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17)

悶,這兩天有空就拉着江氏去她那裏坐坐,偶爾帶上賀衛琛和賀之洲兩個小娃娃去逗逗,賀璇玑本身又是能想通事情、不會自怨自艾的人,漸漸的也看開了。

待得聽到莊元晉養娈童的事情時,賀璇玑雖然面現驚訝,卻沒多說什麽。只是畢竟錯付過情意,這樣的消息到底叫她枯坐着發了一後晌的呆。

琳琅近來足不出戶,外頭的消息卻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知是誰出的手,将莊元晉養娈童的證據呈到禦前,令皇帝勃然大怒,立時削了莊元晉禦前侍衛之職,令其閉門思過。又将老國公爺發落了一頓,說他教子無方,薦人不察,掃了皇家的顏面,連帶着皇後都被冷落了。

而賊心不死的莊嫣,更不敢在這個時候鬧什麽幺蛾子,頓時偃旗息鼓。

能把證據呈到禦前的都不是普通人,琳琅對宮闱之事并不了解,也猜不出什麽結果。大夫人那頭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倒是韓萱兒破天荒的頭一次獨自來了賀府,陪着賀璇玑說了許久的話。

到十月中旬的時候,徐朗押解疏勒大将鐵勒格抵京。

這兩年皇室日漸衰微,南邊有流民山匪作亂,北邊有疏勒虎視眈眈,皇帝雖然醉心木工,到底不能徹底荒疏朝政,為此頗為憂心。而今徐朗得勝回朝,禀奏漠北大捷,呈上戰果,登時龍顏大悅。

徐家數代人鎮守漠北,在北邊築起了鐵一樣的防線,皇帝能安然在京中做木活,離不開徐家軍的拼死效忠。這回徐家斬殺敵方三員大将,又生擒主帥,殺敵不計其數,更是繳獲了不少軍資,皇帝如何能不高興?

得勝的軍隊依舊駐守在漠北,京城裏除了到處傳開的喜訊外,也折騰不起迎軍犒賞的陣仗,只是皇帝在朝會上将徐家好一頓誇贊,喜悅之心溢于言表。

徐家主帥徐奉先和徐奉英常年駐守塞外,皇帝特令在漠北犒軍,徐朗這邊他也打算給個大大的賞賜。君臣二人獨處在殿內,皇帝便将徐家着實誇獎了一番,末了尋思該賞些什麽,錢財金帛早就賞了,另外還升了徐朗為正五品定遠将軍,餘下的似乎也就姻緣了。

皇帝心情很好,看着面前站着的徐朗,年輕勇武,英姿勃發,實在是可造之材。若是賜個公主給他吧,本朝定例,驸馬不得再涉足仕途,哪怕要為官,也只能是清閑散官,沒得浪費了徐朗這人才。

郡主縣主裏頭,倒是有不少出類拔萃的姑娘。皇帝決定還是先探他的意思。“徐愛卿年輕有為,至今未娶,朕賜你一門婚事如何?”

徐朗當仁不讓,當即跪地道:“臣謝皇上隆恩!出行前臣已跟昭文館學士賀大人之女定親,若能得皇上賜婚之幸,臣感激不盡!”

“賀愛卿的女兒?”皇帝琢磨,他當然不記得琳琅這等微不足道的小姑娘,不過賀文湛為官勤勉,又才學卓然,如今主持纂書也頗合他的心意,當即笑道:“賀太師的孫女固然不錯,朕卻更想賜你一位郡主,光耀門楣。”

徐朗道:“臣謝皇上擡愛。只是臣心悅賀姑娘已久,不願背棄信約。”

“既是如此,朕就成全了你。”皇帝并不知道莊嫣倒騰的那些事情,想了一想,兩家早有婚約,且都是他信得過的臣子,此事自然穩妥。如今已是十月,男婚女嫁總得留出幾個月的時間來籌備,便道:“來年三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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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朗大喜,當即跪伏叩首謝恩。

出了皇宮,徐朗滿面喜色腳步輕快。他回京後就進宮回禀戰況,還沒來得及回家,到時候可得好好謝謝徐湘那丫頭。要不是她派人送信歷數莊嫣種種行徑,徐朗也不會急着這麽快出手,如今正好,皇帝金口玉言許諾給功臣的事,哪怕他太子要插手,也是無用了。

想到來年三月春光盛時心愛的小姑娘就要嫁過來,徐朗久經塞外風沙的堅毅臉龐浮起溫柔笑意。翻身上馬馳向徐府,當真是冬風得意馬蹄疾。

六妹妹,好久不見。

送你小貂、送你硯臺,再送你皇帝賜婚之訊,你是否會歡喜?

