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 (26)
當下忍不住,眼眶中便有淚花溢了出來。她緊緊咬唇,恨恨的盯着裴明岚。
裴明岚卻覺得快意,微微一笑。她和莊嫣倒算不上有什麽仇,只是以前莊嫣仗着身份作威作福,裴明岚心有不忿而已,這會兒見莊嫣如此,以她的性子,能踩一腳還沒什麽損失,何樂而不為?便湊近了低聲道:“郡主受了委屈,是不是該進宮找皇後娘娘告狀了啊?”
“你!”明明白白的聽出了對方的挑釁和譏诮,莊嫣敢怒不敢言。雖然莊元晉已然從軍,但莊府既然被抄,自然是定了罪名的,這時候又沒有多少戰事能讓莊元晉立功,短時間內也只能是個默默無聞的士兵,跟韓荀是沒法比的,莊嫣自然無所倚仗。
裴明岚呵呵笑了笑,“哦是我忘了,現在哪裏還有你告狀的份呢,就算是進宮向皇後求情,也該是我家明溪才有這資格呀。”
莊嫣怒極,冷笑道:“你得意什麽,狐假虎威而已!”說着将眼角餘光掃向裴明溪,眼中的不屑毫不掩飾——雖然身份驟變,但在骨子裏,她對裴明溪的出身依舊十分蔑視。
裴明溪明明白白的看見了那份輕蔑,也看見了莊嫣眼中的淚花。
她原本是在和隋遠道低頭說話的,因此也沒瞧見剛才裴明岚是不是真的撞了莊嫣,故而一直沒有出聲。這時候瞧着莊嫣通紅的雙眼,驀然生出不忍之心——是在何時,她也曾被人這樣奚落嘲笑。
經歷過那樣的難堪,自然也曉得其中的痛楚。裴明溪雖然因莊嫣曾對琳琅做的事而心懷芥蒂,但她能順利進入畫院,畢竟也是莊嫣推薦之故,當下噓了口氣,上前道:“莊姑娘身上帶的銀錢怕是不夠,我幫她賠了吧。”
“明溪!”裴明岚有點不滿,她這裏奚落得正起勁呢。
裴明溪對這位姐姐并沒什麽好感,只是礙着裴禦史的面子,又是裴明岚主動熱情來城外接她,故未推辭。這會兒明白是裴明岚故意刁難落魄的莊嫣,心中便聲厭惡,也不去理她,仿若未聞,自囊中取了銀子遞給小二,又淡聲道:“姐姐不是要選瓷壺嗎,再耽擱下去就遲了。”
裴明岚未料妹妹的胳膊肘竟然會往外拐,不過她如今也對裴明溪存了幾分忌憚,到底不敢太張揚,便笑着瞧了莊嫣一眼,“我家明溪心地善良才會不計較,不過莊姑娘,好心奉勸一句,往後出門啊,先看看黃歷。”
莊嫣冷哼,她如今已沒有丫鬟傍身,這一番窩火之後更沒心思挑東西了,低頭走到裴明溪身邊,努力找回了一點場面,“今日謝裴姑娘出手相助,就當我借了你的,改日必定奉還。”
裴明溪便“嗯”了一聲,和隋遠道一同往裏走。裴明岚卻沒動身,瞧着莊嫣落魄裏去的背影,意猶未盡。
這頭莊嫣強忍着出了鋪子,拐到街巷無人之處,才敢放聲大哭,最後通紅着眼睛回家去了。
這一番風波後來被知情人傳開,經徐湘之口傳到了琳琅耳中,琳琅聽罷只是一笑,“惡人自有惡人磨罷了。”
彼時裴明溪已然重歸畫院,正在皇宮的一處涼亭中作畫。琳琅親近的姐妹裏,徐湘是公主可以随時見面,賀璇玑進宮是要特意召見的,反不如從畫院裏找裴明溪來得方便,所以時常找裴明溪說說話,倒也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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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湘頗為感慨,“當年裴明溪剛上京,似乎也就你一個人跟她來往,要好得很。我記得那時候碰見,裴明岚在她跟前那麽驕傲,誰知如今卻反要借她的面子來欺壓人,真真好笑。”
“幸好明溪性子清靜,不喜這些紛争。前些天我聽她說是不會再去裴家了,恐怕也是因裴明岚之故。”
“那個裴明岚啊……後來被我瞧見,也收拾了一番。”徐湘湊在琳琅耳邊,嘻嘻笑道:“莊嫣又不曾得罪過她,這般欺壓也是可惡。要說報仇嗎,她那樣算計過你,也該你來才是。”
“我才懶得理她。”琳琅舀一勺冰鎮的酥酪入口,甜膩清涼,實為解暑佳品,“這兩天宮裏要裁人,忙得焦頭爛額呢。”
“要裁人啊……”徐湘眨了眨眼,“按照規矩,良家女子自可放出宮去,罪人之女卻是不能輕易出去的,說起來,你猜我今天進宮後碰見了誰?”
