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5)

易不會發現。她其實也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當即向錦繡道:“扶着我下去。”

“姑娘你這是做什麽!”錦繡急了,看着旁邊的陡坡,“萬一滑下去怎麽辦?”

“小心點不就是了。”琳琅提起裙擺往那邊走,錦繡沒辦法,只能在前面給她開路。山崖下倒是平緩,琳琅四處轉了轉,這地形再适合不過,招手叫錦繡過來,将自己的打算說了。

錦繡聽得瞠目結舌,“姑娘你這……能行麽?”

“試試運氣啊,這地方地形太适合,應該可以。”琳琅沖她擠擠眼睛。她雖不懂行軍打仗,卻也曉得因地制宜的道理,根據地勢算算旁人可能怎麽做,自己再恰當的布置着誘導一下,也許還真就能成事。

兩個人都說好了,錦繡自去行動,琳琅便慢悠悠的在原處踱步。等了好半天才看見那紅色的身影靠近,琳琅便故意在草叢裏小心翼翼的挪動着。她身子矮小,藏在那裏委實不起眼,只是周圍野草晃動,早将朱成钰吸引過來。見了是她,朱成钰大為意外,低聲問道:“賀姑娘?”

“噓!”琳琅擡頭沖他比個手勢,認認真真的看着前面山崖下的洞口。

朱成钰這會兒已經打了一只野豬扛在肩頭,忍不住好奇道:“賀姑娘這是做什麽?”

“我想捉兔子。”琳琅瞥一眼被錦繡掩飾過小洞,“剛才一只很漂亮的兔子鑽進去了,我等它出來。”

“就你一個人?”

“錦繡到另一邊去找了。噓,你別驚着它。”小姑娘輕手輕腳的,生怕驚動裏面的小東西。朱成钰覺得有趣,問道:“我幫你?”

琳琅歪着頭看他,似乎是在猶豫,片刻才道:“好吧。”看了一眼他扛在肩頭的野豬,臉上有點畏懼嫌棄,“把這個東西扔到那兒去。”纖手指着她早就扒拉出來的空地。朱成钰沒在意,便将野豬一扔,低頭觑琳琅。

好歹也相處過幾年,縱然曾識人不明,琳琅對朱成钰勾搭姑娘的手段卻已十分熟悉。若此時換成了徐朗,也許他就直接上手去捉兔子去了,可朱成钰不同,他懂得如何恰當的讨姑娘歡心,知道捉兔子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哄姑娘、跟姑娘相處的過程。

琳琅便拿出小姑娘的情态來,“朱公子,待會等那兔子出來,你就幫我捉了它吧?”

朱成钰當然答應,難得小姑娘不再擺冷臉,雖然剛才似乎有點猶豫,但沒拒絕他,也是好事。當即配合的問道:“我躲在哪裏?”

“嗯……那裏吧!”琳琅指着亂石後的深深茅草,“離得太近了怕它不敢出來,這裏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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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钰瞅了一眼,那還真是個絕佳的位置,以他的身手來說,待會兔子沖出來,定然是逃不出他的掌心。不由看了旁邊的琳琅一眼,小姑娘已經縮在他的身後躲起來了,粉嫩的臉蛋藏在綠草間,那雙眼睛盯着洞口一動不動,認真得可愛。

是個別扭又漂亮可愛的姑娘,朱成钰暗暗想。聽父親朱镛說,她的伯父這一兩年裏定能入相,賀文湛在文人輩裏也有點地位,她的舅家又在江南權勢鼎盛,小姑娘還如此漂亮,若能擄了她的芳心,既能借助她身後的勢力,又不會被她所轄制,那可是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親事。

朱成钰有些心猿意馬。他向來自負容貌,這會兒小姑娘清淺的呼吸就在身後,分明是依賴求助的姿态,真真是可人啊……

不遠處茅草悉索,錦繡輕手輕腳的由遠而近,低聲向琳琅道:“姑娘,我看過了,肯定在這裏,我把它引出來。”