徐家早就得了信兒,這會兒正等着徐朗回來呢。雖說徐家鎮守漠北打過許多勝仗,卻嫌少有這樣大獲全勝的時候,徐老夫人雖然行事不靠譜兒,到底是經歷過老國公征戰沙場的人,這等大事上也不含糊。

一家子備了好大的陣仗,專等徐朗回來。就連那位平時不着家的徐二爺徐奉良都留在家中,等着侄子回來,叫二夫人在耳邊好一頓抱怨——

長房襲着國公之位,兩個兒子一個閨女都是勇武之人;三房雖是庶出,這些年在漠北戰功卓著,早就有了功名,兒子徐朋也帶到漠北歷練去了。就只有二房,徐奉良自幼被老夫人寵着,不像兄長那樣能擔大任,也不像庶弟那樣争氣上進,幾十年混下來,高不成低不就,靠着徐家的軍功在兵部混了個閑職,聊勝于無。

徐奉良的兒子徐勝今年十六,卻還是個只知道享樂的纨绔,莫說比不上徐朗,連三房的徐朋都比他強幾百倍。窦氏也是個争強好勝的人,見着這等場景,能不羨慕含酸?

不過這些也只能壓在心裏,徐朗進門時帶着國公爺徐奉先的書信,二夫人照樣得迎上去。

徐老夫人和楚寒衣就在廳裏等着,徐朗一進門先報過平安,繼而就道:“兒子此次進宮,皇上為我賜婚了。”

“賜婚?那可是大喜事,是誰家的姑娘?”徐老夫人雖然知道兩家的婚約,畢竟還是更想娶個跟皇家沾親帶故的人,到時候臉上也有光,下意識的以為皇帝指的是別的姑娘。楚寒衣卻知道兒子的性子,必然是琳琅無疑,就問道:“定在什麽時候?”

徐朗喜形于色,卻還是得依着規矩先回答老夫人,“是賀六妹妹。”随即向楚寒衣道:“來年三月,具體日子咱們定。”語氣裏已然全是喜悅。

徐湘這會兒就在旁邊站着呢,忍不住就道:“明年三月?琳琅明年才十二歲!”徐朗卻是笑着不說話。年紀小又怎樣?先娶回來放在身邊養着,過幾年再洞房也無妨,就算幹看着不能多碰,卻能名正言順的親親抱抱,那是何等幸事!

自打那次在停雲居裏偷親了琳琅,徐朗可是一直都念念不忘。十七歲的人也知道人事,好幾次佳人如夢,懷中溫存嬌美,醒來時卻隔着雲山千裏,那等相思之苦別提有多難熬了!這下可好了,再過五個月,她就是他的嬌妻,所有的相思皆能有慰藉。

最重要的是,一旦成了婚,就再也不怕別人惦記了!

皇帝賜婚的诏書次日便到了賀家,叫賀文湛夫婦大為意外,就連琳琅都聽呆了。她知道徐朗是昨兒回京的,得勝歸來皇帝必有賞賜,卻未料到是這封賜婚的诏書。更令她意外的是,诏書上說賜明年三月擇日完婚,明年三月……她才十二歲啊!

