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19)
是皇帝親口賜的,老夫人生怕孫媳婦兒驕矜,正想着立威,哪裏料到徐朗會來這出?當即臉色就有點不好看,似笑非笑的道:“不是新婦敬茶嗎?”
徐朗面不改色,睜着眼睛說瞎話,“都怪孫兒魯莽,昨兒不小心傷了琳琅的手臂,怕她端得太久了撐不住,在您跟前失禮,就代她端着,茶當然還是她敬的。”
這事兒當然沒人能查證,但徐朗護着妻子的姿态已是顯而易見。徐老夫人幹笑了兩聲,端過茶杯抿了一口,教身旁的銀鳳取了個螺钿小匣子過來,拿出其中一支金鑲玉蜻蜓簪戴在琳琅頭上,道:“嫁進我徐家的門裏,就是我徐家的媳婦,許多規矩還是該學的。”
徐老夫人慢吞吞的抿着茶,意欲再說幾句話,琳琅已賣乖道:“多謝老夫人教誨,我記着了。”搶在老夫人再度開口之前,徐朗已然拉着她起身,往楚寒衣那裏去了。
琳琅心裏暗暗詫異。她對徐家的了解不算太深,尋常和徐朗兄妹往來得多,跟這位老夫人的交道除了年節和宴席上的拜見之外沒多少,瞧眼前這情形,徐朗對這位老夫人似乎頗有芥蒂?
再看徐老夫人,正欲開口時孫子孫媳婦已然離開,她竟然也不惱,只是瞧了徐朗一眼,依舊神色自如的坐着了。
因徐奉先在漠北,公婆裏缺了一個,琳琅也就只能給楚寒衣一個人敬茶。
這位婆母到底是将門出身、上過沙場的人,加上當時是徐朗執意求取琳琅,倒沒有為難琳琅的意思,取下一支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給琳琅,笑道:“這是先先前太後賞的東西,明之小時候喜歡這個。”又仿佛開解一樣,道:“你年紀比湘兒還小,正是該天真爛漫的時候,學規矩的事情慢慢來吧,有不懂的只管來我那裏。”
琳琅自然也應着,而後給二房的叔叔嬸嬸敬茶。這兩位倒是乖覺,侄媳婦兒入門,這次也不過是改口混個臉熟,送了樣東西,也沒多說什麽。
而後便是琳琅的大嫂胡氏。胡氏的父親原是鎮西将軍,後來為國捐軀,皇帝憐她是忠臣之後,便做主将她嫁給了徐朔。不過胡氏自幼體弱,後來父親戰死更是令她傷心,身子一直都柔柔弱弱的。
琳琅叫一聲“大嫂”,胡氏便也細聲細氣的喚“弟妹”。到了沈氏那裏,徐勝比徐朗小一個月,雖然沈氏早入門,年紀也比琳琅大,卻還是得叫琳琅一聲“嫂嫂”,兩人見禮完了,各自歸座。
徐朗和琳琅的座位就在楚寒衣、姚氏和胡氏的下首,緊貼着琳琅的是徐湘。她今兒顯然也頗高興,擠了擠眼睛,打趣一樣低聲叫道:“二嫂?”琳琅抿唇微笑,瞅着沒人見時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以前她來徐家的時候都是以客人的身份,加上年紀小,倒是十分自由,自然不曾留意過徐家的內事。而今成了人家的媳婦,那身份可就不同了,琳琅坐在那裏時暗暗打量衆人,徐老夫人的目光十有七八都是投到二老爺徐奉良那裏去,連帶着二夫人都沾光,說話說得熱絡。
楚寒衣則穩如山岳,偶爾湊趣說兩句,二夫人便也應和幾句。三房是庶出,姚氏那裏話也少,不過畢竟丈夫的軍功和官位放在那裏,她靠着丈夫得了诰命,比二夫人可風光多了。不過府裏畢竟是老夫人為上,她老人家寵着老二,姚氏自然不敢造次,便始終含笑坐在那裏,靜靜的聽她們談天。
胡氏身子弱,性格也沉靜,嫁進來後跟丈夫相聚的時間數的過來,難免失意冷落,坐在那裏跟個木頭人一樣,仿佛陪襯。
心裏大概有了數,琳琅便也坐着聽她們說笑,臉上挂起得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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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散了之後楚寒衣便将徐朗和琳琅教導了她住的清心堂,徐湘自然也樂呵呵的跟了過去。
清心堂是大房的天下,楚寒衣一到那裏不自覺的就露出了主母的威嚴。她夫婦倆都是好武之人,院裏的陳設布置比別處格外不同,五間正屋和北側的客廳修得威嚴莊重,院裏沒見多少花花草草,倒是有個不小的習武場。
對着自己的母親,徐朗比剛才顯然也随意了不少,牽着琳琅的手走進去,琳琅這個新婦又拜了婆母一次。
楚寒衣對琳琅倒是和顏悅色,瞧着徐朗時就板起了臉,嗔怪道:“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徐朗站在那裏微笑着反問道:“依母親看我該如何呢?”
