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 (27)
事。只是他這樣悶着不說,琳琅倒不好直勾勾的去問了,心裏揣着狐疑,到底也有點心神不定。
直至入夜安寝前,徐朗将琳琅抱在懷裏,如常的為她搓揉小腹,安适寧靜中,突然嘆了口氣,低聲道:“琳琅,他們捉到朱成钰了。”
☆、90|
原本昏昏欲睡的琳琅猛然精神一震,不可置信的道:“他真的沒死?”
徐朗點頭,神色中頗有一點疲倦,“我先前也只是懷疑,這次派人暗中追查,竟真查到了他的蹤跡。這個年怕是要過不安穩了。”
“朱成钰打算做什麽,勾結舊黨,賊心不死嗎?”
“當初朱镛費心籌謀,又背上了屠殺皇室的罪名,最終卻為他人作嫁衣裳,朱成钰怎麽可能樂意。雖說這一年的時間裏整肅了許多問題,但有些朱家的暗樁藏得深,雖然不是什麽大的威脅,但不想辦法叫這些人死心,朝堂上終究難安。”
“那你怎麽打算呢?”琳琅也不再貪圖享受了,翻身起來盤腿坐在他的旁邊,不疾不徐幫徐朗捏着肩膀。徐朗也正為這個頭疼呢,卻沒有直接回答,反而道:“聽說那個莊嫣還在敦王府裏?”
“敦王妃說是回去後就要把她趕出府去,到底也沒有下文。皇上覺得她跟朱成钰也有關系?”
“敦王叔這個人雖然糊塗,但向來懂得自保,有悖自己利益的事情絕不會去做。把莊嫣留在府裏明明是有害無利,他還是堅持這樣坐了,難道你不覺得這事很奇怪?”
“雖說莊嫣和朱成钰并不相識,但朱镛是被咱們所滅,莊家也是由咱們抄了的,同仇敵忾也是自然。魏嫆和莊嫣向來走得近,一起參與此事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敦王,他畢竟是先帝的親兄弟,是你的王叔,如今享受王爺之尊,他會參與此事,實在叫人想不明白。”
“王叔?”徐朗勾唇冷笑了一聲,顯然是對這位王叔已十分失望,“當初朱镛攻破京城,關于徐家何去何從,母親曾征求過他的意見吧?”
琳琅點頭道:“确實是。”因當時徐奉良的話委實奇怪,琳琅至今還能記得大概,“他說朱家是民心所向,咱們歸順于他是順應大勢。按他時刻自保的性子,說出這話原也不算奇怪,只是他又說什麽南邊已民不聊生,賣兒賣女的比比皆是,看那神情倒像是對南方的事知之甚多,實在不合常理。”
“看來你在細微處還是能留心的。”徐朗頗為贊許,被琳琅這一通捏後渾身舒服了不少,便又側身将她攬在懷裏,拿薄被将她裹住。動作溫柔,神情卻已冷肅下來,“關于他的事情我也查到了不少,當初他說要歸順朱家,并非情勢所迫,而是他早已與朱镛有所勾結。”
“你說敦王和朱镛早就有……”琳琅是真的被驚着了,雖然知道徐奉良是個纨绔不務正業,但是怎麽會和朱镛有關系?前世今生,她可從來都不知道此事!
“也是最近才查證的。”徐朗的聲音中帶着些冷厲,“咱們這位二叔雖不務正業,卻總想着不勞而獲的拿到榮華富貴。當初朱镛各處布置棋子,自然也會對漠北軍有所防備,父親和三叔馭下甚嚴,朱镛遠在江南很難有所作為,二叔便成了最好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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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的心頭急劇的跳了起來,問道:“可他很少基本不會參與軍務,能做些什麽?”
“為朱镛提供消息。朱镛兵臨京城,最可能馳軍來援的只有漠北軍和西境軍,到時候兩軍交戰,情勢緊急之下二叔要獲得些朱家的內部消息并不難。反正他認定了朱家會贏,到時候他這可就是從龍之功,豈不比以前他根本摸不到邊的國公之位好?”
