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煉金之秘(四)、這花的用處大了

穆拉的雄心壯志在當天夜裏就受到了打擊, 他發燒了。

因為是诋毀伯爵小姐為女巫,監工用上了最粗的鞭子,鞭子上還帶着倒刺, 抽下一記, 就能帶起一條血肉來。十記鞭子,他後背幾乎被抽爛了, 身上的舊麻衣也被抽碎, 肮髒的布絲嵌在傷口之中,與血肉混為一體。

穆拉不知道自己的舊麻衣上有多少細菌,當然就算知道他也沒辦法——他被扔在板棚裏,連一口水都沒人給,更不用說來給他挑出傷口裏的異物并清創上藥了。

更何況他躺的那個稻草堆都不知堆在那裏多久了,許多稻草本身就已經發黴, 還落滿了灰塵……

穆拉在半夜開始發冷。開始他沒在意, 因為現在已經是深秋, 長雲領的夜已然很冷,他又只穿了一件麻衣, 覺得冷也是很正常的。

很自然地, 他向着稻草堆裏鑽去, 希望靠這些幹草來取暖,而渾然不覺那些長滿灰塵黴斑的東西也粘在了傷口上……

陸希是第二天下午才終于騰出手來去了奴隸們住的地方。

連上了兩天舞蹈課,她走到哪兒耳朵裏都響着金妮的洗腦魔音, 感覺整個人随時都能來個快步旋轉似的。這麽暈頭轉向,她險些就把曲轅犁的圖旁邊加個小人, 讓它跟犁一起來個翩翩起舞。

琳和莉斯一路跟着她, 在最後時刻還想努力阻止:“小姐, 那些奴隸住的地方, 您真的不該過去……”又髒又臭的,怎麽好讓伯爵小姐過去呢。而且老約翰的病也不知道怎麽樣了,雖然伯爵小姐說那不是會傳播的咳嗽病,可——萬一她搞錯了呢?

再說,小姐不是已經做出了藥水,随便讓什麽人拿去給老約翰喝了不就行了嗎?雖然說——她其實心裏也有點疑惑的,那個什麽藥水,她是親眼看見的,就是用的河邊的柳樹樹皮放在水裏煮,煉金藥水,就這麽簡單嗎?

“藥水不能随便亂喝。”陸希無奈地說。這跟聖水不是一個路子,聖水激發自身,不管什麽病都能一口悶,哪怕治不好也不會治壞。但藥可不一樣,不對症的藥喝了不但沒用,還可能喝出別的問題來。

就比如說她用柳樹皮煎的這個藥湯吧——柳樹皮含有豐富的水楊苷,人體吸收之後轉化為水楊酸,是與阿司匹林類似的化合物,曾經被當做天然的消炎鎮痛藥來使用。但柳樹皮本身是有毒的,沒事可不能亂喝。雖然她基本可以斷定老約翰是重感冒導致呼吸道感染,但還是要親眼看一下才能放心用藥。

“其實不用那麽擔心,我們都戴着口罩,去看一下不要緊的。”只要老約翰不是肺結核,那問題就不大,至于說奴隸住的地方又髒又臭——她在黑莓鎮住過的貧民區還不是一樣,到處都是那啥,相比之下,這些奴隸住的地方還建了一個簡易的公共廁所,單論随地大小便的問題就比黑莓鎮強多了。

只是,才到老約翰的窩棚附近,陸希就愣了一下,只見窩棚外的空地上,科林被幾個奴隸圍着,身邊堆着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淨是些草根樹皮,甚至還有幾朵晚開的野花夾在裏頭。

監工大聲喝斥,幾個奴隸不敢停留,但一邊走一邊還忍不住回頭看陸希,似乎希望她會做點什麽似的。

“這是做什麽?”陸希莫名其妙地問科林。那幾個奴隸是指望她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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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林有些忐忑地看了監工一眼,還是低聲說:“他們聽說小姐您煉金用得着,就把外頭能找到的植物都給弄回來了……”同為奴隸,他自己現在吃得飽了,也希望別人能好過,所以雖然明知道監工不高興,還是替這些人表了表功。

監工眼瞅這一地雜七雜八的東西,氣得鼻子都要歪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往小姐面前送!”真以為這些破東西能當做煉金術的材料啊?