“我知道你心疼琳琅,但你今日縱然解了圍,難道還能時時護着她?”
徐朗不以為意,“至少該讓老夫人知道我的态度。”
“你的态度有什麽用?”楚寒衣揮了揮手,頗為嫌棄的道:“去吧去吧,我有話跟琳琅說。”被下了逐客令的徐朗沒辦法,見徐湘正幸災樂禍的沖着他笑,迅速伸手一指彈在她額間,而後大步走了。
楚寒衣對着他的背影無奈失笑,叫身邊的莺歌端了茶水,讓琳琅坐了,道:“你也曉得我的脾氣,有話直說,不會拐彎抹角。明之這孩子自幼頑劣,總惹得老夫人生氣,今兒的事固然是老夫人挑起,但祖母要給孫媳婦立規矩,那也是情理中的事情,你才進徐家,可萬不能跟着明之胡鬧。”
琳琅微微笑道:“多謝母親教誨,改日我還是上眉壽堂陪個罪吧,今兒的事情,也是在我意料之外。”
楚寒衣點頭道:“明之這孩子護短,也沒辦法。琳琅你年紀還小,原該在家裏嬌生慣養,明之執意把你娶過來,說實話,媳婦兒不好當,肯定比不上以前自由自在。我這裏斷然不會為難你,會拿你跟湘兒一樣疼愛,但老夫人那裏畢竟不同,往後該吃虧的地方還是該忍一忍。”
正經的婆母說的這樣明白,琳琅哪能不感激?據她前世的經驗,婆媳的關系是最難處的,好在楚寒衣開明講道理,只要她不為難,老夫人那裏又算得上什麽?何況老夫人畢竟是國公爺的母親,若是開罪了她,徐朗那裏豈不為難?
琳琅當即感激道:“母親說的我都記下了,母親這樣待我,我實在是很感激。伺候長輩是兒媳份內的事情,以後若是我做得不對了,還請母親教我。”
她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做出這樣懂事的姿态來,倒是惹得楚寒衣一笑,道:“你比湘兒可懂事多了,府裏有我在,你也不必擔心。昨兒折騰一天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語氣頗為和藹。
屋外已經有幾位管家媳婦等着了,想必是有事要回,琳琅也不敢再耽擱時間,便先告退,和徐湘走了出來。
出了清心堂,徐湘便給琳琅介紹,“那頭是大哥和大嫂的院子,緊鄰着的事二叔他們,三嬸在老夫人後頭的院子裏,改天再帶你去。”說着拉了琳琅往左拐,打趣道:“你說我以後是叫你琳琅呢,還是叫嫂子?”
琳琅樂得沾便宜,狐假虎威,“你叫名字試試?回頭看徐二哥不收拾你。”
“哎喲那我可不敢。”徐湘嘻嘻的笑,“你不知道我二哥有多護短,小時候我跟大姐吵架,老夫人偏向大姐說我的不是,二哥知道後就去老夫人那裏讨說法,愣是逼得老人家低頭了。雖然二哥後來因為這個被爹打了一頓,但老夫人再也不敢欺負我了!”