“那你小心,這裏有朱公子。”琳琅煞有介事的安排。

那頭錦繡小心的往洞口挪,朱成钰不疑有他,也看向那洞口。後面琳琅擡頭瞧山崖,透過茅草的縫隙,瞧見山崖頂上已經出現了期待的人影——沈從嘉躲在石頭後面,正挽弓搭箭,欣喜的對準了朱成钰的那頭野豬。

果然!琳琅暗笑。沈從嘉功夫不行,箭術更差,活着的動物他鐵定獵不到,見到眼前這頭“沉睡”的野豬,哪能不高興?他全副精神都在野豬身上,根本沒發覺下面的三個人,弓箭拉開繃緊,他凝神屏氣。

底下琳琅也是凝神屏氣,成事與否,只在一瞬。眼睛一錯不錯的盯着沈從嘉的弓箭,在他要射箭的那一瞬,琳琅猛然戳了戳朱成钰的胳膊,“朱公子!”不遠處錦繡也聽到了,手中動作隐蔽迅速,那山洞口茅草晃動,似乎真有東西跑出來。

朱成钰身手敏捷,當即飛身躍起,想要躍過亂石捕捉兔子。

箭支就在那一瞬間飛射而來,帶着強勁的力道直刺入入他的肩頭。沈從嘉力道不小,沖擊之下朱成钰的身子淩空後仰,伴随着痛呼跌落在地。

山崖頂上沈從嘉原本雀躍期待的心情瞬時冷卻!在那紅衣出現的瞬間他就知道大事不好,可箭已離弦,距離如此之近,他想出聲提醒時已是不及,眼睜睜看着朱成钰被射翻在地,他驚呼道:“成钰兄!”山崖下琳琅也是驚呼,“朱公子!”

沈從嘉手忙腳亂的爬下山崖,琳琅和錦繡已然驚慌失措的圍在了朱成钰身邊。地上血跡斑斑,那支箭透體而過,朱成钰劇痛之下咬牙強忍着,道:“叫人……”

這場意外始料未及,朱成钰也是嬌生慣養的人,從小到大還從未曾受過這樣重的傷,只是礙着跟前有姑娘,強忍着不呼痛。沈從嘉早就被那渾身的鮮血給吓傻了,扯開嗓子喊道:“來人吶!成钰兄受傷了!”他的嗓門兒倒是不小,聲音在山野間回蕩,徐朗和君煦就在附近射獵,聞聲都圍了過來。

琳琅其實心裏鎮靜得很,甚至有些幸災樂禍。但她還得演戲,慌亂無措的揪緊了衣裳站在那裏,既不去叫人,也不幫朱成钰處理傷口,只是發傻。

前世今生對朱成钰的厭恨疊加,剛才那一箭透胸而過的時候,其實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意。可這并不是她的目的,她要的是朱家和沈家的龃龉——大人們的事情她沒法插手,但孩子間的矛盾嫌隙,可以成為大人懷恨的源頭。

徐朗最先和幾個家丁趕到。朱成钰傷得不輕,有那些家丁在,徐朗也不去幹涉,自有人幫他處理傷口,然後擡回山莊。沈從嘉驚慌失措的跟在後面,一疊聲的叫着“成钰兄”。

人群很快離去,徐朗比他們慢了幾步,低頭問琳琅,“你讨厭他?”

琳琅詫異,擡頭看他。四目相觸,琳琅有些心虛的低下頭,徐朗那股隐然的壓迫感覺又來了,縱然她活過一世,對着他肅然的目光時,竟還是落了下風。何況聽那意思,他似乎已看穿了?

她絞着衣襟,猶豫要不要坦誠相告,徐朗已經道:“我是跟着錦繡過來的。”所以他看到了琳琅在朱成钰跟前的演戲,看到了那巧合的射傷。朱成钰和沈從嘉身在局中或許不明白,徐朗在旁邊卻是瞧得清清楚楚。