“他……”琳琅震驚之下一時語塞,緩了一緩,驀然想起前世的事情——那時朱家殺入京城,徐家率漠北軍圍城,據說戰事焦灼勢均力敵,最後徐家落敗,會不會也是徐奉良的手筆?
越想越覺得心寒,琳琅不自覺的抱緊了徐朗的腰,仿佛這樣能讓她覺得安心,“你是……怎麽查到這些的?”
“陳皓。”徐朗吐出兩個字。
“原來是他查出來的……”琳琅喃喃,心中已确信了幾分,擡頭看一看徐朗的神色,陰晴莫辨。她心裏略微猶豫,想着要不要再提起朱家這茬,然而看徐朗神色疲憊,終究是有些心疼,便按下不提,只道:“既然有了方向,皇上繼續深查就是了,若是有我可以幫忙的,只管交給我就是了。”
徐朗“嗯”了一聲道:“馬上就是年節了,那時候事情應該能查得差不多,到時候你和母後辦一場宴會,把敦王妃等人請進來就是。這個我已跟母後說過,回頭你同她商議。”
琳琅自然答應,瞧着天色已晚徐朗又神情疲憊,便道:“明兒還有早朝,早點歇息吧。”說着主動幫他寬衣理發,全然溫柔體貼小媳婦的模樣。她如今身段已然玲珑起來,包裹在綢質睡衣裏,曲線曼妙,青絲散開後披在肩上,燭光下愈發襯得肌膚膩白如瓷,叫人想要觸碰。
徐朗忍不住就是一笑,任由她幫他解着衣帶,卻伸手撥開她頸後的發絲,在嫩白的肌膚上輕輕一吻。察覺衣衫已松,他手臂一撈,已然将她抱在懷裏,低聲道:“就這麽睡下了?”
“都累成這副模樣了,還不好好歇息。”因兩人習慣榻間私話,就寝時一般會把伺候的宮人打發到外間去,琳琅便赤足下榻,往香爐裏添了點安神香。
秋香色的厚毯鋪在地上,細嫩的雙足依約,徐朗眯着眼,道:“只剩一個月了。”
他這句話沒頭沒腦,琳琅卻曉得其意,不由失笑,“惦記得這麽緊呢。”
徐朗坦然而笑,因今天确實疲憊,将她摟進懷裏後便安然睡了。兩人素來都是相擁而眠,自打入主皇宮後更是如此,緊貼在對方身邊,睡得都格外安穩。琳琅貼在徐朗的胸膛,聽着他的呼吸漸趨安穩,自己卻是很難入眠。
跟徐朗比起來,她這個皇後的日子過得十分清閑,每日裏的午睡雷打不動,這時候本就不算疲乏,加之存了心事,更是沒有睡意。她睜眼瞧着徐朗的睡容,殿裏只有兩三支照夜用的燭臺發出微弱的昏光,将他的輪廓勾勒得昏暗而柔和。
俊朗的五官映在眼裏,心思卻翻滾到了很遠的地方,前事種種掠過眼前,叫人怔忪。恍然中徐朗忽然微微顫栗,琳琅立時警醒,便見他眉頭深皺,手掌忽然握緊了她的手臂,低聲急促的念了句“六妹妹。”仿佛十分慌張。
琳琅從未見他如此,只當他是做了噩夢,連忙反手握住他的手臂,低聲道:“我在呢。”興許是她的反饋安撫了情緒,徐朗停止了顫栗,微微睜眼,迷糊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将她抱緊,力道還不輕。
“怎麽了?”琳琅仰頭,安撫一樣撫着他的臉,“做噩夢了麽?”
“琳琅,”徐朗的聲音模糊,“我夢見……”他畢竟是軍旅之人,雖然做了皇帝,那份驚醒卻還在,只說了那半句後意識已然清醒。瞧見琳琅就在懷裏,他不自覺的松了口氣,再環視那明黃色的床帳和雕龍的床榻,才确認一切無恙,手臂不自覺的一松,微微笑道:“沒什麽。是不是驚醒你了?”