“難道是魏嫆?”
“……就不能多猜幾次?”徐湘不滿。
琳琅微微一笑。這宮裏她倆都認識的人并不多,徐湘這般表現,顯然是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并不難猜,不過還是得照顧徐湘的心情,便好奇追問,“難道是你發現了什麽?”
“算是吧。去禦花園的時候正巧看見,她和侍衛鬼鬼祟祟的在一起說話兒,不知是有什麽事。”
“和侍衛說話……”琳琅沉吟,宮裏的內監和宮女往來并不奇怪,但是和侍衛……難道從一介千金淪為婢女,魏嫆的性子還沒改掉?想了想還是覺得蹊跷,便吩咐錦繡,“看看魏嫆如今在哪裏當差,再派個人悄悄盯着。”
☆、88|
魏嫆如今只是禦花園中打理花樹的一名宮女,雖然容貌生得不錯,因其是罪臣之女,且當時徐奉先揭發魏家時雖未張揚,到底消息隐約傳開,而今徐家得了天下,宮人們等閑都不樂意跟魏嫆太過親近。她進宮已有近兩年的時間,無人賞識提拔,此次又沒有被赦出宮的機會,是以十七八歲的年紀,依然是一個低等奴婢。
不過畢竟是官家姑娘出身,魏嫆的聰慧伶俐還在,打理花樹得心應手,兩年時間經營下來,境遇也不算太差。她原本就能說會道,頗能煽動籠絡人心,兼且會打扮、願意做些苦累的活計,在同住的幾位姑娘中人緣也不錯,是以出入時就方便些。
七鳳将魏嫆的近況述說完時,琳琅的一幅字也剛練完,她點了點頭道:“繼續盯着她。”七鳳以前是徐朗送給她的暗衛,如今以鳳陽宮中女官的身份保護琳琅,兼且負責探聽消息,十分得力。
“這幾個月裏魏嫆接觸過的人我也都列出來了,娘娘請過目。”七鳳奉上名單,琳琅瞧了一遍暫且收下。
晚間徐朗處理完政事過來,兩人用飯後瞧着天色尚早,便閑庭信步賞玩一片秋菊。
徐朗自打登基後形容氣質愈發沉穩,而琳琅亦越來越明豔,加之母儀天下,愈發顯得雍容貴麗。徐朗懷抱嬌妻,白日裏的勞碌一掃而空,閑話家常,“今日你父親來說昭文館編書的事情,我瞧着他臉色不大好。”
琳琅聞弦歌而知雅意,當下高興道:“我也記挂着父母親呢,改日我請他們親入宮敘話吧?”
