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楚茗望着水梅疏,她眼中的那期冀的光芒,晃得他心也顫了一顫。
留下來?這小小的村落也是人間,也有龃龉争吵,但比他原本高處不勝寒的日子,卻平靜安寧了許多。
水霜月雖然不懂他們兩人的神色,但只覺好像氣氛似乎不太一樣。她把湯喝個見底,睜大了眼睛望着他們倆:“表哥你真的會留下嗎?”
楚茗輕聲問:“我留下,那些無窮無盡的麻煩,也會跟着我留下。”他的眼光落在了院中的破爛家具上。家具上長刀砍的刀痕清晰可見。
他望着水梅疏,很想問她,即便如此,你還想讓我留下嗎?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竟沒有問出口,也許是他看到了水梅疏那瞬間黯然的神色。他竟不想看到她為難。
水霜月終于知道自己挑起這個話題,似乎是惹了禍。她這下再也不敢說不去私塾的話了。吃了飯洗了碗,她就很自覺地抓起書袋子,一溜煙兒跑了。
水梅疏起身收拾碗筷的時候。楚茗已經躺回了榻上。與往常不同,他扭轉身子背對着她,正捧着香譜一頁頁地翻。
如此,水梅疏就不用再對上他那火熱的目光。她本該松一口氣,可她內心深處,卻不自覺地有點失落。
發現自己心情起伏,水梅疏不由一驚,她趕忙告誡自己:他很快就要離開了,不要太依賴他。等他走了,一切都将恢複原狀。
可是端着碗筷回到廚房,映入她眼簾的卻是大竈旁邊的各種香具。再微一轉身,她的腳又碰到了地上菜籃子邊兒上的香花。這些都是制香的原料。
水梅疏心中嘆氣。與楚茗相識連十日都不到,可她的日子卻與往日再不相同。
她收拾好了碗筷,又回屋理妝。看到妝臺上的口脂盒子,她的心猛然一跳。腦海中浮現起,那日他點着她唇瓣的情景。她望着鏡中的自己,那紅暈飛一般地侵染着面頰。
她伸出指頭也學着他的模樣,擦過唇瓣。她望着鏡中眼神略迷離的自己,輕聲道:“這香味不配你……”鏡中的自己明豔不可方物。她放下了鏡子,又重新冷水撲了撲面,才去看楚茗。
想今日也折騰得夠了,她輕輕推開門,悄悄看他睡得安穩不安穩。誰知她一推門,楚茗就睜開眼睛望着她。
兩人目光膠着在一起,似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她剛剛撲過冷水的臉頰,水嫩瑩潤吹彈可破。
楚茗的耳力極佳,她方才在隔壁說的那句話,他都聽到了。他凝視着水梅疏的唇瓣,櫻桃小口沒有擦胭脂,在午後的陽光下,依然閃閃發光,好像塗了一層蜜一樣。
他的眸子更深了,道:“你只需顏色極淡的口脂,你本來唇就很好看。”
水梅疏臉紅了,心裏卻有點酸酸的:“表哥真是博學,對女子的口脂,也這般有見地。”
楚茗的眼神卻一冷,他眸子裏出現一絲嘲笑:“我是脂粉堆裏長大的,自然有研究。只是多年不碰,生疏了。好在還沒忘了那香方。”
水梅疏只覺他身上冷意更甚,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了他。可是想到珠圍翠繞的絕色佳麗圍繞在他身邊的情形,她心中更加酸澀了。
她垂目道:“公子說過你不是制香師。那能讓你調香之人,想必一定是極為出色的佳人了。”
楚茗本來身上的寒氣,聽到她這句話之後,瞬間散了個幹淨。
他眼中閃過驚訝,随即漾起了笑意:“你說的沒錯。”他看着水梅疏眼中的澀意,終于輕笑道:“我是給我娘親和她的密友們調制的。彼時她們确實都是傾城之花,只是如今年華已逝,沒法獨占鳌頭了。”
水梅疏不由面紅耳赤:“原來是為了伯母。”
她擡起頭來,卻正好看到他笑意之中那一閃而過的苦澀。方才她那暗暗拈酸的心思瞬間都不見了。
她不由走了過去,坐在了他床邊的短凳上。她凝視着他輕聲道:“表哥不要難過。”
楚茗微微驚訝,她竟然能看出他的這一點情緒。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他伸手将她摟在了懷中,在她耳邊輕聲道:“那你再喚一聲郎君。”他的唇輕觸着她的耳垂,讓她微微顫抖着。
她心中一陣迷離,卻抓着他的肩膀,從他懷中擡起頭來。
這還是她第一次沒有垂目躲避他。她與他四目相對,看清楚了他眼眸中的一點訝然和黑沉沉難以分辨的神色。
水梅疏凝視着他,臉上羞澀的紅暈迅速消失了。他眼神中的情緒很多,她難以一一分辨,也不敢一一分辨。可是這些情緒之中,卻沒有她看慣的那些占有迷戀之意。
水梅疏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對她并無多少男女之情。自己明明知道他們連露水情緣都算不上,只是事急從權才會這般親密,可到頭來,還是沒能管住自己的心。
楚茗的眸子中顯出一絲不悅,他手中用力,重新将她摟在了懷裏,在她的頸邊咬了一口。
他輕聲道:“怎麽了?不是嫌我不是君子?現在莫非又希望我真的不是個君子了?”
