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随後,魏濯的目光也從阮阮臉上移開,遙遙地望向院中的梅樹,上面孤零零地開着幾朵紅梅,平白無故給肅清的裕霆居添了幾分嬌豔。

記憶也慢慢鋪展開來,眼前晃過一個額間印着紅梅的小女孩,她聲線稚柔,一雙小手髒兮兮的滿是泥巴,攥着比她手腕還粗的樹苗,“濯哥哥,你能不能把這株小梅樹種到你院子裏啊?這是姝儀千挑萬選才選出來的吉祥如意樹,能給濯哥哥帶來好運氣……”

小時候的他像往常一樣略感煩躁,冷清地擡頭看着那個過分熱情的小公主,只想着該用什麽樣的法子才能離她遠點,又或者找個什麽地方能躲小公主躲上幾天幾夜。

奈何那樁婚事是皇上親口賜下的,從家人到下人,無一不依着小公主辦事,所以,小樹苗被她如願以償地栽進了他的院裏。

他和梅樹兩兩相厭,能不看就不看,那樹也傲脾氣地很,栽在地上養了幾年一直不肯開花,看起來病怏怏的。

第一次開花,是小公主去求皇上下令解除婚約的那天,花苞接連展開,一個跟一個地露出嬌豔的內裏,紅梅燦若夕陽,無限繁盛。

他也只見過那一次梅開滿枝,後來去了瓊州,那裏環境惡劣艱險,整天行于軍中戰于馬上,淡忘了很多在繁華盛世的京城中發生過的事,只是偶爾能翻出幾件舊物出來。

而今天,是他自打回京後第一次正眼瞧這棵梅樹,粗壯了不少,生機勃勃,但由于是魏姝儀贈予的,他們已經解除了婚約,梅樹種在這裏還是太過礙眼。

他想地入神,門被推開,縫隙裏灌進兩股寒風,瞬間吹起阮阮的頭發,立刻從肩背吹到前面,發梢落到魏濯手背上,又麻又癢。

魏濯曾經胸口上插着箭頭,都能忍着疼先把敵軍的将領斬于馬下,現在幾根輕柔細量的頭發絲兒,竟然叫他有些抑制不住,險些抽手而出,但他若抽手了,那針尖極有可能刺入小姑娘手指尖上。

他只是輕微地動了動手,轉而被阮阮握住,輕輕在他手背上拍了兩下,“殿下不要亂動,聽話些,待會兒就要好了。”

這般哄小孩的語氣讓魏濯瞬間沒了動作,他眼色暗了又暗,晦澀不明,手背上留有的餘溫輕飄飄地只待了一會兒,但仍能察覺到小姑娘手掌心的嬌軟柔嫩。

而且小姑娘縫制花樣的時候極為認真,垂着頭,只看得到她濃密的眼睫,以及偶爾落到手背上的氣息。

裕霆居裏下人不多,江陽茂身兼數職,端茶倒水的活全是他幹的,他提了一壺果茶,準備前來給阮阮嘗嘗鮮,沒想好映入眼簾的卻是這幅景致。

他家殿下被人當小孩哄了,還被人給摸了手,這是什麽千載奇觀,竟然有人敢耍殿下的流氓,而且殿下絲毫沒有要揍人的意思。

江陽茂從魏濯身上看到了一種名為順從的……氣場?就像是猛獸在太陽底下懶洋洋地打盹兒,卻被人給撸順毛了。他走近一看,殿下半握着拳頭,手背上青筋鮮明,更像是忍耐,而并非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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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他背着臉擠眉弄眼了一番,才轉過身來,“阮小姐,這是魯管家從南疆帶來的果茶,您要不要嘗兩口?”

