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23)

人馬,他還要時刻防着楚寒衣突然從哪裏帶出一支神出鬼沒的漠北軍,五六個時辰下來,身心俱疲。

城外的幾萬朱家軍或死或逃,徐家在人數占了優勢,已漸漸包抄過來。

朱镛坐在血泊中,耳邊只有軍士的急報——宜秋門告急、崇明門告急、天波門告急……一路披荊斬棘所向披靡的朱家軍,在此時已近潰敗,原本高漲的士氣已然低落下來,各處守軍應付得捉襟見肘。

子時剛過,防守最薄弱的崇明門被攻破,據說是徐奉先的長子徐朔帶八百人馬突然殺出,裏應外合。

防守被撕開一道口子,開始迅速的崩塌,宜秋門被破、望春門被破、麗景門被破……朱镛站在夜風中,心已然落入深淵。昨晚的這個時候,他正滿心歡喜的奔向皇宮,殺了皇帝、奪了玉玺,為了京城落入朱家手中而欣喜若狂。

然而僅僅一天之後,這一切天翻地覆。僅僅一天的時間而已!

沈桓的背叛、朱成钰的錯判、徐家軍隊的出現……這一切到底是天意還是有人暗中的布置?如果是有人處心積慮的安排,那這時間掐得也太準了!鋪天蓋地的絕望漫過來,朱镛手握長劍,渾身浴血。城樓下忽然響起徐家軍的歡呼聲和殺聲,旁邊已近潰敗的軍士紛紛丢盔棄甲。

城破了。

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朱镛仰天長嘯,聽起來卻悲怆凄絕。數年苦心經營,一路浴血奮戰,鐵腕手段除盡皇室宗親,到頭來,為他人作嫁衣裳。

琳琅走出暗道時天色将明。

從朱镛大軍長驅直入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二三個時辰,一天出頭的時間裏面,所有人的心都緊繃着,徐府上下甚至整個京城,應當無人能夠入眠。在徐家得勝的消息傳來的那瞬間,暗道裏所有人緊繃的神經都松懈了下來,雖然大多數人還不明白其中的起落轉折,但徐家能掌控局面,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皇室已被殺得七七八八,朱镛自裁、朱成壁被捉……而今天下群龍無首,皇權将落入誰的手中,似乎不言而明。

京城內外,文武百官的精神并不敢松懈。從朱家得勝入主皇宮,到徐家清賊掌控京城,這個轉折來得太快,誰都不知道後面還會唱出什麽天馬行空的戲來。種種揣測在徐奉先率軍守住皇宮時流傳開來,然而徐府之內,琳琅這個時候只想好好睡一覺。

朱家已滅,徐家掌控局勢,唯一能算威脅的楚淮安又遠在西陲,皇權落入誰手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但可以确信的是,賀家和徐家都已逃過了劫數。

提心吊膽了整個日夜,而今稍稍寬心,琳琅幾乎是一碰枕頭就睡着了。不過畢竟局勢動蕩,心裏的某根弦依舊繃在那裏,琳琅睡得很輕。雙泉館的丫鬟婆子們也都安然歸來,木香等人撐不住,也都七歪八倒的眯着,錦繡和楊媽媽畢竟不敢掉以輕心,都強撐着守在琳琅榻邊。

朦胧當中,琳琅覺得身邊多了個人。厚軟的床榻微微陷下去,琳琅幾乎是在那一瞬間醒了過來,一把握住藏在榻角的匕首,翻身揚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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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被人握住,匕首輕而易舉的脫手飛出,琳琅腦子還留在混沌的狀态,卻已經看清了眼前的人——熟悉的俊朗眉眼、熟悉的溫厚氣息,他身上的铠甲還未解下,沾着斑斑點點血跡,臉上是從未見過的疲态,甚至有一絲血跡橫在臉上,平時湛然有神的眼睛在此時也布滿了血絲。

徐朗!

