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青年望着水梅疏,手指又去摸手腕上的香珠,卻摸了個空。他見女孩兒坐的離他遠了許多,這個距離,他很難嗅到她身上的香了,不由眸子一沉。

他面色卻不露,道:“辛苦二位姑娘了。在下楚茗,被奸人所害,掉進百花溪,多蒙姑娘搭救。”他緊緊盯着梅疏,一字一頓地說:“日後定有重謝。”

水梅疏不知為什麽,總覺他話中有深意。楚茗滿意地看着水梅疏臉頰又微微紅了,他眸子轉深。水梅疏道:“楚公子客氣,謝就不必提了。公子要不要給家人傳信報個平安?”她期盼地望着他,等楚家家人來了,就能送他離開,這事兒就過去了,大家都安全。

楚茗緊緊盯着她道:“我這次遇險,就是被我最信任的親人所害。”

水梅疏只覺他眼中似乎閃過一道血色,被家人背叛一定很難過,她有些憐他:“那,公子可要告訴朋友,或者內眷麽?”

楚茗凝視着她:“我尚未娶妻,并無內眷。朋友……如今無人可信。”

這下連水霜月都同情他了:“大哥哥你家人害你,沒有老婆,也沒有朋友啊?太可憐了!”

楚茗眼中煞氣一閃,屋中似乎瞬間冷了幾分,他道:“只能多叨擾姑娘幾日了。”他想,這水梅疏到處透着古怪,沒看透,好在她不想要他的命。昨夜對他動手的有幾方人馬,如今他沒有死,睡不着覺的人一定很多。

水梅疏忙拉了一把妹妹,月兒看了看楚茗,想到什麽似的,轉身跑了。

水梅疏心中也有點憂愁,暫時送不走他了。她看楚茗的眼皮又有些打架了,她給他熬得藥裏,加了很多安神止痛催眠草藥。她輕聲道:“寒舍簡陋,請公子多委屈一些時日了。”

她站起來要走,那楚茗卻伸手大力拽了她一把,她差點兒跌在他身上,忙伸臂撐住了,卻牽動了方才臂上劃的傷口,她輕呼一聲。

兩人瞬間離得很近,呼吸相聞,她能看到楚茗黑羽一般的睫毛下,是一雙深邃漆黑的眼睛,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溫柔。她的臉又紅了,待要起身,楚茗卻伸手卷起了她的右臂袖子,露出她裹着的傷口來。

水梅疏十分驚訝,她忙抽胳膊,卻抽不動。沒想到他躺在床上,看上去虛弱無力,力氣還這般大。楚茗望着她,沒有方才的溫柔,微皺着眉頭問她:“還疼?為什麽不給自己重新上藥包紮?”

楚茗一貫非常警覺,即便是病中也一直在強迫自己清醒。如今看到她的傷口,他終于确定他高熱昏沉中聽到的所有事兒,都不是幻覺。這個嬌嬌弱弱的女孩兒,為了給他抓藥,毅然劃傷了自己。

楚茗伸手去解水梅疏已經滲出鮮血的布條,輕聲道:“不要動。胳膊的傷,你一個人裹不好。去拿一些藥來,我幫你重新包紮過。”

水梅疏羞澀萬分,她臉上的熱意退不下去,她從未與陌生男子如此親近。偏生此人目光清正,毫無邪念,動作十分自然。

她小聲道:“我,我去找張四嫂包紮,謝過公子了。”

楚茗只盯着她的傷口道:“何必那麽麻煩,我手藝很好。你應當知道我經常受傷,而又沒什麽人可以信任,多半都是自己包紮,我熟能生巧。”

水梅疏心中有些憐憫,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起,她所見的楚茗似乎發着光的漂亮勁瘦的身軀,瞬間臉紅若朝霞。她不敢再看他,只輕聲吐出一個字:“好。”

楚茗動作麻利,手指溫柔,比她自己包紮的好多了。包完了之後,兩人對視,水梅疏紅着臉道:“多謝公子。我學會了。明日我會小心為公子包紮。”

楚茗看她白玉一般的臉上浮現起紅暈,美豔如斯,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心中湧起一陣滿足。他終于問道:“你會制香麽?你身上這香味是什麽香?真……正想要,願千金求之。”

水梅疏微微睜大了眼睛,千金!楚茗知道他現在身無分文麽!

