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7)
仿佛找回了主心骨,當即道:“怕你壓了胳膊,想讓你到榻上睡着。”便挪步過去,将她輕輕放下。
琳琅“哦”了一聲,抱膝坐在那裏。她其實也沒想到這情形,原本就睡得不沉,覺得臉上有些癢癢就睜開了眼,誰知道一眼就瞧見徐朗的臉近在眼前。一個少年郎偷親小姑娘,這舉動是什麽意思她再清楚不過,瞬時有些懵了。
不過她終究是經歷過一世的人,行事雖然未必有徐朗沉穩,卻不像徐朗是情窦初開,一懵過後反應過來如今這姿勢委實暧昧不妥,先坐回榻上要緊。
徐朗瞧着抱膝坐着的小姑娘,心裏雖然為情慌亂,卻也不至于手足無措。他既然已明了自身心事,原本是怕小姑娘不能接受,才刻意隐藏,這會兒被發現了,反倒覺得坦然。
多年來的習慣使然,徐朗心裏越慌亂行為就越鎮定,當即拿了小杌子坐在她旁邊,開口道:“六妹妹……”
“徐二哥。”琳琅猛然開口攔住他,心裏不知怎麽的就有些發慌,生怕他說出什麽來。上一世識人不明為情所苦,那時候對感情早已心如死灰。重生之後考慮過将來的事,知道年紀大了嫁人不可避免,但在她的預期裏,那也該是十四五歲時的事情了,到時候能避則避,若不能避,總還有四五年的時間來想對策。
來到江南後重會君煦,她也是抱着逃避的心思,想要盡早斬斷瓜葛。對君煦她确實留意疏遠着了,可千防萬防,她怎麽都沒想到徐朗竟也存了這樣的心思。
前世他确實也待她很好,只是她到江南後刻意疏遠,漸漸就沒了各自的音信。哪怕後來徐朗闖宮,她也覺得那是為了賀家和自小相交的情分,想不到別的上頭。可是而今,徐朗竟然偷親她?
從小拿徐朗當哥哥待,他在她心裏跟賀衛玠并沒多少差別,所以下江南的路上敢放心大膽的撒嬌耍賴,情勢所迫被他背着或是抱在懷裏的時候也沒多想,誰知道……原本還無知無覺,在發現徐朗偷親她的那瞬間卻如醍醐灌頂——
他對她的種種照拂縱容,可以視為兄長對幼妹的感情,卻也可以解釋為少年郎對心上姑娘的舉動吧?那麽前世,他也曾對她動過心思麽?
仿佛有些事情瞬間颠覆,琳琅甚至不敢去相信。
也許他就只是一時興起,并不是真的喜歡她呢?琳琅自欺欺人的想。
她對感情的事向來遲鈍,前世因為戀慕朱成钰的風姿,所以能看得出他的情思,君煦那頭卻是後來他說清楚了才明白過來的,否則怕是會永遠蒙在鼓裏。
這會兒心裏亂的很,比當時君煦向她表白心意時震驚幾十倍。她下意識的阻止徐朗說下去,仿佛他不說,這件事就不存在一樣。
可徐朗既然已決定挑明,哪裏能容她逃避?算起年紀,一兩年後琳琅也該開始挑婆家了,這會兒也不算太早,他自己又是十六歲的年紀,有了心上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當即握住琳琅的手,道:“六妹妹。”
琳琅若是個如假包換的十歲小姑娘,這會兒或許還能捂着耳朵喊兩句“我不要聽”含糊逃避過去,甚至裝糊塗都行。可這會兒實在做不出這等情态,把心一橫,便也看向徐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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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一個炙熱,一個閃躲。