是以當徐朗拜望過賀老太爺,專程請琳琅相見時,琳琅隐隐憋着點怨氣。

男女若是已訂婚,适當的往來相會是被允許的,秦氏也沒說什麽,叫錦繡陪着去了。

徐朗就在蘭陵院外的那片竹林裏等着,以前他愛跟賀衛玠在這裏下棋,現在賀衛玠公務忙碌,那棋亭空了出來,徐朗便選在了這裏。

半年沒見,琳琅其實也頗想念徐朗,

踩着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繞進竹林裏,冬日裏飒飒的風吹着,她裹緊了披風,遠遠便瞧見了橫斜竹枝後的身影。

他又長高了許多,獨自站在那裏望着遠處,背影格外挺直。聽徐湘說他這回雖立了不小的戰功,也受了一身的傷,不知道現在好了沒有?漸漸的走近他身邊,琳琅不知怎麽的,心跳就快了起來。忽然很想看他的臉,不知塞外風沙打磨之下,是否和以前一樣俊朗。

徐朗一直在數着她的腳步,待她走近身邊時才緩緩轉過身來,臉色雖然是端肅的,眸中卻藏着溫暖的笑意。他的目光落在琳琅身上就再也挪不開,那張讓他魂牽夢萦的臉龐,那個讓他咬牙奮戰的姑娘,沐着陽光走來,美好如舊。

琳琅乍然陷進他的眼神裏,腳步不由一頓。

“六妹妹,我很想你。”她聽見他說。

☆、66|

冬日的陽光懶散而溫暖,這會兒正是晌午,沙沙的竹葉在風中輕響,琳琅一襲孔雀紋軟毛織錦披風裹在身上,脖頸處圍着一圈細軟的白狐貍毛,煙水色絲帶系作蝴蝶,在胸前盈盈欲飛。柔亮的發間點綴兩朵海棠宮花,簪着一支紅珊瑚白玉步搖,均勻渾圓的紅色珊瑚珠子一支垂到她白膩的耳垂邊,襯得她嬌嫩而明豔,瑰麗而秀雅。

徐朗怎麽看都看不夠,斑駁的竹影下,琳琅忽然沖着他笑了笑,漂亮得不像話。

這半年她顯然也長高了不少,面對面的站着,她的頭頂幾乎能夠到他的肩頭。稚氣早已褪去,她站在對面打量他,仿佛在看一個同齡的少年,目光中有着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味道。徐朗微微俯身,低聲道:“六妹妹又長高了。”

“徐二哥也是。”賜婚的聖旨還熱乎着,琳琅原本想怨怪他将婚期定得太緊,這會兒卻什麽都忘了,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

倒是徐朗伸手指着那棋亭裏放着蒲團的石凳,“六妹妹先坐,瞧瞧這個。”他自螺钿漆盒取出一方硯臺來,琳琅瞧那花紋樣式,不由詫異道:“是濤石硯?”徐朗點一點頭,琳琅目光漸漸熱烈起來,忘了剛才那點矜持端方,捧着硯臺一聲歡呼,當即甜甜的對琳琅道:“徐二哥真好!”

“你喜歡就好。”徐朗的眼神裏仿佛漾着水波,再無塞北風沙打磨出的冷厲,“家裏還有不少塞北的土物,你若喜歡,改天讓湘兒帶你瞧瞧?”

“好哇!”琳琅爽快答應,頗為期待的道:“徐姐姐說你帶了小貂回來給我,是真的嗎?”

“也還在府裏放着,回頭我派人送過來。那東西難養,得先讓人學學。”徐朗的目光一錯不錯,瞧着眼前這張明麗的笑顏,心裏忍不住的歡悅。再過四個月,她就是他的嬌妻了,可以肆意愛護,盡心呵寵。這年頭一起,徐朗便道:“那小貂挪窩也麻煩,不如我先幫你養着?反正四個月後……”

總算說到了正題上,徐朗聲音一頓,打趣一樣瞧着琳琅。

他的目光裏仿佛塞北的驕陽,熱烈含情,帶着些亮光,輕易觸進她的心坎兒。提起婚事時坦然而期待,根本沒有少年郎該有的羞澀,琳琅在氣勢上根本拼不過他,心裏竟泛起一股類似于羞澀的情緒。對面的人英挺俊朗,暖陽下目光灼灼,竟叫她無端的心慌意亂——那是這輩子她第一次覺得悸動。

“說起來……”她盡力的想要緩和氣氛,讓自己不那麽心慌羞澀,徐朗卻忽然欺身近前,毫無預料的,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琳琅身子一僵忘了反應,徐朗沒有再進一步的打算,更沒有退縮的跡象,只是雙唇相印。

