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6)
?她雖只是個十歲的姑娘,到底經歷過生死,這會兒還算鎮定,暗暗将那人的容貌記下。
那人的刀尖卻緩緩逼近,冰涼涼的劃過琳琅的臉頰,“喲,還有這麽漂亮的小姑娘。”眼中毫不掩飾的放出光芒,那猥瑣的神态叫人惡心。梅氏顧不得閨秀姿态了,當即要護琳琅,“別碰她!”
大漢哈哈笑着道:“別心急,都有份。你來給我當壓寨夫人,這小姑娘就給我兒子養着,将來扒個灰,也是……”他倏然伸出右臂,用力握住了琳琅的肩膀,将她往外拉扯。
琳琅年紀小身子輕,梅氏又是個內宅婦人,哪裏抵得過他的力量?不過一個呼吸,那人便将琳琅拉到了車門口。斜刺裏忽然伸出一把短劍,帶着寒光刺向那壯漢的手腕,壯漢猝不及防,手腕被短劍劃傷,連忙後退。錦繡護在琳琅跟前,大聲道:“誰敢動我家姑娘!”
“哎喲,還帶着練家子!”那壯漢顯然不将錦繡放在眼裏,撲過來想捉琳琅,錦繡揮劍抵擋,身形如靈猴騰挪,竟逼得那壯漢不得近身。
琳琅趁這空當也看清了情形,攔路的統共十二個人,大多都是粗衣短打扮,唯獨後面一個清瘦的男子穿一身北邊常見的勁裝,雖然身形不及旁人壯實,氣勢卻冷冽許多。
想捉琳琅的那壯漢久戰不下,反被錦繡刺了幾處傷口。後面那清瘦男子甚不耐煩,冷聲道:“沒用的東西!”忽然縱身躍起,直奔錦繡而來,那一躍之間便見功夫,輕巧迅捷,身手必然在錦繡之上。
果然錦繡碰着他便施展不開了,應付得捉襟見肘。那壯漢剛才吃虧正惱怒呢,見琳琅落單,再次伸手來捉她,這下琳琅是真的慌了,匆忙往裏挪。
後面吳氏早就被驚動了,見得這些人既要財又要色,她帶的人又全然不是對手,忙命人跑去附近求救。有名山匪見狀,手裏的大刀揮向那家丁,瞬時将他砍傷在地。
這些家丁也都是有氣性的,明知不敵對方,卻也不肯看着主子受辱,發一聲喊朝這些山匪湧過去,誓要護主。
這頭琳琅的馬車跟前圍了兩個壯漢,一人将梅氏拖出去,另一人便将那臭手抓着琳琅的胳膊,将她往外拖拽。琳琅驚慌之下猛力掙紮,忽然眼前刀光一閃,伴随着利刃砍斷骨頭的鈍響,有血霧升騰,壯漢的手臂被人齊根斬斷,掉落在車廂。
鮮血瞬時染透了車裏鋪着的軟毯,琳琅見那臭手五指箕張的躺在身邊,吓得就是一聲驚叫。
外面的情勢卻在瞬間轉變,崔十三熟悉的身影撲向清瘦男子,與他鬥在一處。不遠處有人疾奔而來,眨眼就已到了琳琅跟前,徐朗揮袖将那染血的斷臂掃出車外,伸臂将琳琅抱過來,一臂吩咐道:“捉活口!”
