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魏濯向來不喜歡那些繁瑣之物,身上幾乎沒有飾物,要說能代表他身份的有什麽,只有那枚雕刻了他名字的玉佩,幼時曾佩戴過一陣子,但也只是一陣子。
玉佩是魏皇賞賜的,本是一整塊美玉,被切割成兩半,他和魏姝儀各持一枚,當做是定親之禮。
那時魏姝儀還是個小孩,蒙着面紗跟在他身後叫過幾聲濯哥哥,半大點的小孩卻也矜持地很,謹聽皇後叮囑,面紗一刻都沒摘下過。
他不懂姑娘家的心思,面紗又不是蓋頭,如何摘不得?以至于他從不曾見過那張面紗之下的臉。
印象中,也只是依稀能想得起她額間那朵燦爛又耀眼的梅,和稚嫩清軟的嗓音。
後來兩人取消婚約,他就将玉佩收了起來,玉佩長什麽模樣已經忘記,更不知是放進了哪個櫃門。
“殿下,人家阮小姐拿一包珍珠來換,您就贈予她這麽個破玩意兒?放在民間,可是要上衙門鬧事兒的,在我們乞丐團裏面,您這就叫摳門。”江陽茂頗有些憤憤不平地道。
魏濯冷冷地掃他一眼:“本王沒說要,是她自己不拿。”
江陽茂被那眼神驚地打了個機靈:“不過,殿下,您是真的想要留阮小姐在王府?她倒是有她的價值存在,能逗王妃開心,就連唐表小姐臉上的笑也比平時多了許多。”
魏濯沒說話。
江陽茂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錦落院兩個主子,一個多年處于郁郁寡歡的狀态,一個是小結巴,而這些都是心病:“您這是要……在王府養一味藥?”
門外突然走進一人,是邊梁這個戰場上極其狡猾的軍師,他笑着問:“萬一她是一味毒藥呢?”
江陽茂小聲嘟囔着罵,“口腹蜜劍,心懷不軌,淨說瞎話,欺負弱女子……”
“殿下,須寒剛剛送來了書信,說何敬去完荥陽後又乘船南下,隔日到達馮池,在那裏會見了陶雀門的人,一個江湖門派,名門正派皆稱它為邪派。”
“陶雀門和南疆有着一些難以理清的糾葛,所以,阮小姐的身份尚且還不明朗。一切都不好下定論。”
邊梁道:“殿下可派人過去監視,以防生出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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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魏濯揉着額頭回絕,“不必在她身上多費功夫。”
魏濯剛剛回京,把精力浪費在一點小事上顯得因小失大,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江陽茂依然對那只破箭頭耿耿于懷:“那小破箭頭,真能保命?別人又不知道是您贈的,萬一還想着要欺負她怎麽辦。”
邊梁總是跟他唱反調:“有王妃護着她,誰敢欺負?阮小姐從裕霆居安然無恙地走出去,就已經有了一道護身符。”
“就怕沒腦子的人繼續瞎扯呗,我聽說李大人家的女兒就因為流言想不開要自盡……”江陽茂道:“殿下不是要養藥麽?別讓小藥苗給枯死了。”
魏濯:“……”
他忽而想到那姑娘臨走時只一身薄衣就紮進了風裏,外面萬物攏了一層白霜,連向來愛叽叽喳喳的鳥兒都沒了身影。
這天,是挺冷的,小藥苗還沒枯死就先凍死了。
火苗一簇一簇地在火爐裏往上冒,魏濯眼裏倒映着火光,瞥見椅背上的外袍。
等江陽茂耗盡全身力氣追上的時候,阮阮才走了一半的路,恰巧停在王府的花園裏,于是有不少人都看清了那件衣服。
殿下竟然會讓江陽茂親自送外袍給阮阮穿,還是頭一遭碰見這種事。
她們驚嘆的同時也把消息傳了出去,果然不到半天的時間,整個王府都得知了殿下贈衣的事跡。
前幾日那如風的流言立刻消停了下去,府中人都知道,雖然這府邸的名字叫禹王府,但當家做主的還是魏濯這個瑾王殿下。
阮阮同時被王妃和殿下兩個人護着,這種身份誰還敢不要命地跑去招惹,就連最受禹王爺寵愛的丁側妃都開始向她示好。
丁側妃三番兩次地跑來錦落院邀請阮阮用餐,一次比一次情真意切,但都被王妃拒之門外。
也許是丁側妃吹了枕邊風,聽說已經幾個月都沒來過錦落院的二皇叔晚上要來這邊用飯。
禹王妃聽後只冷淡地嗯了一聲,然後命人多去備些湯菜。
禹王妃躺在搖椅上,無奈地嘆了口氣,今天天陰,外面的天色早早就暗了下去,下人們正在引燃燭火,耳邊是阮阮婉轉的嗓音。
尤其是阮阮還念到了書中小姐跟書生被迫分開的場景。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慈愛地揉了揉阮阮的頭發:“本妃的家在南疆,初入京城時什麽都不懂,瞧見糖人就能歡喜一整天,南疆和大魏十幾年前就開始不對付了,那時本妃的身世也經常遭受非議,還好,遇見了個十分善良的人。”
“嗯?”阮阮放下手中的書,開始聽王妃的故事。
“她是咱們大魏的純賢皇後,溫柔細膩,親和端莊,和你一樣漂亮……暴躁易怒的皇上只要看到她,壞脾氣能立刻消失地無影無蹤,本妃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她的,只可惜,現在人已經不在了,也不知九公主在宮裏過得好不好。”
阮阮沒想到王妃講的故事是關于她母後的,她緩了好大一會兒,才問:“那她……是為什麽要從城牆跳下去?明明她還有一個女兒。”
“她當時本就命不久矣……”禹王妃沒再說下去,雙目望着窗外,仔細看時,才發現眼眶裏含着一層水光。
屋內是長久的沉默,到了飯點,二皇叔才踏進了院中,他體态瘦高,衣着光鮮亮麗,看到桌上的飯菜時扯動兩頰的嘴角,不知是真感動還是裝出來的:“看起來甚是美味,王妃有心了。”
“王爺今日來所為何事?”