“六妹妹,剛才你也瞧見了,我喜歡你。”徐朗說得直白,因為聲音低沉,倒也好聽得很,“原本想等你長大些再告訴你,可實在藏不住……”
“徐二哥。”琳琅再次打斷他,“你都說了我年紀小,這些話就別說了。”手指無意識的絞着衣襟,她的眼神裏有一瞬的慌亂,随即垂下眼臉仿佛逃避,喃喃道:“我現在才十歲。”
徐朗一怔,小姑娘的反應出乎意料,不是羞澀、不是惱怒,卻仿佛……傷懷躲避?這感覺一閃即逝,徐朗聽了後半句,便柔聲道:“我會等你長大,三年五年都行。”瞧她小兔子一樣縮成一團,到底不忍心說太多,點到即止,免得吓着她,或是逼得太緊叫她難堪。
雖然無可避免的有點失落,心意已然剖白,感覺卻輕松了許多。她目下對他肯定沒有男女之情,他不在乎,可以慢慢等,就像等她長大一樣,等她情窦開蒙時能喜歡上他。他将她珍寶一樣放在心上,全心全意,坦坦蕩蕩,哪怕将來她看上了旁的男子,他也不至于後悔當時的隐藏。
琳琅低着頭沒有說話,徐朗便笑了笑,寬慰道:“瞧把你吓得,我又不是老虎會吃了你。”
“他們都說你是虎将,可不就是老虎。”
若在平時,徐朗興許會随口說一句“那也不舍得吃你”,可目下這情形顯然不合适,再單獨相處下去恐怕會令她更加不舒服,徐朗雖然流連,卻還是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咱們下去吧。”為着緩和氣氛,努力往正經嚴肅的話題上引,“山匪那邊我會盯着,你放心。”
提起這個,琳琅那邊的緊張緩和了不少,努力趕跑那些剪之不斷理之還亂的心思,道:“那你要小心,朱家那裏不是鬧着玩的。”想了想還是決定提個醒,“總覺得朱家不□□分,徐二哥留心些。”
徐朗點頭稱是。
琳琅跟着他緩緩步下臺階,手指還在絞弄着衣衫,猛然想起今兒還帶着給他繡的荷包,頓時猶豫起來——徐朗這心思不知是何時興起的,在書院外他讓她繡荷包的時候沒有多想,所以高高興興的繡了,以表達感激。
可現下他說他喜歡她,她若将這荷包拿出來,會不會太奇怪了?
☆、44|
荷包到底沒有送出去,琳琅帶着錦繡坐上回秦府的馬車,才發現手心裏有一層薄汗。徐朗的表白來得太突然,叫她猝不及防,好在她目下也才十歲,雖然徐朗有此心,她也不必急着回應,倒是能慢慢考慮。
回到秦府也是心神不寧,想着往瑞安堂去陪陪外祖母,半路上卻被個婆子截住了,“姑娘你回來啦,朱夫人和朱姑娘來了,就在客廳裏呢,老夫人吩咐要是姑娘回來了,就讓姑娘到那兒去。”
朱夫人和朱含香來了?琳琅詫異。到了客廳時果然見仆從站了一地,老夫人坐在上首,吳氏和朱夫人一起坐着,梅氏在旁坐陪,幾個人含笑說話一團和氣,秦蓁則帶着朱含香在旁邊看字畫兒。
見了琳琅,秦老夫人招手叫她坐過去,摟着她在懷裏問道:“瞧着怎麽樣了?”
“跟前兩天差不多,似乎是好了些。這病急不得,藺先生說慢慢養着也就是了,他說這幾日天氣漸漸涼了,就重開了張方子。”
秦老夫人便道:“我瞧瞧。”琳琅讓錦繡将藥方呈過去,秦老夫人看了半天,點着頭似乎很滿意。旁邊正跟吳氏說話的朱夫人忽然道:“聽說琳姑娘身子不大好,到了這裏總去瞧郎中,不知道是什麽病?”
“也沒什麽,不過是身子虛,需要調養罷了。”秦老夫人将藥方遞回琳琅手中。朱夫人又道:“琳姑娘的郎中是從京城帶過來的吧?想必是有本事的,這兩天香香身上不大爽快,府裏請的幾個郎中瞧了都不見起色,不知道能不能麻煩哪位先生瞧瞧?”