因為剛才那番拉扯,琳琅的衣衫已經有些亂了,裙子和袖口都濺了血跡,小姑娘的身子微微發抖。他顧不得衆目睽睽,将她抱在懷裏,低聲道:“別怕,別怕。”
“徐二哥。”琳琅剛才被吓得不輕,這會兒忍不住哭了出來,使勁往他懷裏鑽。那被砍傷的斷臂前一瞬還握着她的胳膊,這時候卻已混着塵土躺在地上,若剛才那刀晚了一步,恐怕她就要被那又髒又臭的壯漢拉過去……忍不住就是一陣煩厭,她緊緊抱着徐朗的脖子,抽泣。
徐朗并不戀戰,抱起琳琅大步離開那染血的馬車,站在旁邊無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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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山匪不值一提,重要的是那個清瘦男子。他的随從崔十三和段元傑都是高手,一個纏着清瘦男子,另一個沒多會兒就把那堆人打趴下了。兩名侍衛合力,加上錦繡也身手不差,輕易将那清瘦男子生擒。
徐朗召崔十三過來護着琳琅,他幾步走到吳氏跟前,躬身道:“六妹妹受傷了,我現在帶她回去敷藥,這裏的事就留給夫人了,我會讓人協助。”——在場十一個壯漢,除了倆人趁早溜之大吉外,其他九個都被刺翻在地,有徐朗的人在,定然是跑不掉的。
吳氏活到四十歲,從大家閨秀到高門貴婦,這還是第一次碰見持刀攔路搶劫的。縱使她平時再鎮定,瞧着這些兇神惡煞蠻不講理的山匪時也吓得有些發傻,不過終究是長輩,此時表面上也還鎮定,關切道:“琳琅那裏怎樣?”
“傷不算重,只是耽誤不得。晚輩就此別過。”徐朗拱手告辭,吳氏忙道一聲謝,随即吩咐家丁将那些山匪捆起來,又過去梅氏那裏安慰,問她有沒有事。
這頭徐朗吩咐段元傑和崔十三留守,将那些山匪和清瘦男子一并帶回去,他撮唇一嘯,這幾天剛訓出來的健馬便飛奔過來。他抱起琳琅飛身上馬,錦繡想要跟過去,徐朗吩咐她留在這裏收尾。
一地淩亂血跡,家丁們忙着捆人,徐朗策馬疾馳離去。
因為馬跑快了風吹得涼,徐朗怕琳琅被吹得受寒,将自己寬大的披風一扯,徹底将琳琅裹在懷裏。琳琅縮在他的懷裏,後面是徐朗寬厚的胸膛,他常年習武,血氣熱,加之這會兒心裏确實氣怒交雜,緊貼着的時候仿佛一個熱熱的小火爐,是滿目秋風裏最堅實溫暖的倚仗。
琳琅勾唇,微微笑了笑。過于親密的姿勢姑且不論,這樣的溫暖卻值得貪戀。
一口氣跑到僻靜無人處,徐朗這才勒缰放緩馬速,到底是怕琳琅受了驚吓,問道:“六妹妹無礙吧?”
“我無妨的。”琳琅已然鎮靜下來,只是伸出了袖口嫌棄道:“徐二哥帶我去換衣服吧。”
“我們先回停雲居,叫藺通給你把脈瞧瞧,那裏有我表妹的衣裳,我先叫人尋一套給你換上。”徐朗安慰完了,又問道:“冷麽?”
“不冷。”琳琅搖頭。怎麽會冷呢?後背緊貼着他的胸膛,中間融融暖意傳來,哪怕前面秋風獵獵,也不會叫人覺得寒冷。她陡然想起錦繡的勸解,疑惑道:“徐二哥,練武當真能讓人不怕冷?”
她這問得跳躍太大,徐朗一時沒猜到她的意圖,只點頭道:“這也看你練的是什麽,若是我們徐家的這套功夫,确實能強身健體、禦寒體暖。”
“那若是我想學了,你能不能教我?”這會兒他的下巴幾乎抵在她的頭頂,琳琅可不敢貿然轉頭,免得做出投懷送抱的姿勢。潛意識裏,她害怕姻緣,害怕感情,對這等過于親密的姿勢,也有隐秘的畏懼。
“怎麽突然想起習武了?”