琳琅“嗯”了一聲,知道瞞不住,便不掩飾。或許徐朗會覺得她壞吧,處心積慮的重傷朱成钰,卻又作出慌亂情态,可她只能如此——要挑起沈家和朱家的矛盾,還不能連累秦家。

何況朱成钰那樣的人品,只射一箭實在太便宜他了!若不是礙着秦家的處境,琳琅甚至想親自挽弓搭箭,以洩心頭憤恨。

徐朗見琳琅不說話,便半蹲着身子看她。

“六妹妹,這樣太危險了。”徐朗說,“你如果讨厭朱成钰,讓我出手就是,你這樣以身犯險……”他沒有說下去,只是握住她的肩膀。剛才因為好奇才躲在暗處沒有出現,沈從嘉那一箭射過她的附近,雖然知道不會傷到她,卻也令他提心吊膽。為了配合她演戲才遲遲現身,可剛才那樣的情形徐朗不想看到第二次。

且不論朱成钰在她身邊居心叵測,這亂世茅草堆豈是她能亂跑的地方?山裏野物不少,若是她不慎碰上了,當如何是好?這丫頭也太大膽了!

徐朗的性格中有漠北漢子的堅毅,平時或許能輕松談笑,這樣嚴肅正經的時候感情反而容易深藏起來。心裏諸多擔心,卻拙于表達,只是沉着臉道:“往後不許再冒險!”

琳琅擡頭偷偷瞄他的神色,似乎沒有生氣?略微忐忑的心放了下來,她唇角浮起笑意瞧他:“徐二哥不怪我?”

徐朗沉着臉不說話。怎麽不怪?當然怪她!怪她小姑娘家以身犯險,卻不知道求助于他,難道他說的做的還不夠明白麽?可看到那雙漂亮的眼睛、粉嫩的臉蛋時,堅硬卻在一點點垮塌,徐朗默了半天才道:“傷着沒有?”

“我沒事的。”琳琅小心翼翼,“咱們回去吧?”

徐朗不回答,看着周圍亂石堆積、茅草叢生,再看看她已然淩亂的裙角繡鞋,捧起她的手掌看了看,果然掌心蹭破了皮,他拿指腹輕輕觸摸,“疼嗎?”

他的指腹因為常年練劍持弓而有薄繭,碰到她柔嫩的掌心時顯得粗粝。可他顯然是小心翼翼的,将觸未觸,有點癢,觸及傷口時又有點痛。琳琅第一次為徐朗的觸碰感到異樣,搖頭道:“不疼。”

徐朗轉頭看錦繡,錦繡心虛的低頭。

“我背你吧。”他蹲身将後背對着琳琅,不容拒絕。

琳琅咬了咬唇,看着那陡坡上的荊棘時終究心怯,乖乖趴在他背上。

記憶裏,很小的時候她會纏着賀衛玠和賀文湛背她,長到五六歲懂事之後就沒有過了。她将手臂環在徐朗脖頸間,少年的背雖沒有成年男子的寬厚,背她這個嬌小的姑娘卻綽綽有餘。他似乎總有一種力量,讓她覺得踏實心安。

徐朗埋頭走得穩當,小姑娘的發絲滑下來,在他耳邊蹭來蹭去。那一縷青絲是剪不斷的繞指柔,撩撥起他隐秘的心事,他側耳細聽,琳琅的呼吸清淺勻稱,近在耳邊,想起剛才她的細心布置和假裝驚慌的樣子,又覺得可愛頑皮,不由問道:“解氣麽?”

“啊?”琳琅這會兒在發呆。

“不解氣的話,我再幫你出氣。”沙場上磨砺過的人,生死都經歷過,尋常小傷早已習慣,朱成钰的那一箭在他看來完全是小菜一碟。不過琳琅這樣出手,他終究好奇原因,“朱成钰怎麽得罪你了?”

“他……調戲我!”前世的事情不能說,這個理由卻也屬實。

徐朗腳步一頓,暗暗咬牙。他竟然不知道朱成钰還有這狗膽!

