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水梅疏回到房中,心裏一片茫然。妹妹早就睡了。她坐在床前,看着天上明月,卻毫無睡意。
自從七夕救了楚茗,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宛若夢境。
她也不知道,明明一直告誡自己要恪守本分,卻還是沒有管住自己。又在分別之際,與他……水梅疏想到了方才的熱情,她不由心跳加快。
她總告訴自己,等他走了,一切就會恢複原狀。只是,這一池春水已有波痕,她真的能夠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麽?
忽然有人扣門,她心中一驚,問是誰。不料竟是照客僧。今日楚茗重傷之時,多虧水霜月沖了出去,找到了這照客僧,才及時找到人手,将楚茗救了回來。
水梅疏忙去開門。照客僧手中托着托盤,托盤上放着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面:“施主,深夜打擾了。施主的家人說,今日是施主的生辰。”
水梅疏愣了一愣,家人,楚茗麽?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不記得自己跟楚茗提過,定然是妹妹多嘴。熱氣騰騰的白皮面上撒着幾根荠菜。面條精到,荠菜青翠,一點香醋,聞着就食欲大開。
她将面接了過來:“有勞師傅了。”
那照客僧又道:“施主,今日我們高臺供佛的荷葉,可是出自施主田中?”
水梅疏不由将心中各種思緒都壓下,忙道:“不錯!正是我家的荷葉。師父有何指教?我是百花村花農,那荷葉乃是四面蓮的荷葉,香氣清遠。”
那照客僧合十贊道:“原來如此。我寺中掌管香花香供的師兄,說施主家的蓮葉與衆不同,想向施主求教,不知施主明日可否撥冗一見?”
水梅疏心中喜悅,這真是瞌睡送枕頭,正中下懷。今日這般混亂,她連生日都忘了,更忘了此來的打算。她微笑道:“大師相邀,小女子自當從命。明日自當拜訪大師,聆聽教誨。”
送走了照客僧,她在門邊站住了。只聽月夜中,傳來了前院放焰口的誦經聲,滿山燭光閃爍,佛事仍在繼續。七月十五還沒有過去。
她望着高空,似乎看到百鬼夜行,她不知道娘親有沒有聽到她的祈禱。娘親,能不能告訴我,我做得對麽?
“姑娘,你真是七月十五的生日嗎?”
水梅疏一驚,定睛一看,陳瞻傑不知道站在院中多久了。月光下,他不像白日那麽滿臉是笑,反而眉頭微皺,好像別人欠了他很多錢。
水梅疏知道他是楚茗的反賊同夥。雖然他看上去英俊風趣,可她并不想與他們多接觸。
“陳公子為何來此?夜深了,有事明日再說罷,此時不便與陳公子敘談。”
陳瞻傑沒想到言談有禮,軟軟的小姑娘,居然給他一個軟釘子碰。雖然他是唐突了一點兒。可是她明明對皇帝那般不避嫌疑,這是區別對待吧?
他望着她,只見她肌膚瑩潤似乎在月下閃耀,眼波流轉間,妩媚動人。這般佳人出現在山野之間,恍若精靈,難怪皇帝第一眼見她,就覺得她可疑。
他道:“多謝姑娘搭救我們公子。”
水梅疏見他提到楚茗,不由心微微一動。“楚公子也助我良多。”她輕嘆一聲道:“無需言謝。”
陳瞻傑十分好奇,很想知道這十日之中,她和皇上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過他此來是有正事兒:“姑娘,我家公子他有嗜香奇症,姑娘想必也知道了。這次他內傷沉重,離不了姑娘家中的異香。還請姑娘能像前日那樣,容我家公子多住幾日,助他療傷。”
水梅疏微微睜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臉紅了。楚茗,這是什麽意思?他不走了?她心中湧起一陣喜悅。可是助他療傷這四個字一出,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唇瓣和火熱的擁抱。
明明方才,她已經和楚茗将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為什麽他還要派人來說這番話。
陳瞻傑看水梅疏忽然害羞起來,紅暈一點點爬上瑩白的臉頰,如一朵牡丹花,顫抖着,花瓣半開未開,那般嬌豔奪目。
陳瞻傑不由目眩,頓了一頓,才想起了他要說的話。
“我家公子讓我問姑娘一句,不知道姑娘願意嗎?”
他不知道皇帝到底為什麽讓他問這句話。皇帝一言九鼎,他想做的事兒,誰敢阻攔。皇帝現在非要留下,不就不聽他們的勸谏嗎?
他當時又多嘴地問了皇帝一句,如果水姑娘回答說她不願意,那該如何?豈料皇帝立刻變成了冰碴子,渾身冷飕飕地瞪着他反問,你說該如何?