“藺先生說習武對我的病有好處。”琳琅回答。而且今日遭山匪攔路,雖然有驚無險,細想起來到底有後患。若不是徐朗待人及時趕到,憑錦繡一人如何抵擋那些壯漢,到時候荒郊野外無人相助,後果她想都不敢想。若是習武,哪怕不能打敗對方,逃跑時都能添幾分勝算吧?她暗暗的謀算。
徐朗卻是朗聲一笑,“你這細胳膊弱腿,還是別習武了。你體寒畏冷,有錦繡幫你按摩足夠,若你當真想學,回頭教你一套強身健體的就是。”
在他看來,正經的習武當然是要跟徐湘那樣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吊沙袋打木樁樣樣不能缺。就琳琅這嬌嫩的身段,半天都堅持不下來。
其實畏寒怕什麽呢?他從來都是個小火爐,将來把小嬌妻娶進門時時抱着,過不了幾年也能改改她的體質。這般坐享其成,豈不比辛苦習武的好?不過這些話徐朗現下還不敢說,只是心裏默默謀劃高興着,伸臂将她重新裹在披風裏,縱馬回城。
進城後人多眼雜,徐朗将琳琅的帽兜給她戴好,再用披風裹得嚴嚴實實,抄着人少的路奔回停雲居,一路順暢。
琳琅縮在他懷裏一語不發,心裏其實有許多疑惑想問,譬如他為何這麽巧趕來,譬如那些山匪是否與朱家有關,嚴審厲查能否揪出背後主謀。不過這些顯然也只能等安頓下來再細說。
停雲居裏寧靜如常,這會兒仆從丫鬟都在場,徐朗倒不敢再造次,将琳琅放下馬背,帶她一路進院,一面吩咐人去找衣服,一面叫了藺通過來給琳琅把脈。
其實琳琅除了當時受驚之外并沒受什麽傷,就只胳膊被那山匪抓得有點泛青,這會兒琳琅沒覺得痛,藺通憑診脈還判斷不出來。
沒多會兒丫鬟過來,漆盤裏捧着一套精致的衣裳。徐朗叫藺通等人退出去,将那衣裳擺在琳琅跟前,“這是我表妹的衣服,應該沒穿過幾次,不過是去年裁制的,不介意的話換上這個?”
“謝謝徐二哥!”琳琅這會兒巴不得離這染血的衣裳遠遠的,哪裏會介意這些,笑着接過衣裳就往內室走。瞧見徐朗還站在那裏像是在沉思,不由道:“徐二哥,你到外面去吧。”
徐朗一愣,随即反應過來,話也沒說半句,當即轉身往外走,臉上竟有一絲可疑的紅色。不過他這幾年沙場歷練,臉上成了麥色,不像其他王孫公子那般白皙,琳琅站得遠,那點紅色根本瞧不出來。
只是這不發一語扭身就走的樣子落在琳琅眼裏,叫她覺得奇怪,難道是剛才語氣太重,惹着他了?
☆、42|
因錦繡不在身邊,停雲居裏的丫鬟琳琅又不熟,換衣服的時候便留她一個人在內室。将染血的衣衫褪下,換上徐朗找來的衣服,琳琅瞧着那長了一小截的裙角,欲哭無淚。
衣服是很好,可長了半截怎麽走路呀?
她站在鏡前瞧着裏面的小姑娘,身材在同齡人裏來說是中等的,算不上矮。可徐朗顯然忘記了同齡的姑娘也有身高差別,她的表妹明顯抽條快,長得比琳琅還高,如今琳琅将她的衣服穿在身上,袖子長了還能挽起來,裙角長了……恐怕就只能随時提着了。
她不樂意再穿那染了血又被壯漢的髒手碰過的衣裳,沒奈何,只能這樣走出去。
外面徐朗原本站在廊下給随行的易安吩咐事情,聽見屋內輕微的腳步聲時便暫時住口。屋門吱呀作響,琳琅推開個門縫探出了腦袋,瞧着外面站了好幾個人,有些猶豫,招手叫道:“徐二哥。”
徐朗瞧着那小腦袋,桃紅色的對襟衣領裏雪頸白嫩,那領子滾着精致的缃色花邊兒,襯得那張臉蛋愈□□亮。他的目光落在琳琅臉上,唇邊不自覺便勾出笑意。
易安在旁邊偷瞄徐朗的神色,看得驚訝不已——啧啧,這樣溫柔的目光神色,這還是那個沙場上殺伐決斷的悍将麽?