如果沒有飒飒的風聲,琳琅一定能聽到徐朗那一刻的心跳,如同鼓聲擂起,緊張慌亂。

口中忽然焦躁起來,仿佛夢境重現。那些塞北風聲嘶吼的夜裏,也曾有這樣的場景,小姑娘沐着陽光端坐在他跟前,笑靥如花,甚至有時候,還會乖巧的依偎在他懷裏,叫人心跳驟急。

神識有片刻的迷糊,徐朗忍不住伸出手臂,一手将她環在臂彎,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腦袋。小心翼翼的,仿佛觸破夢境。

“琳琅,我想你。”頭一次,徐朗直呼她的名字。壓抑的,輕柔的,蘊藏着積壓已久的思念。

那聲音飄入耳中,擊在心間,帶着別樣的溫暖。

心跳漸漸慢了下來,眼角卻覺得溫熱。雖非緊緊相擁,那瞬間琳琳似乎能感知到他掩藏在端穩得體表象下的種種情愫,遠隔千裏的塞北,這個人曾在無數個夢回的午夜,思念賀府中嬌美的小姑娘。

其實她也想念過他吧?雖然只是偶爾想起,亦不像他這樣洶湧深沉。

如果不再逃避,相信這一刻的美好呢?

也許前一世他冒死強闖宮禁,并不只是為了賀家,而是為了多年未見的她呢?那個時候,他也曾這樣深沉而隐忍的愛着她嗎?

“徐二哥。”琳琅往後縮了縮,人依舊在他的臂彎裏,卻是仰頭問道:“你是什麽時候喜歡我的?”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很早之前吧。”徐朗供認不諱。

“那如果我嫁給了別人呢,你還會喜歡我嗎?”

徐朗的目光将她籠罩,“為什麽不?”很簡短的回答,語氣卻是堅定。我喜歡你,不論生或死、年輕或衰老,若有幸娶你為妻,自要百般呵護,若無緣結發同心,這份感情只會深埋,越釀越醇,絕不會淡去。

小姑娘仿佛又出神了,徐朗畢竟怕有人經過看見了不好,收回手臂端坐在椅上,逗她道:“現在皇上已經賜婚,六妹妹還想嫁給誰?”

“說起來,明年三月會不會太早了,能不能往後推啊?”琳琅回神,立馬想到了最關心的問題。徐朗道:“這是皇上的意思,哪裏能改?”見她還有憂色,“怕我吃了你?”

剛才的親吻仿佛拉近了距離,叫琳琅不再拘謹,她輕哼了一聲,“你又不吃人肉。”

誰說吃的只能是肉?徐朗心中暗笑,卻還是正色道:“六妹妹,你不願意嫁給我?”

“倒也不是,只不過十二歲嫁人,似乎早了點。”琳琅嘀咕。

“那就是說,你願意嫁給我。”徐朗拍案定論。至于年齡,十一二歲成婚的并不在少數,先拜了天地,養兩年再洞房有什麽打緊?瞧了瞧日頭,他站起身來,“走吧,我還要去岳父大人那裏。”

還沒成婚呢,叫什麽岳父大人。琳琳撇了撇嘴,起身抱着那硯臺同他一起往回走。

次日琳琅就去了徐府看望徐湘,因為徐湘曾誇過小貂是多麽機靈可愛,琳琅便頗期待。那只母貂生了四只小崽子,兩只強健些的由徐朗放生回了野外,剩下兩個頗為瘦弱,徐朗正好留下來養着。如今它們長了一兩個月,倒是強健了不少,細長的身體,紫黑色的皮毛,油光水滑的十分可愛。

徐湘在漠北的時候就愛逗它們,這會兒兩只貂也是在她那裏養着。

因為兩只小家夥一個好動一個好靜,徐湘便淺顯易懂的起了倆名字——動動、靜靜。公的那只好動,很合徐湘的脾氣,另一只稍微安靜些,正宜琳琅養着。不過琳琅身邊并沒有會養貂的人,只好撥了個人過來跟着學,正好趁這個空閑準備養貂用的東西。