陸希倒是笑着擡手攔住了監工:“這樣挺好。那些煉金術的材料也都是煉金師們試驗出來的,最初說不定也只是不起眼的野草而已。是誰帶回來的東西,今天晚飯多給他加一個土豆吧。”

監工一聽又要給加口糧,不免心裏暗暗叫苦,但也只能答應下來。幸好只是今天加一個土豆而已,如果是今後都要加土豆,那他還得去找上頭的管事,指定要挨一頓罵。

但是這種事兒——監工頭痛地看着地上的枯草爛葉,如果伯爵小姐賞了帶回這些的人,那以後能出去的人肯定也會挖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難道到時候還要給他們都加土豆不成?

“小姐——”監工吞吞吐吐,但想到事情如果鬧得不可收拾,管事自然不敢責怪小姐,那肯定就要他來頂罪,最終還是硬着頭皮說,“您這樣仁慈,可是這些奴隸不知道感恩,他們只會利用您的仁慈,來換取食物或者別的賞賜……”

“不,不是的!”科林第一次敢于反駁監工,“我們感激小姐的恩情的……”

他知道監工是什麽意思,但他收下這些野草,也是真心希望能夠對伯爵小姐有用。那個“蔥”和“蒜”,從前不也是沒有人相信它們有用嗎?如果他的父親能發現那些東西的作用,那伯爵小姐一定能發現更多有用的東西吧?

監工怒瞪他:“就這堆破爛,能有什麽有用的東西!”

“不——”陸希擺擺手,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棵野花,“這個是誰帶回來的?”挖得還很仔細,從已經半殘的花,到快要幹枯的莖,直到細細的根須都十分完整。

“是珍妮和朱蒂。”科林連忙說,“就是那天小姐您賞過的,燒那個——生石灰的姐妹倆,她們今天輪到去山上砍木頭……”

“很仔細。”陸希點點頭,“問問她們,在哪裏看見的這東西,生長得多不多,如果多的話——”她轉頭看一眼監工,“去把那兒圈出來,這些植物有用。”

“有,有用?”監工難以置信地看着陸希手裏的植物。這東西的莖已經變成了黃褐色,枝頭上的花只剩下一個灰黃色的花盤,邊兒上挂着幾片尚未被風吹落的花瓣,因為也已經幹枯,原本大概是深紅的顏色,已經幾近黑褐。

就這麽個東西,有用?監工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自己在夏天的時候仿佛也見過這東西的,不是砍木頭的那座小山上,而是在別的地方。

監工猛地一拍大腿!嗨,他想起來了,這不是在城堡後面的樹林裏,就有一片的嗎?從牧月到熱月,都開出這種黃色花芯的花,只不過圍繞着花芯的細長花瓣顏色跟這個不盡相同,除了深紅色,還有白色、淡紅或者淡紫色,他有一次帶着奴隸們去那裏修剪草坪看見的。

“是嗎?”陸希有些驚喜,“很多?那你有功了。”

監工的臉立刻笑成了一朵花:“真,真的嗎?”

“真的。”陸希笑着點頭,“回頭你帶我去看看那個地方。”

“好好好!”監工喜不自勝,再也不說撿這些爛草葉子回來有什麽用了,“我記得那裏開了很大的一片花呢。”雖然,這種花到底是做什麽用的啊?

陸希笑而不語,只讓他把地上這些東西都收拾起來,等她回去慢慢查看,就進了老約翰住的板棚。

這花有什麽用嗎?這花的用處大着了。這可是除蟲菊啊,與大名鼎鼎的煙草,以及南方植物毒魚藤,并稱為三大植物性農藥的除蟲菊!