到得山莊附近時徐朗才将琳琅放下來,山莊裏已然亂作一團,他們進去時朱成钰的傷口已然處理完了,正在昏睡。旁邊朱含香抽抽搭搭的哭個不停,沈玉蓮也跟着哭,沈從嘉臉色慘白,一語不發。

賞秋的事就此中斷,管事忙着安排人手送公子姑娘們下山。君煦和徐朗他不敢得罪,點頭哈腰的賠了幾句罪,到沈從嘉那裏時卻沒什麽好氣,雖然礙着對方是客而敷衍,那神态語氣裏多有責怨。

琳琅和秦蓁攜手往外走,秦蓁被朱成钰那傷驚得不輕,又擔心琳琅安危,怨她不該去山裏亂跑。琳琅不能實說,只得賠罪請她寬心。

今兒的事情出奇順利,接下來麽,她只要留神沈家和朱家的動向就是了。适當的時候,煽風點火也是可以的。

☆、40|

因朱成钰負傷後不能馬背颠簸,便将朱含香和沈玉蓮的馬車給他用。山裏畢竟諸事不備,下山時四個小姑娘同乘一輛馬車略嫌擁擠,朱含香和沈玉蓮抽抽搭搭的哭個不住,秦蓁在那裏柔聲安慰,琳琅面對沈玉蓮時還好,對着朱含香卻萬萬卻做不出這态度來,索性騎馬下山。

她原本只在徐湘的指點下學過半天,騎馬的功夫還不娴熟,徐朗怕她有閃失,便貼身跟着護送。

到了山腳下便有丫鬟婆子們用的馬車,給朱含香和沈玉蓮拾掇一輛出來,琳琅依舊與秦蓁同乘。君煦等人少不得要跟過去瞧瞧朱成钰的傷勢,琳琅和秦蓁便先行回府。

節度使家的公子狩獵負傷,自然是驚動了不少相交的人家,是以消息傳得極快。吳氏也前去探看過,據說那一箭刺得又深又重,險些傷了琵琶骨,一兩個月裏朱成钰是不能亂動彈了。

吳氏說完了嘆息一聲,琳琅也跟着惋惜,問道:“那沈家那邊呢?”

“從嘉那孩子也忒莽撞,這回把人傷成那樣,說是回到家裏就被打了一頓。沈司馬帶着他去朱府賠罪,在朱大人跟前跪了大半天,又被朱夫人數落責怪了很久。”吳氏搖頭,其實在她看來,小孩子們一起玩,偶爾不慎受傷也是有的。沈從嘉又不是故意射傷朱成钰,朱夫人那責怪沈從嘉其實也沒道理。

琳琅聽了暗笑。朱夫人那性子她再熟悉不過,仗着夫君位高權重,向來都是橫着走的。在外人跟前裝的端方,私底下卻嘴碎護短,是個得理不饒人的。琳琅上輩子伺候這位婆婆時,可沒少領略她數落人的本事,這回沈從嘉重傷她的愛子,那一通數落應該夠沈從嘉受的。

琳琅有心探一探情況,便和秦蓁一起往沈家去,想約了沈玉蓮同去朱家。

尋常秦蓁偶爾也會去沈家找沈玉蓮,門房認得她,便直接帶着兩人往裏走。

到得沈玉蓮住處時,就見她眼圈兒紅紅的,顯然剛剛哭過。秦蓁問她是怎麽了,沈玉蓮抽抽噎噎的道:“剛才我爹又打我哥,娘護着我哥,他們就吵起來了。”她素日裏跟朱含香走得近,和秦蓁的關系也不差,這會兒心裏委屈,抱怨道:“又不是我哥一個人的錯,憑什麽全怪他?”

“是為了先前朱公子的事麽?”秦蓁一猜即中。

沈玉蓮點頭道:“琳姑娘,那天你也在場,想必是看見了。當時我哥已經射了箭,是朱大哥突然沖出去才被傷了的是不是?琳姑娘你給評評理,我哥又不是神仙,射出去的箭哪能收回來,憑什麽現在錯處都推給他了!”

琳琅自然是要實話實說的,“我雖沒瞧清楚,不過再怎麽樣,斷沒有瞧見有人還故意放箭的道理,想必你哥哥當時也沒料到朱公子會突然沖出去。你別委屈了,跟你爹爹說清楚就是。”旁邊秦蓁幫着擦眼淚兒,表示同意。

“解釋?爹爹哪裏會聽!我哥解釋了好幾遍,越解釋他越生氣,我娘幫着解釋,他居然連我娘也數落。”沈玉蓮委屈得眼淚直往下掉,氣哼哼的道:“不就是位高權重麽,他們也太欺負人!”這就是把怒火轉向朱镛夫婦了。