“後宮的事情,自然是你說了算。”徐朗信手撥弄荷花,“順便再設個小宴,我和岳父喝幾杯。”
“你如今可是皇上,父親定然會覺得拘束。”琳琅微笑,徐朗便躬身在她耳邊輕聲道:“連跟岳父喝酒的機會都沒有,難道要讓我變成孤家寡人?”秋菊香氣清芬,琳琅如今用香更是精致幽雅,他嗅着芬芳在她耳垂輕輕一碰,“今日給太後問安,那邊又提起了子嗣的事。”
……太後這到底是有多心急啊!琳琅有些無奈,低聲道:“我知道了。”想到與之相關的事情時,耳根卻漸漸紅了起來。
當晚就寝前徐朗舊事重提,琳琅便拿藺通當借口,“藺太醫說了,我現下身體尚弱,體內寒瘀還未散盡,不宜房事。”
“我今天問過他,身子已然無恙。”徐朗直接戳破她的謊言,将琳琅箍在懷裏,習慣性的以暖熱手心幫她揉着小腹,聲音低沉,頗有點自怨自艾的味道,“我這皇上當得也算是曠古絕今了,成婚兩年卻還不能随心親近。”
琳琅擡眸笑着瞧他,“誰叫你當初那樣心急?”
“我要不心急,這會兒哪還能抱着你?”少女的身姿已然玲珑,哪怕不能行周公之禮,也多的是親密的途徑。不過終究是不滿足于淺嘗辄止,徐朗親吻她的額頭,“明年好不好?”
“十四歲,你下得去手?”
“我已經下手了。”徐朗悶聲笑着,在她唇上一啄。當初跟賀家求親時就已預計過這幾年的情形,如今雖還不能随心所欲,能這樣朝夕相伴耳鬓厮磨,已然十分難得了。心裏覺得高興,他也不會強琳琅之所難,想着今日忙于朝政沒好好關心過她,便暫時收手,“前兒聽說你又召裴明溪來作畫,成果如何?”
“宮中秋色雖比不上外面,到底也不賴,明溪還畫了幾幅北邊的山水,叫我大開眼界。”瞧着天色尚早,琳琅披衣起身,拉着徐朗走到書案邊,将裴明溪所作之畫一一展開。評賞完了,教人拿去裱裝,又拿出自己練的字帖來給他看。
琳琅的書法是秦氏所授,技法自然沒得說,以前年幼無力,加之琳琅刻意收斂,雖然筆法出彩,力道上到底欠缺。如今琳琅年齡漸長,腕力愈強,加上入宮後歷練得端穩,心境性情一變,書法上進步如飛。徐朗看了頗為詫異,“這幾天進境不少。”
“是你兩個月沒看我臨字了,當然覺得有進境。”琳琅頗有嗔意,徐朗便道:“這些天忙碌時疏忽了你,是我不對。”
琳琅自然體貼他的辛苦,但閨房之樂,這樣的撒嬌軟語卻必不可少,是以溫軟一笑,又從最底下抽出張薄箋遞給徐朗,道:“你再瞧瞧這個。”
這薄箋上可就不是臨字了,徐朗接過來瞧了瞧,是一份寫得滿滿當當的名單,分宮女、內監、侍衛三塊。這其中的大多數人他都不認得,不過裏面卻有一位禦前侍奉的宮女和兩個垂拱殿的守衛,而且寫得靠前,顯然頗為重要,他有些意外,“這是?”
“你還記得魏嫆吧?”琳琅拉着他坐下,習慣性的便坐在他的膝頭,将手臂繞在徐朗頸間。從那日徐湘提起,到後面七鳳的探查,她将此事因果詳細說了,又道:“七鳳盯了她三個月,發現魏嫆的舉動奇怪得很,雖是個禦花園裏的小宮女,卻已攀扯上了禦前的人。”
“膽子倒是不小。”徐朗冷哼一聲。
“當初魏家被查,魏嫆必然會對你懷恨,不過這人的手段倒是不可小觑,以罪臣之女的身份經營出如今這份人脈,也是難得了。”琳琅指着最靠前的幾個名字,“平時倒也罷了,跟這幾個人碰面時鬼鬼祟祟的,應是在傳遞消息,不過我怕打草驚蛇,暫時沒叫七鳳驚動。”
徐朗贊許道:“叫七鳳盯緊些,暫時別碰他們。一介罪奴,竟還打着禦前的主意……”沉吟了片刻,臉色漸漸轉寒,“看來這個魏嫆,也是他們的人了。”
“你是說……朱家舊部?”琳琅臉色微變。這事兒也是前些天才聽徐朗提起的,說當時朱镛造反前其實在京城埋了許多線,後來朱镛戰敗身亡,這些線卻沒能除盡。徐家雖然已稱帝主政,抵不過有人依舊心懷不軌,最初有漠北軍在此時未敢擅動,自局勢穩定,漠北軍撤回北邊後,便有人坐不住了。
京城有禁軍駐守,當時朱镛能順利攻入,必然也是在其中安插了人手,徐朗當時雖已解決了大半,到底還有人藏得深沒能發現。後來徐奉先雖換了一批人,那也是能挖得出來的,到底不能換的幹幹淨淨。這些人隐藏在暗處,徐朗查了這半年多,漸漸也有了頭緒,查到後面,似乎是有朱镛舊部在中間牽線。
見徐朗點頭,琳琅還是忍不住心驚,問道:“朱家舊部的事情,皇上那裏查得如何?”