她手裏拿着的這株因為開紅花,就叫做紅花除蟲菊,另外還有白花除蟲菊等幾個品種。除蟲菊中所含的除蟲菊酯,對昆蟲、魚類、爬行類都有較強的毒性,可是對鳥類和哺乳類動物的毒性卻小,因此可以用來殺蚊蠅,防治多種農業害蟲,她小時候還在用的那種盤式蚊香,就是用除蟲菊的花朵磨粉制成的呢。

有肥料,有農藥,有工具,這三者都齊備了,才好搞農業啊!

不過除蟲菊有效成份主要在花朵裏,今年花期早都過了,只能等明年再搞,所以也急不得。現在還是應該把精力放到農具上來,那就得先把這個會做木工的老約翰治好。

唉,長雲領這人才太缺乏了,幾百個奴隸,會做木工的居然就一個,哪裏忙得過來?而且她還需要鐵匠呢,又不知該去哪裏找。

陸希一邊琢磨,一邊進了板棚。

有之前她下的命令,監工雖然心裏不情願,也給老約翰真的配好了炭火衣被,火盆上還有燒開的蔥白水,老約翰已經喝了一天了。

別看管他叫“老”約翰,五十歲的年紀在光明大陸的普通人裏也确實算得上老年人,但老約翰其實很結實,人瘦,卻瘦得很有些筋道,可見年輕的時候身體一定很棒。

這熱水熱飯,熱炭熱被的養了一天多,老約翰的情況就好了很多,出了一身汗之後人也精神了,熱度也退了些,一見陸希,他就要從床上爬下來磕頭,被陸希連忙示意科林給按住了——開什麽玩笑,再折騰得冒了風,這病還得加重。

要按陸希的意思,是想給老約翰仔細檢查一下的,最好能聽聽肺部的呼吸音。然而琳和莉斯死命攔着她,堅決不讓伯爵小姐靠近一個病了的老奴隸,陸希于是也沒敢說她還想把耳朵貼到老約翰胸口上,否則這倆女仆大概會當場昏過去。

無奈之下,她只好拿出煎好的柳樹皮水,讓老約翰喝一點,并叮囑科林好好觀察病情的變化,明天她再過來。

科林自然是答應不疊,老約翰坐在床上,圍着暖和的毛皮被子,感動得眼淚直流,語無倫次地表達了感激之情,就問起農具的事來。

陸希看他病還沒好,原本不想把圖紙拿出來,但老約翰一面拍胸脯保證他馬上就會好起來,一面又說拿了圖紙可以先好好研究,等病好了馬上就動手。陸希無奈之下,只好把羊皮紙拿了出來。

其實她有點兒不好意思,因為她沒學過正式的制圖,雖然把曲轅犁的結構記得很清楚,但自己畫出來就有點兒難以形容——這也是她要帶着圖過來的緣故,要是不當面講解,估計也很難按這圖做出成品來。

果然老約翰看得一臉懵逼,陸希只好咳嗽一聲,先講了一下犁的原理,然後再講了一下整個犁的樣子,最後才分別講解各部分的結構以及用處。等她講完,整個板棚裏一點聲音都沒有,所有人都是一臉欽佩的模樣,只差仰望她了。

“咳!”陸希有點尴尬,“怎麽了?”

“露西小姐——”莉斯眼睛亮亮的,“您怎麽想出這樣精巧的東西的?您還會造煉金魔像嗎?”

煉金魔像?陸希搜索了一下原身的記憶,把它理解為自動機器人,不由得搖了搖頭:“這可不一樣。”不會自己動的魔像算什麽魔像啊,而犁不過是一種工具罷了,必須得有人操控才行。

老約翰卻說:“煉金師大人們做的魔像,沒有裝魔晶也是不會動的。”他年輕的時候也是某個大商人的奴隸,跟着商隊跑過許多地方,見過一些領地裏有會自己在地裏活動的魔像,耙起地來自然是又快又好,還會播種呢。但這些魔像造價高昂不說,還需要用珍貴的魔晶做為動力,可細想起來,魔像耙地的原理,豈不是跟伯爵小姐說的這個“犁”很相似嗎?