隐約猜到他夢見了什麽,琳琅不由一陣心揪,不過徐朗政務疲累,此時顯然不是安撫的最好時機,當下就道:“我也正昏昏沉沉的呢,還以為你魇着了。”
“沒什麽的,睡吧。”徐朗在他額頭親了親,再次阖目安睡。
愈近年底,朝中要結的事務愈多,徐朗新君初政,手頭那些官員們到底還用得不順手,雖有陳皓在,卻也忙得焦頭爛額。
琳琅因那日徐朗提起了徐奉良叛變之事,最近也緊盯着魏嫆的動靜,一面又和楚寒衣商議年節裏宴請之事。還沒等她尋到機會跟徐朗細說朱成钰的事情時,徐朗那裏卻送來了一道好消息——崔萬裏的罪名已經查實,将由刑部發落。因崔萬裏牽涉軍中的事務,最後查出的罪名還不輕,她的女兒雙雁便沒入宮中為奴。
先前雙雁雖然在窦氏身邊伺候,卻也只是崔萬裏溜須拍馬的手段,并非奴籍。後來崔萬裏有了官職,雙雁便回家做她的官家小姐去了,如今她真個成了奴籍,那麽生死榮辱,可全都牽系在別人身上了。
琳琅立時将這好消息告訴了錦繡,又道:“那個雙雁據說是發配到浣衣局去了,要怎麽辦,全看你的意思。”
錦繡以前雖為了仇恨頗有點偏激,經這一年宮中歷練,如今已沉穩了許多,聞言微微一笑道:“娘娘的好意奴婢明白,不過害我全家的是崔萬裏,雙雁那裏實在不值得計較。只求崔萬裏伏法行刑時娘娘能允我出宮去看一眼,奴婢也就滿足了。”
“這麽容易滿足啊。”琳琅微微一笑,“你父親的案子查明,是不是就不必再堅持不嫁人了?”
錦繡臉一紅,低聲道:“奴婢想一輩子伺候娘娘。”
“我可舍不得一直拘着你。”琳琅對這位自小一起長大的婢女感情極深,對她的一點小心思也摸得透透的,便道:“藺太醫至今未娶,雖說他年紀大了些,難得的是待你好,回頭我替你讨個恩典,成全了你們吧。”
自那年下江南時相遇,藺通教給錦繡按捏的法子,到現在琳琅入主中宮,藺通隔日就來請平安脈,錦繡和藺通接觸的不少,雖有宮規約束,那隐隐約約的感情卻沒變。
錦繡臉色愈發紅了,“藺太醫乃是院判,奴婢微賤之身……”
琳琅笑着打斷,“藺太醫可不會這麽想,你只管放心嫁過去,你如今也算是有官階在身的,怕什麽?”錦繡被她說得一笑,雖然與藺通兩心相悅是真,到底是舍不得離開琳琅,“奴婢還是舍不得,還是過幾年再說吧。”
終究男婚女嫁之事不能催逼,琳琅這個時候也不會勉強,只是道:“盡早出了宮,你便能回北邊一趟,有什麽不好的?”聲音中大有體貼安撫的味道,錦繡一怔,回過味來時,眼眶有點泛紅。
将近年底的時候宮裏也忙了起來,雖說徐朗并未納妃,但上頭有太皇太後身體不适需要經常過去問安,先帝留下來的一衆嫔妃也需打點,楚寒衣倒不是抓着權柄不放的人,想着琳琅又長了一歲,便也有意将些事情交給琳琅打理。
琳琅少有管家理事的經驗,不過跟着楚寒衣學了這半年的時間,倒也不算艱難。不過畢竟是頭回打理各處瑣事,到底也費神思,就連晌午的午歇時間都省了。
直到過了臘月二十四,才将些瑣事打點清楚,徐朗那裏的事也差不多清楚了,這兩天正忙着收尾,琳琅也不多去打攪。這一日正巧徐湘入宮給太後請安,兩個人陪着楚寒衣用完了午膳,便又往太皇太後宮中去。
太皇太後這場病自入冬後就一直纏綿不愈,是以敦王妃窦氏和賢親王妃姚氏、徐勝的妻子沈氏都要輪流入宮侍疾。
三個人進去的時候太皇太後的精神頭還不錯,姚氏坐在旁邊,正陪着她說話。太皇太後這輩子最疼徐奉良,兒媳婦裏面最疼的自然就是窦氏了,姚氏從前是庶子之妻,在府裏地位不高,跟老人家的感情也淡,如今榮升親王妃,不再刻意收斂,竟然也很能讨老人家歡心了,兩人說說笑笑,氣氛很是融洽。