“已經有了些頭緒,不過還沒挖出主謀之人。”心思一回歸到政事,徐朗的神色瞬時嚴肅了許多,不複方才調侃親昵之态。
“也許魏嫆這邊……也是個線索?”
“這兩個人,”徐朗指着那份名單,“應該是和朱家舊部有關,魏嫆既跟他們走得近,又形跡可疑,恐怕也脫不了幹系。七鳳一個人還不夠,回頭我再派人協助,也許能從她這裏挖出點東西。”
見徐朗這般重視,琳琅也覺得這事有些嚴重。若只是朱家殘餘了一兩個舊部倒不足為懼,但瞧這情形,恐怕這些人賊心不死,還打着皇位的主意呢。不過若只是個普通的舊部,如何能折騰起這樣大的動靜?她問道:“背後是什麽人,皇上心裏有數麽?”
徐朗轉眼瞧着她,低聲道:“朱成钰,也許還沒死。”
這幾個字恍如驚雷炸響,琳琅臉色的表情一僵,覺得不可置信,“朱家母子不是早就被殺了?怎麽可能……”
“當時捉到朱成钰時,他重傷之下面容已有毀損,那是易安親自辦的事情,加上那人容貌确實和朱成钰相似,所有人都沒想到他是假扮的可能。”徐朗微微皺眉,“可據近來的消息,我們殺死的那個朱成钰,也許是假的。”
怎麽會呢!琳琅只覺得有些口幹舌燥。雖然以徐朗如今的勢力,已然不懼朱家的反撲,但……朱成钰那個混賬怎麽還會活着呢?
見她神色大變,徐朗反倒過來寬慰,“也不是什麽大事,哪怕朱家還有舊部,卻也只是茍延殘喘,折騰不起多大的動靜。不過魏嫆這裏,你切記不要打草驚蛇,交給我來處理。”
這種事情若随意插手只會幫倒忙,琳琅自然答應。
要慢慢的挖出暗線,操之過急是絕對不行的,琳琅雖不會插手,卻也時刻留意其動靜,後來碰見徐湘的時候,也叮囑她不要打草驚蛇。漸而入冬天氣轉寒,琳琅雖有藺通調理,到了這等時節依舊會有些畏寒,後宮的大事楚寒衣抓着不放,琳琅年紀畢竟有限,且人家是長輩,也不好插手太過,跟着楚寒衣學學掌管後宮的手段,倒也有益。
十一月的時候賀璇玑出嫁,琳琅派人添了好些嫁妝過去,韓家迎娶新婦的同時,也将韓萱兒的親事定下了——來年二月萬物複蘇,韓萱兒将和徐朋結親。
賀璇玑覓得良偶,這事自是叫人欣喜,加上年節将近,鳳陽宮中的氛圍倒頗喜慶。然窦氏入宮問安時所說的另一件事卻不大愉快——徐勝求取韓萱兒不得,不知怎麽的竟然和莊嫣扯上了關系,将昔日那位驕傲的郡主納為了妾室。
雖說娶妻納妾是他自家的事情,但莊嫣當日的行徑徐家兄妹都十分清楚,徐朗雖沒說什麽,徐湘卻頗為不平,“三哥也太胡鬧了!當初父皇下旨查抄莊家,罪名都已經定了,他如今卻納莊嫣為妾?王叔也糊塗,竟然不勸阻!”
