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水梅疏望着他,也立刻想到了方才她對馮彩兒說的話。她抓着他領子上盤扣的指尖,都快要羞紅了。

她只忙着解開他衣袍,幫他看傷口,而他卻按着她的手不讓她動,她輕嗔:“表哥!”

水霜月在一邊驚叫:“表哥背上是不是又出血了?”水梅疏忙扯開他的領子,就勢脫下他的外袍。果然雪白的中衣上,已經染上了一點血跡。她不由心裏一痛。

她忙給他重新裹傷口上藥。家裏被翻得一團亂,沒有什麽下腳的地方。給楚茗裹好傷之後,水梅疏只能讓他坐在院子中的馬紮上,等收拾好床塌,再進屋子躺着。

楚茗想要幫忙,卻被她按住了,她深深地望着他,眼裏是劫後餘生的喜悅,以及一絲心痛:“表哥,聽話,不要再動了……”

楚茗很久沒有再聽人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了。這般親昵又溫柔,不客氣,可是卻藏着深深的關切。

太陽耀花了他的眼睛,他眼前忽然浮現起父親臨死之時的情形。

那時候父親嘴角流着暗紅的血,他目光直直盯着頭頂金色的九龍鑿井,氣息微弱地道:“世人都想要這位子,卻不知道坐在這裏有多冷。再也聽不到一個人跟你說真心話,也不能再對人說真心話。茗兒,剩下的路,你自己一個人走吧。”

他微微閉上眼睛。雖然此時七月夏日的陽光,曬得全身都微微發燙,可是刻骨的寒冷卻從心中直透出來。

水梅疏回頭,只見楚茗閉着眼睛微微蹙着眉頭。她的心一跳,這樣的楚茗溫柔又帶着一絲憂郁,在陽光下仿佛發着光,俊逸非常。

楚茗的個子高,他坐在簡陋的小馬紮上,明明有點古怪好笑。可是此時他的模樣,卻淡定從容。

水梅疏想,他好像不管在什麽樣的境遇之中,都如魚得水自在舒服。

楚茗十分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他睜開了眼睛。

水梅疏卻吓了一跳。楚茗的眼神冰冷之極,自帶一股壓抑的威勢,好像要将萬物凍結。

水梅疏不由問:“傷口很疼麽?你且忍忍,馬上就好了。我先收拾了塌,你就能躺着了!”她忙加快了打掃收拾的動作。

他凝視着水梅疏。女孩兒忙忙碌碌,額頭上現出一點晶亮汗水。他的心忽然安定下來了。

他見慣了多種多樣的假意。可一個人的真心,想藏也藏不住。她對自己必然有真心的。

水梅疏來扶他的時候,他忍不住伸臂将她摟在了懷裏,埋在她頸邊,緊緊地摟着她,讓她玲珑的曲線緊緊貼着自己。

水梅疏以為他傷口痛,不由心中有點緊張,卻聽耳邊他輕聲道:“再喚一聲,我家郎君。”

水梅疏臉一紅,輕輕推着他的胸膛,讓他松開自己一點兒:“表哥莫要如此。”

楚茗不由有點失望。他回到屋中,只見柔軟新鋪陳的被褥,還帶着陽光的味道。她還将中衣疊的方勝也放在了他枕邊。一切都那麽妥帖細致。

他重新躺回了榻上,被熟悉的香味包圍,他緊張的筋骨松開了點兒。

楚茗心中泛起一個念頭。來到這兒不過短短數日,他已經習慣了眼前的一切。習慣了女孩兒的照顧,習慣了床榻,習慣了被香味環繞。

他凝視着水梅疏,習慣,這一切是怎麽做到的?若你能一直這般用心待我,其實我……

水梅疏和妹妹在屋中忙忙碌碌,扶起翻倒的座椅。她看到祥雲紋衣櫃、多寶小箱,躺櫃、床櫃上,刀砍出來的深深裂口,滿地橫飛的木屑。心中十分驚恐,幸虧方才沒有讓楚茗藏進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東屋裏的嫁妝家什,她還沒去查看,也不知道如何了。想到父兄辛勞為她置辦的嫁妝,她還是沒有保住,她的心一痛。不過她眼下最缺銀子,旁的早已顧不得了。她輕聲道:“一會兒我細細寫個單子,過幾日就去找那國公,要回賠償的銀子。”

楚茗眼神一沉,他道:“理國公秋克忠,人都說他是個豪爽之人。我看這些家具做工精致,年代也久,都很值錢。壞在他手裏,不要跟他客氣,多寫點數目。”

水梅疏聽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她正想什麽時候聽過。水霜月驚訝地道:“啊呀!他就是昨天黑蛋趕跑的壞蛋的爹嗎?我看他也是壞人!”

水梅疏一驚,她望着楚茗:“今日他們來,莫非是為昨日之事麽?”

楚茗唇邊泛起微嘲:“秋浩意圖調戲民女,深明大義的理國公,不會跟兒子同流合污。他們是為了赤龍衛的鷹。”

水霜月跳了起來,丢下了手裏的抹布掃帚:“黑蛋!我出去看看黑蛋哪兒去啦!它的傷還沒有好呢!”