小時候的徐朗确實很調皮,琳琅忍不住微笑。她曉得徐湘的意思,無非是安慰她,讓她不必擔心老夫人那裏的為難。不過畢竟嫁進了徐家,且老夫人是長輩,只要不是很過分,該受的委屈還是得受着,否則真個鬧出事來,豈不是叫楚寒衣和徐朗難辦?
跟朱家比起來,如今的處境可是好了一萬倍。
倆人邊說邊走,到了武英居時徐湘先進去了。這附近的路琳琅很熟悉,便由楊媽媽、錦繡和木香陪着回了雙泉館。
已經是晌午時分,小廚房裏忙着備飯,琳琅進去時徐朗正在窗邊習字,丫鬟黃莺在旁研磨,屋裏再沒別人。
徐朗習慣了軍伍生活,尋常起居不用人照顧,又嫌小丫鬟們手腳不利索還麻煩,這麽幾年下來,身邊留下的也就黃莺和杜鵑兩個大丫鬟,另有石榴、小荷、海棠、櫻桃四個負責院裏的灑掃。就這幾個,還是楚寒衣專門挑出來,強逼着徐朗留下的。
琳琅嫁進來以前徐朗多數時間在書房歇着,那邊有小厮們伺候,雙泉館大多時間都空着。如今主子住進來,琳琅又帶來了不少丫鬟婆子,雙泉館裏才算是熱鬧了些,不過徐朗不習慣人多,所以練字的時候把旁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一個人磨墨伺候。
黃莺是徐府家生的丫鬟,父母都在楚寒衣手下辦事,她跟着見識得多了,在這一衆丫鬟裏算是最得體穩重的。這會兒她身子站得筆直,一绺頭發垂下來,掩着臉龐,姿色還算不錯。
琳琅不由多看了兩眼,心中啧啧一聲,要說楚寒衣的眼光還真是不錯,挑的這六個丫鬟雖然年齡有大有小,卻都各有突出——黃莺苗條柔美,杜鵑則帶着點英氣的味道,另外四個嬌憨者有之,甜美者有之,溫順亦有,且臉蛋也都過得去。
年近四十卻還沒抱到孫子,她的心裏恐怕也着急呢吧?
琳琅的腳步一頓,後面錦繡幾乎跟她心意相通,當即開口道:“少夫人慢點。”裏頭徐朗聽見動靜擡起頭看過來,黃莺磨墨的手卻是一頓,墨錠一歪,指頭上便蹭了墨。不過她見機快,不着聲色的将手藏在袖中,趕過來道:“少夫人回來啦?”又喚石榴來斟茶。
琳琅接了茶就在桌邊坐下,挑眉看着徐朗,笑而不語。
徐朗雖然心細,但那也是放在正經關心的事情上,這會兒雖然覺得琳琅的笑意奇怪,卻沒猜出個所以然來,放下手中狼毫,踱步過來道:“母親誇你了?”
“沒有啊。”琳琅搖頭起身。
“那你這麽高興?”徐朗很自然的将她摟進懷裏,帶着她往書桌邊走。
琳琅靠在他懷裏,偏頭問道:“老夫人喜歡什麽東西你知道嗎?”