見得楚寒衣和琳琅進門,姚氏自然是要起身行禮的,寒暄過了各自坐下,小輩兒們自然要先圍着老人家湊個趣。楚寒衣是太後、琳琅是皇後,不管本性如何,有了這個身份桎梏,在外的時候總要端莊些,好在徐湘是衆人疼愛的公主,顧忌少一些,自然更容易逗老人家開心。
太皇太後上了年紀,見着活蹦亂跳的徐湘,自然要想起另一個孫女兒來,眯着眼睛問道:“溪兒呢?有陣子沒見她了。”
“年底哪裏都忙碌,溪兒那裏恐怕不得空入宮呢。”楚寒衣理了理衣襟,臉上挂着一絲笑意,“昨日太皇太後說想見敦王妃,我派人傳話出去,她也說是正忙着,過兩天進宮。”
“王府裏自然有長史他們操心,能有什麽事。”老人家有些不高興。
姚氏雖然被身份壓制了多年,近來卻十分上道,很懂得瞧楚寒衣的眼色,當即接過話茬:“正是呢,府裏的事自然有人打理,如今太皇太後鳳體有恙,還有什麽事能比這更重要呢。太後和皇後宮務繁忙,每天還要雷打不動的來請安呢。雖說是輪流侍疾,到底多個人陪着說話,太皇太後這裏也高興些。”
太皇太後深以為然。
楚寒衣便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倒沒有接着抱怨,只是道:“既然太皇太後想她們了,明兒我就派人傳話出去,叫敦王妃和沈氏,還有郡主都入宮侍疾吧。”
“明兒是二十八,後兒就是大年三十了,到時候宮裏也有家宴,索性讓她們住兩天,多陪着您說說話可好?”姚氏笑眯眯的,全然體貼的媳婦模樣。
太皇太後便道:“能多住幾天自然是最好了。”
“既是這樣,宮裏空着的宮殿也多,這兩日天寒地凍的怕是要下雪,來去也不便,就叫她們多住幾日吧。索性湘兒也別回府了,多陪陪你溪姐姐。”
徐湘母女連心,哪裏能不樂意的,當即高高興興的應着。
楚寒衣見得老人家同意,當即叫人去安排。将太皇太後附近的幾處宮室打掃出來,除了撥些得力的人過去伺候之外,還格外調了兩隊侍衛過去,加強防衛。
☆、91|
第二天窦氏果然奉太皇太後口谕進宮,還帶上了沈氏和徐溪。因事先并不知道要在宮中多住,三個人只帶了貼身的丫鬟侍奉,到得宮中看望過太皇太後,才知她們要被留在宮中小住。
窦氏心裏雖覺得奇怪,卻也不敢多問,乖乖的住下了,想要打發個人出去傳信,楚寒衣只說她已派人只會王爺和徐溪的婆家,無需擔心。
可窦氏哪裏能真的心安?在宮裏住了一宿,到次日晚間的時候便覺得心中惶惶不安。宮中禁衛森嚴,她想要私自傳遞消息出去自然是難比登天,可看楚寒衣在宮裏的布置,那些恭謹疏離的宮人、片刻不離的侍衛,每一樣都讓她覺得心慌。
內外消息隔絕,窦氏并不相信楚寒衣會真的幫她遞話出去,近日為了朱家舊黨的事情,皇上暗中動作頻頻,會不會醞釀一場大的行動,誰也不知道。
臘月底上天氣陰沉,團團鉛雲堆絮一樣壓着,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飄起來,讓這座宮城安靜得令人恐懼。窦氏并不是個能沉得住氣的人,如今她在宮中孤立無援,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太皇太後了。
趁着午後太皇太後心情不錯,窦氏便試探着道:“年底各處喜慶,太皇太後的身子可健朗了不少呢,瞧今兒晌午用膳,胃口也很好。”
太皇太後握着她的手,臉上也滿是笑容,“宮裏畢竟人少,你們難得來一趟,這會兒人多了熱鬧,精神頭自然就好了。溪兒呢?”