外來的和尚好念經麽,朱夫人這想法看似正常,琳琅卻覺得她另有盤算,當即歉然笑道:“只是用慣了他,才叫他跟來這裏,其實本事也就平平。”她當然不樂意跟朱夫人解釋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為免她再追纏下去,收起藥方往秦蓁那裏去了。
朱夫人有些失望,想要再說什麽,秦老夫人笑着說了句話,給岔開了。
秦蓁和朱含香這會兒正在窗邊逗雀兒。來者是客麽,就算秦家将這回山匪的事情懷疑到了朱家頭上,但官府沒查出結果,她們就還得應付着。兩個小姑娘正說得高興,瞧見琳琅,朱含香笑靥如花,“琳姑娘你可算回來了。聽說你們前兒受驚,母親和我特地來探望,結果你還出門了。”
“多謝你和夫人都記挂着,瞧我這不就回來了麽。”知道這對母女是來試探秦家反應的,故而比平常格外熱情些,“怎麽兩天沒見,又變漂亮了?”
“瞧這張嘴!”朱含香伸手便捏了捏琳琅的臉,“剛才正和蓁兒說呢,芙蓉街上新出了幾樣胭脂香粉,據說很不錯。”
琳琅正想找機會呢,當即道:“不如選個日子,咱們一起去逛逛?”雖說朱秦兩家的東西大多是吩咐外面送進來的,但若是姑娘們有興致,逛一逛也屬平常。何況芙蓉街是淮陽城有名的“貴女街”,出入其中的皆是仕宦人家和有錢商戶的千金,閑雜人少不會出岔子,夫人們就也不太限制。
秦蓁一聽就來了興致,“我也正想去散散心,香香覺得呢?”
“你們想去,我當然奉陪!”
“到時候叫上玉蓮,咱們一起去。”琳琅興致勃勃,兩位小姑娘自然也是答應的。到夫人們那裏說了一聲,聽了是芙蓉街,她們倒也沒有異議,問是什麽時候去,三個小姑娘一合計,本想約在後日。琳琅想着時間若是太緊,沈玉蓮那裏未必便宜,何況秦蓁的傷還沒好透,便推到了十四。
還有十來天的時間,足夠琳琅準備了。
再隔五日往停雲居去的時候,徐朗那裏一切如常,琳琅瞧他沒有再提前事的意思,心裏那一點點別扭也消失無蹤。這輩子想要保住賀家,必須得想法子讓徐家提早謀劃籌備,徐朗這裏的來往是免不了的。
何況夜深人靜的時候想過幾回,将來終究是得嫁人,徐朗那裏知根知底,倒比平白尋來的可靠些。若這輩子非要讓她挑個會全心信賴的人,恐怕也就徐朗能算了。不過那也是幾年後的事情,現在麽,暫且放在一邊吧。
藺通那裏把脈完了,琳琅便問道:“藺先生可知有什麽藥粉能令人臉上發癢,起些紅疹子麽?”
徐朗就在旁邊瞧書呢,聞言來了興趣,挑眉道:“你想做什麽?”
在場的只有徐朗、藺通和錦繡,琳琅還需他們幫忙,自然不必隐瞞,便道:“朱含香想害我,我也得給她點顏色瞧瞧。”
“哦?”徐朗放下書走過來,問道:“打算怎麽做?”
“用點藥粉,叫她出些紅疹子,也難受難受。至于後面會不會留疤,那可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琳琅縱然不清楚朱含香當時派人攔路的動機,卻也能猜個大概。當日那些山匪圖的必定不是錢財,那壯漢顯然是沖着她來的,謀財害命他們未必敢,但對付小姑娘,傷了臉蛋便是極狠的手段了,若再狠一些,恐怕毀了清白的事都可能有。
所幸有徐朗趕來相救,叫山匪沒能得逞。琳琅便也依樣送回去,朱含香能否幸免,也只看她造化。
至于更深的打算,她并不想跟徐朗說。
藺通聽完便道:“藥粉倒是不少,六姑娘打算怎麽用?”
“過些天我們會去買香粉,把藥粉摻在香粉裏,不知道行不行?”