仿佛高懸在頭頂的萬鈞巨石陡然卸下,琳琅顧不上說任何話語,下意識的重重撲進徐朗懷中。

☆、80|80

徐朗的铠甲上帶着清晨水霧的冰冷,琳琅的臉蛋被膈得生疼,卻覺得心滿意足。徐朗想要用力抱住嬌妻,卻生怕铠甲傷着她。這身铠甲牢固緊密,穿解都很費事,他還有事在身,無暇脫換衣服,只能伸手捧着琳琅的臉,親吻她,“琳琅,我真想你。”

“我也想你。”琳琅伸手環住他的脖頸。平時小火爐一樣的人,這時候雙唇卻是冰涼,琳琅原本狂跳不止的心漸漸安靜下來,她緊緊攀在徐朗身上,仿佛風雨飄搖中終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救命之寶。

徐朗握着她的手,雖然萬分流連不舍,卻還是得起身。徐家兵臨京城時他就已經折返京城了,只是沒日沒夜的布置安排,幾天時間裏統共睡了不到三四個時辰,朱镛攻破京城前他還曾深夜路過雙泉館來看琳琅,只是無人知道,他也無暇駐留罷了。

而今手頭的事暫時告一段落,徐朗當即來了雙泉館,只是還有諸多事情要處理,不能多耽擱。知道琳琅擔心賀家,徐朗揀最重要的說,“賀家上下平安無事,我這裏還有許多事要做,最早今晚才能回來。”

“不能歇會兒嗎?”琳琅心疼。認識徐朗這麽多年,他或是端肅沉穩,或是促狹溫柔,卻從來都精神奕奕,絕未有過現在這樣的疲累之态。

徐朗唇角動了動,攬過她的臉緊緊相貼,微微眯眼。真的是很累啊,幾天幾夜馬不停蹄,這個時候只要精神稍稍松懈他都能睡着,可他不能松懈,朱镛雖然已死,與他串通的許多人卻還未肅清,在朱成钰還未落網的情況下,這些人随時可能有異動,萬一煽動朱镛殘餘的舊部向徐家發難,畢竟也是個麻煩。這個亂局,越早清理越好。

捧着琳琅的臉親了親,似乎又有無形的力量油然而生。徐朗振奮精神,在她唇上重重一吻,“安心睡吧,等我。”

挺拔的背影迅速消失,要不是指尖殘留着铠甲的冰涼,琳琅幾乎要以為這是個猝然的夢境。

徐朗無恙,賀家無恙,縱然後事未定,這一覺卻已能安然睡着了。心裏雖然翻湧着諸多疑惑,琳琅這會兒也是沒空去想了,當即裹上錦被,再度入眠。

一覺醒來已是申時三刻。錦繡已經備了香甜的糕點,琳琅起身後由木香水香服侍着洗漱,瞧一瞧日頭已經有點斜了,拿糕點墊了墊肚子,便往楚寒衣的清心堂問安去了。

到了清心堂,楚寒衣那裏卻忙碌得很,見琳琅過來,楚寒衣布滿疲憊的臉上牽起一絲笑容,“歇好了?”

琳琅讓錦繡将食盒裏的糕點呈上去,“母親勞累了這幾天,先吃點東西墊墊吧?”說着拿出食盒中的蓮子湯給她呈上,外加一碗酥酪。這時節已是八月末了,正午的時候日頭依舊頗毒,這會兒也有殘存的暑熱在,吃一碗酥酪再好不過。

楚寒衣只在晌午歇了一個時辰就又起來理事,雖然睡前也用了點午飯,到底精神損耗大,這會兒也覺得有些餓了。再有一個時辰就該用晚飯,這會兒用糕點也正合适,楚寒衣笑着誇了琳琅一句,道:“我這裏事兒多抽不開身,正好你過來,幫我去瞧瞧湘兒吧。”說着将那酥酪推了推,“她愛吃酥酪,這個給她。”