琳琅瞧着勢頭不錯,就又和秦蓁寬解幾句,見沈玉蓮這般态度,顯然是不肯去朱家的,秦蓁也覺得摻在這事兒裏不好,姐妹倆一商量,依舊打道回府了。

臨走時沈夫人來瞧沈玉蓮,正好碰見她倆,便拉住琳琅問當時的情況,琳琅如實相告。沈夫人雖沒說什麽,瞧那臉色卻也是氣得不輕。

不過想想也是,若此事錯全在沈從嘉,那麽朱家無論怎麽數落責罰,沈家恐怕都能忍受。可當時分明是朱成钰自己跳出來受箭,怪得了誰?就算沈家最初心存歉疚,在朱夫人那一通數落之後,肯定也不樂意了吧?

沈司馬雖然礙于朱镛嚴懲了沈從嘉,但他的心腸又不是鐵做的,哪裏能不心疼兒子?沈家與朱家生出嫌隙,琳琅樂見其成。

這頭她順心随意,另一頭的朱家兄妹卻憋悶得很。

朱成钰受傷後不能亂動彈,這會兒只能卧床休養。朱含香擔心哥哥的傷勢,一天要跑過去看好幾趟,每回見到了,不免又想起朱成钰受傷的原因——為了幫賀琳琅捉兔子!

朱含香真是越想越氣。原本她是衆人捧在手心裏的小公主,放眼整個江南,能配得上君煦的也就她了,誰知道來了個賀琳琅,君煦竟像是被她迷了心竅一般,送硯臺、送詩集,甚至那天登頂鳳凰山,明明她也被風吹得瑟瑟,君煦的眼裏卻只有賀琳琅。這她也忍了,可朱成钰又是怎麽回事?

好好的公子哥兒,竟然跑去為那個小姑娘抓兔子,還抓出了一身傷?賀琳琅不就是臉蛋漂亮些麽,憑什麽一個個的都圍着她轉?

朱含香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對朱成钰傷勢的心疼也便成了怨怪,“哥你好端端的,幹什麽幫她捉兔子?她不是有那位徐公子照顧着麽,你湊什麽熱鬧!”

朱成钰躺在榻上眯着眼,喃喃道:“是啊,他有徐朗照顧,我湊上去幹什麽?”他又不是個傻子,當時被色所迷,想着要擄了小姑娘的芳心就沒有多想。可後來再回味,當時那種種巧合,倒仿佛是她刻意安排,等他自投羅網一樣。

可一個十歲的小姑娘,怎麽會有那樣深沉的心思?那山崖、亂石、茅草、野豬,乃至沈從嘉放箭,任何東西差了一星半點,他都不可能受這傷,怎麽想都覺得是有人在暗裏安排。

這事不可能是君煦所為,徐朗那邊他其實也有防範,剩下可疑的也就賀琳琅了。可就算京城的姑娘見的世面多,心機深沉一些,終究是年齡放在那裏,若說這些是她的安排,真真叫人不敢相信。

難道是徐朗教賀琳琅這麽做?那也犯不着,徐朗箭術武功都在他之上,真想傷他,找個沒人處下黑手,比這有用多了。朱成钰百思不得其解,又問朱含香,“這兩天見過賀琳琅麽?”

“你居然還想着她!”朱含香急了,聲音氣怒,一甩手站起身來。朱成钰還陷在他的推測裏,沒在意朱含香的反應,只是皺眉道:“香香,你和賀琳琅接觸的不少,覺得這姑娘人怎麽樣?”

朱含香覺得她哥簡直無可救藥!可她不能對着重傷的兄長發脾氣,心裏的憋悶沒處撒,全都指向了琳琅。不就是長着張漂亮的臉會勾人魂兒麽?要是把那張臉毀了,看你還怎麽得意,看看世子還會不會喜歡你!看哥哥還會不會被你迷得暈頭轉向!

氣沖沖的走出朱成钰的房間,朱含香一路拉着張臉到了朱夫人那裏。

朱镛身居節度使之位,雖然內宅女眷不得幹涉政務,朱夫人卻是例外,要應付睿郡王府和官場上的往來,保護女兒無恙,朱夫人手裏的勢力并不小。朱含香在長輩跟前很會說話,于是将琳琅的事情添油加醋的一陳述,朱夫人登時就惱了。

勾他兒子倒也算了,不過是朱成钰看着她好玩才用點心思,過兩天就能抛到腦後去,可君煦那裏是怎麽回事?

