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家

外面陸陸續續地又開始下雨了,已經開始變得燥熱的空氣和黏糊糊的雨水混雜在一起,吸進肺裏的每一口都帶着火氣和焦躁。裴楚知道自己的情緒在影響巫赫,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越努力越徒勞,然後被一只冰涼的手溫柔地握了起來。

裴楚停下腳步,回過頭。巫赫溫和的念力學着他曾經做過的樣子小心地注入他的身體裏,有些笨拙地、小心地安撫他的情緒。裴楚愣了好幾秒,忍不住笑出了聲,擋住了巫赫進一步的嘗試,笑道:“好了好了,你倒是學得快。”

巫赫也笑了笑:“看來以後得繼續加油啊。”

走到停車場外面的時候,一輛急救車呼嘯而過,急停在了他們幾步之遙的地方。有人被推了出來,遠遠地看了一眼,只見那人渾身是血,能夠感受到呼吸已經很微弱了。醫護人員急匆匆地醫院裏趕,後面跟着像是家屬一樣的人,一邊追在邊上,一邊放聲恸哭,哭聲裏滿是絕望和恐懼,刺痛了兩人比常人更敏感的神經。

裴楚迅速去看巫赫的臉,發現他只是很安靜地看着,微微皺着眉,眼睛什麽溫度都沒有,像在看什麽沒有生命的海報。裴楚叫了一下他的名字,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沒說什麽,跟着裴楚上了車。

回去的時候遇上了晚高峰,巫赫遇到了剛才的急救車之後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似乎在想着什麽。裴楚問道:“餓了麽?”

巫赫搖了搖頭。

綠燈亮起的時候,巫赫突然說:“人為什麽會那麽悲傷?”

裴楚無法控制地想起了看到宋辰逸屍體的那一刻,沉默了一會,低聲說:“因為愛吧。太愛了,所以才那麽悲傷。”

巫赫看着裴楚變得落寞的側臉,輕輕按住了自己左胸口:“那老師呢?老師悲傷過嗎。”

剛在醫院被藍野霖刺激了一下,裴楚實在不想在聊這個這個,很生硬地轉移話題道:“有什麽不适的地方嗎?”

巫赫卻不依不饒,不肯讓裴楚逃避這個問題:“老師總是看起來很難過。”

裴楚沒有回答,打開車窗,緩慢地吸了一口氣,壓住心中開始膨脹的情緒,十幾秒之後才一字一頓地說:“巫赫,我現在沒心情談這個。”

巫赫放在右膝上的手微微收緊,很迅速地說:“抱歉。”

車裏面的氣氛有些糟糕。

過了一會,巫赫接過了之前的話題,聽上去沒什麽異樣的地方,道:“沒有不适。我能夠感覺到很多信息,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聲音,但是在能夠控制的範圍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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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楚順着這個臺階下來,點點頭,道:“那就好,我們的治療可以加快進度了。”

車堵得太厲害了,裴楚關了引擎,下了一趟車,在邊上的便利店買了水和煙,還有一包五顏六色的軟糖。水和糖給了巫赫,自己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裏,道:“不介意吧?”

巫赫微微挑了一下眉,挑出一顆紫色的軟糖放進了嘴裏。裴楚點了煙,自己也挑了一顆,一邊抽煙一邊咬着糖,道:“糖這種東西比藥還管用,總能以最快的速度取悅大腦,穩定情緒,你可以嘗試一下。”

巫赫也抽了一根煙出來,叼在唇間,側過身,想要去蹭裴楚的火。裴楚按住了他的肩膀,不容置疑地從他嘴裏拿走了煙,重新塞回了盒子裏。

“你現在不能抽煙。”

巫赫無奈地抱着軟糖:“老師真不講理。”

裴楚總算笑了起來,就着糖抽完了一根煙,感覺自己的情緒穩定了一點,道路狀況也開始好轉,重新發動了車子。

天邊慢慢又有了烏雲聚集的趨勢,很快又開始下起了傾盆暴雨,離開市中心之後,巫赫突然握住了裴楚的手腕,道:“老師,我今天不想回家。”

這個要求提的太突然了,裴楚差點沒打錯方向盤,偏過頭來看了巫赫一眼:“巫家對你這個獨子不好麽?”

巫赫搖頭:“只是不想回去而已。”

裴楚慢慢放緩了車速,也沒有多問:“想去哪?”

“……”巫赫意外地沉默了好一會,“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裴楚嘆了一口氣,又挑了一顆糖塞進嘴裏,沒有立刻回答。巫赫又輕聲喊了一聲“老師”,聲音裏全是小心的試探和請求。他發現巫赫在這一點上天賦秉然,又嘆了一口氣,給車子掉了一個頭,朝着另外一個方向開了過去。

“行吧,”他道,“如果你家裏不來找我麻煩的話。”

巫赫松下了一直緊繃地肩膀,靠在車座上,笑了起來:“謝謝。”

裴楚把車開進自己家的小區的時候就有點後悔了,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答應了巫赫,他身份本來就很微妙,直接帶回家這種決定現在看起就像引狼入室。而且他幾乎不帶人回家,自己那個被設計得固若金湯的地方突然闖進來一個外人,總有一種奇怪的別扭感。