“我已經給她備了一樣的,這碗母親留着吧。”琳琅瞧着人員往來确實忙碌,便告退出來。

出了清心堂走一段再進了武英居,裏面靜悄悄的沒有聲音。徐湘跟尋常的姑娘家不同,雖是公府出身,卻不喜有太多的人在旁伺候,院裏除了四個貼身的丫鬟外,就只幾個做雜事的婆子,這會兒婆子們不見蹤影,唯有丫鬟水旋正在院裏做事。

見了琳琅,水旋丢下手裏的活兒迎過來,她跟着徐湘久了,慢慢的也有一股爽朗氣,笑着道:“二少夫人來啦,姑娘正睡着呢。”

“她怎樣了?昨兒沒有受傷吧?”琳琅頗擔心。今晨出了暗道後她曾路過武英居,當時沒瞧見徐湘,後來她在雙泉館裏沉睡,自然也沒留意打探。也不知徐湘昨天跟着楚寒衣守在府外對敵,是否有受傷。

水旋引着琳琅往裏走,道:“姑娘肩上中了一箭,這會兒正在歇息,郎中也瞧過了,沒什麽大礙,二少夫人放心吧。”

走進屋裏面,兩個丫鬟就守在徐湘榻前,見了琳琅要行禮,被琳琅揮手止住。她輕手輕腳的走上去,徐湘睡得正熟,受傷的肩頭已經包紮好了,看着也沒什麽大礙,她放心的退出門去,讓錦繡将食盒交在水旋手裏,而後去眉壽堂那裏問了安,依舊回雙泉館歇着。

這一趟回來,精神頭又好了不少,徐府這會兒還是不許人輕易進出,琳琅便将七鳳叫過來,問了問外面的情形。

朱镛率兵入城後依舊秋毫不犯,他也未貿然明着沖進皇宮,而是派兵駐守,他則往樞密院的衙署去了。如今皇室被朱镛殺了個七七八八,皇親國戚們個個膽戰心驚,朝臣們也都惶惶不安,樞密使趙輝是個紙上談兵的主,論起兵法謀略是一等一的,真個打起仗來,卻沒那膽氣。

朱镛一路北上時,趙輝雖然一直說要用兵鎮壓,然而卻沒半點用處,也不知暗裏是否跟朱镛串通。餘下右相賀文瀚倒是鎮定,雖然太子被殺,他這個當老師的難免傷心,然而朝政卻不能荒廢,這個時候的行動格外重要,是以早早就往樞密院去了,餘下的六部尚書和先帝時的一些議事重臣也都有了動靜。

七鳳目下能探到的也就這些消息,晌午時她去賀府看過,賀文湛和秦氏等人确實毫發無傷。

琳琅放了心,用了晚飯後也不熄燈,備好了茶點只等徐朗歸來。

入夜後萬籁俱寂,折騰了兩個夜晚的京城難得的安頓下來,寧靜中卻別有暗潮。琳琅翻了兩頁書也看不進去,好容易等徐朗回來,連忙趿着鞋子迎過去,一面又讓錦繡和黃莺等人安排飯菜。

徐朗果然是餓着肚子回來的,雖然精神疲憊之極,這會兒有飯菜墊肚子,還有嬌妻在旁陪伴,精神頭倒是好了許多。

他這兩天精神耗費得大,白天因有事纏身,午飯也是胡亂對付的,這會兒餓得狠了,便有點狼吞虎咽的模樣。琳琅在旁看得好笑,徐朗便偏頭看她,“笑什麽?”

“你在外面就是這樣吃飯的嗎?像是怕人搶走了似的。”琳琅笑歸笑,卻還是幫着夾菜舀湯,十足的賢惠小媳婦模樣。

“行軍在外,能吃飽飯就不錯了,慢慢就養成了這習慣。”徐朗放下碗箸,“你就不好奇外面的事情?”

“當然好奇。”琳琅挪過去坐在他身邊,“而且還有好多疑問,不過總不能打攪你吃飯啊。”

“外面的事都安頓得差不多了,只是皇帝被朱镛殺死,這時候朝臣們吵得正兇呢。”徐朗迅速吃完後漱口擦嘴,拉着琳琅到了榻上,“你猜他們怎麽說?”