阮阮擡眼,見他手中提了一盞精致的茶壺,驚豔道:“好漂亮的茶壺。”

說完推了推面前的茶杯:“多謝阿茂。”

她只剩下一個尾巴就能繡好,又急匆匆地垂下腦袋擺弄她那根細小的繡花針,不得不說魏濯的衣料是真的好,軟硬适中,手感良好,比宮中最好的錦緞還要容易穿針。

江陽茂卻沒了剛才的爽朗,他郁結地看着面前的茶杯,全京城再也尋不出第二個相同的茶杯了,倒也不是有多名貴,只是……這盞杯是他家殿下常常使用的。

江陽茂偷偷瞥向魏濯,見魏濯不理人,只顧着盯窗外的梅樹看,艱難地開了口:“殿下,外面那顆梅樹有何不妥之處?您瞧了半晌。”

阮阮聞言,把身子往前挪了挪,兩只後椅子腿兒也跟着翹了起來,她側耳傾聽,放緩了手中針線的動作。

魏濯轉頭,神色寡淡,漫不經心地下着命令:“等什麽時候閑下來,把這株梅樹砍了便是,種在那裏有些礙眼。”

話剛落下,阮阮便僵住了身子,踩在椅子橫杆上的腳頃刻落到地上,整個人往前斜倚,噼裏啪啦響起一陣陶瓷撞擊聲。

錯亂之際,她的胸口偏偏撞在了魏濯放在桌邊兒的左手上面。

自己的身體,還是很私密的地方,跟其他男子接觸的難堪感,油然而生。

她眨眨眼,眸中霧蒙蒙的,臉頰滾燙,一直紅到耳根和後頸,仿佛到了顏料缸子裏雲游了一圈兒,肌膚到處都染上了粉嫩的顏色。

魏濯緊了緊左拳,竭力止住顫意,把剛才的觸覺丢到腦後,看着小姑娘滿是委屈的臉,生硬地問:“怎麽突然……過來了?”

阮阮眼眶的朦胧越聚越多,她不想在魏濯面前掉眼淚,胡亂地用衣袖去擋臉,最後一點支撐都沒了,她再次下降,慌亂一通地跟着椅子掉到地板上。

滿身的疼意,讓即将噴湧的眼淚怎麽縮也縮不回去,隐藏的壓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緒突然爆發,或許是一個人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的無力感,或許是在王府擔驚受怕硬壓制着公主脾性的難過。

再或許,是她寶貝的吉祥如意樹即将被人砍死,而提前進行的哀悼。

畢竟也是千挑萬選選出來的,父皇從京外運進宮中五百棵梅樹幼苗,要種下一片梅林,那時候她歡喜地不得了,聲稱要從中選出一株最有靈性的送給她的準驸馬。

而後數十天裏,又是請教先生,又是啃那些厚重的古籍,只為了挑選一株樹苗。關鍵是她連字都認不太全,遇到不會的還得虛心去問別人。

靠着雜七雜八吊書袋的知識,在樹株中挑挑揀揀,摳到指甲縫兒裏都是泥巴……

說來也是年少時的一顆真心,當時贈予他只是為了心中歡喜,後來,即便兩人斬斷姻緣再無一絲關系時,也沒想着要回去。

甚至當她看到吉祥如意樹在裕霆居生長地好好的時候,是發自內心地為它而高興,它活下來了,活的燦爛而自由。

曾經無數次地聽聞魏濯狠戾無情,只是想不到他連一棵小小的梅樹都容不下。也幸而自己當初沒有死咬着這門親事,不然,憑魏濯的性子,她不知會受到怎樣的遭遇。

她沒有哭出聲音,抱着雙膝無聲地掉着眼淚,不厭其煩地用手帕擦着,眼眶通紅。

魏濯推開地上的木椅,皺眉看着哭的不成樣子的阮阮,沒來由地揪心:“有沒有傷到哪兒?”