“她?”徐朗認真想了想,“首飾、字畫,還有……恭維。”
琳琅點了點頭,吩咐錦繡,“去把那副《富貴神仙》找出來。”錦繡雖不明其意,卻還是乖乖去了,徐朗詫異問道:“你拿它做什麽?”那副《富貴神仙》是前朝名家所畫,以寫意的筆法繪出花園中的山石、牡丹和水仙,色彩明麗鮮豔,用筆精致雅逸,是幅名作。先前賀文湛視之為珍寶,琳琅讨了幾次都沒能得手,這回看來是把它添做嫁妝了。
琳琅拿筆随意寫了“神仙”字,道:“送給老夫人。”又認真問道:“老夫人院裏擺了山石、種了牡丹、水仙、玉蘭等許多花兒,你不覺得跟那幅畫有些像嗎?”徐朗被這提醒,認真想了想,還真是挺像。
☆、71|71
錦繡将那幅《富貴神仙》尋來後夫妻倆難免看了半天,錦繡和黃莺就在旁邊伺候着。琳琅昨兒也只是從管事媽媽那裏聽了幾個丫鬟的名字,現下還對不上號,便向徐朗道:“這屋裏的丫鬟我都還不認識呢,都不知該怎麽稱呼。”
徐朗便将雙泉館裏原先管事的洪媽媽叫過來,讓大家都來拜見少夫人。
沒多會兒洪媽媽近來禀報說人已經到齊了,錦繡搬了個錦褥交椅擺在廊下,琳琅走出門去,院裏黑壓壓的站了不少人,加上小廚房裏做雜役的婆子們,不下二三十人。洪媽媽領頭站着,旁邊是黃莺和杜鵑,後面則是雜使的婆子丫鬟,與之并列的,楊媽媽和韓媽媽帶着木、水、書、玉四香站着。
錦繡和錦屏扶着琳琅在椅中坐了,十二歲的姑娘梳上頭,寶石珠玉的首飾往頭上一戴,頗有主母風範。
琳琅出門前理了理妝容,特意将楚寒衣所賜的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戴着。旁人未必認得這個,洪媽媽卻是在楚寒衣身邊伺候過的,見了不由微驚。
楚寒衣不戀紅妝,手頭上除了見客時必用的首飾外,極少單獨打首飾來裝扮,洪媽媽在她身邊跟了多年,對這支楚寒衣十分珍視的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自是印象極深。那還是當年楚寒衣立下戰功時太後親自賞的,當時胡氏嫁進來的時候夫人都沒舍得拿出手,如今竟送到了這位新少夫人的手上?
畢竟也曉得徐賀兩家的關系,洪媽媽對這位小姑娘重視了不少。
見徐朗示意,洪媽媽便走到前面訓了幾句話,逐個的給琳琅介紹了這裏的丫鬟,而後帶衆人拜見。她是帶着徐朗長大的,在楚寒衣跟前十分得臉,雙泉館裏的丫鬟一應聽她調度,見她畢恭畢敬,當下也不敢敷衍。
琳琅掃了一圈兒,便叫楊媽媽出來,将錦繡等人介紹給她們認識,而後緩緩道:“往後雙泉館裏的人,由楊媽媽和洪媽媽管着,大家要和睦相處。我不喜人多,內間除了錦繡和錦屏,旁人無事不得入內。”
內間就是她和徐朗下榻之處,以前那裏都是黃莺做主打理,這會兒沒聽見名字,不由詫異,下意識的擡頭看向徐朗。
徐朗眼光何等銳利,黃莺這舉動落在眼裏,不由皺了皺眉。
他十歲前是由楚寒衣帶着,後面就往塞北去歷練,這位黃莺雖說是他身邊的大丫鬟,兩人相處的時間卻不多,自然沒多少所謂的主仆情分。當下沉聲道:“以後雙泉館凡事由少夫人做主,你們都要盡心侍奉,誰敢造次,嚴懲不饒。”
徐朗極少過問內宅之事,偶爾提一次,衆人自然要認真以待,且他有沙場上令行禁止的名聲在,徐府裏人人曉得他的果斷嚴厲,都乖乖的垂着頭不敢出聲。
夫君這般撐腰,琳琅心情很不錯,起身進了屋,只将洪媽媽叫到了跟前。
洪媽媽是看着徐朗長大的,自然不是黃莺等丫鬟可比。琳琅請她坐了,道:“洪媽媽一向管着雙泉館裏的事,以後恐怕還得多費心了。”
洪媽媽眼見得黃莺被輕而易舉的被人替代,徐朗和楚寒衣對這位新少夫人都頗重視,當下也不敢倚老賣老,笑道:“少夫人初來乍到,夫人和老夫人也都有吩咐,老仆一定盡心盡力。”
“這位是楊媽媽,”琳琅招手叫楊媽媽過來,“也是看着我長大的,我這裏的事情就她最清楚,往後還得請洪媽媽幫襯,一起将這雙泉館打理好。”
新主人進門,人事上自然會有變化,洪媽媽雖有點不甘心,但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當下答應了。
這些人的月銀府裏都有舊例,琳琅當然不能随便改,免得惹人口實,便讓錦繡取了兩件首飾和一包銀子相送,算是主人家的賞賜。洪媽媽客氣了幾句,歡歡喜喜的收了,而後帶着楊媽媽去熟悉這裏的人物事例。
徐朗一直在旁瞧兵書,不時的看着琳琅的舉動,這會兒見她閑下來,便道:“以前怎麽沒發現,你當起家來,還真像那麽回事。”
“是嗎?那我再接再厲。”琳琅拿起蜜餞碟子走過去。前世的教訓她始終銘記,這一次,絕不會重蹈覆轍。
徐朗伸手将琳琅攬進懷裏,就勢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嘗了一顆蜜餞,疑惑道:“以前似乎沒吃過這個味道。”
“這是我從家裏帶過來的,你當然不知道。”琳琅順手抄起他看着的兵書,“你近來都留在府裏麽?”