“他們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琳琅微微一笑,“這件事情不止咱們看不過,太後那裏也未必肯答應,且瞧着吧。”
這般鎮定淡然的态度叫徐湘有些不解,琳琅卻沒多解釋——魏嫆和莊嫣同屬舊黨,據近來查出的蛛絲馬跡來看,徐勝這回納莊嫣為妾,也未必就是胡鬧呢。
琳琅瞬間覺得……然後得知窦氏家裏曾有背叛之意,徐朋那個纨绔曾被朱成钰說動過,琳琅的三叔也有參與,讓她有心理準備。徐朋會作為棋子,近期朝堂上會打壓他,沈氏和窦氏這邊,琳琅和皇太後也要做功夫,故意讓窦氏驚恐,讓他們以為徐朗會下狠手。再次,錦繡的複仇也是個□□——琳琅威脅之,若能立功,免你不死,至于其父暫時說免死,但是将來錦繡還能報仇啊。
到次年二月的時候,琳琅和楚寒衣聯手舉辦了一場大的宴會。窦氏和沈氏、賀姑娘等人都進宮赴宴,琳琅故意封鎖拱門,徐朋驚恐之下和那個以為有勝算的人透露,最後,徐朗派人兵圍禁衛軍副統領府第。抓獲了朱成钰。
然後是一次大規模的清溪,這些都是徐朗的事情,琳琅只是看到了朱成钰,依舊是面容姣好的少年,只是添了滄桑。
是在三月的春雨裏,朱成钰被殺,徐奉良被降為郡王。君氏幸存的人上京,被徐朗軟禁,這是帝王手段,琳琅不容置喙,只是見到了世子,和秦蓁。姐妹重逢,秦蓁表示會好好陪着世子的。
琳琅十四歲可以洞房了,徐湘的婚事,然後琳琅有孕。有孕後秦氏可以經常來探望,促成了錦繡和藺通的婚事,錦繡複仇,然後裴明溪出嫁。
最後的三張一萬字。兩年後,琳琅有孕了,徐朗養了兩年的媳婦兒終于有效了!生子後太後又張羅選妃,但此時徐朗羽翼已成,楚寒衣奈何不得,加上太皇太後辭世,又拖了一年。
☆、89|89
窦氏最終讨了一鼻子灰回去,迫于太後威壓,保證說回去後必要規勸敦王并好好教導徐勝,将莊嫣逐出府去,至于她會否真的這樣做,不得而知。不過琳琅瞧着楚寒衣那模樣,雖然斥責時聲色俱厲,驅逐莊嫣的态度卻不強硬,她留了個心眼兒,自然也不會強令窦氏去做什麽。
尋常人家的婆媳都未必能相處好,更勿論身在皇宮,楚寒衣和琳琅雖不會刻意跟對方為難,卻也有許多天然的沖突——
譬如楚寒衣始終教子極嚴,不喜徐朗在妻子和朝政的權衡中偏向琳琅,而徐朗則會不自覺的寵着嬌妻,叫楚寒衣無奈又氣惱;譬如楚寒衣始終覺得後宮不能只有皇後一人,徐朗卻沒有納妃的打算,究其原因還是因為琳琅……而在琳琅來說,任何人都不喜被人管制,楚寒衣生性強勢,以太後身份管着後宮,琳琅雖能偷懶,卻也未必願意受制于她。
如今的後宮中,太皇太後年事已高,基本都是安享天年,除了偶爾窦氏進宮時會挑撥她幾句之外,倒不會鬧出什麽動靜。偌大的後宮裏,如今也就太後和琳琅兩個主子了,雖說婆媳向來也處得和氣,琳琅到底不敢跟楚寒衣露出底細。
出了慈安宮,吩咐人去拿了剛煲好的湯,琳琅便往垂拱殿去了。
宮裏獨寵的皇後駕到,李瑞自然是熱情相迎的,入得殿內,正好徐朗批折子累了,便一起圍爐喝湯。
如今天氣嚴寒,外面不時要飄一陣雪砧子,琳琅來時雖然裹着大氅,到底肩輿上吹了風,臉蛋手指都有些冰涼。徐朗身上則是暖烘烘的,琳琅一貼上去就再也不願挪開,所幸她來時李瑞便會很有顏色的帶走侍婢們,兩人相擁喂湯,倒也不覺得尴尬。
“昨日藺通又找了些上好的藥材過來,驅寒散瘀最好,他那裏正制丸藥,回頭送到鳳陽宮去,你記得每天吃一丸。”徐朗摸着她的臉蛋,有點心疼,“近來天氣寒冷,瞧你手腳涼得,當心生病。”
“有你這小火爐在,捂一捂也就好了。”琳琅作勢将手伸進他的衣領,卻被徐朗一把勾住腰,攬過來貼在他的胸膛。四目相對,他的目光灼然,“猜猜藺通開的藥還有什麽效用?”