小姐妹倆逗弄雙貂的時候徐朗就在旁邊看着,唇邊噙着笑意。

琳琅的婚期定在來年三月,而今已經是十月末了,算算也就四個月的時間可以準備。因秦氏原本打算将她留到十四五歲,嫁妝等物全未準備,這會兒少不得忙碌起來。

徐家請人看過日子,跟賀家一商量,便定在了三月初十。婚期定下後少不得設宴請一請相熟往來的人,徐家先前早就送過一次禮,這會兒皇帝賜婚乃是榮耀之事,當即又備了一份厚禮。

兩家裏的大人往來籌備得忙碌,琳琅這裏也不清閑。

嫁人後就是人家的媳婦,秦氏雖然舍不得她小小年紀就出嫁,奈何皇帝旨意已到,不可違背。琳琅打小嬌生慣養,秦氏這幾年雖也零星提過婆媳相處之道,到底沒有正兒八經的教過,這會兒難免要教起來,還讓琳琅到大夫人那裏學一學管家的事情,倒把琳琅忙成了陀螺。

轉眼入了十一月,第一場雪降下來的時候,徐湘前來邀請,想去城外東林寺裏賞雪。因賀璇玑身子恢複後極少出門,如今她愁緒散盡,這次賞雪便也邀請了她,加上江氏也許久不曾出門,最後竟變成了兩大家子的出行——

徐家由徐夫人帶着徐湘、徐浣和琳琅未來的嫂子胡氏,賀家這頭大夫人和秦氏同去,帶着江氏母子、賀璇玑、琳琅和賀衛琛。東林寺附近有賀家的莊子,大夫人早早的派人過去打掃收拾,一行人乘着近十輛馬車,外加徐朗兄妹的兩匹健馬,浩浩蕩蕩的出了城。

初雪之日出城賞雪是不少人家的慣例,官道上随處可見成群的婢仆簇擁着主家車馬,倒有春日裏紛紛踏青的熱鬧勁兒。

東林寺地處東郊,是一處千年古剎,周圍清溪蜿蜒、石峰聳立,最妙的是這會兒還有未落的紅色楓葉,襯着茫茫白雪,別具風情。賀家的莊子離寺不遠,一行人在那裏落腳,莊子裏早就備了水暖飯,稍稍歇了歇,大夫人、秦氏、江氏和徐夫人、胡氏便往寺裏去拜佛,琳琅、徐湘、徐浣和賀璇玑對這個沒太多熱情,便兵分兩路。

徐賀兩家雖是世交,徐浣跟琳琅的來往卻不算太多,一則是徐浣跟賀璇玑年齡相近,和琳琅相處的機會少,再則徐浣長袖善舞,更喜歡往京中的各種貴女圈兒裏紮,哪怕宴會上聚在一起,她也是要先招呼着別人的。

不過畢竟是打小相識,又有徐湘在,四個人在在一塊兒氣氛也不錯。

莊子外圍是農田,其間花柳夾雜,這會兒枯枝闊地上皆是積雪,陽光映照下晶瑩生輝,別樣意趣。再往前走是一片圍獵場,據探來的消息,今兒南平郡主在此設了個賞雪賽馬之會,來了京中不少貴女子弟。雖說雪後容易打滑,但雪地裏駿馬飛馳,呼出的白霧與晶瑩積雪交雜,咯吱咯吱的聲音踩出來,卻也是別樣風景,且也考驗禦馬之術,所以騎馬的人不少。

琳琅畢竟畏寒,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只有一張臉蛋嵌在狐領裏。姐妹幾個說說笑笑的正走着,漸漸到了那圍獵場外,一道紅色的身影驀然紮進琳琅眼中——不遠處的賽馬場邊上,一騎紅色健馬飛馳而來,馬上的人紅袍烈烈飛起,不是朱成钰是誰?