正心存好奇,便見徐朗轉頭過來,已然恢複了那副少年老成的端肅模樣,說話時攜着隐然威壓,“你先去辦事,回來找我。”随即往門口走去,脊背依舊挺得筆直,腳步卻輕了不少。
走近屋裏,小姑娘就站在跟前,窈窕的身段裹在略顯寬大的衣裳裏,別有種玲珑柔美的味道。她的身子還沒長開,必然是嬌嬌軟軟的,跟她撒嬌時的聲音一模一樣。徐朗有點心猿意馬,面上卻是端方的,問道:“怎麽了?”
“這裙子有點長,你瞧。”琳琅就地轉了個圈兒,細軟的羅裙曳在地上,她又将袖子舉到跟前,“袖子也長了。”日光自洞開的窗戶滲漏進來,屋裏明亮得很,那桃紅的軟羅襯着膩白的臉頰,格外嬌豔。
琳琅以前穿的多是鵝黃、湖綠等色,甚少穿嬌豔靡麗的衣裳,哪怕到了南邊這樣尚新尚麗的地方,選衣裳料子的時候顏色上也不會太豔麗。這回穿了旁人的衣服,這顏色襯得人愈發嬌豔,加之羅裙曳地,束腰處的空蕩顯出細細的腰肢,配着那張臉蛋,雖還沒有女郎凹凸有致的綽約風姿,卻仿佛傳說裏的的山間精靈,有別樣美麗,讓人想要放在心尖尖上,捧着呵護着。
再讓她長兩年,該是怎樣的麗色無雙啊。到時候玲珑身段顯出來,美豔的臉蛋經過脂粉裝點,再加上少女朦胧含情時的韻味,怕是能輕易勾走他的魂魄。
徐朗竟生出一種近乎金屋藏嬌的念頭,那一瞬只覺得應該把小姑娘藏起來,免得被別人看到了觊觎。或者……回京之後便去賀府提親?到時候她也十一歲了,早早的定下親事,等她長到十三歲就趕緊娶過來,自己将小姑娘調養成嬌妻,就再也不怕她被別人搶走。
琳琅顯然不曉得他這些念頭,眼前的徐朗雖然目光略微怪異,整個人卻還是平素端方穩重的模樣。見他不說話,琳琅叫了聲“徐二哥”。
徐朗回過神來,隐秘的心事不敢細說,應變卻也不慢,當即調侃道:“像個小大人。”
琳琅撇了撇嘴,伸手将裙子拎起來一些往桌邊走,心裏惦記着的卻是別的事情,“那些山匪被抓起來,徐二哥打算送官麽?”
“依你看呢?”
“趕在淮陽城外撒野,又是這樣的時機,總覺得這些人跟朱家有關。若是送到官府,朱镛是這裏的節度使,是非黑白還不是他說了算?”
“小腦袋瓜倒是機靈。”徐朗稱贊,“這夥山匪必定跟朱家有關,能這樣明目張膽的出來,想必朱家已有安排,不怕出事,那些普通的山匪可以讓朱夫人送去官府探探情形,領頭的留下就行。”
“舅母那邊不知道會不同意。”琳琅有點懸心。
徐朗便道:“崔十三辦事,只管放心就是。”說着走到她身邊,倒了杯熱給她。因為知道琳琅喜吃甜食,這屋裏的桌上始終備着蜂蜜和方糖,這會兒攪了小半勺蜂蜜進去。
琳琅得了便宜還賣乖,“徐二哥也喜歡喝甜的?我那裏有玫瑰清露,滴進去比蜂蜜還香甜,回頭我送些給你。”徐朗但笑不答。他肯定不會用這樣甜膩嬌氣的東西,但琳琅要送他東西,自是來者不拒。
他倒了杯水慢慢喝着,又問道:“朱家這次出手,難道是為了上回朱成钰的事情?”
“這我就不知道了。”琳琅低頭,想着朱家在江南地界的勢力,畢竟擔心徐朗,“徐二哥做事的時候還是要小心,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
“我有分寸。這事兒你過了便忘,記着別亂猜亂說。”有人在外面叩門,不疾不徐、不輕不重的三聲輕響,徐朗便道:“我先送你回去吧,免得老夫人她們擔心。”
琳琅便站起身來,提起裙角小步走路,徐朗在旁看得忍俊不禁。
屋外站着的是崔十三,想必是将事情交割清楚後來複命了。徐朗叫他先等着,将琳琅送到馬車後不放心,一路護送至秦家附近才回去。
琳琅一進府門,正在那裏等待的賀文湛當即趕上來,焦急的拉着她看了一圈,看見沒什麽傷處時才放心,問道:“怎麽樣?”