而伯爵小姐的這個犁,雖然需要馬拉人扶,可也同樣不需要消耗貴重的魔晶。而且它用木頭就可以做,做成之後只要在前面套一個鐵質的犁铧——沒有鐵的話甚至用石頭打磨的也行——這個價錢可就很便宜了,跟魔像根本沒得比啊。

并且,木匠有的是,可會做魔像的人才有幾個?哪個更方便,一目了然。

“是犁地。”陸希有點心累地糾正他們,“犁,跟耙是不一樣的,以後種地的方法要改變,大家都要規範起來。”

老約翰激動得簡直想立刻做一個試試,但是記起剛才陸希說的話,只能暫且按捺下心思,只是拿着羊皮紙舍不得放下。

陸希看得好笑:“不用急在一時。這樣的犁可不是只要一兩把就行,你一個人也做不過來。先琢磨着做出一架,之後還需要你帶學徒,教更多的人做呢。”

監工在旁邊聽得有點着急,實在沒忍住,小聲說:“小姐,如果讓更多的奴隸來學做木工,那種地的人就少了……”小姐對這些奴隸也未免太好了,一會兒要教他們種植,一會兒又要給他們做工具,有這個必要嗎?再說奴隸總共就這麽多,讓他們去做犁,這些人就沒法下地幹活,這不是損失嗎?

“那是你不知道合适的工具能提高多少效率。”陸希随口扔出一句話,那幾個聽起來高大上的詞兒就把監工砸得一臉茫然,“煉金就是在制造更好用的工具,人類的每一次進步都是工具的産生和改進,工具改變世界,選擇改變命運。”

這一個個高深的詞彙把監工聽得暈頭轉向,幾個奴隸其實也聽不太懂,但卻是滿臉崇拜,一味點頭。陸希看得笑了一下,站起身來:“那就這樣,你先把需要的木料和鐵準備好,等約翰病好了就開始制做。”

監工懵頭懵腦地點着頭,忽然反應過來:“小姐,鐵,鐵可不行……”他一個小小的監工,可沒處弄鐵去,這玩藝又不像木頭長在山上,叫人去砍就行。城堡裏的鐵,他所能知道的只有廚房裏的烤肉架子和騎士大人們的盔甲兵器,這些,哪一個他也弄不到啊。

再說了,如果他跟管事說,要用鐵來做奴隸們種地的工具,管事大人肯定會給他一鞭子,好叫他醒醒腦袋,少說胡話的。

“行吧,鐵的事我來辦,你把木料和木匠的工具準備好就行,這總可以了吧?”陸希也不為難他,鐵質犁铧的事,等馮特伯爵看到了犁的效率,自然會答應的。

監工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小聲說:“但是奴隸裏沒有會打鐵的……”

陸希挑起眉毛:“那騎士們的盔甲壞了怎麽辦?馬具壞了怎麽辦?難道都是去外面修理嗎?”

“以前城裏是有鐵匠的……”監工苦起了臉,“但是後來跟着教會跑了。聽說現在騎士大人們的盔甲——都是丹尼爾大人在修理……”

“喲,丹尼爾還會打鐵呢?”陸希不禁失笑,“行,那我跟他商量去。”

監工頓時傻了眼。他說這話是想提醒伯爵小姐,沒人能做那個什麽鐵質的犁铧,而不是提議讓丹尼爾大人去打鐵啊!天啊,要是丹尼爾大人知道這主意是他出的,那,那他的頭還保得住嗎?

天呀,他多什麽嘴啊!監工恨不得立馬抽自己十個嘴巴子。正冥思苦想怎麽才能打消伯爵小姐這個念頭,就聽外頭一陣哭叫聲響起來,好像就在不遠處的板棚裏。

“怎麽回事?”陸希也被哭聲吓了一跳。

莉斯連忙跑出去,沒一會兒就跑了回來:“小姐,有個奴隸挨了鞭子,現在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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