放眼整個江南,身份家世能配得上朱含香的沒幾個,君煦是其中最拔尖兒的。這些年朱含香刻意的讨郡王妃歡心,還不就是為了以後鋪路子?在為女兒謀得更好的婆家之前,君煦可是朱含香嫁人的不二人選,而今半路殺出個賀琳琅,居然想搶她女兒的榮寵?

朱夫人冷笑,一個小黃毛丫頭,居然敢惹到她頭上來,真當秦家是鐵打的靠山麽?她安慰了朱含香幾句,朱含香只是不依,“娘,賀琳琅欺人太甚,我們總得殺殺她的銳氣!”

“這事我會做主。”朱夫人叮囑,“秦家那邊,你還是不能露出馬腳,只管如常的應付着就是。”

“這我曉得,娘要怎麽對付她?”朱含香期待,朱夫人便笑,“最近不是鬧山匪麽,十月初銀杏都黃了,重陽是郡王妃做東,這回咱們就請人去莊子上賞葉去。”

沒過兩天,朱夫人果然下了帖子,說這兩天秋氣漸濃,百花山下銀杏林漸漸轉了顏色,加上螃蟹依舊肥美,因此遍邀衆人,要在她的莊子裏設螃蟹宴,賞銀杏葉。

琳琅得知這邀請的時候便存了點疑心,朱家那對母女的秉性她多少知道些,當年被婆母小姑子折騰,她倆的手段琳琅早已領略。這會兒朱成钰傷還未好,朱夫人卻大張旗鼓的張羅着螃蟹宴,她這能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在吳氏那裏探了探口風,吳氏倒是沒多想,畢竟這些貴婦們尋常都愛設宴,幾乎每月都有。重陽的時候睿郡王妃宴請,這回朱夫人出面,也是常青。

因秦老夫人年事已高,朱夫人派人來下帖子的時候還特意送了幾筐螃蟹,讓她老人家在府裏做了嘗嘗。吳氏一面命人去做,一面讓琳琅和秦蓁、梅氏準備着,到時候與她同去。

琳琅目下也只是猜疑,無憑無據的不好說人家壞話。至于這宴會,琳琅還是要參加的,否則如何去揪朱家的辮子呢?

轉眼便到約定之期,十月初天氣漸漸涼下來,琳琅的屋裏燒起了地龍,出門時穿得也格外厚些。

百花山位于城外,如今正是賞秋的時候,吳氏和梅氏許久未曾出門,這會兒倒也高興。秦蓁貪玩心性,一大早就興高采烈的裝扮着,琳琅存了猜疑,特地囑咐錦繡今兒要格外留神。

四個人乘着兩輛馬車,連帶貼身的丫鬟婆子,共三兩馬車并一衆家丁出城,到達朱家在百花山下的莊子時賓客已經聚得差不多了。因這裏地處城外,來回畢竟麻煩,朱夫人邀請的人家并不多,睿郡王妃和朱家自然是不能漏的,餘下就只有沈家、陸家等幾個親近些的,籠共七八家的人,算上姑娘和小媳婦兒們,不過二三十人。

琳琅跟着吳氏走過去的時候,朱夫人正跟睿郡王妃說話,見了琳琅時竟堆起笑意,“我說蓁姑娘最近怎麽不來香香那裏了呢,原來是有這樣漂亮的妹妹陪着。吳妹妹當真是好福氣,天天有這兩個寶貝在身邊,那日子可就過成神仙了,難怪比前幾天又見年輕了。”

吳氏便“嗳喲”笑了一聲,“瞧瞧這張嘴,難道你身邊香香就不是好的?這倆丫頭只會鬧得我頭疼,哪裏比得上香香,嘴甜會說話,誰見了都疼。”說着拉了朱含香過來,比一比道:“好像又長高了?”