陳瞻傑只在心中叫苦,卻見眼前的女孩兒不知為什麽臉越來越紅。她似乎十分為難,一雙水眸閃動着,有些不知所措。
陳瞻傑心裏一驚,怪不得皇帝要他來問,原來姑娘真的不怎麽願意。這事兒要辦不成,回去怎麽向皇上交差。
他忙道:“姑娘那香方,莫非十分珍貴?或是有祖訓不外傳?若是珍貴,但聽姑娘開價。若是後者,還請姑娘慈悲垂憐。”
水梅疏見他誤會,不由面上紅霞更深,她微微咬唇,最終還是垂目輕聲道:“可。”只這一個字出口,她的身子不由微微一晃,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陳瞻傑看她的模樣,差一點就伸手去扶她了。
水梅疏只斂衽一禮,回身關門,竟不與他說第二個字。
陳瞻傑站在門口,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這當時同意了。他本來還想着,跟她多說幾句,好好套個話,沒想到她竟這麽腼腆。
他轉身而去。
屋中的水梅疏望着那一碗還在冒着熱氣的長壽面,坐在了桌前。望着那一輪明月。只覺面上火熱,難以散去。
她挑起面條來,卻嘗不出滋味兒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答應下來了。
她本來想着,如今他們兩人将一切事情都挑明。而他跟同夥彙合,也已經安全。她再多留也無益。她準備明日一大早,就帶着妹妹離開蘭慈寺。不再見他了。
為什麽聽到他傷勢沉重,她就忍不住牽挂,就沒法将拒絕說出口呢?
另一邊的禪房之中。皇帝的內傷沉重,倒不是诳語。但皇帝卻不肯早睡,不讓吹滅了燈,說他還要看書。他手裏拿着一卷《維摩诘經》,眼睛卻一直盯着門。
直等到陳瞻傑回來,禀告說成了。皇帝的眸子才微微一動,但依然望着陳瞻傑不語。
陳瞻傑不解其意,道:“微臣告退。這幾日微臣安排一下,皇上等身上的傷好些,再行動吧。”
皇帝依舊不說話,可瞪着他的眼光,卻越來越不悅。
陳瞻傑心中叫苦,他只覺這次見了皇帝,皇帝越發天心難測了。
站一邊兒的陳賢照,實在看不下去了,咳了一聲問道:“方才水姑娘是如何答應的?你詳細說說。”
陳瞻傑瞪着老爹,這有什麽好說的,“她就說了一聲可。”
皇帝眸子閃過一絲失望,又放下了一點兒心。他依然瞪着陳瞻傑。陳賢照開始後悔方才自己沒有去,而是派兒子去了。
陳賢照不得已接着問:“水姑娘吃壽面了嗎?她可喜歡?你祝賀她生辰了嗎?聽到你的話,她什麽模樣?”
陳瞻傑一愣,差一點兒就要問出口,老爹,水梅疏不會是我親妹妹吧!你對我都沒這麽關心過。
他看皇帝也目光直盯着他。陳瞻傑仔細想着道:“微臣問她是不是生日是今日,畢竟是鬼節嘛,生在這個日子……”
陳賢照趕緊打斷:“你趕緊說重點,廢話多的毛病又犯了。”
“喔。我沒看到她吃沒吃面。我剛開口她就趕我走,我也忘了祝賀她生辰。她就很害羞,站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陳瞻傑想到方才水梅疏那絕世容光。忽然心中一動,她害羞的樣子可真好看。不,她怎麽樣都好看。
皇帝拉下臉來,立刻七月飛雪,也只說了一個字:“滾!”皇帝跟陳賢照一樣,後悔派他去問了。
陳氏父子退了出來,裏面燈瞬時熄了。
陳瞻傑壓低聲音追問老爹:“爹!你老實告訴我,水梅疏是不是我妹妹?啊,不對!你之前還問我願不願意娶她!爹,莫非她才是你女兒,而我不是你親生的?那我親爹娘是誰?”
陳賢照劈頭給了他一巴掌:“你寫話本寫入魔了吧?我看我大概真抱錯孩子了,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陳瞻傑眼前一亮:“爹,你怎麽知道我下本要寫《錯位千金雙喜臨門》?你是不是看了我上本書後面的預告了?”
另一邊的小院中,水梅疏聽寺中的誦經聲終于停歇。知道今日的焰口放完了。她也低頭祈禱,希望孤魂得超度。
睜眼時候,卻看那銀白的月光照在青磚地上,出現了一個閃動的黑影子。
她吓得一退,忙閉上了眼睛,結結巴巴地道:“是哪一位鬼大人,鬼門關快關了,您快請回吧。這人間不是您久留之處……”
她卻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堅實有力的臂膀緊緊摟着她的腰肢:“這鬼怪在人間尚有牽挂,他走不了。”
她渾身一顫,擡起頭看着他。他的眼眸漆黑,卻神色溫柔。她顫聲道:“可知,終是殊途,即便牽挂,又如之奈何?”
他摟緊了她,低頭親上了她,輕聲道:“是啊,如之奈何?鬼入人間,待明日雞鳴,便要化為飛灰。縱使如此,總是快活過。①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就讓我們都順着心意罷。”
水梅疏摟緊了他,回應着他,只覺心意迷離。
作者有話要說:①出自唐樂府詩《金縷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