“溪兒和公主許久沒見,這會兒在外面賞雪說話呢。”窦氏微微一笑,“難得公主年底忙碌,還願意陪着溪兒,可見姐妹倆感情極好。”太皇太後最愛聽這些瞎話,當下就道:“是呢,一家子姐妹,感情自然要好。”
窦氏臉上笑容不減,“不過我瞧溪兒有些心不在焉的,想是惦記着什麽呢。進宮前我聽說她的婆婆威遠候夫人也正病着,這丫頭有孝心,恐怕放心不下呢。”瞧着老人家沒露出愠色來,窦氏再接再厲,“可巧公主這兩天也在,不如叫溪兒出去瞧瞧,也免得這樣挂心。我府裏預備着過年也有一堆的事情,今兒先偷個空,明兒早早的就來陪您好不好?”
若是平常,她将老人家哄順後提這麽點微不足道的要求,老人家從來都不會阻攔。可最近也不知道楚寒衣和姚氏吹了什麽風,太皇太後一聽後半句就有些不樂意了,“府裏的事情自然有長史們打點,敦王身邊也不是沒人伺候,你們就這麽不樂意陪我這老婆子?”
窦氏一聽,驚得臉色都變了。
太皇太後會說出這樣的話,可見是有人在背後吹過風,如今敦王府所能仰仗的也就這位老人家了,她可不敢得罪,當即賠罪道:“太皇太後可真是冤枉我了,能陪着您說話,是我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呢,哪能不樂意的。”
太皇太後沒接話茬,顯然心裏還是有些芥蒂。窦氏心裏幹着急,又試探道:“只是我出門前沒跟王爺說過要住在宮裏,威遠候府那邊也沒打過招呼,家裏怕是要擔心呢。”
“敦王妃這話就說得奇怪了。”外面忽然有熟悉的聲音傳來,姚氏已施施然走了進來,朝太皇太後行了禮,便笑道:“王妃和郡主進宮自然是為了給太皇太後侍疾,太皇太後又不是老虎會吃了你們,家裏能擔心個什麽?這些天我也在宮裏住着,可沒見家裏怎樣懸心吶。太皇太後身子剛好了些,年節将近,太後和皇後忙不過來,我們更該陪着才是。”
她如今正将太皇太後哄得順意,聽得如此說笑,老人家當即就樂了,“這話說得極是,你就是愛操閑心。”她拍了拍窦氏的手背,窦氏尴尬的笑了笑,不敢再提——
這些天非但她和沈氏、徐溪留宿宮中,姚氏也是一起住着的。連這位親王妃都做出衣不解帶陪伴太皇太後的姿态來,她們還能尋到什麽借口?