藺通點頭道:“這有何難。”琳琅便笑向徐朗,“不知道徐二哥能不能幫我去買幾盒香粉?”見徐朗頗有意味的瞧着她,只能坦誠心思,“朱家也不是傻子,若派我旁邊的人去買,必會被查出來。”
徐朗頗為贊許,問道:“要哪裏的香粉?”
“芙蓉街上的馥春居,那裏新近出了一樣香粉,問了就知道。”想了想又補充,“若是可以,把買香粉的嫌疑往沈司馬家推一推更好了。”
“禍水東引麽?”徐朗挑眉瞧她,見琳琅承認不諱,當即道:“後退來取東西。”
後天才十二,必然來得及,琳琅便道了聲謝。而後高高興興的告辭,徐朗送她出門。
那日偷親的事情仿佛一粒石子落在湖心,蕩起了幾圈漣漪,而後便沉入水底,再無聲息。兩人心照不宣的不提,相處時倒是輕松多了。
回到秦府,琳琅便将自身打算跟錦繡說了,囑咐她到時候再如何在買香粉時做手腳。這是她最信得過的丫鬟,自是無需隐瞞。錦繡正恨朱家的歹毒用心呢,聽了自然高興,當即拍胸脯保證,“姑娘放心,這點手腳若是放在徐公子他們跟前必然瞞不住,但是朱含香她們跟前,哼,她們再長幾年都發現不了!”
她對朱家兄妹的印象已然越來越壞,躍躍欲試的道:“就香粉一樣恐怕不夠穩妥,要不要也在胭脂做手腳?”
“這倒不必,朱含香肯定會用香粉的。”琳琅信心滿滿。好歹也做了她幾年嫂子,嫁人前也常接觸來往,朱含香對胭脂水粉的喜好琳琅還是有把握的。
在琳琅籌備着馥春居之行的時候,秦鐘書回來了。
彼時琳琅就在瑞安堂裏,秦老夫人和吳氏、梅氏并身邊的老媽媽一起圍着摸骨牌,琳琅和秦蓁看了會兒,便往內間去了。秦蓁雖然貪玩,但很好學,家裏請的又是淮陽城有名的女先生,她的女工和詩書都不賴,雖然年紀不大,繡活兒卻已很好了。
琳琅在家的時候躲懶不願意碰女工,這會兒瞧秦蓁繡着有趣,就坐在旁邊看,順便拈針搭線,姐妹倆說話取笑。
外面丫鬟通報說“三爺來了”的時候,琳琅還未在意,畢竟她在秦府和表哥的來往少得可憐,加之秦鐘書原在京城,下意識的就當是二表哥秦懷恩來了。旁邊秦蓁卻是覺得意外,“三哥怎麽回來了?”
“他今天出去會客,回來見外祖母不是很尋常麽……”猛然反應過來,琳琅也是詫異,“三表哥回來了?”舅舅膝下三個兒子,排行第三的可不就是秦鐘書?
京城的書院管得雖不如國子監嚴格,但學生休沐告假都有定例,似秦鐘書這般家在江南卻往京城求學的孩子,除了每年過年時能回來外,其他時間若非有要事不得離京,免得路途往返誤了課業。
如今也才十月中旬,秦家又沒什麽事要他非回不可,秦鐘書怎麽就回來了呢?
畢竟是兄長久別歸來,秦蓁放下針線往外走,琳琅也不好幹坐着,跟了出去。
外面秦鐘書身上還裹着披風,正在給秦老夫人磕頭,完了又向吳氏行禮問安。他的生母魏姨娘就在旁邊伺候着,這會兒早已激動得熱淚盈眶,奈何秦鐘書打小就抱在吳氏膝下養着,最多喚他一聲“姨娘”。母子倆眼神略一交彙,秦鐘書很快挪開。
吳氏雖然不大喜歡秦鐘書漸漸歪了的性子,但畢竟記在自己名下,适當的關懷照料是應該的。撇開秦鐘書突然回來的原因不談,先關懷的問路上是否順利等。
秦鐘書一一回答了,見秦蓁出來,便笑道:“妹妹也在呢。”陡然瞧見緊随秦蓁走出來的琳琅,那笑容卻微微僵了一下。他雖在京城,但除了初到京城時較多拜會秦氏這位姑姑之外,後面其實很少往來,加上他平時都住在學舍,一年裏也就一兩次去賀府,根本不知道琳琅來江南的事情。
琳琅倒是鎮定,笑着問候了一聲“三表哥”,便在梅氏身邊坐下了。
秦老夫人心疼兒子,對孫子們也盡量一視同仁,況秦鐘書又是最小的孫兒,便叫他到跟前坐着,問起在京城讀書的事情。無非是有沒有聽先生的話,課業是否有進益等等,說了半天,終于提到了琳琅好奇的事情上,“先前也沒接到你要回來的書信,怎麽突然就回來了?是有什麽事?”