“藺先生瞧過了,沒什麽妨礙,爹爹寬心吧。”說話間綻出個笑容。
賀文湛近些日子忙着征書的事情,幾乎天天早出晚歸,好幾日沒見琳琅,今兒得了吳氏送來的消息,當即放下公務回來了。這會兒瞧着閨女無恙,懸着的心總算放下,囑咐道:“你外祖母和舅母擔心壞了,快去她們那裏報個平安。”
琳琅應了個“是”,由婆子們引着去瑞安堂。那裏早就圍了不少人,吳氏倒還好,梅氏和秦蓁受了驚吓,加上秦蓁的腳踝和膝蓋受傷,少不了叫了郎中過來忙活半天。
轉過屏風還沒進去呢,屋裏秦老夫人焦急的聲音就傳來了,“鈴铛兒回來啦?怎麽樣了?”
“我這裏無妨,就是擦破了點皮,擦完藥就好了。”因徐朗跟吳氏說過琳琅負傷,琳琅總得配合一下,便又看吳氏,“舅母和嫂嫂,還有表姐怎樣?”
“都沒事。”吳氏見她無恙,頓時松了口氣,“這些天殺的山匪,總得叫官府治治他們!”
“就是該治治,回頭咱們也派人盯着些,這些東西也太無法無天了!”秦老夫人也氣壞了,這淮陽城裏敢動秦家的人沒幾個,那些山匪顯然是有備而來,沒人撐腰,他們哪來的膽子?只是這些東西不好當衆明說,轉而嘆氣:“剛收到你母親的信,問你在這裏是不是習慣,誰知就出了這樣的事情,嗐!”
“母親來信啦?”琳琅陡然高興,也不忘寬慰秦老夫人,“這種事情誰能預料呢,所幸沒傷着什麽,祖母請寬心吧。”她幼嫩的臉蛋上勸全然開心,連帶着秦老夫人都高興了點,吩咐丫鬟,“快去把信拿來給她。”
琳琅接了信興奮不已,秦老夫人便安排人送她回去歇着,晚間過來一同用飯。秦蓁這會兒也擦完了藥,由婆子拿春凳擡回去。吳氏瞧着琳琅衣裳不合身,走路定然不便,也安排了人擡着她。
婆子們的步伐倒是穩當,姐妹倆并肩向前,琳琅細問餓秦蓁的傷勢,得知無礙後便放心。秦蓁問道:“嫂嫂說你險些被壞人捉走,吓死我了。”
“這不好好在這裏呢嗎,不過那人真讨厭,你瞧,”她掀起衣袖,将那淤青給秦蓁看,“差點把我胳膊拽斷。”
“哼,這樣的惡人,剁斷他的一只手算是便宜了!”秦蓁憤憤的想着山匪攔路的事情,對在朱家百花山裏的倒沒疑心。琳琅無憑無據,暫時也不多說。
回到屋裏拆開信封,秦氏熟悉的筆跡入目,險些叫她濕了眼眶。到達江南後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光,秦氏的信能此時送過來,算上兩地間傳信的時間,想必她和賀文湛出發沒多久,她就寫信了。
信裏說家中一切安好,賀老夫人中秋夜賞月時着涼,後面又連着幾天心神煩惱,琳琅走後她就卧病在床。大夫人幫着侍疾,讓有孕的兩人多休息,秦氏那裏也沒什麽事情,倒是能安心養胎,只是進來顯了身子,行動略有不便罷了。因為琳琅走之前很擔心二房鬧事,還特地說了件關于二房的事情。
說是賀璇玑出嫁回門的時候,特地邀了二房過來小聚,一家子倒也融洽。後來賀璇玑和賀瑾瑜、賀玲珑姐妹幾個去後園裏散心,賀瑾瑜不知怎麽的就落進那小湖裏嗆着了,因為當初沒有會游水的人,險些叫她溺斃。
二夫人得知後哭天搶地的說是賀璇玑要害妹妹,要去老夫人那裏告狀,被大夫人給堵了回去,氣得二夫人賭咒發誓說再也不進賀府的門了。至于賀瑾瑜,據說醒來後臉色煞白,半條魂兒都沒了,顯然是吓得不輕。