“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務之急當然是得有新主。恐怕他們現在吵的是這天下是不是要改姓吧?”琳琅縮在徐朗的臂彎,雙手環在他腰間,“朝臣中以樞密使趙輝和我大伯父為首,大伯父的性子我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會穩妥行事,不管是不是真心,都會說從君家殘餘的人裏面選人當皇帝;趙輝那個人……應該是想讓徐家主政?”

“倒是猜得挺準。”徐朗多日沒跟琳琅親近,側身将她擁着,嘴唇蹭在她的額頭。

“那國公爺怎麽說?”琳琅頗有點小心翼翼。

“父親負責鎮守京師,餘下的交予朝臣。”徐朗垂目打量着琳琅。

徐家以忠勇為名,徐奉先這個時候自然不會急着出頭,會這樣說也不奇怪。琳琅嗯了一聲,想要避開這個話題,徐朗卻笑吟吟道:“你覺得我們該怎麽做?”

“君家氣數已盡,再換個人也未必能有什麽起色,何況朱镛那一通亂殺,現在剩下的也就一些不起眼的郡王縣主了吧?”琳琅直言不諱。以前還覺得徐家未必有謀奪天下的心,然而如今看來,故意放朱镛入城屠殺皇族,而後再以“清賊”之名殺了朱镛,徐家若真心護主,哪裏可能做這些小動作。

徐朗笑了笑沒說話。畢竟徐家的行為擺在那裏,雖然做得并不太明顯,但外面有些明眼人都能瞧出徐奉先的野心來,想要瞞住家裏人更是不可能。只是琳琅的反應叫他意外,沒有震驚也沒有欣喜,仿佛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十二歲的小姑娘而已,面對天下易主這樣的大事,哪來的這份定力?

“琳琅,有件事我很好奇。”徐朗低頭看她,“當初你是怎麽知道陳皓的?”

“陳皓?問這個做什麽?”琳琅有點心虛。

“這次能引朱镛入甕,陳皓功勞不小。”徐朗說得簡簡單單,卻瞬時勾起了琳琅藏在心裏的諸多的疑問,她歪着腦袋,認真道:“說起來,前前後後也就這麽點時間,徐家這次的動作如有神助,是因為這個陳皓嗎?”

夫妻既是一體,這些事情上徐朗并不會隐瞞,“這個陳皓比我預想得厲害很多,他不但計謀超群,對朱家的事似乎了如指掌。”

“哦?”琳琅頓時精神了許多,“怎麽說?”

“我已經查過,在我們去金光寺之前,陳皓和朱镛并無接觸。但是這次籌謀布置,陳皓的每一條計策竟然都能掐住朱镛的要穴,他似乎早就知道朱镛會謀反,甚至……早就知道朱镛會屠殺皇室。雖然有意掩藏,但我覺得,他對朱镛的了解,簡直深入得可怕。”徐朗恢複了慣常的嚴肅,認真道:“琳琅,你究竟是怎麽知道他的?”

懷裏的小嬌妻臉現震驚,似乎在出神,并沒回答。徐朗覺得意外,低聲道:“琳琅?”

“……”琳琅回過神,眼中的震驚一覽無餘,說話時甚至有些結巴,“那國公爺的野心……是不是也跟陳皓有關?”

她的反應叫徐朗意外,一時沒有回答,琳琅已急切的問道:“就是在你舉薦陳皓之前,國公爺并沒有謀奪天下的心,而是有了陳皓的勸說,才會有今天的局面?”

琳琅的臉上有着不正常的紅暈,仿佛十分激動,徐朗大為意外,手掌按在她的肩頭示意她鎮定,意識到這件事的不同尋常,他的聲音也有點急切,“以前父親确實沒有這個打算……琳琅,到底怎麽回事?”

所以果真是陳皓改變了這一切嗎?琳琅心中震驚到無以複加,指尖微微顫抖着,就連呼吸都有些急促——重生這樣荒誕的事情,她而今想來都覺得像是做夢,可是……陳皓難道也是活過一次的人?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荒誕的事情!