然而越是如此,窦氏心裏的狐疑就越發重了,待她無意中聽見宮人私底下說要“好好”伺候她們的時候,心中愈發确信。
太皇太後上了年紀,自打先帝去世後大病小災的就沒斷過。以前哪怕病得再沉,也不會這般讓她們全部留宿宮中,且還是這樣嚴密的防衛,如今她和沈氏、徐溪都被禁宮中,也不知外面……
越想越是不安,窦氏咬咬牙,終究是不願坐以待斃。
大雪已然停了,紅牆琉璃都被掩在深雪之下,異于尋常的安谧叫窦氏脊背生寒。她整一整衣襟,帶了人往楚寒衣所居的慈安宮去。
琳琅和楚寒衣這時候正在商議除夕家宴的事情,聽說窦氏想去禦花園賞梅,兩人也沒有覺得意外,琳琅還提議要陪着她一起去逛逛,卻被窦氏回道:“皇後娘娘尊貴之軀,這一向又體弱畏寒,我哪敢勞動呢。不過是聽說禦花園的梅花好看想去逛逛,自己去一趟也就是了,不敢打攪您和太後。”
“既是如此,王妃請便吧,只是外面雪雖停了,到底風寒,多帶幾個人伺候着。”楚寒衣并無異議。
窦氏未料這請求如此順利的通過,登時喜出望外,謝過太後和皇後,便帶着貼身的丫鬟往禦花園去了。
她這時候當然沒有心情賞梅花,只是宮裏雖也有些線,她知道的卻不是十分清楚,少有的幾個人裏,最好接觸的也就禦花園裏的低等宮女魏嫆了。
有琳琅的安排在那裏,窦氏要找魏嫆并不難,尋個僻靜的角落剛說了句“趕緊傳話給王爺,宮中有變……”就聽附近腳步聲響,窦氏做賊心虛,哪裏敢多停留,連忙噤聲,以眼神示意。
魏嫆何等伶俐,她聽說敦王妃和世子妃、郡主被留宮中時本就覺得奇怪,如今見窦氏這邊情形,心中更時不做他想,當即點頭,悄無聲息的溜走了。
而在敦王府中,徐奉良和徐勝此時也都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窦氏跟沈氏、徐溪進宮後就音信全無,宮裏并沒有遞出任何話來,徐奉良有心自己去探探消息,可到徐朗那裏一請旨,徐朗便說是太皇太後鳳體有恙,不喜閑人打擾,根本不讓他進宮。
近來皇帝對朱家舊部動作頻頻,徐奉良雖不是直接被牽涉,卻也隐約聽到了風聲,如今後宮裏又來了這麽一出,哪能不讓他多想?待得魏嫆尋了人把消息遞到敦王府裏,那傳話的小侍衛因事情緊急,說得十分篤定,“王妃說宮中有變,神色十分急切。”
“王妃可囑咐了其他的什麽?”
“王妃是偷偷找魏姑娘傳話的,只說了這一句就走了,想必情勢十分緊急。”
徐奉良和徐勝對視一眼,心中均是一顫,揮手道:“知道了,退下。”
這父子倆都是纨绔,平日裏不學無術,後來被朱镛慫恿着踏上賊船,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了。任敦王府長史的也只是個庸碌之輩,根本不知道父子倆的這等隐秘之事,兩人都拿不出主意,急躁慌亂的轉了半天,得出了和窦氏一模一樣的結論——不能坐以待斃!
明日就有除夕晚宴,父子倆一商量,決定由徐奉良往宮裏去赴宴,徐勝則借口生病,趁着大家熱鬧無人注意時往朱成钰那裏走一遭。
這消息傳到徐朗案前,徐朗只是不屑的笑了笑,“先帝和賢親王叔何等英武,誰知敦王和三弟竟是這等資質。”說着便轉向琳琅,“不過從敦王妃找到魏嫆傳話至今也就兩三個時辰吧,他們的信兒遞得倒快。”
“哪比得上你,敦王府裏的信兒傳到禦前,怕不是連一刻都不用?”琳琅語含打趣。
徐朗便笑了笑,“敦王他們如此沉不住氣,也難怪當初會被朱镛煽動。既然魚兒已上鈎,你和母後也可歇歇了,明晚的家宴照舊,剩下的我來安排就是。”
“怕只怕就算查出了真相,太皇太後那裏不肯答應呢。”
“她不答應又如何?篡位謀逆向來是大忌,歷來連太子牽涉其中都無法自保,更何況他一個普普通通的王爺?”徐朗冷笑,“放任他們這麽久,是該收網了。”
琳琅忍不住嘆了口氣。其實她原先對徐奉良一家雖然瞧不上眼,到底也沒多少惡感,直至後來猜透前世徐家戰敗的原因,這才徹底改觀。
“其實朱镛被殺,朱家伏法,他原可以斬斷過往明哲保身的。”琳琅搖頭嘆息,“如今卻又卷進這件事裏,豈不是自取滅亡。”
“也是敦王太膽小之故吧,被朱家捏着把柄威脅時不敢反抗,自己沒有對抗朱家舊部的能力,又沒有坦誠請罪的決斷和膽魄,拖延至今愈陷愈深,怪得了誰呢?”徐朗也是嘆息。
以前徐奉良雖然暗中投靠朱镛,到底沒對徐家有什麽傷害,他若能自己坦誠來請罪,徐朗小懲大誡也可既往不咎。可誰知徐奉良非但不思改過,反而深陷其中,幫着朱家在宮裏安插眼線,仗着王爺的身份庇護朱成钰,讓他能安然藏在京中,這時候的徐奉良父子,早已配不上那一座巍峨王府。
“宮裏的線也該收了吧。”琳琅與徐朗對視一眼,“魏嫆那裏已經關起來了,禦前的人,這就叫進來?”