當然二夫人那些話不過是妯娌之間的口角争執,她總不可能真的總不進賀家門,但這幾個月裏顯然是沒臉去的,自然沒辦法生什麽幺蛾子。
秦氏對這些瑣事向來不是很上心,也沒有細說,琳琅卻能猜到大概。
賀璇玑既是長房嫡女,雖然看着大度寬容,真用起狠手段來,其實一點都不比大夫人遜色。賀瑾瑜那場溺水應該是為中秋夜她意圖害賀璇玑而起,秦氏說她“險些溺斃”,顯然是賀璇玑秋後算賬,狠狠給她個教訓,叫她不敢亂動,不過确實有效。
琳琅讀罷覺得快意,也愈來愈覺得,适當的時候,狠厲的手腕不可或缺。她打小被嬌寵着,又不需要管事服人,性格其實軟和一些,很少能做出狠厲的事情,這一點上,她該跟賀璇玑學學。固然不能睚眦必報,卻也不能叫人覺得她好欺負!
說完了家事,秦氏後面又問琳琅在江南是否習慣,跟表嫂表姐相處如何,囑咐她務必要聽話、好好養身體等等。
其實琳琅初到江南沒多久也寫了信報了自身安好,算算日子,應當也是這會兒到京城。不知道秦氏拿到信時是這樣的心情?
不由想起蘭陵院裏的那滿牆紫藤和檐下的芭蕉,也許這會兒秦氏就坐在芭蕉下的矮榻上,細細看她的信。忽然很想念母親,琳琅揪着信箋,眼淚吧嗒掉在桌上。
旁邊錦繡和楊媽媽都在旁邊看着,見她落淚,還當家裏出了事,忙問是怎麽了。
琳琅笑着擦淚,“沒什麽事,母親那裏一切都好,就是我想她了。”哪怕江南溫軟美麗,哪怕秦老夫人和吳氏、梅氏、秦蓁都待她極好,客居與家鄉終究有別,思鄉之情并不會因此減少。何況如今秦氏孤身在家,丈夫女兒都不在身邊,不知道她會不會感覺冷清。
楊媽媽和錦繡笑她小姑娘太戀家,安慰了一陣子,難免說起京城的事情。算算日子,再過兩個月秦氏就該生産了,賀文湛最近加緊處理公務,到時候應該能趕得回去,只苦了琳琅,在家的時候天天盼着小娃娃,那會兒卻只能在江南等信兒,叫人心焦。
晚間到瑞安堂去用飯,秦老夫人難免又提起了白天的事情。
秦紫陽掌三州政務,這等山匪打劫未遂的事情原不必他親自過問。不過這事情涉及他的家人,又是淮陽城外頭一次出現山匪攔路的事情,故而很重視,嚴令徹查。當然,這件事也驚動了節度使朱镛,雖說跟他沒有直接的關系,但事情出在朱夫人的螃蟹宴之後,難免掃了他的面子,于是又将幾個官吏叫過去訓話,嚴令徹查。
江南的兩個頭頭親自過問,叫查案的人戰戰兢兢。
既然有心看着,關于案子的消息傳得也快。被家丁們捆了送進衙門的那幾個人身份都查過了,确實是山匪,原先在往南的一處偏僻山頭落草,不知怎麽就跑到了這裏來行兇。
然而現下能查到的也就這些,這些人既是搶劫未遂,刑罰自然要減去一等。有朱家橫在那裏,借着關心案子的名字攪個渾水,官府那邊是指望不上的。倒是徐朗那裏留了領頭人,逃跑的那倆山匪他也派了人去追蹤,查起來不像官府那般大張旗鼓,或許能有收獲。
琳琅在家裏歇了兩天,抽空将答應給徐朗的荷包做好,到得初五那天,帶上那個只花了一般心思的荷包,乘車往停雲居去了。
徐朗還真沒叫她失望,短短兩三天時間,還真叫他查出了不少東西!