完全沒料到會在這裏碰見他,琳琅的腳步不由一頓。

那頭朱成钰似乎也看見了她,馬速一緩,竟朝着琳琅策馬而來。

在場的賀璇玑、徐湘、徐浣都不曾見過朱成钰,這會兒容顏冠絕的紅袍少年踏着白雪而來,是別樣美景。愛美之心乃人之常情,看到漂亮的姑娘時所有人都會格外留意,看到好看的少年郎時也是如此。京城中藏龍卧虎,多的是少年俊才,風流靈巧者有之、英俊挺拔者有之、貴氣端穩者有之,像這樣絕色的少年,倒是頭一次看見。

三人的腳步不由緩了下來,朱成钰驅馬直至琳琅跟前,翻身下了馬背,微笑道:“賀姑娘,真巧。”笑容挂在臉上,仿佛已經忘卻了在朱家的那一場尴尬。

他特意趕過來,又有毫不知情的賀璇玑和徐浣在場,琳琅不能太失禮,只得招呼道:“朱公子。”

“半年沒見,賀姑娘長高了不少,香香一直念叨你呢。”朱成钰做出一副熟絡的模樣來,琳琅心裏雖然厭惡憎恨,卻還不能轉臉就走,見賀璇玑等忍眼含疑惑,只得介紹道:“這位是江南三州節度使的公子。”

朱成钰笑着點頭致意,并沒打算就離開,反而道:“身體可大好了?世子那邊也托我問好。”

“多謝世子挂懷。”琳琅的目光投向朱成钰身後,那裏一道黑色駿馬正疾馳而來,馬上的人玄色披風,不是徐朗是誰?心裏不由微微一笑,她只聽說徐朗今日受好友之邀外出,哪知道會是在南平郡主這裏?且偏偏是這個時候趕來,還真是時候!

她的目光越過去,朱成钰也覺得意外,回頭一看,徐朗挺拔的身影已經到了近前。

面對這個曾意圖非禮琳琅的人,徐朗可不會客氣,臉上半點笑意也無,只是似笑非笑的瞧着朱成钰,“朱公子,真巧。”翻身下馬走到琳琅跟前,伸手緊了緊她的衣領,低聲問道:“冷麽?”

琳琅笑着仰頭道:“不冷。”如此親昵的舉動落在朱成钰眼裏,倒叫他一愣。

徐朗繼而轉身向他道:“皇上為我和六妹妹賜婚的事情朱公子聽說了吧?到時候且來喝杯喜酒。”

朱成钰臉上的笑容一僵。他是昨兒才到的京城,今天受好友相邀就來了這裏,之前的兩個月被朱镛派去辦事,雖然聽說了徐家在塞北得勝的消息,關于賜婚的事并沒聽到半點風聲——畢竟琳琅不像公主郡主那樣矚目,即便賜婚也沒鬧太大的動靜。

他臉上的驚詫和些微失落一閃而過,随即向徐朗道:“久聞徐二公子馬術精絕,今日難得相會,愚弟想賽馬一場,徐兄意下如何?”

徐朗并未答話。他是沙場新秀,馬上功夫自然了得,哪怕贏了朱成钰也是理所當然,這場賽馬沒半點意思,寡味得很。心思一轉,目光便落在了徐湘身上。

徐湘會意,挺身上前,朗聲道:“我二哥等閑不跟人賽馬,朱公子若是能贏得了我,再去找我二哥如何?”她語氣中的挑釁之意太過明顯,朱成钰的臉色登時有些不好看,徐朗便道:“不得無禮。”徐湘卻不理會,撮唇一嘯喚來了自己的坐騎。

“朱公子請見諒。”徐朗這話說得沒有半點誠意,“舍妹的馬術并不遜色,我還要陪琳琅射獵,你既想賽馬,不如由舍妹上場?”

讓一個兒郎跟女孩子賽馬,這簡直是侮辱!朱成钰心中憤憤,感受到徐朗毫不掩飾的惡意,氣哼哼道:“既然徐兄沒空,改日再說吧。”說着抖起缰繩,欲待離去。

徐湘卻不願輕易放過,朗聲道:“朱公子不敢了嗎?”剛才朱成钰驚豔出現時縱然有點好感,但随後瞧見他的目光始終落在琳琅身上,琳琅又頗有敷衍煩厭的神态,徐湘心裏對這位佳公子就不大樂意了,如今鬥志一起,更是不遠罷休。