“孫兒不告先回,還請祖母恕罪。”秦鐘書剛才正說到在京城如何思念祖母家人,這會兒像是想起了傷心事一樣,低落的道:“孫兒不想在京城求學了,已經跟先生回明了,往後還是在這裏讀書吧。”
“胡鬧!”秦老夫人原本還被他說得有些動容,這會兒登時着惱,“當初送你上京城求學是你父親定下的,何況那是天子腳下,不說學業能有進益,眼界都能寬廣不少。怎麽說不想讀就不讀了!”
秦鐘書的聲音裏已帶了些微的哭意,“祖母恕罪,京城雖好,哪裏比得上家鄉。孫兒在那裏日夜思念家人……”偷偷瞄了琳琅一眼,續道:“雖然有姑媽照應,可那裏的同窗都是高門顯貴不好相與,孫兒在那裏……”強自忍住哽咽,他在秦老夫人跟前跪下,求道:“還請祖母在父親跟前替孫兒求個情吧?”
琳琅在旁冷眼瞧着,簡直想笑。
姑媽照應?秦氏倒是想照應他,可秦鐘書初上京時剛脫離父母親的管教,正是剛得自由的野馬,哪裏樂意再被人管着?秦氏出嫁前跟吳氏感情不錯,曉得吳氏和魏姨娘之間的龃龉,如今見這位侄子對她避之不及,漸漸也懶得多費心了。
秦鐘書最初還會每逢過節就來秦氏那裏露個面,後來漸漸疏懶,秦氏本就不是個熱心的人,況又不是自己家的孩子,慢慢的也不管了。
秦鐘書更是樂得逍遙,成天家和跟些纨绔膏粱混在一起,雖不至于去什麽煙花柳巷,卻也沒少偷着逗女孩子,否則也不會有賀瑾瑜的那樁事情。
什麽“同窗都是高門顯貴不好相與”,恐怕他這次回來,還是為了躲賀瑾瑜的事情吧?只不知那邊是出了什麽事,才叫他冒着被家人嚴罰的風險跑了回來?
為了上次在僻巷裏被冷水澆頭的事情,琳琅對秦鐘書這位表哥基本沒什麽好感,所以也不主動去搭話。那頭秦老夫人和吳氏都有些着惱,梅氏瞧着情勢不對,比個手勢,帶着琳琅和秦蓁出去了。
晚飯時秦老夫人傳話過來,叫她們姐妹倆自己吃,還吩咐她倆明日出門時務必小些,別再出岔子。
姐妹倆吃着飯,秦蓁心裏畢竟好奇,“琳琅,你在京城的時候多,知不知道三哥這次為什麽回來?”