琳琅簡直想笑,心裏的震驚卻揮之不去,她擡頭看着徐朗,“二哥,能不能想辦法讓我見一見陳皓?”婚後缱绻溫柔,琳琅總覺得叫名字很奇怪,私底下一直都還稱呼徐朗為“二哥”。她的呼吸甚至有點艱難,“我想,我應該能知道這其中的關竅。”

徐朗當然也是滿腹疑惑,從前就隐約覺得琳琅有時候做事不同尋常,陳皓的能力行徑亦讓他無法理解,如今琳琅又是這樣的反應,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麽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習慣了凡事深思熟慮,徐朗自然想要刨根問底,琳琅卻帶着點苦笑,“我還不知道怎麽跟你說,不過二哥放心,我絕不會做什麽對你和徐家不好的事情。先讓我見一見陳皓好不好?”

“好,等忙完了這幾天,我盡快讓你跟他碰面。”徐朗爽快答應。心裏固然疑惑重重,但是對懷裏的嬌妻,他并不會有什麽懷疑。想到明天還有諸多雜事要處理,徐朗也有些撐不住了,身體疲累之下也沒什麽旖旎的心情,抱着琳琅鑽進被子,親了親她的額頭,安然入睡。

☆、81|81

朝堂上的事很快就有了定論,不管樞密院裏的一群朝臣們怎麽吵,在當晚徐奉先犒勞将士們的宴會上,他被黃袍加身了。

如今的京城盡在漠北軍手中,那些個橫刀立馬的大将齊心如此,文臣哪裏還敢有異議?如今京城中的皇室已被朱家殺盡,剩下一些封在外地的郡王根本成不了什麽氣候,且徐家剿滅逆賊朱镛有功,由徐奉先登上帝位,已成大勢所趨。

九月初的時候,倉促準備的登基大典順利舉行。徐奉先稱帝,改國號為燕,尊徐老夫人為太後,以徐奉英為賢親王,徐奉良為敦王,長子徐朔為康王,徐朗為英王,徐湘為公主,徐浣為郡主。

跟随徐家的一批功臣皆以從龍之功封賞,或封高官,或封侯伯之位,左右戰局的謀臣陳皓則官拜左相,此外賀文湛升任樞密使,秦紫陽任江南三州節度使,沈桓任袁州知州……一大批見勢快的人保住了官位,幾個犟着不肯擁護新主的則被貶黜。

新舊朝更替,外面忙成了一鍋粥,琳琅這裏也不清閑。

徐府裏住着的皆是新貴,自然不能再擠在一處了,前朝皇室被殺時空出了一批極好的府邸,而後徐奉先也抄查了幾家前朝有地位無實權的皇親,因王府尚未修繕,徐家衆人和朝中新貴的住處就先從這裏選出,而後由皇帝賜府。

英王徐朗的府邸就是原先衍國公莊家的住處。

朱镛入城後忙着殺皇室,莊家在那天逃過了一劫,然而好景不長,徐奉先登基沒兩天,就尋個由頭,把莊家給抄了。認真說起來莊家并沒有犯什麽事,可誰叫他是前朝皇後的母家且沒有任何權勢呢?徐奉先登基時大臣們能保得住命,這些前朝舊眷怕丢了榮華富貴,在暗地裏鬧得最兇,朱镛要鎮住,自然拿了最有頭臉又最好欺負的莊家開刀。

莊家被削爵抄家,倒是沒丢性命,徐奉先也留了他們一條活路。然而從榮華富貴的國公淪為庶民,老國公爺被活活氣死,幾個兒子自然而然的分家單跑,再無半點威勢。

跟莊家相反的,韓大學士家雖也是貴妃母家頗受榮寵,但韓大學士父子皆有才幹,朱镛殺了韓貴妃後舉家悲痛,徐奉先稍加撫慰,韓大學士灰心辭官,兩個兒子卻再度入仕,雖然官職還不算高,比莊家的境遇卻強了百倍。