☆、43|
停雲居小抱廈的二層有個觀景臺,周圍垂着軟帳流蘇,中間清一色的精雕花梨木桌椅。抱廈下面的桂樹顯然有了些年頭,長得高壯茂盛,這會兒花還未謝完,零星的細碎花瓣綴在枝頭,香氣依約。
擺兩盤果點泡一壺茶,徐朗遣退衆人,只剩他和琳琅坐着。
這一片多是大戶人家的別苑園林,屋宇不像京城那般雄渾巍峨,反倒處處透着玲珑精致的味道,雕梁畫棟遮掩在綠樹花木之間,間或有曲廊涼亭入目,或是碧水花圃半隐半現,瞧着十分悅目。
琳琅怕吹了風受寒,身上披着件嫩黃的細絨披風,她慢慢喝茶,聽徐朗将查得的結果道來。
那些被抓的山匪自不必說,那領頭的清瘦男子被崔十三和段元傑捉住之後,被帶到了城郊的一處隐蔽所在審訊。崔十三雖然看着和氣,手段卻不容小觑,更別說段元傑自小混跡軍中,将那些刑訊逼供、順蔓摸瓜的手段學得十成十。
那清瘦男子雖然嘴硬,抵不過兩人合力折騰,最終雖未和盤托出,卻也在昏迷誘問中吐出了點東西。段元傑當即順着細查,才發現他是朱镛麾下的人,只是身份隐蔽,從未見光。
畢竟不是漠北的地盤,加上清瘦男子被捉後打草驚蛇,後面要查起來并非易事,目下還沒有更多的結果。但此人出自朱家,這點确信無疑。
徐朗這回南下,明面上帶着崔十三、段元傑、藺通和易安四個人,随身的暗衛卻也有三四個。當時逃跑的那倆山匪是徐朗故意放脫,派了兩名暗衛尾随查探,那兩人七彎八繞的一頓躲藏逃跑,最終卻跑到了隔壁衍州的一處山頭。
那地方距淮陽城有幾百裏的路,因為地方貧瘠些,這兩年山匪鬧得厲害。徐朗派人跟過去的那夥山匪在當地勢力不小,聚集了不下千人在那裏,這原也不奇怪,叫人意外的是,那些山匪雖然形貌粗陋,修山築屋卻有法度,其中人員往來,據說齊整嚴肅,比尋常的軍隊差不了多少。
山下原本是個采礦的地方,如今也都荒蕪了,任匪類橫行。
那兩個山匪似乎并不屬于那夥人,在門前被攔着盤問了許久,最後各自拿出個小小的令牌,才被人放進去。跟過去的兩名暗衛覺得山裏其實有不少古怪,只是不能孤身涉入打草驚蛇,便也作罷。
琳琅對這些不大通,聽完了卻也覺得奇怪。亂世之中的山匪很多,但很難有齊整嚴肅的陣仗,這地方卻與別處不同,或許是跟軍中有牽系?前世朱家能夠迅速占領南方各處,靠的不止是手裏的軍隊,恐怕這些流竄各處的山匪也都出了力吧?
亂世之中,對這些散落的匪類鎮壓未必有用,安撫收容有時卻有奇效,朱家難道是已經有了此心?若真如此,那牽系可就大了。
單憑徐朗一人之力,輕易涉入其中就跟雞蛋碰石頭似的,恐怕到頭來連怎麽死的都沒法知道。掌管衍州的節度使是出了名的縮頭将軍,否則也不會放任山匪橫行,何況難保他跟朱家沒有勾結,自然是不能指望的。
秦家雖然勢大,但管的是民生民計,這等事上很難插手。若當真要查,恐怕也得上達天聽才行,可那又談何容易?且不論那木匠皇帝未必有能力查清此事,就是徐朗當真禀報上去,無憑無據的皇帝能輕易相信?
