?不知道他有沒有遇到危險。吉爾菲艾斯用手指戳着酒杯的杯壁,就好像失去了味覺,忽然并不想再喝杯裏的酒了。

夜降臨了奧丁。

吉爾菲艾斯踩着夜幕路燈往學校安排分配的員工單人宿舍走,當他走近宿舍單元門口時,他忽然注意到自己家門口的臺階上坐着一個人。

那是……

那位熟悉卻又陌生的金發軍官,他的頭發散落在肩膀上,稍顯得淩亂,臉色蒼白

吉爾菲艾斯緊緊地掐住了自己的手指,輕微的痛楚自指尖傳來,這令他确認并不是在做夢。

“那……那個……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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