這些自然無需細論,這裏徐朗得了府邸,工匠們将府內修繕一新,英王便率家眷遷居新府,而琳琅這個名正言順的英王妃則成了當家主母。

雖說新朝新氣象,府裏被修繕改變了不少,總體的輪廓格局卻是未變的。琳琅故地重溫,不由一陣唏噓。

是夜夫妻夜話,琳琅說起當時莊嫣的處心積慮和驕縱欺人,徐朗笑道:“如今可好,郡主淪為民女,看她還敢不敢再任性妄為。”琳琅抿唇一笑,忽然想起今晨楚寒衣說過的一句話,不由蹙眉。

徐朗伸手将她攬進懷裏,“是有什麽事?”

“我就是想起來,今早母後說想給你納側妃。”琳琅咬了咬唇,“這些戰将謀士們們從龍有功,如今政局未穩,我想父皇應該會籠絡他們,他們不少人可都是有女兒的。而且母後一直念叨着想要個孫子……”

“擔心這個啊?”徐朗坐起身子,笑眯眯的看她,“那你說我該怎麽辦呢?早點生個孩子,叫母後放心?”目光灼灼的落在她的臉頰,琳琅依稀能瞧見裏面躍動的火苗。

這樣的徐朗真是叫人不習慣,琳琅伸手搡他,“好歹也是個王爺了,能不能正經點?”在外面端肅沉穩不茍言笑,到了她跟前就是另一幅模樣,徐朗這裝模作樣的本事真真叫人佩服。

徐朗卻搖了搖頭,“這怎麽不算正經事了?”

“我才十二歲!”琳琅怒目。

“那就明年生?”徐朗低頭蹭她的嘴唇。琳琅別過頭去,“明年才十三!”徐朗悶悶的道:“這麽說,我還得等至少三年?”可是柔軟的嬌軀在懷,誰能真的清心寡欲的等三年呢?徐朗将她壓在身下蹭了蹭,“你舍得讓我受苦?”

“我在說正經的!”琳琅面紅耳赤,使勁往角落裏縮,“如果母後要你納妃,該怎麽辦?”

“有大哥在前面擋着,怕什麽?”徐朗悶聲笑着,前些日子忙着朝中的事情,經常很晚才能回來,都沒能和琳琅好好溫存,這個時候終于得空,他恨不得立時将她吃進肚裏去,嘴唇摩挲着她的臉頰,忍得很是辛苦。

“要是母後非要給你呢?”

“不會。”徐朗認真道:“我說過的話一直都記着。這一輩子,我就娶你一個人。至于那些将軍,姻親只是下策,我會有辦法令他們忠心。”他的手已經挪到了琳琅的小腹,“藺通如今也得空了,明兒叫他來給你看看?”

“他已經回來了?”

徐朗點頭道:“父皇封他為安寧伯,又是太醫院的院判,昨兒才上任。”

讓藺通瞧一瞧自然是好的,琳琅自打來了葵水後就沒少吃苦,也正盼着能早點驅寒散瘀呢。

次日藺通便來王府請脈,如今琳琅已成王妃,他自然要先見禮,待得診過琳琅脈搏,藺通大為驚異,“王妃這身子比以前好了很多!”

“錦繡每天幫我按捏,應是很有功效,還得感謝藺先生醫術高超。”琳琅掃一眼錦繡,便見她臉上微微一紅。

藺通便道:“王爺吩咐,卑職自當盡力。錦繡姑娘聰慧,這按捏的效果比我預想的好了太多,怕是再過個一兩年,這寒瘀就能散盡了。”說着又給琳琅開一些調養的方子,道:“卑職既已回京,往後隔日就來給王妃請脈吧?如今王妃身子好了許多,按捏時或可使用另一套手法。”

琳琅便道:“那就還請藺先生費神,教給錦繡吧。”

藺通:“卑職自當盡力。”

留下他倆人在裏面教授按捏手法,琳琅由木香扶着出來時臉上微紅。剛才藺通說她的身子好得快,有一點原因是他沒想到的,那便是徐朗身體溫暖,琳琅被他抱着睡覺,又不時的運功搓揉,那效果恐怕比錦繡的揉捏還要好。想到那溫暖的胸膛,琳琅唇邊不由挂起一絲笑意。