“不是說了驅寒散瘀嗎,最多再叫我身體強健些就是了。”琳琅不通醫道,天馬行空的哪裏猜得出來。
徐朗便在她耳邊低聲道:“是暖宮。”
暖宮……身體緊密相貼,甚至能感受到某處的炙熱,琳琅的臉隐約又有變紅的趨勢。初成婚時的羞怯褪去,如今她也不會刻意掩飾羞澀,曉得他說“暖宮”的言下之意,琳琅忍俊不禁,“你當真跟他說了?”
“自然,你素來宮寒,若不趕緊調養,将來豈不是要吃苦?”
“這事我操心也就是了,你怎麽……”想到徐朗一本正經的和藺通讨論此事的模樣,琳琅便覺得想笑,“藺太醫也是三十歲的人了,既然做了太醫院判,自然曉得如何給後宮女子調理身體。你這上趕着一說……就不怕他心裏笑話?”
“這有什麽好笑話的。”徐朗理所當然,“皇嗣是國本,我自然該操心。至于藺通那裏,他年至三十還未娶妻,知道我的苦處。”
越說越不正經了,琳琅趕忙打斷他,“說起藺通來,錦繡年紀也不小了,每回藺太醫來請平安脈,時不時還會看看錦繡的。我瞧着他也是有心,不如擇個時機,成全了他們?”
“咱們琳琅有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是錦繡走了,你身邊就沒個得力的人了。”
“不是還有錦屏和木香嗎,這倆如今也慢慢練出來了,這倒不必擔心。只是錦繡那丫頭,不報了父仇不肯出嫁,那件事情有結果了嗎?”
因忙了大半天,徐朗這會兒有點疲累,便攬着琳琅往內間的卧榻上去,道:“很早就派人去查,只是近來事多給忘了,算算時間,年前必有結果。”
“那就好,崔萬裏那邊沒動靜吧?”
“此人雖然勇武,到底心術不正,他如今的上司是段元傑,我已跟他知會了此事,等當年的案情查明,秉公論處就是。”內室點了安神香,徐朗大概是真的累了,這等隆冬的午後又容易犯困,便打個哈欠,靠着軟枕眯眼養神。
琳琅湊在他的懷裏,大為心疼。
徐朗和徐奉先性情相近,徐奉先積勞成疾壯年病逝,徐朗雖不像他那麽拼命,政事上卻也一絲不茍。靠近年底時事情多,徐朗這些天累得夠嗆,一向俊朗的臉上都帶出了憔悴疲色,琳琅沒法勸他放下手頭的事情,只能靠食補為他将養身體,又從藺通那裏學了一套按摩的手法,散乏養性最好。
為他鋪設靠枕蓋了曾薄被,琳琅便讓徐朗安心閉目養神,她盤腿坐在後側,慢慢幫他按摩頭皮、太陽穴等各處,直至他昏然入睡。
金獸口中吐出香絲袅袅,琳琅坐得累了也有些犯困,又舍不得挪動徐朗,免得驚了他的好眠,便挪到內側的角落,側身小憩。
龍榻上的徐朗正自阖目安睡,忽然輕輕一個翻身,習慣性的伸手勾向身旁。沒碰到預想中的嬌軟身軀,他登時驚醒,喚道:“琳琅?”