“書院的事情我哪知道呢,興許是出了什麽事吧。”琳琅含糊道:“急什麽呀,明天咱們回來,必然就有分曉。”
“那倒也是。”秦蓁跟兄長們的感情本就一般,若當事人換作秦懷玉或者秦懷恩,她或許還能多上心,至于這位異母所出的兄長,實在動不了她太多心思。
琳琅便也不再提,她的心思全在明天去馥春居的事情上,秦鐘書的事,暫時還不能叫她分心。
☆、45|
天氣漸漸的冷了起來,琳琅雖然不像在京城時那樣體寒冰冷了,到底不敢掉以輕心,清晨往瑞安堂去問安的時候,總會裹個厚披風。姐妹倆進到裏面去,秦老夫人和吳氏一切如常,已經在那裏坐着說話了。
秦蓁上去撒了會兒嬌,桌上飯菜早已擺好了。吳氏難免又囑咐姐妹倆,“出去了萬事當心,逛完芙蓉街就回來,要聽媽媽們的話。朱家姑娘要是邀請做什麽,回來先跟我們說了再定。”
上回出了山匪的事,那些人現在還在牢裏關着,沒查出個結果。秦紫陽畢竟是三州知州,明着找不到證據,暗裏的事情應該也能打聽到一些,興許是他跟秦老夫人和吳氏說了什麽,她倆近來戒心略重。
秦蓁自然是一遞一聲的答應着,終究是按捺不住好奇,問道:“三哥那邊呢,怎麽樣啦?”
“你父親這兩天有公差在外,今晚才能回來。”吳氏并不打算多說。秦蓁自然不再深問,用了飯就和琳琅上了馬車,往芙蓉街上去。
芙蓉街在淮陽城名氣極高,因其中往來的都是貴女千金,街上首飾鋪、绫羅莊、胭脂店等女孩兒家常用的東西一應俱全,且質地做工都是上乘,哪怕東西比別處貴個三四倍,姑娘們也還是愛來這裏逛逛,與攀比之風不無關系。
四位姑娘約的是在馥春居裏見面,琳琅和秦蓁到那裏的時候,沈玉蓮和朱含香已經在雅間裏坐着了。
秦蓁問道:“玉蓉姐姐呢?”
“姐姐今日在家讀書,就不來啦。”沈玉蓮笑着迎上來,在秦蓁耳邊咬舌頭低笑道:“你最近可是越來越關心我姐姐了,怎麽有了嫂嫂就不要朋友啦?”秦蓁笑着淬她一聲道:“好沒臉,連自己的姐姐都打趣上了。”
沈玉蓉貞靜淑婉,關鍵時候又有擔當,吳氏向來看得上。在琳琅來江南之前兩家就已經訂了親,要把沈玉蓉娶給秦懷恩做媳婦。沈玉蓉今年也十四了,和小幾歲的姑娘們往來本就不多,如今訂了親臉皮薄,這等場合更是不願意來了。
沈玉蓮卻是很喜歡這些的。她和沈玉蓉同出一母,雖然性子不同,容貌卻不相上下。沈玉蓉定給了秦懷恩,沈玉蓮就有些心神蕩漾了——
淮陽城裏三大家,睿郡王、朱家、秦家,沈玉蓉定了秦家,頗為自負的沈玉蓮當然不甘落後。睿郡王府她是不敢指望的,有朱含香和秦蓁在,她總得靠後。秦家的三子秦鐘書這兩年很少在淮陽城露面,況身份畢竟尴尬,沈玉蓮不做他想,一門心思全都撲在了朱成钰身上。
朱成钰好啊,出身貴重門第高,容貌風姿冠絕江南,比起十二歲的君煦來,十五歲的少年郎漸漸有了成熟穩重的氣度,一個眉眼舉動就能輕易虜獲少女芳心。但凡是個正常的姑娘,誰不喜歡這樣的少年郎?