待得藺通告辭離去,琳琅這幾天已将府裏的事情打點停當,便帶上錦繡和楊媽媽,往賀府去了。

如今徐朗單獨建府,上頭的太後和皇太後又都在宮中鞭長莫及,琳琅出入王府自然自由随意了許多。尋常出門時雖不必有王妃出行的依仗,但女史仆從們一跟,那陣仗跟以前已全然不同。

到得賀府,這裏也是氣象一新。賀文瀚和賀衛玠父子皆升了官,賀文湛依舊在昭文館編書,但他跟新帝是幾十年的交情,雖然官職不變,在同僚中的地位已全然不同。

蘭陵院裏倒是一切如舊,賀衛琛這個時候已經能跑來跑去,見了琳琅就叫姐姐。琳琅逗了他一會兒,便和秦氏進屋,向她道:“娘,我想請你認錦繡做義女,好不好?”

秦氏有點意外,“怎麽說?”

“錦繡這幾年伺候我盡心盡力,我們的感情你也曉得。她如今年紀不小,要是一直在我身邊耽擱着畢竟不好,我想給她尋個好人家嫁了,也得給她個好的身份。她的父親原是西北的一位镖頭,家世是清白的,如今就請母親認了她,出嫁時也從這兒嫁出去,好不好?”

“錦繡這孩子确實盡心,你有這個意思,我也不攔着。不過畢竟是姑娘家的終身大事,你也問問她的意思,別自作主張。”

琳琅便笑道:“娘還把我當小孩子呢,放心吧,這些事我有分寸的。”

辭了秦氏,回去的路上竟碰見了故人——京城有名的摘星閣門口,裴明溪一襲天水色長裙,外面罩一件蜜色撒花披風,正和以為年輕的男子并肩站着,旁邊停着輛馬車,有兩名小童侍立在側,似乎是在等人。

沒想到會在路上碰見裴明溪,琳琅喜出望外,到了她身邊時忙命人停車。

這裏裴明溪眼瞧着一輛貴氣的馬車停在身邊,曉得是什麽貴重的人物,當即側身退後,一眼瞧見了馬車邊的錦繡,登時意外道:“是你們!”她雖是剛剛回京,卻也知道如今京城如今的天翻地覆,大喜之下也不敢忘記行禮,低聲向身旁男子道:“師父,是英王妃。”

兩人連忙行禮,琳琅已下車扶起裴明溪,欣喜道:“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告訴我一聲。”脫離了華貴的車仗,她依舊是昔日那個可愛可親的好友,裴明溪也握住她的手,笑容藏都藏不住,“今兒才進城,沒想到就碰見你了。這位就是我的師父,隋先生。”

隋遠道麽,琳琅聽過他的大名,便問候了一聲。又問道:“是在等人嗎?”

“姐姐在裏面挑東西,我們就等了會兒。”裴明溪努嘴指了指裏面,就見裴明岚在夫君的陪伴下正步下樓閣,正說笑着走過來。顯然是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琳琅,裴明岚臉色的笑容頓時一僵。

琳琅也需理會,挽着裴明溪就近進了隔壁的茶樓,“相請不如偶遇,難得我和明溪在這裏說會兒話,不會耽誤隋先生吧?”

隋遠道便笑道:“難得兩位如此有緣,王妃請便,下官剛在那邊瞧見了兩副好畫,就不打攪了。”他十分識趣的退出去,琳琅也不需再維持王妃的莊重儀态,當即笑嘻嘻打趣道:“這位隋先生對你很好啊?”

裴明溪臉上一紅,道:“都已經是王妃了,說話還不正經。”

“我說的是實話,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看你的眼神那是瞞不了人的。這一趟去南邊,收獲如何?”