這裏的動靜也引來了不少目光,朱成钰咬牙道:“徐姑娘請吧。”

☆、67|67

兩騎健馬飛馳如賽馬場中,徐湘雖是個姑娘,年齡又比朱成钰小一些,馬術上卻絲毫不遜色。塞北沙場歷練下來,徐湘胸中的那股豪氣和沖勁,非朱成钰所能比拟,加上她弓馬娴熟,兩道身影疾馳過去,不相上下。

那賽馬場裏本就有不少公子貴女,瞧見這兩騎并辔而來,一個是十六歲的少年郎,另一個卻還是個十三歲的姑娘,兩匹馬雖然齊頭并進,但看縱馬者的姿态,那少女更娴熟穩健一些。

男女的體力馬術終究有別,而今徐湘半點都不比朱成钰遜色,難免惹得人議論紛紛。

朱成钰心裏氣惱之極!若跟他賽馬的是徐朗,他還有可能使些小手段叫他丢臉面,可偏偏是徐湘站了出來!一介兒郎跟個小他三歲的姑娘賽馬還取勝不得,本就容易惹人恥笑,若這個時候使小手段,哪怕是徐湘出了岔子,丢臉的還是他朱成钰!

心裏越想越氣,他發狠的催馬疾馳,誰知後面徐湘卻如影随形,半點都沒落下半步。可徐湘又偏偏不肯超越過去,只管齊頭并進的跟着,顯然跟住他是游刃有餘。外行人看來兩人不相上下,落在行家眼裏,卻能高下立分,比徐湘贏了他還丢臉!

朱成钰心裏暗罵,這鬼丫頭跟他哥一樣損,徐家就沒一個好東西!

徐朗站在那裏看了片刻,便向琳琅道:“走吧,咱們射獵去。”

“不看了嗎?”

“不必再看了。論真本事,湘兒略勝一籌,不過她不會贏。”徐朗身邊就只有他常騎的黑馬,只好扶着琳琅騎上去,他牽着缰繩前行。琳琅很坦然的受着這待遇,好奇道:“為什麽?”

“朱成钰畢竟是朱镛的公子,太掃臉了不好,湘兒曉得分寸。”

漸漸的離人群遠了,琳琅才低聲道:“徐二哥查朱家的事情,有進展了嗎?”她對此事的關心程度出乎徐朗意料,他瞧着沒人了,索性縱身上馬,将琳琅箍在懷裏,“你很關心朱家的事?”

“我讨厭朱成钰。”

徐朗微微一笑,道:“朱家的動靜确實異常,不過距離太遠我們查不出證據,父親說這事交給他就好,叫我不必再插手。”

聽這語氣,徐家只是查不出證據,但應該能察覺朱家的居心了。琳琅便又想起魏嫆來,那次魏家辦品香會,秦氏只将徐賀兩家定親的事告訴了魏夫人,結果這消息轉眼就傳到了廣安郡主的耳朵,出自誰的手還不明白?前世朱成钰能立魏嫆為後,想必這位兵部尚書大人立功不小,沈家這只臂膀已經砍了,接下來就該是魏家了吧?

迎面有涼風吹過來,琳琅往徐朗懷裏縮了縮,徐朗撩起披風将她裹住,問道:“覺得冷了?”

琳琅搖了搖頭,“今兒你見着廣安郡主了嗎?”

“莊家被斥,她們似乎很少出門。”徐朗低頭看她,“有事?”

“上回她不是送了你一幅《春花馬球圖》嗎?”琳琅語含打趣,“她可一直惦記着你。”

“那又不是她的手筆。”

琳琅吃吃的笑,續道:“上次我被邀請參加淑嘉公主的賞花宴,皇後跟我娘說起了太子選妃的事情。你猜這是不是她的手筆?”

“這還用猜?”

“可那時候外人并不知道咱們定親的事情,莊嫣她為什麽要去撺掇皇後?你猜是誰告訴她的?”琳琅等了片刻沒聽見回答,知道她猜不出來,就回頭道:“是魏嫆!”

“魏嫆?”