因沈從嘉素日跟朱成钰交好,沈玉蓮自然跟着有了親近之感,這心思一旦紮了根,就越陷越深。十二歲的姑娘正是春心懵懂,偶爾沉溺在對翩翩少年郎的幻想中,愈發不可自拔。姑娘家哪個不愛美?沈玉蓮藏了心事,對衣飾打扮自然更為精心,向這次相約來挑脂粉,她是盼着越早越好呢。
四個人聚齊了,朱含香便叫人送了胭脂水粉過來。
馥春居裏新出的這一套東西很全,做工也都精致考究,從胭脂、香粉、香膏到頭油、眉筆,樣樣都是上品。那包裝也講究,錦盒裏鋪上絨面,海棠花樣的瓷盒裝着脂粉膏子,擺到桌上一打開,那幽幽的香氣就撲進了鼻子,不甜不膩,不濃不淡,剛剛好。
四個人各自試了,都是愛不釋手,各自要了兩套。因此事是琳琅提起來的,她又以初來江南還未送過禮為由,獨自将銀錢付了,融融一團。
難得出來逛一次,馥春居不過是個□□,芙蓉街上店鋪鱗次栉比,相比于悶在家裏獨自挑揀,小姑娘們顯然更喜歡挨個店鋪慢慢挑。索性逛街做全套,也不用店鋪的人再往府上送了,姑娘們将買的東西自己帶着,也是逛街的趣味。
馥春居裏的東西裝起來并不少,琳琅原吩咐讓錦繡拿着,沈玉蓮眼尖,忙叫自己身邊的丫鬟接了過來。今日琳琅進入馥春居,身邊就帶了錦繡一人,沈玉蓮卻是帶着三個丫鬟,況在場四人中數她門第稍遜,自然得讓自家丫鬟服其勞。
琳琅等的就是這個,同錦繡使個眼色,當即将東西交了過去。
朱含香和秦蓁俱是興致勃勃,出了馥春居就進個隔壁的绫羅莊,各自選了些新出來的布料。不過這些東西按匹來算,她們不好搬動,只得吩咐叫人送到府上。而後去隔壁選些首飾,香薰的筆架、香囊、荷包等小玩意兒,待将街逛到盡頭,各自也都乏了。
盡頭是一家茶莊,位置選得恰當,正好讓姑娘們在雅間裏歇個腳慢慢品茶,生意極好。
四個小姑娘今日興致好,選的小物件都由丫鬟婆子們拿着,林林總總一大堆。琳琅喝着茶瞧一眼天色,“時候也不早了,待會咱們就散了麽?”
“散了吧,我也逛得累了。”朱含香嬌生慣養,走了這半天的路也是累得夠嗆,若不是有那股子興致撐着,怕是早就打道回府了。秦蓁和沈玉蓮也都有此意,琳琅便道:“東西還混在一起,叫她們去分開吧?咱們在這裏喝茶歇會兒。”
剩下幾個人都點頭稱是,琳琅便吩咐錦繡過去,将她的那份兒挑出來送上馬車。沒多會兒錦繡和秦蓁身邊的阿碧都回來,錦繡笑向琳琅回禀道:“姑娘,都挑好了。”
瞧那樣子,事情顯然已經辦妥了,琳琅再無牽挂,幾個人就此散了各自回府。
到秦府的時候已經是後晌了,這回出門幾個姑娘身邊都有婆子跟着,雖然不會陪着逛鋪子,點菜備午飯卻都是她們的事情。琳琅和秦蓁并不餓,到了府裏都累得不想走路,打發婆子去跟秦老夫人回禀,她倆先回房歇着了。
琳琅的屋裏這會兒已經生起了地龍,比別處溫暖許多,她這會兒覺得身上難受,回去就先沐浴,而後換上幹淨的衣裳,由錦繡和木魚伺候着往榻上歇了。
平時閑居在家,晌午的時候她總得眯會兒,今兒沒能睡午覺又走得累,一躺下就睡着了。
醒來時斜陽夕照,她喚來錦繡服侍,這才有精神問白天的事情,“都妥當了?”
“姑娘放心,香粉已經換了,沒人發覺。”瞧着琳琅還是懶懶的不想動彈,便道:“姑娘今兒走得累,我給捏一捏吧?”藺通教的那套手法對解乏很有效果,琳琅聽了正中下懷,當即誇錦繡機靈。
一整套揉捏下來,渾身筋骨都活絡了許多。琳琅精神煥發,正想着去隔壁叫秦蓁同往瑞安堂呢,秦老夫人倒是體貼,已經派了婆子送飯過來,兩姐妹就在閣樓裏用了。
當晚秦紫陽歸來時琳琅正在賀文湛的書房裏,父女倆一起看書說話,家常溫馨的味道。因秦氏那頭臨近生産,賀文湛心裏也着急,這些天加緊了各處忙,将征書的事情辦得差不多了,定在後日啓程回京。
琳琅少說也得來年開春才能回去,這會兒戀在賀文湛身邊,提醒了好幾遍,“等娘生下了小娃娃,爹爹一定要寫信給我!還有大嫂嫂那裏,也不能落下。”
“好好好,每天給你寫一封,行了吧?”賀文湛愛極了女兒,瞧着她自打來江南後身子好了不少,心裏倒也寬慰,囑咐道:“你且安心在這裏住着,明年二三月裏就回來。可惜你娘身子不方便,不然接她過來住一程也好,她好久沒回過娘家了。”
“明年秋天咱們再來吧?”
