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受烏魯瓦希事件影響,在金發皇帝返回費沙的同時,原新領土總督羅嚴塔爾也随行在側,于是整個海尼森區域就暫時成了統轄的真空狀态。
在這短暫的罅隙時間裏,一朵劇毒的陰謀花朵在陰雲之間深深紮下根莖。
地球教團的大主教德.維利潛伏在行星海尼森的地底建築之中,他雖然坐在鋪陳着柔軟毛皮絨毯的座椅上,一雙眼睛透着精明的銳利和陰郁的深邃,可是那全身裹藏在黑色大氅下的裝束卻暴露了他內心不穩定的怯懦因素。
當黃金的獅子已張開雙翼馳騁天際,當不世出的軍事天才終結了多年的對峙和戰争将宇宙的未來引導向表面上看起來和平穩定的情況,當支撐世界的生命之樹迎着陽光抽芽生長……潛藏在陰霾中的獠牙也就越來越沒有了最初的意志和氣場。
大主教本身也很清楚,按照這樣的情況下去,他終其一生都将與自己的夢想無緣。這是基于現實層面上的、不可動搖的事實。若是時間再久一點,等個五年、或者十年以上,當羅嚴克拉姆姐王朝的皇權更加堅固,當黃金獅子的威儀更加耀眼,那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只能等同于蚍蜉撼大樹了。
“拉塔托斯克小姐。”大主教開口了,他的聲音也同他的外形一樣充滿雨季般的陰郁:“這麽說,我們需要的東西已經到手了嗎?”
被點到名字的女性是一位金發碧眼的少女,她曾化名作“瑪格達雷納”來接近失去記憶的紅發年輕人,現在換了成“拉塔托斯克”來和地球教的領導者作交易,名字本身不會對她的行為造成任何影響。對某些人來說,名字本身只是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符號而已。
拉塔托斯克小姐點點頭,她那雙碧藍色的眼睛裏有異樣的光芒一閃而逝:“按照您的要求已經到手了。如果不到手的話,我也不會站在這裏。”
“很好。”大主教擡起一只手,做了個托舉的姿勢:“請把它交給我的祭司。”
金發的拉塔托斯克小姐照做了,她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小型手提箱交到了地球教的祭司手中。作為交換,她從地球教的祭司手上獲得了一個巨大的黑色皮箱。
那個黑色的皮箱大到她無法用手去掂量,而拉塔托斯克小姐也只是瞥了一眼那個黑色皮箱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大主教身上,“我現在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麽非要把皇帝的半身送回到他身邊不可?如果說我們的合作是基于同一個目标的話,那麽讓‘瑪格達雷納’直接誘導他,進而殺了他,這不是能更讓皇帝痛苦難過嗎?”
“你不明白嗎?”大主教的聲音充滿着陰恻:“從前我們的目标是要讓萊因哈特皇帝成為絕對的支配者,然後讓他成為暴君,将人民所有一切的憎惡和怨恨全部集中在他一人的身上。到了那個時候,能夠與暴君專制相對抗的理念,就只有仰賴地球教的信仰,而不是那看了就令人讨厭的民主共和政治。”
“這點我很明白。”拉塔托斯克小姐深深吸了一口氣:“為此,我也忍耐了許多。”
“但現在,這個目标應該有所變化了。暴政的基礎建立在皇帝萊因哈特會按照我們的意願去轉變,這種目标雖然鮮明,但總還存在着可能性和變數。誰也不能保證接下來的情況究竟是怎麽樣。”
“所以更應該殺了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不是嗎?如果他的紅發半身死去,那麽他的靈魂也将很快枯朽。”
“抛棄這種存在可能性的假設吧,我們手上不是已經有了更好的王牌嗎?”大主教敲了敲他手上象征着宗教權威的手杖:“現在要做的就是确認這張王牌的真實性,确認它,證實它,并且利用它摧毀整個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根基。當所有人的精神都陷入不安并主動追求神明的意志的時候,就是我方開花結果之日。”
“我個人持保留态度。”拉塔托斯克小姐笑了下,她金發碧眼,五官秀麗,原本應當是很可愛很好看的女孩子,只是她的笑容達不到心底,看起來更像是一種作為遮掩的面具:“我們都不想等待太久。”
“不會太久的。計劃已經正式開始了。”德.維利低聲地笑,“拉塔托斯克小姐,正如您的名字那樣,成為那只在樹的枝幹間不停地跑着,挑撥起憎恨和猜忌的松鼠吧。”
金發少女這才露出了點算是真摯的笑容。緊跟着德.維利大主教也笑了起來,那隐藏在黑色鬥篷下的笑容,仿佛那條盤踞在生命之樹根部,露出獠牙不斷啃噬着的毒龍尼德霍格一樣。
皇帝萊因哈特已經恢複了健康,并積極投入到日常忙碌的工作裏面去。