“漠北那邊暫時無事,我新婚燕爾,難道還要丢下嬌妻去做旁的?”順手将她的青絲放在掌中,慢慢的繞着玩。難得有這樣閑散的時候,且還有名正言順的理由,不好好膩味膩味,簡直就是浪費。
琳琅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親密,乖乖的靠在他的臂彎,“我還以為你會去漠北,丢下我一人在此呢。再說,你這樣天天悶在屋裏,不怕人說你……”一時口快,待發現徐朗眼神變得晶亮時才恍然驚覺,徐朗已問道:“說我什麽?”
無非是為色所迷荒蕪正事,琳琅不好說出口,只得道:“說你……英雄難過美人關。”
“我本來就沒打算過你這一關。”徐朗擡起柔軟的細指在唇邊親了親,原想着吮一吮,畢竟屋門開着怕人瞧見了不好,忍了下來。他曉得她的擔心,從賀府嫁進徐家,可謂人生地不熟,這府裏的某些人又不省心,若沒有夫君撐腰,她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該如何面對?便低聲道:“這半年我都不會離開,你放心。”
琳琅果然放心了,這一通折騰倒是錯過了午飯的時間,連忙叫人擺飯。
三月裏春光正好,飯後琳琅也不午歇,帶着琳琅在後院散步。
徐家的那一片蓮湖一直讓琳琅心心念念,這時候荷葉已然綻開,倆人沿湖散步,瞧見徐湘百無聊賴的撐着小船在湖裏漂着,便一起坐了坐。
到第二天後晌,琳琅便帶着那幅《富貴神仙》圖去了眉壽堂。
午後天氣暖和,楚寒衣那裏有家務纏身,二夫人窦氏和三夫人姚氏也都各自歇着午覺,眉壽堂裏倒是頗清淨。徐老夫人上了年紀,雖然照例要午歇,卻不可能真的睡着,便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讓小丫鬟捶腿。
琳琅走進院裏去,後面跟着的錦繡手裏捧着狹長的錦緞盒子,老夫人身邊的銀鳳猜得裏面裝的是什麽,便讓玉樓過來招呼,她先進裏屋去回話。若是平常,徐老夫人定然是要推睡,讓琳琅撲個空的,不過人家是捧着字畫來的……老夫人眯眼坐起身來,“叫她進來。”
兩個小丫鬟在外面候着,琳琅帶着洪媽媽和錦繡進了屋,到徐老夫人跟前便笑道:“琳琅給老夫人請安了。”
徐老夫人招手叫她坐過來,神色倒還算好看,“大晌午的地氣熱,你怎麽這時候過來了。”
“整理東西的時候翻出了一副《富貴神仙》,瞧着那上面畫的是老夫人院裏的景致,一時喜不自勝,就想送給您。本想着放下就走,誰知還是驚動了您,實在是我的過錯。”
“說哪裏話,我這裏正覺得悶,你來了倒還能所說話。”徐老夫人的目光往那錦盒上一掃,琳琅便讓錦繡打開呈給老夫人看。
這幅畫的名頭徐老夫人當然聽說過,以前在畫冊上見了覺得有趣,便依這個在院裏布置了山石牡丹,這會兒見着畫兒,哪能不高興,卻還是得道:“還真是挺像,瞧這山石牡丹,倒像是照着我那院子畫的一樣。”
琳琅便道:“這就是有緣吶,山人用的是筆來作畫,老夫人卻是親自布置,不約而同、心有靈犀,可見老夫人的眼光好!”