“就是兵部尚書魏大人的千金。”

徐朗“唔”了一聲,低頭在她耳邊低聲道:“說起這個,我查朱家的時候,發現朱家和魏家暗地裏居然有往來。”他将琳琅抱在懷裏,還可以低頭去瞧她的神色,見她居然沒有半點預料中的詫異,低聲問道:“你不覺得奇怪?”

“朱家要是圖謀不軌,拉攏兵部尚書也不算奇怪。”琳琅只能掩飾,心裏卻難掩喜悅,徐家既然查出了魏家這條線,必然也會有所作為,倒省得她再想辦法提起了。

她的反應在徐朗看來實在過于鎮定,半點都不像十一歲小姑娘該有的模樣。徐朗的目光掃過她的眉眼,這音容笑貌都是熟悉的,只是偶爾不同尋常的表現,總讓她覺得小姑娘身上藏着個秘密——比如舉薦了陳皓這樣的奇才,比如對朱家的警醒,今兒她有意把話題往魏家引,莫不是也早就知道了魏家和朱家牽扯的事情?

心裏愈發好奇,但琳琅不說,他也不去多問,不過卻有另一個疑惑——“旁人不知道咱們定親的事情,魏嫆是如何知道的?”魏家跟賀家沒多少交情,等閑不會說起這種事情,除非……

果然琳琅咬一咬唇,承認道:“魏夫人想把我說給魏宗輝……”

“他休想。”徐朗嘀咕了一句,抖缰繩緩行。漸漸到了射獵場,便給她活捉了幾只兔子。

尋常射獵均用弓箭,不過今兒徐朗是為逗小嬌妻高興而來,身上沒帶弓箭,便揀了幾個石子兒用。他的腕力極好,徒手獵兔,彈無虛發。

這會兒日頭高升,雪地漸漸的化開,只是風還料峭,撲在臉上冰涼涼的。琳琅的背後便是徐朗的胸膛,小火爐一樣溫暖,竟叫她半點都沒發覺寒冷。以前琳琅不會騎馬,更不會射獵,這是頭一次追着獵兔,那感覺別提有多新奇了,跟着徐朗跑了一大圈,還覺得意猶未盡。

回去的時候徐湘跟朱成钰的賽馬早就結束了,不出徐朗所料,徐湘慢了一步落敗,朱成钰讨了個沒趣兒,賽完馬就走了。

徐朗将琳琅送回莊子,賀璇玑等人正在雪湖邊煮茶談天,除了原來的徐湘、徐浣之外,竟還多了個韓萱兒。這時候徐湘姐妹倆在那裏撥弄火爐茶壺,賀璇玑賀韓萱兒則并肩站在湖畔。

琳琅走近賀璇玑跟前去,這才發現她的臉上有一層可疑的紅暈,她只當那是天氣寒冷凍的,也沒在意。誰知道十二月初賀文瀚為長孫辦生辰宴的時候,韓夫人竟帶着韓萱兒來道賀了,期間還專程和大夫人往內室去了一趟,說了好久的話才出來。

彼時賀璇玑就和韓萱兒在一起,臉上又浮起了可疑的紅色。

大姐姐這樣的表現叫琳琅極為好奇,等宴散後沒了別人,她便蹭到了賀璇玑身邊,笑嘻嘻的道:“大姐姐,今天和韓姐姐說了些什麽呀?我瞧你臉都紅了。”

賀璇玑早就不是當初被打趣就會羞惱的姑娘了,靠在軟枕上翻着琳琅送的話本,十分鎮定的道:“我何曾臉紅了。”嘴角卻有微不可查的笑意。琳琅心裏愈發好奇,蹭過去在賀璇玑身邊撒嬌,“大姐姐告訴我嘛,上回在莊子上你們就這樣,是不是有什麽好事?”

她猴兒一樣攀過來,雙眸晶亮,加上臉蛋兒生得漂亮,賀璇玑實在是沒法抵抗,只得捏一捏她的臉蛋,“算是好事吧。”

“大姐姐告訴我嘛!”心裏貓爪子撓似的,琳琅一臉的期待,賀璇玑只好道:“是……韓家想為韓荀提親。”

韓荀,就是那位韓貴妃的親弟弟?他們兄弟倆一文一武,人品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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