“哪那麽容易。”賀文湛笑着點她的額頭,“我原想給你娘帶些家鄉的土物,但是走得匆忙,準備得也不全。你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好好給你娘挑些東西。再者,你年紀也不小了,在舅舅家要聽話,別叫她們太操心。”
“女兒記住啦!到時候雇個車隊給娘搬東西。”琳琅嘻嘻的笑。
父女倆正說着呢,外面卻漸漸有嘈雜的人聲傳來,像是出了什麽事。賀文湛出門叫住一個小厮問了聲,才知道秦紫陽得知秦鐘書擅自離學歸來的事情後十分惱怒,要請家法來打他。賀文湛客居秦府畢竟不能冷眼旁觀,适當的時候還是得去勸一勸,便讓琳琅先回去了。
這一晚外院鬧騰的動靜大,內院裏卻頗安靜。秦紫陽要教訓兒子,秦老夫人是不會管的,只有吳氏帶着魏姨娘趕過去勸了勸,秦蓁和琳琅這裏沒得信兒,更不會去摻和。
第二天往瑞安堂用早飯的時候秦老夫人便問起了秦鐘書的事情,吳氏嘆了口氣道:“老爺知道後十分生氣,昨晚下死命的抽鞭子,身上都沒半塊兒好肉了。可憐那孩子平時那麽嬌氣,這回……唉。”到底不是鐵石心腸,昨晚秦鐘書皮開肉綻、半身鮮血的樣子落在她眼裏,吳氏哪能不心疼。
秦老夫人覺得意外,“雖說不該擅自離學,可他畢竟是個孩子,怎麽動那麽大的氣,打壞了可怎麽好。”
吳氏搖頭道:“老爺氣得臉都綠了,恐怕不止是為了書院的事情。他在氣頭上我也沒敢問,那孩子被打得動彈不得,咬緊了牙關不肯說,回頭恐怕還得您找老爺來問問。”
秦老夫人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琳琅在旁聽得暗暗詫異,但這種事上她不能插嘴多問,只好靜待消息。
秦紫陽動怒,府裏的氛圍沉悶了不少,秦蓁對這位嚴厲的父親頗為畏懼,這兩天也不敢鬧,乖乖的讀書學女工,琳琅便也跟着養病。
轉眼便是賀文湛動身回京之期,秦紫陽作為大舅子,少不得置辦宴席踐行。琳琅送走了賀文湛,雖然不舍,到了秦老夫人那裏時,秦蓁拉着她悄悄地道:“琳琅你知道麽,母親說把你的二堂姐娶過來呢。”
“娶給誰?”
“給我三哥呀!”
把賀瑾瑜娶給秦鐘書?琳琅吃驚。她記得前世二夫人是将賀瑾瑜許給了京城的一戶人家,秦家這邊對秦鐘書和賀瑾瑜的事情根本不知情呀!現在突然說要娶親,顯然是秦鐘書招供了和賀瑾瑜的私情,才會讓秦紫陽下狠手打他。
可秦鐘書那麽膽小怕事,為什麽會坦白?難道是京城那邊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畢竟相隔千裏,秦氏對二房的事情又算不上太上心,那封書信裏寥寥數語不能透露更多的內情。琳琅身處江南不知道京城的事情,生怕此事關系到秦氏,難免擔心。
她有心在秦鐘書那裏問一問,但這兩天唯一一次見着秦鐘書,是她跟秦蓁去探望他,秦鐘書趴在軟榻上精神萎靡,話都說不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