朱含香甜笑着點頭,旁邊睿郡王妃便道:“香香确實嘴乖可人疼,要不是她時常陪着我說話兒,我可得悶死了。”她膝下只有君煦一子,多年來再無所出,夫妻倆又感情和睦,睿郡王沒有側妃侍妾,家裏每個女兒,所以格外喜歡朱含香。sk

當然睿郡王妃也會兼顧,便又笑看秦蓁,“聽說這兩天蓁兒都在家裏認真讀書,是轉了性子了?”秦蓁也會撒嬌,“王妃就會拿我取笑,我從來都聽話愛讀書,幾時轉性子了。不過最近有了表妹,她讀書廣博,我是羨慕她才更愛讀書了。”

睿郡王妃便又道:“是了,賀學士的千金定然是有學問的,這可是昭文館裏讀過書的人,我都羨慕。你們姐妹倆別總在家裏,我那裏也藏着好書呢,有空過來瞧瞧。前兩天煦兒還說你眼光好,他可很少誇人。”

琳琅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吳氏便笑道:“這倆湊在一處只會聒噪,我可是被吵得煩了,既然王妃不嫌棄,明兒就叫她們到你那裏鬧去。”睿郡王妃笑說“甚好。”

大人們在這裏客套打趣,朱含香也算是小東家,當即招呼着秦蓁和琳琅往裏走,那裏沈玉蓮、陸嫣等一衆小姐妹都聚齊了,還有沈玉蓮的姐姐沈玉蓉。

沈玉蓉與沈玉蓮雖同出一母,性子卻截然不同。沈玉蓮驕矜愛攀比,行事時也莽撞,相比之下沈玉蓉就沉靜許多,平時不愛說話,總是溫柔含笑,要緊關頭卻能挺身而出,鎮得住場子。

琳琅到了江南後第一次見着沈玉蓉,難免要認識一番。

秋末冬初,陽光照下來的時候依舊和暖,百花山下連片的銀杏樹金燦燦的在風裏搖曳,地上積了一層純黃的落葉,踩上去松軟幹淨。席面就設在旁邊的敞廳裏,螃蟹黃葉美酒,小姑娘們圍在一起其樂融融。

宴後閑着,夫人們坐在一起說話,朱含香便帶着姑娘們游園。這一片山林是朱家的地盤,閑人少至,姑娘們可以肆意的四處玩鬧。

沈玉蓮先前對朱家夫婦耿耿于懷,見面後被朱含香哄了幾句,沒多久就又熱絡親近起來。這會兒她和朱含香湊在一處跑跑鬧鬧,不時的經過秦蓁和琳琅身邊,笑聲如同銀鈴。

秦蓁哪裏經得住這樣的撩撥,瞧着吳氏并沒往這邊看,便也嬉笑着玩在一處,偶爾推推搡搡,玩得倒是高興。然而樂極生悲,這山林裏地上覆着一層黃葉,底下卻有枯枝縱橫,秦蓁玩得興起時沒了防備,正和朱含香扯在一處鬧着呢,不提防衣裙被什麽東西挂住,腳下絆上枯枝,“哎喲”一聲栽倒在地。

琳琅那會兒正低頭踩枯葉,并沒看清秦蓁是怎麽摔倒的,待跑過去看時,就見秦蓁抱着一手抱着膝蓋、一手扶住腳踝,眼淚汪汪。

旁邊朱含香着慌,忙問怎麽樣,秦蓁已帶了哭音,“腳扭了,膝蓋也被什麽東西膈着了,好痛!”

琳琅曉得扭了腳的痛,一面忙打發錦繡去叫人,一面撥開那一層黃葉,便見地上幾個淩亂的小石頭放着,顯然剛才秦蓁的膝蓋就是磕在了這裏。這些石頭也都鴿子卵大小,若是碰在別處,有皮肉墊着倒也無妨,可若是碰着膝蓋關節處,那痛楚可就不同了。

她一面心疼秦蓁,一面偷偷觀察朱含香的神色,便見她一臉焦急,倒也看不出什麽。

沒多會兒吳氏便和朱夫人趕過來了,身邊有略通醫術的婆子跟着,将秦蓁的傷處瞧過,回禀道:“姑娘确實是扭着腳了,膝蓋被石頭膈得也不輕。莊子裏有些簡單的藥可以先用着,不過還是回城請郎中更好。”