阮阮知道自己不該再哭下去,可眼淚跟珠子似的,不斷地往下滾,她搖搖頭,哽咽了幾聲。

裕霆居沒有丫鬟嬷嬷,自然沒人能照顧她,魏濯派江陽茂去請醫女,自己走近小姑娘,想着把她扶起來。

阮阮往後縮了縮,躲避的意思顯而易見。

魏濯耐着性子道:“地上涼,你先站起來。”

她剛才扭到了腳,想用力也使不上勁兒,只抽抽噎噎地用手帕擋住眼睛,不想讓魏濯看見她的軟弱樣兒。

魏濯幾次都沒哄好人,耐心用盡,于是像軍中那般冷漠地下死命令:“不準再哭,站起來。”

阮阮被他吓得顫了顫身子,眼淚掉地更急,她眼尾被錦帕磨地一片紅,緊咬着下嘴唇,一聲不吭。

魏濯擔心她這樣下去就要把自己嘴唇咬出血了,他無法再忍不下去,走上前用蠻力把縮成一團的小可憐抱在了懷裏,邁步往床邊兒走。

他自己的床從未讓人躺過,連坐都不準,這時把小姑娘放在上面,還很好心地給她裹上了棉被,魏濯自覺已經仁至義盡,決定站在旁邊再也不理會她。

阮阮不斷地在心裏提醒自己不準哭不準哭,眼淚終于有減少的跡象,魏濯下意識地松了口氣,把剛才的果茶倒進阮阮選好的杯中,遞了過去:“哭夠了?”

阮阮口幹舌燥,抿了一小口熱茶,也不回答,雙眼無神地看着前方,她現在很是迷茫,心情低到極致,特別地想回到小時候,有母後溫暖的懷抱,有父皇慈愛的微笑。

她怏怏地抱着棉被,想要說話時嗓子卻特別疼,帶着些許啞意:“王妃什麽時候回來?”

魏濯垂下眼,“今晚。”

“你剛才,哭什麽?”這是他第一次見小姑娘哭,這般傷心欲絕,不知是因為什麽。

是不是因為無意之間的肌膚之親。

阮阮揉了揉手肘,“摔得疼了,太疼了。”

她什麽都不能說,只把一切前因後果歸結為摔疼。

魏濯淡着臉色,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江陽茂請來醫女的時候,邊晴也跟着跑了過來,心疼地不行,“小姐,您怎麽摔成這樣了?身子本來就不好,這些得好好養病了。”

阮阮笑不出來,只好拉了拉她的手:“我沒事。”

裕霆居的地板也十分硬,她左腳扭傷了一些,手掌和手肘擦出了紅印子,醫女調好藥粉,用紗布裹在了傷口處,疼意自四面八方蔓延開來。

阮阮這次的藥是為外敷,不能像以前一樣用蜜餞兒來緩解苦藥味,而是捏着裙角,直至之間發白。

魏濯看着霸占了他整張床的小可憐,問道:“想提什麽要求?”

阮阮目光透露出不解,只定定地看着他。

“你在裕霆居摔傷,母妃會以為本王欺負你。”

“民女會跟王妃解釋,此事與殿下無關。”阮阮低着眼,她并不想看到魏濯。

因為一看到他,那些傻氣到不行的種種過往就會浮現在眼前,還會增加自己身份暴露的幾率,所以,對于魏濯,她向來都是能躲就躲,越遠離越好。

她在把他當成煞神一般躲着,但老天爺好像就要捉弄她似的,每次都能因為各種原因纏在一起。

“說一件。”魏濯對那份無意之間的肌膚之親尤為在意,他總覺得能哭地這麽狠的小姑娘,并不全是摔的,一定還有一些其他的別的原因。

對于男子來說,不小心觸到并不算什麽,但對于女子來說,那便是貞操。而且,小姑娘是在他不小心觸到之後才開始掉眼淚的。

他不知道小姑娘會提怎樣的要求,也不知道提出的要求若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個,他自己會不會答應她?

畢竟他身邊并無妻妾。

作者有話要說:雙處雙潔1V1and殿下以後會學會哄人的。還有,早上七點發文是不是有點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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