不由嘆了口氣。世道如此,皇帝若沒有作為,臣子再怎麽盡力都難阻頹勢,更別說她一個閨中的小姑娘,就算想做點什麽都是有心無力。
慶幸的是徐朗發現了這件事情,哪怕不能去深查,漠北軍隊有了準備,到時候也不至于被動了。
徐朗卻沒她這麽多想頭,畢竟不知道朱家會趁亂謀反的事情,如今也只是心裏存了疑影兒,曉得自身力量有限,沒打算深查。
琳琅卻還是好奇,“那倆人身上有令牌,送到官府的那些人應該也有吧?”
“原本應該有,只是現在恐怕也沒了。”
“為什麽?”琳琅脫口問道,徐朗含笑瞧着她不說話,倒有點考她的意思。琳琅到底不是十歲的小姑娘,雖然對這些政客的手段不算狠清楚,卻也能大概猜到,“如果這些人當真跟朱家有關,朱镛插手此事的時候,恐怕已經将牌子都毀了?”
“六妹妹果然冰雪聰明!”徐朗語帶笑意,帶着些微調侃的意思。
琳琅也不在意,皺着眉頭道:“那可怎麽辦。”
“這事原本就查不出結果,否則朱夫人也不會這麽明目張膽,官府那邊定然查不出任何東西。”徐朗屈指扣着桌面,“不過能讓你的舅父舅母心存疑慮,對朱家更增戒心,也是好事。”
琳琅有點振奮,也有點失望,趴在桌上喃喃道:“真頭疼。”
“六妹妹。”徐朗忍不住伸手捋着她的額發,“這些事交給我就是了,你曉得其中利害就成,不用操心。”這樣漂亮可人的小姑娘,原該無憂無慮的被寵着啊。
琳琅振作不起來,只管拈了蜜餞慢慢咬着。抱廈外傳來崔十三有事禀報的聲音,徐朗叫她先看風景,他出去一趟。
回來的時候琳琅已然趴在桌上睡着了,腦袋擱在胳膊上,也不怕壓麻了。旁邊就有小憩用的短榻,徐朗想了想,躬身将她抱起,想要挪過去。
小姑娘的嬌軀入懷,他卻舍不得放下了。她的腦袋這會兒就乖乖貼在他胸前,如同那天從百花山趕往淮陽城,是親密無間的姿勢。濃密的睫毛小扇般修長微翹,粉腮嫩唇,漂亮得不像話。
雖然琳琅每隔五日都來停雲居診病,徐朗還是覺得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這會兒難得沒有人,心裏忽然生出貪戀,想要抱着她不松開,仿佛這親昵的時間全都是偷來的,彌足珍貴。
在漠北的時候想着保衛家國,縱橫沙場時豪氣萬丈,從未想過兒女私情。唯有對着她,柔柔軟軟的小姑娘觸在心坎上,仿佛無形中牽了紅線,讓他流連呵寵。他想保衛這廣袤的家園,更想保護這個嬌嫩的小姑娘。
她漸漸的,成了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鬼使神差的,徐朗低頭,在那漂亮的臉蛋上親了一下。
和想象中一樣柔軟。他微微勾唇。
小姑娘睡得很乖,睫毛顫了顫,呼吸勻稱清淺。
快長大吧六妹妹,長大了我就娶你,一輩子護着你寵着你,再不叫你受委屈。心裏倏然變得柔軟,徐朗再次親她的臉蛋,輕輕的停留,舍不得挪開。
忽然察覺有點不對勁,他眼角餘光掃過,便見琳琅不知是何時睜開了眼,定定的将他看着。徐朗這是生平頭一次親姑娘,還是趁着人家睡着時偷親,如今被抓了個現行,當即心裏一慌,想要找個由頭掩飾一下。但他懷裏抱着人家小姑娘還偷親,這個怎麽都抵賴不掉,總不能說臉上沾了東西,他想用嘴唇蹭掉吧?
心裏慌亂到了極致,卻還是要故作鎮定。實在想不出掩飾的話語,他只能閉嘴,手臂有些僵,這會兒竟覺得無所适從。
還是琳琅先開口,“徐二哥,你放我下來。”她的聲音和往常的分別不大,意料之外的鎮定。
徐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