外面還在下暴雨,地下車庫有點濕漉漉的,巫赫先下去,替裴楚打開了車門。裴楚壓住了自己想把巫赫重新送回去的沖動,帶頭走在了前面:“跟我來。”

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高級公寓,安保級別雙A,光是進到公寓裏就刷了好幾層指紋和瞳紋,到了大廳之後,樓管非常禮貌地跟裴楚打招呼,看都沒看巫赫一眼,恭敬地為他打開了最左側的電梯。

這架電梯竟然是直通頂樓的專用電梯。

電梯停在了45層之後,控制面板亮了起來,一個溫柔的女聲提醒道:“裴先生,歡迎回家,請輸入密碼。”

裴楚看了巫赫一眼,後者自覺地挪開了視線避嫌。

這個密碼似乎不是簡單的密碼,而是一個什麽程序,巫赫聽到裴楚輸了有一分鐘左右的時間,電梯的門終于緩慢地滑開,對面是被綠色植物包圍的奶白色的防盜門。

門上竟然也加了鎖,而且并不是外行人認為最安全的指紋鎖,看上去又像什麽裴楚自己設計的程序,解開了第一道程序之後才出現了第二重指紋鎖,裴楚把自己的大拇指放上去,門總算是打開了。

“唔,”裴楚解釋道,“平時不是這樣的,最近騷擾信件太多,我把我這層樓封鎖了起來。”

房間裏還沒有開燈,但是外面屬于現代文明的燈光已經柔柔地照亮了整個房間的客廳。客廳所有的牆壁都用巨大的落地窗取代了,此時暴雨正在沖刷着窗戶,外面星星點點的整個城市的燈光在水面上化成一朵朵暖色的小花,卻依然無法驅散房間裏的冷意。

啪的一聲輕響,裴楚打開了頂部的水晶吊燈。

客廳的裝修非常的簡潔和現代化,每一處都透出了設計者獨特的審美和匠心,裴楚把它打理得非常好,每一件家具上都幹淨得一塵不染,乍一看像剛剛裝修好等待着随時交房的商品房。明明快要到夏天了,巫赫卻在這裏感覺到了一股很濃郁的冷意,過高的樓層和過于顯眼的落地窗,都讓這裏看起來不像一個家,而像獨立于塵世之上的某個地方,他幾乎能夠想象裴楚是怎麽一個人站在窗邊,看着底下整個繁華又忙亂的城市……

“随便坐,冰箱裏有吃的和喝的,你先看看想吃什麽,我洗個澡出來給你做。”裴楚脫掉了外套,随手放在了沙發上,“電話在桌子上,給你家打個電話。”

巫赫應了一聲好,裴楚走到卧室門口了,又轉過身來,道:“除了客廳和這一間卧室,別的房間不要進去。”

巫赫嘆氣道:“老師,我不會的。”

裴楚進了房間。

桌上擺的電話是已經退出了大衆市場的座機,看上去有點年紀了,被改造過,應該是加了某種加密程序,拿起聽筒之後聽到了一個溫柔的男聲,跟他說:“現在是七點半,記得按時吃晚餐。”

然後是嘟嘟的等待音。

巫赫眸色暗淡了下去,他記得這個聲音,而且記得非常的清楚。五年前,他去哥哥的大學裏參加他們的畢業典禮,不小心誤入了教授辦公室所在的走廊,急匆匆地想往外趕的時候,過于靈敏的聽覺系統讓他察覺到了從辦公室裏傳來的暧昧的喘息聲,一個有些發啞的、帶着笑意的聲音氣息不穩地低聲說:“喂……宋教授,你這麽衣冠禽獸,你的學生……嗯……知道嗎?”

還只有15歲的巫赫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僵住了,不是因為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也不是因為聲音裏包含的過于刺激的性暗示,而是比這些更高的、更無法逃脫的、類似于宿命的東西。他幾乎無法控制地殺掉自己所有的氣息,渾身僵硬地靠近了那扇門……

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正把一個穿着寬松T恤的男生壓在辦公室拉着窗簾的窗戶上,男生微微低着頭,大長腿有些懶散地纏着男人的腰,被撩起來的T恤下擺露出了一大片細膩的皮膚,男人一只手摟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消失在了更深更隐晦的地方,側過頭吻他的耳垂,似乎很喜歡他發出來的壓抑的喘息,低聲道:“你還想我的學生知道麽?”

男生在笑,雙手自然地摟住了身前人的肩膀,側過頭,朝着巫赫的方向露出了他俊秀的五官,微微睜開了那雙含着水般的桃花眼。巫赫像是大夢初醒一樣轉身就跑,一直跑出了醫學院,喘着氣靠在了醫學院前的櫻花樹上,總能保持冷靜的腦子裏面亂成了一團。

巫赫沒有撥號,握着話筒閉上了眼睛,一直到現在,五年前裴楚那雙泛着水的桃花眼和眼角灰色的淚痣都鮮活得如同記憶的标本。他能夠聽見隔音材料的另一頭傳來的微弱的水聲,裴楚似乎在咳嗽,那聲音一下一下地敲在他心上,帶起一陣陣漣漪。

“是你自己闖進來的,”巫赫自言自語地低聲道:“我不會再放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端午節快樂!

端午節加班的苦逼就是我,早早的更完新安心加班去啦~

最近實習加期末考加各種面試,可能會失蹤個一天半天什麽的,頂鍋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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