徐老夫人被哄得樂呵呵的笑,将那畫兒評點了一番,又誇琳琅聰明心細,琳琅順勢就道:“昨兒胳膊受了傷,在老夫人跟前失禮了,琳琅心裏一直擔心呢,怕您怪罪。”
“這值得什麽,受了傷托不住茶盤是常有的事,我不會怪你。”徐老夫人心情甚好,特地帶着琳琅到院裏将那山石牡丹看了會兒,才回去歇着了。
回到雙泉館時徐朗不在,琳琅走得累了,便在美人榻上歇息,叫錦繡按着藺通教的法子捏腿。屋裏就只有她倆和錦屏、木香在,錦繡便在琳琅耳邊低聲道:“一幅畫兒換一句好,真不知道值不值。”
“沒什麽不值的。”琳琅閉着眼睛,“爹爹将這幅畫給我,本就是想着送給老夫人的,就算沒這個由頭,我也會找機會送過去,早晚的事情罷了。”如今倒是剛剛好,她才嫁進徐家腳跟還沒站穩,若真惹着了老夫人,多有不便。而今麽,徐朗那裏表明了态度,老夫人被畫兒一哄,又暫時抛了芥蒂,這幾天裏應該不會為難她了,正好省心。
錦繡捏腿的手法越來越純熟,這一趟捏下來,舒服得琳琅骨頭都散了,打了個盹兒便睡了過去。錦繡怕她着涼,去了薄毯給她蓋着,叫錦屏和木香先去外間忙活,她留在身邊伺候。
第二天去眉壽堂裏請安的時候,徐老夫人的态度果然和氣了許多。
這一日該琳琅歸寧,從眉壽堂回來後便和徐朗準備了回門禮,到賀府的時候秦氏早就等着了。賀文湛也特意告了休沐,在花廳設宴。
徐朗這是頭一次以女婿的身份來賀府,見過岳丈岳母之後,便往老太爺那裏去拜望,而後給老夫人、大夫人請安,末了還得去外面二房那裏一趟,這一圈折騰下來,已經是傍晚了。
新嫁的女兒歸寧,照例可以在娘家住幾天,徐賀兩家雖說離得近,秦氏卻還是留琳琅在家住三天,徐朗當晚也由賀文湛安排這住下了。
回到熟悉的蘭陵院,琳琅心裏高興極了,這裏的陳設大多都在,除了那些心愛的硯臺被帶走外,床帳桌椅莫不如舊。娘兒兩個吃完了飯,賀璇玑便趕着入夜前過來了。
她雖經韓家提親,但畢竟被一樁失敗的姻緣傷過一次,這一年裏沒有出嫁的打算,趁着今兒天氣不錯,跟交好的姐妹游玩去了。姐妹倆并肩坐在床邊,賀璇玑這時候臉上也有了笑意,咬着琳琅的耳朵打趣了幾句,倒把琳琅羞得臉通紅,掐着賀璇玑的胳膊道:“大姐姐怎麽沒個正經!”
賀璇玑微微一笑,琳琅不敢再接這個話題,拉着賀璇玑坐下,“好久沒跟姐姐下棋了,來一盤吧?”
兩個人下完棋已經是深夜,待送走了賀璇玑,秦氏便又拉着琳琅說話。閨女小小年紀就嫁作人婦,秦氏心裏哪能不擔心,“在那邊還習慣嗎?相處得如何?”