這是每一個在大本營中的軍人都能見到的狀态。但是在這種狀态背後,深深藏匿起隐秘卻需要耗費知情者極大的意志力才行。
禦醫們自不必說,三位帝國元帥之間也難得達成一致保持着高度和諧的平穩狀态。連艾密爾這樣的侍從,由于其心底裝着的只有金發皇帝一位而已,當萊因哈特用溫柔的語氣拜托他一定要保守秘密時,他已經從小小的侍從晉升為了皇帝萊因哈特的“士”。從精神意義上來說,對于艾密爾,萊因哈特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表情都可以被稱為聖旨。
“哎,看艾密爾當時那個表情,恐怕陛下要艾密爾當場自盡來保全秘密,他也同意吧?”那天在病房外,米達麥亞的調侃很好的诠釋了艾密爾的心态,當然這顯然只是玩笑而已,萊因哈特絕對不可能下達這種命令,這一點在大本營的軍将心中都不會有任何質疑,所以他們才會毫無顧忌地拿來開玩笑。
唯一将精神層面的不穩定表露于心的反倒是決議留在費沙大本營中的紅發年輕人了。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騷動,在萊因哈特的授意下,吉爾菲艾斯有了新身份——一位因能力卓越而被特別提拔的文官,紅發年輕人現在是皇帝萊因哈特的直屬秘書。
話是這麽說,可說到底一個秘書官究竟要做什麽工作,紅發年輕人目前還是一頭霧水。
為了盡快适應在大本營內的工作,一方面他很清楚自己必須加快自己學習的速度去處理好手頭的工作,另一方面他心底湧動着的情緒像一只蝴蝶的翅膀不斷地、不斷地煽動着他的情緒讓他無法專心致志地投入到手頭的工作之中。
怎麽說呢?
那是相當微妙的。
當時決議留下時,一心只考慮到如何同金發皇帝溝通才能說服對方,但現在,時間漸漸将最初的那份焦慮和彷徨帶走了。
剩下來留在心底的情緒才一點一點地仿佛呈現、醞釀直至如樹根一般盤踞……
萊因哈特會接受自己嗎?
他真的愛着自己嗎?或者他只是将自己當做過去的殘影,想要在自己身上找尋過去的回憶。他真的會接受這個孩子,讓這個孩子成為自己的牽絆嗎?
又或者……他只是不想讓自己難過,想補償自己,想彌補過去所以才不忍心剝除這份牽絆?
這些問題這段日子以來反反複複地出現在吉爾菲艾斯的腦海中,他無法将這種問題排擠出思慮之外,畢竟這種事情還是太過讓人彷徨了,萊因哈特他畢竟是一個男人,不僅是男人……他還是一位帝王。
讓一位帝王來孕育自己的孩子,無論怎麽想,無論怎麽去說服自己,吉爾菲艾斯覺得他自己都是會惶恐的。
他和萊因哈特之間真的有了一個孩子嗎?當然是真的。他可以确信是真的。
可是萊因哈特期待這個孩子嗎?願意将這份羁絆延續傳承下去,甚至牽伴一生嗎?吉爾菲艾斯不知道至少他現在,是真的不能确定。
因為萊因哈特并沒有親口承認過這件事,至少也沒有親口跟他交流過這件事,只是每次一想到那孩子正在萊因哈特的腹中孕育着、成長着,想到那個小生命的身上會流動着他和萊因哈特的血,想到不管如何,今後,他的人生和萊因哈特的人生都會被一個未知的小生命永遠聯結在一起,他心中就有了一種幸福到眩暈的感覺。
而伴随着幸福感而來的忐忑也是千真萬确的事實,可是每每想到時,他總還是在心中伴随着奇異的感受。這種忐忑就像是一條看不見也摸不着的鎖鏈牽絆着紅發年輕人的心。
紅發年輕人又盯着辦公桌上的文書瞧了好幾眼,可那些字入了他的眼,卻怎麽也不能好好落到他的心底。
專心一點吧,你這家夥現在就這樣,還怎麽能盡快調整狀态回到他身邊去呢?吉爾菲艾斯用力甩了甩腦袋,手指掐了下文件的邊緣,刻下一道淺痕。
他就這樣,坐在辦公室裏對着萊因哈特留下的文件怔怔出神着,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扉外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請……請進。”吉爾菲艾斯立刻收起情緒,盡量平穩溫和的開口。
“打擾到你了嗎?”走進來的女性一頭金蜜色的短發,有着俏麗幹練的笑容。
“沒有。”紅發年輕人站了起來,迎向門口的女性:“請問有什麽事情嗎?幕僚總監。”
帝國軍隊中唯一的女性,被譽為智慧勝過一個艦隊的瑪琳道夫伯爵小姐優雅地向他伸出右手:“只是有些工作方面的問題,我想我們可能需要交接一下。以及不介意的話,你完全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官職之類的總覺得還蠻奇怪的。”
“瑪琳道夫伯爵小姐。”吉爾菲艾斯伸出手來和那只屬于女性的、溫暖柔軟的手相握。這一刻他感受到來自對方微笑間的善意的同時,他也接收到了來自對方眼神中的審視。
看來,對方來找他的目的并非是交接工作這麽簡單吧?
或許對方也懷抱着某些和他近似的心态,想要來論述一些什麽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