被人這樣單刀直入地刺中內心,禹王爺也沒生氣,他早已習慣自己這位王妃強勢的性子,便從懷中掏出三個錦盒。
“這雙翡翠耳環是送給王妃的,這對銀镯是送阮小姑娘的,這串手珠是送給芙兒的,你們看喜不喜歡?”
禹王妃沒說話,阮阮和唐芙兩個小輩自然要回應地,她們齊聲道謝,禹王爺這才硬着頭皮開口:“這些禮物,是丁側妃送的,謝本王不如謝側妃的好心思,她可是精心為你們挑選了好久,別浪費了她的心意。”
“尤其是你啊,阮小丫頭,前幾日丁側妃可能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她讓你別往心裏去,這禮物是專程來向你道歉的,幾次想送,都沒能送地出手。”他說這話時,眼睛不住地往禹王妃的方向瞥。
沒等她們二人回答,禹王妃突然冷笑了一聲:“買禮物的錢,還不是從我這裏拿?既然王爺來了,就好好地看看賬本,看看您的心頭肉是如何挫敗家産的,王府每個人都有固定的配額,只有丁側妃每月得來個四五次,次次為錢,王爺最好讓她改一改這個毛病。”
禹王爺随手翻了兩頁,就沒再往下看,他看不懂這些賬本子,提議道:“若是那些錢不夠花,就每人再多添些賬額,我們最起碼是皇親國戚,沾了皇兄的光,不就一世無憂了麽。”
“一世無憂?王爺,單憑那些年俸,你以為王府能輕松度日?王府三分之二的收入都是外面的田宅和商鋪。你的美妾總共算下來有三十二個,每人再多添些月錢?恐怕整個家底都不夠你們造作,王爺的想法總是如此地天真。”
兩人眼看着就要吵起來了,阮阮指了指桌上的銀镯:“王爺,這雙銀镯是清蓮小姐前幾日剛剛佩戴過的,一模一樣,您是不是來的時候拿錯了盒子?”
唐芙也小聲開口:“串珠也是她曾經佩戴過的。”
禹王爺的臉色變幻莫測,他迅速地蓋上盒子,拉下臉呵斥:“說什麽呢,本王怎會把別人用過的東西送你們,定是那首飾鋪的老板黑心,這就讓管家過去理論理論。”
最終,二皇叔把那三樣東西又收了回去,灰溜溜地走出門外。
半路上,他心中越來越難堪,自己明明也是一府的王爺,在家中卻指使不了別人,上受義子制衡,下受王妃嫌棄,也怪不得外人都在笑話他。
禹王爺握緊拳頭,調頭走出了王府,又沖着那花樓的方向尋自己新認識的溫柔鄉。
錦落院。
禹王妃悠閑地鑰着湯喝,看起來很是愉悅,“脾氣還是發出來的好,不能老忍着,否則,只會讓人得寸進尺。”
唐芙磕磕絆絆地問:“姨母,姨夫他……他這回沒罵你是……是巫山婆子,有些……奇……奇怪。”
每次兩人不歡而散後,禹王爺都會是慘敗的那一方,他總會紅着臉哕一口痰再走,順便罵王妃一句巫山上心狠口辣的老婆子。
這次卻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禹王撫了撫發髻,輕蔑地一笑:“他趁現在來讨好我,不就是為了求我帶魏清蓮去侯爺夫人的賞梅宴?若是又胡亂說些不入堂的混話,只怕會惹急了我,到時候我又怎會帶他那寶貝女兒去?”
“賞梅宴?”
“每年冬天都會有這種宴會,地點是城郊清梅嶺的賞梅園,總共兩日,第一天是文詩琴舞,第二天是騎射刀劍,這種高雅的賞梅宴會,會有不少公子千金往裏湊,魏清蓮大概是想找一個如意郎君,才讓王爺和丁側妃放低姿态來請求。”
往年的賞梅宴都是由太後親自主持,今年太後大病一場,皇上孝順,命她一刻都不能踏離慈安宮,直到病養好為止。
說好聽點是養病,說難聽點就是軟禁。深宮裏那擋子事兒,錯綜複雜,只怕道不盡其中的緣由。
所以今年的賞梅宴,程貴妃交給了齊陽侯夫人去辦,侯夫人早早地就下了請帖,邀請各個王候臣子的夫人子女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玉佩:我在左邊第二層櫃子裏,我頭上落了點灰,還一直在打噴嚏,想曬太陽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