“夫人挺照顧我,就是老夫人難伺候一點,不過也不值得什麽。”琳琅輕描淡寫,卻提起一樁苦惱的事情來,“就是大嫂胡氏那裏……不知怎麽回事,總覺得她看我時怪怪的。”
雖然跟胡氏沒有單獨說過話,但這兩天在老夫人或者楚寒衣那裏碰見,胡氏幽幽的目光總會不時的落在琳琅身上,等琳琅瞧過去時,她又連忙挪開。胡氏又悶葫蘆似的不肯說話,琳琅試着搭話,那邊也是淡淡的,叫琳琅十分尴尬苦惱。
秦氏頗為意外,“胡氏……就是那位胡将軍的姑娘吧?”
琳琅點頭,“我對她的了解實在有限,大姐姐也沒跟她打過交道,可她又是我的妯娌,如今這樣的态度,實在不知該如何相處。”
“這個胡氏我以前倒是沒注意,她的母家自打胡将軍戰死後就人丁凋敝,嫁過去後徐朔又一直不在,恐怕心裏不自在的。你剛嫁進門,明之待你好,湘兒跟你關系又親近,難保人家不會吃味,往後行事可要注意分寸。”秦氏自己當年在妯娌身上吃過虧,可不敢再叫琳琅重蹈覆轍,“雖說你婆婆治家嚴,你還是要處處留心,鈴铛兒,徐家可有個國公的爵位放在那裏。”
琳琅豁然擡頭,秦氏便将她攬在懷裏,“雖說爵位傳于嫡長,到底也要看這位嫡長才能如何。明之不管是戰功還是才能都不比徐朔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徐朔那裏沒有子嗣,你和明之又感情甚篤,換作你是胡氏,你會怎麽想?”
提及國公爵位,琳琅茅塞頓開——“若我先于她生了孩子,或許就是長孫!”如今的國公爺身體健朗,等他要傳爵位時,孫子必然都長大了,那時候徐朗徐朔的能力也有差距,誰知道會不會影響他的決斷?
哪怕是現在,徐朗雖然經歷的戰役不如徐朔多,戰功卻差不了多少,去年封了定遠将軍,比徐朔從五品還高一點。徐奉先又特意栽培,假以時日,誰知老人家會怎樣考慮?
“可是這也……太遠了吧!”
“哪裏遠了?你不着急,難道別人也不着急?當初你二伯母都能對你大嫂的孩子下手,人心難測啊。”秦氏拍了拍琳琅的肩膀,“防人之心不可無,你還這樣勸過我來着。”
琳琅吐舌笑了笑。不過秦氏所說的還真是不無道理,胡氏如今也年近二十,有這樣的想頭也正常。只是如今就要琳琅面對這些歌家長裏短、你猜我度的事情,真是有些頭疼,心裏不免對徐朗存了一分怨念——好好的,為什麽要把婚期定的這麽靠前呢!
☆、72|
在蘭陵院裏住了幾天,臨別時琳琅十分不舍,不過姑娘家出嫁後總不好經常往娘家跑,免得讓人嚼舌根說閑話,只得乖乖回府去。
如今各處春光正好,是踏青郊游的好時節,楚寒衣雖然治家甚嚴,念着琳琅年紀小,倒也頗寬容。那日在眉壽堂問安時,徐湘提起這兩天郊外春.色正好,楚寒衣便問道:“孩子們在府裏藏了一個冬天,今年還沒好好出去玩過,不如老夫人也活動活動,明兒帶她們出去逛逛?”
徐老夫人上了年紀,等閑不怎麽出府了,聞言便笑道:“我這裏懶得動彈,京城的春景也看了幾十年,不過就那個樣子。她們既然想出去,你安排人跟着就是了。”
楚寒衣得了示下,當即就問在座的幾個年輕人,“你們誰想去?”