水梅疏心中紛亂,明知他無心,可是此刻他這般親密地摟着她的時候,她又覺得他對自己十分有意。
她心裏難過,伏在他懷裏沒有動,只輕聲道:“表哥,我允了助你以香味平息血氣,就不會失言。只是那些玩笑就不要再開了。我……”我會當真的。你總是如此随意玩笑,可我卻會當真。
楚茗的心裏一陣煩躁。他摟着她的手臂也收緊了,又咬上了她的脖頸,又舐了舐,只覺舌尖兒有點甜。水梅疏破碎的輕吟傳進了他的耳朵,他心中的煩悶才消散了一些。
楚茗沒想到水梅疏看似于男女之情并未開竅,卻這般敏銳。然而他自己亦然。雖然厭女,可是那些靠近他的女子,心中打什麽主意,他卻一望便知。
也只有懷中的女孩兒是個例外。她看似溫柔實則堅毅,看似單純實則精明。到現在為止,他還是不明白她到底想什麽。
他的眸子一沉,不過沒關系,他們有的是時間。只要她跟他一起走。
他的語氣依然溫和:“表妹你不夠坦誠。我一會兒說給你方子。昨天晚間那馮大家媳婦,把單子上的香料送過來了。只是都是些平常香料。這香方所需的名貴香品湊不齊,只能尋香花代替了。”
水梅疏伏着不動,聽他又輕巧地轉開了話題。還說自己不坦誠,可是他呢?真真假假,開玩笑像認真,認真像開玩笑。他心中又如何想她?
他清冽溫柔的嗓音,十分動聽,可她卻難以集中精神。
楚茗說完了,卻見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迅速掙開他的懷抱去準備制香。他心中一動。
水梅疏眼角悄悄滲出了眼淚,心中不知是在難過還是歡愉。一雙有力的手掌托着她的臉頰,她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了兩道火熱的目光。可是她卻不再像之前那麽心猿意馬。
楚茗輕嘆一聲,伸出拇指抹去了她眼角的淚光:“算了,今日你我都累了。陪我休息,不用制了。”
水梅疏終于有力氣推開他了。她垂目道:“馬上就要七月十五了。沒多少時日了。我去準備。”
楚茗忽然在她身後道:“我……并非……”
水梅疏不自禁地停下了步子,眼睛也微微睜大了。她忽然緊張起來。他要說什麽?她的心跳得很快。竟然比他們耳鬓厮磨之時,還要緊張。
楚茗看着她瞬間繃緊的背影,心中也是一凜。他方才想告訴她什麽?他們認識可還不到十天!
他眸光沉沉地望着水梅疏微微顫抖的脊背,“我并非要你為難。表妹莫要難過。”
水梅疏松了口氣,心中湧上淡淡的失落。她嗯了一聲,推門出去了。
下午都在制香,不自覺之間,已夕光斜照。水梅疏方覺得有點餓,急忙停下制香的活兒,開始準備晚飯。卻聽水霜月興沖沖地跑了進來道:“姐姐!我們老家的堂姐來看我們了!”
水梅疏十分驚訝,自打她記事,就不曾有老家親戚來過。這次父兄出事,她也曾寄信給族中,但卻沒有收到任何回信。
難道是因為武威路途遙遠,他們現在才到麽?
她忙擦了把汗,抿了抿頭發,就迎了出去。
看到拉着水霜月的手站在院中的女子,她卻大吃一驚。
“你?你來做什麽?”
那女子正是她從百花鎮回來的時候,與她同車的女子。她今日的打扮雖然于水梅疏不再一模一樣,但依然風格相同,帶着面幕顧盼生姿,依然與她頗為相像。難怪她騙妹妹說是親戚,妹妹也信了。
水梅疏一招手:“阿月,過來。她不是我們的親戚。”
水霜月十分驚訝,看了那笑意盈盈十分溫柔的女子,頗為不舍地從兜裏掏出糖來。“既然不是我堂姐,那糖還給你吧!”
那女子卻不接,依然笑着道:“妹妹拿着吃吧。”
水梅疏更加不悅道:“你哄騙我妹妹,意欲何為?我與你該說的都說了。你來找我,若是為了景秀才,就不要再提。我與他再無瓜葛。”
那女子已經見識過水梅疏的決斷,但聽到她的話,還是眸中現出怒氣。她壓了壓火,又笑了起來,正打算在說什麽。
此時正房門忽然推開來,一個芝蘭玉樹一般的青年緩步走出。那女子只覺從未見過這般風姿卓秀的男子,一時愣住了。
卻聽他聲音好聽,話語卻異常冰冷:“景某又來騷擾我娘子了?怕我見面取他人頭,就找你來帶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