卻見他扯着她袖子不放,似乎在認真分辨自己身上的氣味,倒是與自己平常辨味時候的模樣很像。她拉下袖子遮住了玉臂,紅着臉道:“不曾用香,我也不會制香。家母會,但是我沒有學會。”

楚茗嗅到這熟悉的香味,就覺得心情好起來。他道:“我知道香方珍貴,尤其是這樣獨門秘制。我真心求購,請姑娘出價,定不還價。”

水梅疏看他明明眼皮都擡不起來了,還強撐着不睡,只想探求自己的香氣,忽有了同道中人之感。她無奈地擡起自己袖子,使勁兒嗅了嗅,驚訝地發現,濃烈的藥味之中有一絲幽幽香氣。她從前竟未發覺。

她想了想,忽然臉上更紅了。她洗澡用的木桶,倒是熱水倒進去就有股香氣,但是跟自己身上這香氣又不盡相同。也許香味跟浴桶有關,但自己不會制香弄不明白。可是這如何跟他說,又怎麽方便給他看。

楚茗微笑道:“姑娘但說無妨。”松開了手。

水梅疏忙向後退了幾步,含糊道:“香味,許是那樣物事發散的。一會兒我鋸一點兒沫子下來,給公子看。若是它,公子便自去尋一個一模一樣的來,也就百十個大錢。千金之語,公子莫提。只是我家中的這一個,着實不便相贈。”

說着她臉緋紅,行個禮轉身跑了。楚茗只覺香氣也随着她而去,他眸子一動,臉上微笑不見了,但整個人卻比方才平和了許多。他輕聲道:“不是很缺錢嗎?你到底是什麽人,又想要什麽?”

他傷口灼痛,閉上了眼睛,忽聽到有人蹑手蹑腳地走了進來。他不動聲色地繃緊了神經,心中燃起一絲殺意,随手準備出手。

卻聽水霜月湊過來自言自語道:“這麽快就睡着了呀。這巧果不能放了,再放就不好吃了。可憐的大哥哥,我阿爹和阿兄雖然沒回來,可我還有姐姐,還有狗蛋毛丫許多許多朋友。這些就讓給你吃吧。你要快點兒好起來呀!”

楚茗愣住了。等人走了很久之後,他才睜開眼睛,看着放在床頭的那巧果,輕聲道:“他們沒告訴你,我不喜歡油脂味兒麽。”

他閉上了眼睛,放松下來,無聲地說:“美麗溫柔的姐姐,善良可愛的妹妹,繁花盛開的鄉村,這個夢,我喜歡。就是假的,我也喜歡。”

水梅疏找花鉗從浴桶外側,锉了一些沫子,嗅了嗅,果然有一種極淡的清香,與自己身上的味兒,同出一源。她正打算給楚茗拿去,卻聽門口有人道:“水姑娘在嗎?”

她聽這聲音有點生,妹妹早就跑去開門。她一看走進來的大嬸,心中一喜。這位李大嬸昨日與她同車回村,那時候她曾向李大嬸談及自家池塘,卻被婉拒,說只買熟人家的花。

水梅疏道:“李大嬸既來了,便去看看我們的荷塘吧。”阿月看着她們交談,這樣的情形她很熟悉,她立刻道:“荷葉又翠又大,香氣也是我家獨有的。我們家的荷葉是百花村最好的荷葉!”

大嬸笑了:“好機靈的姑娘!我就是來瞧荷塘的!”水梅疏大喜,七夕已過,荷葉最大宗的交易時間錯過了。沒想到還有人問。能賣出一片也好啊。

李大嬸看了她們滿塘翠綠荷葉,亭亭玉立的荷花,果然十分滿意。她們回到院中之時,都很高興。李大嬸問:“姑娘,你家當家的呢?一回兒我去找我男人。你也将當家人請出來,與我當家的定約吧。這就下定錢500錢。訂你三成的荷葉和荷花,在七月十五供佛。等到了貨再付剩下的。”

水梅疏姐妹都愣住了,來追債的人,只嚷嚷着讓她父債女償,可沒管她當不當家。這怎麽現在要賣東西了,要當家人出面呢?

她忙道:“我父兄不在,我便是當家人,一應事務皆由我支應。”

大嬸眉頭一皺道:“姑娘年輕,不知女子操持産業,尤其要産權明晰。這産業若是你的,與你定約自可。是你父兄的,卻多有不便啊。”

水梅疏姐妹沒想到還有這麽一說,她忙道:“還請通融一下啊!我父兄極疼愛我……”

大嬸拍拍她的手道:“姑娘我非為難你,我也很想要你們的花葉。要不然你找你們家的叔伯或兄弟作保,我說服我當家的,跟你訂約?”

水梅疏十分為難:“我們家是外來戶。田地池塘皆是朝廷恩典,賜給開荒人的。水家親眷皆不在此。”

大嬸可惜地搖頭:“那我也沒法子了。”

卻聽正房門推開來,一個深沉悅耳的聲音道:“我這表兄為她作保如何?”

水梅疏大吃一驚,怎麽他竟然出來了。那搜查的人剛剛走,他就這麽出現在人前,走漏風聲可怎麽辦?

大嬸驚訝地看着那英俊無比的青年,頓了一頓才說出話來:“貴表兄,真是一表人才啊!只是……”

沒等大嬸說完,那靠着門邊,穿着水梅疏父親的灰布長袍的楚茗又道:“我還是她未婚夫,這樣總能擔保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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