徐湘頭一個道:“我要去!”旁邊坐着徐浣也微微一笑,“我也想出去走走。”她年節裏已經說定了人家,這時候自然是要趁着還做姑娘時多玩玩。
楚寒衣點頭,又看向胡氏和沈氏。胡氏是個嬌弱的身子,一向安靜守禮,當下就道:“我怕車馬勞頓,就在府裏看看吧。”沈氏原想出去散散心的,但被胡氏這麽一說,反倒不好急着答應,只得勸道:“春天萬物返陽,大嫂一向身子弱,出去散散心有好處的。”
“一起去吧,成天在府裏悶着,對身子也不好。”楚寒衣倒是不會拘束。
胡氏聽得婆母發話,也不再推辭了,便笑道:“好啊。二弟妹和三弟妹都去麽?”沈氏瞧了琳琅一眼,見琳琅也頗期待的樣子,便道:“一起去走走吧。”
小輩兒們都樂意出去,徐老夫人便向楚寒衣道:“既是如此,你那裏先安排車馬,明兒你親自帶過去。”又問二夫人和三夫人,“你們呢?”二夫人昨兒才參加過賞春會,自是不願動彈,三夫人也說不去。
如此一來,也就楚寒衣帶着兩位姑娘和三個兒媳婦了。她那裏張羅着馬車,徐湘卻是在車裏坐不住的,纏着道:“娘,我要騎馬去!”說着就問旁邊的琳琅,“咱倆騎馬好不好?”
琳琅當然也想騎馬,不過畢竟兒媳婦和姑娘不同,她看了楚寒衣一眼,且她的馬術不如徐湘純熟,便道:“我到了莊子再給你起碼,路上還是跟夫人一起坐車吧。”楚寒衣自是答應,當下就讓婆子們準備去了。
這裏琳琅回到雙泉館,并不見徐朗的身影,原來是往他的書房去了。琳琅以前還從未去過徐朗的書房,當下就讓黃莺帶路,往那裏去了。
徐朗的書房離湖不遠,後面是一排翠竹,前面則是牡丹花叢,這時節成片的牡丹中已經打了不少花苞,怕是過兩天就能有絕豔的牡丹可看。黃莺擅園藝,雙泉館裏的幾十盆花兒都是她養的,眼前這成片的牡丹也是她的傑作,雖然一樣是露天種着,這裏的卻要比賀府那一片旺盛許多,花苞打得也早,青翠的綠葉間偶爾探出來,煞是可愛。
書房的窗戶洞開,徐朗似乎是聽見了動靜,這會兒雙手撐在窗臺,正往這邊看。牡丹叢中的麗人兒穿一襲海棠紅灑金的對襟,下面素白的長裙,長發挽成髻在後面,只有一绺青絲垂在胸前,襯着耳邊的紅翡翠滴珠耳铛,在春光下格外妩媚嬌豔。
人說富貴溫柔鄉最能消磨人的意志,徐朗以前還不信,這會兒倒真是有這感覺了。身邊有這樣的美人兒陪着,若沒有強大的自制力,恐怕真會沉溺在良辰美景之中,再無鬥志。
不過身側就是漠北寄來的書信,而今局勢越來越亂,要想留住這美人美景,首先還是得有人鬥志昂揚,保家衛國。
他拿起茶杯抿一口茶,正巧琳琅仰着臉沖她笑了笑,頓覺秀色可餐。
書房向陽,檐下幾只鴿子在撲騰,黃莺曉得這裏的規矩,到得門外便停住了腳步。琳琅也知男子的書房乃是重地,輕易不許人進去,腳步微微一頓,裏面徐朗已經走過來牽起了她的手。夫妻兩個走進裏面,餘下衆人在外伺候。
書桌上擺着厚厚一摞書信,後面的書架上珍籍滿目。琳琅以前只進過賀文湛的書房,立面擺着的全是經史之書,外加許多古籍字畫,筆墨紙硯皆十分講究,滿滿的文人氣息。徐朗這裏卻又不同,書架上一半是史書,另一半全是兵法,除了東側有一副《秋後牧馬圖》外,再無字畫,屋中陳設着銅鼎、奇石,另有兩把寶劍。
看了一圈兒沒見着硯臺,琳琅失了興致,便往書桌邊走。
徐朗也不去收起那些信件,坐在寬大的狐皮圈椅裏,伸手将琳琅攬進懷中,道:“瞧瞧這上頭寫的。”
小而簡潔的信紙,沒有印信封泥,卻像是卷過的痕跡,上頭寫的是關于魏家的事情。琳琅看完後微微吃驚,“這種事你都能查出來?”
“有心要查的話,沒什麽難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