楚茗叫住了她:“黑蛋引他們去百花溪了。要在百花山裏轉一圈,才會回來。先不要去,以免驚動了他們。”

水梅疏吃了一驚:“赤龍衛……”她想到了鷹腿上的信,還有黑蛋對楚茗莫名的信任。她不知道這裏面的關節,但是赤龍衛是效忠朝廷的。可楚茗卻是個反賊。

她的心猛然一跳,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收拾的時候,即便背對楚茗,脊背也總覺得被楚茗專注的目光燙得火辣辣。

此刻她就更加心慌意亂了。妹妹不知道在和她說什麽,連喊了她幾聲,她都沒有聽清楚。

水霜月倒很高興:“那好,姐姐你沒說不行,就是答應我了!我今天下午就不去學堂了!姐姐你跟先生請假吧!”

水梅疏終于知道妹妹到底打什麽主意。她收束心神,捏了捏妹妹的鼻子:“你乖一點。韋老先生說你有進步了。好好去讀書,別再動歪念頭。”

水霜月嘟着嘴,忽看着楚茗道:“表哥!考武狀元也需要讀書嗎?”

楚茗收回了凝視着水梅疏的目光,轉而看着水霜月,道:“自然。武舉分文武兩大項目考察。騎射、步射、硬弓、掇石,這些是武藝的考核。此外,還要考武經兵法。小妹若不好好讀書,又怎麽能看得懂兵書。”

水霜月皺着眉頭:“這麽難!”

水梅疏沒料到楚茗會如此認真地跟妹妹談論武科。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制止這個話題。若考武狀元這個念想,能讓妹妹愛讀書,自然是好。可是,若她從此野了心,将來妹妹又怎麽甘心過平凡日子。

卻見水霜月眼珠一轉,一拍掌道:“我還可以從軍去!從小兵一直當到女将軍!就不用考試了!”

水梅疏又氣又笑:“不招女兵!”楚茗贊賞道:“有道理,既要開女武科,自然也當招女兵。這一項也要改革!”

水梅疏望着他,每次他說這樣颠覆朝局的話題,都那般随意,好像只是在談論地裏花草的收成。

他,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中午水梅疏炖了雞湯,因楚茗不愛葷腥,特意撇了湯上的油沫子,加進了翠綠爽口的現摘野菜,又切了蘑菇丁子。

她又熱水裏焯了焯剛割回來的嫩豆腐,放入雞湯。再滾油燙了燙鳜魚片兒,細細片了如紙般的薄片兒,與豆腐同煮,滴一點兒香油起鍋。奶白雞湯鮮綠野菜,一掀蓋子香氣撲鼻。

連楚茗都多吃了一碗白米,真心誠意地道:“水姑娘,今日即便不比美貌,光論菜肴,姑娘的手藝也勝過禦廚了。”

水梅疏只覺心花怒放。開初她覺得楚茗挺好養活,後來才發現他只是不抱怨而已。得了他真心誇贊,她心裏又甜又暖,嘴角上揚:“楚公子的口味兒我明白啦。以後定然讓你滿意。”

她話說出口,就知道不妥,忙低頭夾菜,掩飾着臉頰上泛起的熱意。自從與楚茗熟悉之後,她就随意了許多,這樣可不好。

楚茗微微一怔,眼前熱騰騰的美食都瞬間失去了滋味兒。他只能看得到女孩兒白皙細嫩的臉頰上的那一抹動人紅暈。

水霜月一邊吃一邊道:“姐姐,還有甜的,姐夫也愛吃甜的!玫瑰糕他吃得最多。姐姐再做一些吧!”

水梅疏沒想到妹妹脫口而出就叫姐夫,她忙道:“不要混叫。”

楚茗卻夾了湯中的一塊兒雞丁給水霜月:“吃這個,長得高。”他和水霜月對視一眼,一起笑了。

水梅疏望着一大一小的笑容,她心中既慌亂又甜蜜。若真是一家人,那該有多麽……

她對上了楚茗的目光,只覺那目光好像有了實質,輕撫在她身上,她的心咚咚地跳了起來。楚茗唇邊含笑,夾起一根野菜:“我看你也喜歡吃清淡的,這個有滋味兒。”

水梅疏紅了耳朵,小聲道:“多謝表哥。”亮晶晶的青翠青菜,嚼到嘴裏,透着一絲甜意。

卻聽水霜月道:“姐夫,我姐确實愛吃素,她也愛吃甜!”

水梅疏伸手打了她一下腦袋,羞道:“你這孩子,說了不要亂叫了。叫表哥就可。”

水霜月摸了摸頭,看着楚茗,睜大了又圓又亮的眼睛:“表哥你不是說,家裏人待你不好,沒有朋友,也沒有老婆嗎?我們百花村不好嗎?表哥你留下來吧!”

她又小聲地加了一句:“正好娶了我姐姐。她也就不用擔心嫁不出去了!”

水梅疏羞得擡不起頭來,她根本不敢看楚茗,她對妹妹道:“熱飯也燒不住你的嘴麽?這是些什麽話,你再說,就沒有玫瑰糕吃了。”

水霜月忙讨饒:“姐姐,我不說了。”

水梅疏垂着頭,卻覺得臉上熱辣辣的,難以消退。楚茗望着她,目光變得十分複雜,他忽然道:“小妹說的也很有道理。若能留在百花村……”

水梅疏心跳得厲害,猛然擡頭,什麽?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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