“動手吧。”徐朗點頭。
☆、92|
宮裏的事情徐朗早已查清,先前按住沒有發作,這時候攜雷霆之事勢而下,也不說緣由,直接命人将涉事的內監、宮女和侍衛拿下,交到了慎刑司嚴審。
宮裏涉及此事的人雖不多,但因有幾個是禦前的人,動靜也不小。這消息雖然沒有立時傳出宮去,伺候在太皇太後身邊的窦氏卻是聽見了風聲的,雖然還勉強陪着太皇太後說話,卻已如同驚弓之鳥。
這一夜的窦氏和沈氏自然睡不安穩,徐溪因不知道這些事情,反倒坦然,雖覺得窦氏神色古怪,卻也沒探問出個結果。
到第二天前晌,徐奉良那裏也得到了消息。
天氣陰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雪的樣子,除夕之夜萬家團聚,這時候的京城也各位熱鬧。不過那也只是別人的,在徐奉良而言,每一刻都如坐針氈,打探消息的人派出去了一撥又一撥,卻都無功而返。他只知道宮裏埋下的線已經全部被掐斷,窦氏和沈氏、徐溪身陷其中不知是何處境。
慎刑司的名聲如雷貫耳,那些人侍衛倒硬氣,但內監宮女熬不住酷刑,吐露實情是遲早的事情。甚至他敏銳的發現,府門外多了幾個形跡可疑、鬼鬼祟祟的人。
午後雖沒有寒風,天上卻又扯絮一樣飄起了雪片子,徐奉良裹着大氅站在廊下,不斷的呵氣暖手,臉色異常難看。王府長史明顯也察覺到了異常,忙着打點年節事務的間隙裏,還請了位太醫過來瞧病。
整個後晌都坐立不安,到得傍晚時宮中內監來請,徐奉良明知這是鴻門宴,卻還是得硬着頭皮參加,只将徐勝留在了府中。一路苦思憫想膽戰心驚,生怕徐朗問起時對答有差。
走進熟悉的宮門,到得排宴的大殿,那裏的氛圍卻與徐奉良的想象截然不同。宮女們竟然有序的擺着桌椅碗盞和各色菜肴,大殿西側一應樂器俱全,樂師們都已就緒,內監躬身引他入座,沒有半點異常。
徐家人丁歲也不少,但以皇室來看,還是格外單薄。徐奉英和徐朋父子早已到了,見着徐奉良,雖然品級有別,到底長幼有序,兩人均起身行禮,寒暄了幾句。沒做一會兒,徐朔也到了。
漫長的等待煎熬人心,徐奉英和兩個侄子談笑風生,唯獨徐奉良繃着個臉,惴惴不安。徐奉英既将姚氏送到了太皇太後身邊,自然也曉得徐朗的計劃,瞧着兄長這副神情,微不可查的冷。待得宮人一聲通報,便有一大波人自殿後的側門入內,起先是太後和皇上攙扶着太皇太後,後面則跟着一衆內眷——以皇後為首,旁邊姚氏、窦氏、徐湘、郡主、沈氏、徐朔之妻康親王妃。
底下幾個人起身行禮,太皇太後這一路上被哄得高興,笑眯眯的瞧了一眼,見着愛子也在其中,也不待徐朗發話,就已樂呵呵的道:“都坐都坐,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禮。”
後面徐朗亦舉手示意,徐奉良等人方才落座。