琳琅只是小憩淺睡,聞言也醒了過來,迷糊應道:“二哥?”順便挪過去貼在了他的懷裏。
徐朗眼底隐約的驚慌一閃即逝,見琳琅安然無恙的待在身邊,這才舒了口氣道:“沒事。”将她抱在懷裏,安然入睡。
垂拱殿外濃雲積聚,漸漸的飄起雪花,沒多久就紛紛揚揚的蓋住了金磚地面。左相陳皓入宮禀事卻逢皇帝小憩,便由小太監搬了椅子在廊下坐着,靜靜看宮城內的雪景,李瑞對這位以奇才取勝的相爺也頗客氣,陪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琳琅醒來時徐朗還未睡醒,大抵是近來太過勞累,就連琳琅翻身下榻他也未曾察覺。走到床邊瞧一瞧天色,紛揚的大雪中各處皆是白茫茫的,她也不召宮人入內伺候,自顧自的理了理鬓發,走出內室。
李瑞就在外面候着,見了琳琅便行禮問道:“皇上還睡着麽?”
“皇上今日勞累,雪天裏本就能安睡,這次難得睡得沉穩,別叫人驚醒他。”吩咐過了,便帶随行的宮女出殿,欲回鳳陽宮中為徐朗準備晚膳。
因垂拱殿外寒風淩冽,陳皓看了會兒雪景便由李瑞請入內殿相候,這會兒見了琳琅連忙行禮,“臣給皇後娘娘請安。”
這位身懷奇才之人能将朱镛置于死地,手段不可小觑,自打得知陳皓也是同道中人,琳琅便格外留了心。好在陳皓官拜左相後便一心輔政,倒沒出過什麽大的差池,琳琅頗為贊許,也笑了笑道:“皇上近來疲累,勞陳相久候。”
“皇上為國操勞,臣未能分憂,實在惶恐。”陳皓拱手,眼風卻掃過旁邊的李瑞。琳琅處于宮闱已久,哪能不知其意,當即道:“本宮有件事想同陳相請教,能否請陳相入偏殿小敘?”
“皇後所命,臣自當遵從!”
李瑞哪裏不知道皇上對琳琅的寵愛,忙不疊的将兩人送入偏殿,而後率人在外相候。屋裏琳琅理袖坐穩,問道:“陳相有事要說?”
陳皓微微一笑,道:“臣謝娘娘體察。”說着便屈膝跪地,道:“臣今日是來向皇後娘娘請罪的。”
琳琅頗為意外,瞧了他一眼,示意他說下去,陳皓便道:“前日皇上與臣議事後,說了些家常話。娘娘也知道皇上思維缜密,敏銳異于常人,他問了些前世的事情,臣推免不過,只得據實以告。此後臣一直惶恐不安,今日特來請罪。”
“前世的事情?”琳琅心中猛然一跳,挑眉問道。
陳皓并未多做解釋,只躬身道:“是。”
琳琅的眉心突突跳了起來。她重生之事只同徐朗說過,這等事情徐朗自然不會外傳,陳皓這裏恐怕還是自己打探出來的。不過這件事情要瞞旁人容易,陳皓這裏若是有心,想要打探其實也不難——琳琅重生後做過許多事情,皆是助徐貶朱,以陳皓的本事,并不難打探。
雖然覺得陳皓此舉頗有冒犯之意,仔細想來卻無可厚非。木已成舟,琳琅自然不會去追求,反而坦然道:“說起此事,本宮心中也有疑惑。陳相原本襄助朱镛,怎麽這次……”
“狡兔死走狗烹,朱成钰擅行過河拆橋之事,臣自然不欲重蹈覆轍。”
所以……前世在她死了之後,陳皓也被朱成钰給殺了?若是如此,那麽此生關于陳皓的一切就順利成章了。他知道前世朱家和徐家勢均力敵的對峙,知道朱镛所安排過的所有事情,這輩子朱家那邊的變化不大,想要摧毀并不難。
算來算去,還是朱成钰自取滅亡,怪不得旁人。
琳琅笑了笑,“今日陳相請罪,就只為此事?”