吳氏聽得心裏發急,當即道:“那就先上藥,完了我趕緊帶她回城。”又是心疼秦蓁,又是怨她調皮,想要教訓幾句,瞧着秦蓁眼淚汪汪可憐巴巴的樣子也不忍心,到底沒說什麽。

那婆子手段娴熟的抹了些膏藥,睿郡王妃擔心秦蓁,帶着幾個夫人過來看過了,叮囑道:“看着傷得不輕,先回去找郎中要緊。”吳氏也是這心思,當即告了聲罪,帶着琳琅和梅氏先行回城。

朱夫人到底心懷歉疚,一路将她們送到莊子門口,待見得兩輛馬車行遠,便低聲吩咐道:“叫人動手。”

☆、41|

秦蓁受傷後需要有人照顧,琳琅一個小姑娘家幫不上什麽忙,因此換了吳氏和秦蓁同乘,琳琅則和梅氏用一輛馬車。梅氏也是個名門閨秀,父親在隋州任通判,她和沈玉蓉性子相似,平時不大說話,瞧着悶葫蘆似的,辦事兒的時候卻十分妥帖,因此秦老夫人和吳氏都喜歡。

琳琅跟那位外任的表哥沒見過幾次,和梅氏的感情倒是不淺。

梅氏也是個愛書的,隋州藏書之風興盛,她的娘家就有座極大的書樓。如今嫁到夫家,雖說也能時常瞧書,終究比不得在家自由,當了人家媳婦兒就得守規矩,似前些日子的曝書會她就不能去看看,委實遺憾。

大凡愛書的人,對皇城裏那些書樓都心懷仰慕,畢竟其中珍藏的都是歷代名品,又是天子腳下、學士掌珍,普通人是一輩子都難有機會接近。梅氏生于隋州,二十年來都在江南生活,從未去過京城,對皇城四館格外景仰,得知琳琅曾去過昭文館,難免要問問那裏的情形。

她身上少有那股攀比之風,對自身長短都十分坦然,琳琅心裏喜歡,便将皇城幾座書樓的情形說給她聽。

從莊子到官道之間丘陵起伏,馬車走的是折轉迂回的小道,因為山腳下離人煙遠,外面皆是鳥啼聲和風吹樹葉的飒飒聲,倒頗有意蘊。

琳琅正說得高興呢,猛然馬車一頓,就聽車夫斥道:“什麽人膽敢在此攔路,不認得這是誰家的馬車嗎!”

“管你是誰家的馬車,把東西都給爺放下!”一聲粗豪的聲音送入耳中,琳琅心中一驚,陡然明白過來。她想掀開簾子看一看,梅氏卻已張臂将她護在身後,低聲道:“別出聲,可能是山匪。”她倆的馬車走在最前面,随同的婆子家丁都在後面,這會兒惡人攔路,那些家丁都哪肯讓他們得逞,都圍攏了過來。

琳琅偷偷掀起簾子一角,只看得到十幾個蒙面的粗壯大漢站在旁邊的小斜坡上,手裏都拿着砍刀。相較之下,琳琅這邊的家丁們就弱勢了許多。

淮陽城太平已久,縱然這兩年附近偶爾有山匪出沒,但這裏有睿郡王和節度使兩位大人物鎮着,也沒人敢造次,從未出過什麽匪類。吳氏出門時帶着的家丁雖然也有兩下子,但那也只是用來做排場的,對付一兩個毛頭小賊綽綽有餘,對付這樣帶刀的山匪就不行了。

那領頭的山匪顯然沒什麽耐心,見家丁圍過來,當即叫人拿到砍傷了兩人。剩下的人赤手空拳徘徊不前,吳氏在後面的車裏說不說話,梅氏便沉聲道:“你們想要什麽。”

“金銀財寶全都留下,還有車裏的美人也都……”那人的聲音漸漸靠近,刀尖挑起車簾,露出一張蓄滿絡腮胡子的臉。

琳琅并不認得他,但能大致猜到他的來頭。光天化日之下膽敢攔住朱家的馬車搶劫,這些人背後是誰撐腰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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