徐奉良因心中有事,自然頭一個看向了窦氏,見她和沈氏、徐溪都無恙,稍稍松了口氣。原以為這是場鴻門宴,座次安排和飯菜中必有文章,誰知徐朗并沒做絲毫布設,窦氏的位子就緊貼着徐奉良,沈氏也和徐勝安排在一起,只是因為徐勝抱病,空了個座位而已。
膽戰心驚了整個日夜的夫妻倆坐在一處,眼神交彙時各自茫然。
不同于昨日的緊肅氛圍,今晨那些涉事的人被捕,後晌時楚寒衣就撤了派在窦氏身邊的侍衛,在來赴宴的路上,還頗為和顏悅色的說笑了幾句,叫窦氏摸不着頭腦。
場中笙簫已起,徐奉先是三月裏駕崩,宮裏禁了半年的歌舞,這個時候雖然還在孝期,到底也未全禁,只是不至于太熱鬧罷了。
絲竹管弦、笙歌曼舞,闊朗寬敞的大殿中,因為人少,座位之間空隙極大,徐奉良和窦氏的低語被淹沒,無人能辨。
“勝兒呢,怎麽沒跟你一起進宮?”
徐奉良作勢去夾菜,“得到消息後我們都很不安,勝兒推病留在府中,以防有變。”他瞧着龍椅上正跟琳琅側耳說話的徐朗,再看楚寒衣、姚氏等人皆是坦然觀看歌舞,不時舉樽笑語,全然安樂景象,不由疑惑道:“不是有變麽?”
“我也不明白。”窦氏已經被楚寒衣前後态度的巨大差異給繞暈了,“昨夜确實抓了一撥人,可我們這裏都安然無恙,也不知是在賣什麽藥。”
“太皇太後那裏能不能探到口風?”
“她上了年紀,能問出什麽來。”提起這位老人家,窦氏少見的懊惱,“現在只能盼着宴會及早結束了。”
恰巧場中一曲舞罷,徐奉英帶頭為帝後敬酒,再祝太皇太後和太後福壽安康,徐奉良和姚氏連忙中斷了談話,堆起笑臉。
一連幾場歌舞完了,徐朗那裏還是沒有什麽大的動靜,還特意說這次窦氏等人入宮侍疾陪伴太後,孝心可嘉,着意敬了杯酒。直至宴散,都沒生出任何枝節來,徐奉良和窦氏都是一頭霧水,舒了口氣的同時,有點懷疑這次只是虛驚一場,甚至有那麽一瞬,覺得徐朗這次只是恫吓,并不是要追究。
然而夫妻倆帶着沈氏和徐溪剛回到敦王府,還沒将那最後一點繃着的心弦放松,卻被一道突如其來的消息給吓傻了——據長史回禀,徐勝今夜突然起了興致去外面賞景,結果至今還未歸。
這在長史來說只是尋常事,按例回禀罷了,然而徐奉良知道內情,一驚之下再也顧不得其他,揮退長史,連忙召來徐勝近身伺候的薛三。這一問,險些驚得他癱軟在地——他入宮不久,就有消息傳到了徐勝那裏,說徐奉良進宮後就被專事皇帝守衛的禦林軍接手,家宴上雖然衆人聚齊,卻不見窦氏、沈氏和徐溪的身影。
以徐勝那驚弓之鳥的狀态,一聽這消息當即被吓傻了。徐朗和楚寒衣、琳琅先前又搞了那麽一出“入宮侍疾”的軟禁戲碼,加上皇上清查宮中暗線的事情板上釘釘,徐勝不疑有他,當即以賞燈為借口,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