“臣知皇上與皇後娘娘感情甚篤,臣推免不過說了前情,以皇上對娘娘的愛寵,終有一日會将此事告知于您。與其到時候讓您有所猜忌,臣倒更願盡早請罪,也免娘娘煩憂。”
他倒是坦白,琳琅略一思量,倒也沒有猜疑。若陳皓有心隐瞞,這件事她恐怕只能蒙在鼓裏,到時候若徐朗提起舊事時她有所顧忌隐瞞實情,反而影響感情,于陳皓來說,其實影響不會有多大。他今日所為,倒頗有剖白示誠之意了。
琳琅自然不會推拒,贊許道:“陳相襟懷坦蕩,本宮欽佩。前事原為實情,陳相能對皇上據實以告,可見忠心,又何罪之有,快快請起。”她是皇後,與外臣的接觸不宜過多,說完了事情,便先回去了。
是夜同徐朗用過晚膳,徐朗那裏一切如常,琳琅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麽。
過了幾天徐湘入宮找她說話,問起莊嫣的事情來,徐湘撇嘴道:“敦王妃雖是那麽說,可莊嫣還沒搬出去呢,我瞧三哥對她迷戀得緊,且舍不得呢。幸虧當時把韓姑娘說給了四哥,若是讓她跟了三哥,實在是糟蹋。”
作為本朝唯一的長公主,徐湘的地位是極高的,以前他就瞧不上徐勝,這會兒不把他放在眼裏,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琳琅忍俊不禁,“你呀,都當長公主的人了,脾氣還是半點都不改。說起來,你那裏怎樣了?”
“我?”徐湘沒反應過來,她雖是長公主之身,卻還是性好弓馬,前段時間特地去了趟北塞。以為琳琅說的是北塞執行,徐湘興致盎然起來,“漠北軍現在是越來越勇武了,将帥旗往那裏一插,敵人看見就退避三舍,就連裴明溪這個不懂軍務的人,都贊嘆不已。”
“不是漠北軍。”琳琅糾正,“郡主已經嫁人了,三郎四郎都已經成家,你呢,何時選驸馬?上回母後說起來,說明年正逢科考,要選個才貌皆佳的人給你呢。”
“母後怎麽會這樣想。”徐湘少見的急切起來,面色泛紅,低聲道:“才不要書生!”
“那就選個武将?”琳琅笑眯眯的瞧着她,兩人打小感情好,徐湘又是個直率的性格,感情上的事情都寫在臉上。見得她臉色愈發紅了,琳琅湊近她身邊低聲道:“據說那邊有個姓董的青年小将,很合你的心意?”
“誰說的!”徐湘登時坐不住了,扭頭瞧了琳琅一眼,雖然面色通紅,氣勢卻是洶洶,“是不是裴明溪說的?哼,這回只有她跟我同去,必然是她說的。”
“明溪那可是慧眼如炬的。你就說是不是吧。”琳琅拉着她坐下,“若是呢,趕緊跟母後提一提,免得到時候她老人家不知情,真個亂點鴛鴦譜。”
“可是……”徐湘難得的露出點羞澀的意思來,“我怎麽好說。”
“你若願意,這件事就交給我了。”
徐湘咬唇猶豫了半天,終究是點頭道:“好吧。”琳琅搖頭失笑。
因為摸不準楚寒衣的意思,這件事琳琅不會當真自己去說,免得讓太後覺得她伸手太長,是以找時間跟徐朗提了,徐朗對那位董小将軍倒是贊不絕口,“既然湘兒中意,回頭我找機會跟母後說便是了。”
“董小将軍當真有你說的那麽好?”事關徐湘的終身大事,琳琅自然好奇。
徐朗的興致卻不高,随意應答了幾句,終究有點心不在焉的意思。琳琅頗為意外,見他總是一副藏有心事的模樣,愈發覺得稀奇——徐朗本來就行事端穩,進退有度,當了半年的皇上,那份內斂的功夫更是精進,這回如此神思不安,必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