“小時候跟着上京雖然看過不少風景,到底也有限。這回跟着師父遠行,才知道山河曠遠,天地廣大,這世間的美景氣象,實在是叫人贊嘆。聽說北邊山川和南方全然不同,我還想着什麽時候得空,再出去游歷一趟呢。”裴明溪是個畫癡,又擅山水,論及此道時眼睛裏不自覺的便有亮光。

“倒是上瘾了你。”琳琅微微一笑,“我看這位隋先生也是性好自然的,怕是下回又是師徒游歷了?”

裴明岚再次臉紅,嗔道:“明明很正經的話,到你的嘴裏怎麽就變味兒了呢?”又道:“這回和師父畫了不少,改日送到你那裏給你瞧瞧。”

琳琅拍手道:“那我可要大飽眼福了!”又問她這一路的見聞,就着清茶,不知不覺便是一個時辰。

雅間門口是珠簾,進門後設了一道紗屏作為遮擋,琳琅坐在裏面,偏頭時也能看見門口的情形。眼瞧着有熟悉的身影在那探頭探腦了好半天,琳琅故意裝作不知,反而說得愈發有興致。裴明溪實在忍不住,低聲笑道:“姐姐都在外面等半天了,要不讓她先回去。”

“她自己願意等,我又沒攔着。”琳琅瞧了外面一眼,“你們也是碰巧遇見?”

裴明溪搖頭道:“聽說京城的事後我畢竟擔心,就給父親寫信問安,順便說了歸期。姐姐大概是從那兒得的消息,今兒竟然是來接我了。”

“這倒是奇了。”琳琅哂笑,“我只當她還跟以前一樣趾高氣揚呢。”

“有你這位王妃在,姐姐哪裏還敢欺負我。”裴明溪與有榮焉,“路上她還說什麽夫人很想念我,又說畫院的學舍偏遠,讓我依舊搬回家去住。”

琳琅便問道:“那你打算怎麽做?”

“我既已搬了出來,就不會再回去。”裴明溪淡然,“天地間還有太多景致值得用心去感受摹畫,我實在沒心思再跟她們糾纏。”她以前還曾糾結于自己的出身,為外室之女的身份而心存卑微,這一趟遠行見識過高闊河山,才知道人之渺小,心之廣大。什麽身份、什麽恩怨、什麽委屈,不過世俗煙火裏的一粒塵埃,早已煙消雲散。

琳琅深以為然。

兩人出了雅間時裴明岚就在外面候着,昔日口角相争,兩人的身份卻也不算太懸殊,而今重逢,琳琅卻已成了王妃。裴明岚臉現尴尬,跪地行禮問候,琳琅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道:“許久不見,裴大姑娘可懂禮了許多。”

裴明岚以前跟琳琅的矛盾可不少,生怕她這會兒借機發落,跪在地上不敢擡頭,道:“妾身惶恐。”

這樣卑微求饒的姿态擺出來,讓琳琅覺得跟她計較實在是索然無趣,道了聲“免禮”,便和裴明溪出去了。

回到王府時恰逢徐朗從皇宮歸來,見了她,徐朗便道:“我明日邀左相來府中赴宴,你可要見見?”

☆、82|10.11更新

左相陳皓如今已成了朝中新貴。

在徐朗将陳皓送到漠北之前,徐奉先身邊的謀士不多,排的上號的也就一個荀良。荀良跟随徐奉先許久,但是智計上卻不如陳皓,是以此次徐奉先登基,便拜了陳皓為左相,荀良為右相。

陳皓雖是僧人出身,為人卻也圓滑,因他是由徐朗舉薦,兩人私底下有點交情,旁人也說不了什麽。小宴只有徐朗夫婦和陳皓三個人,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的天氣,紅泥火爐綠蟻新酒,就着旁邊的亭臺樓榭,也頗有意趣。

在座當中以年近三十的陳皓最為年長,其次則是徐朗和十二歲的琳琅,算下來陳皓甚至都能當琳琅的爹了。不過陳皓雖居右相高位,在英王和王妃面前自然是不敢坐大的,三個人分賓主而坐,從塞北風情到江南煙雨,滔滔不絕。

說起江南來,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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