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發洩

下午四點左右, 醫院的封鎖撤消了。

調查組基本确認粥裏被加入了新型的生物藥劑, 本質上是沒有任何毒性的,所以才能安全地躲過醫院的所有檢查進入巫老爺子的胃裏, 然後在體內跟巫老爺子在用的一種基本藥劑發生反應, 混合成致幻的成分,間接誘發了腦出血。

幾個跟食物有過直接接觸的嫌疑人已經被帶走了,需要一段時間進行專業的審訊。但是裴楚覺得這幾個人嘴裏都問不出什麽東西來, 能想出這樣隐秘的方法的人, 肯定要對藥理和巫老爺子的病情非常的熟悉。在這一點上,藍野霖的确有足夠的資本被懷疑。

巫赫暫時壓下了所有的情報, 對外只稱還在調查中, 開始着手準備葬禮的事情。早在巫老爺子病情惡化之前,家族的大部分事務都移交到了巫赫手裏,突發的死亡并沒有引起大的混亂,甚至絕大部分人還并不知道死訊,巫家和觀象師圈依然一如既往的運轉着。只有巫母, 因為過于劇烈的情緒波動引發了舊疾, 暫時住進了醫院裏。

巫赫當天傍晚就召開了董事會。這是裴楚第一次來巫家明面上的公司,坐立在某赫赫有名的金融圈, 表面上的名號是一家咨詢公司, 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裏建了一棟二十八層的精致寫字樓,絕對掌控着整棟寫字樓裏所有的隐私和安全,出租了一大半的樓層,留下最頂端的八層作為總公司, 員工數量也相對客觀,看上去跟別的公司沒有太大的區別。

董事會在頂樓的一間大會議室裏召開,裴楚的位置就被安設在巫赫的旁邊,正對着巨大的落地窗,對面就是J市的地标性寫字樓,獨特的尖角造型直入雲霄,此刻還密密麻麻地亮着燈,每一格燈光裏都是加班的白領和流水般的金錢交易。裴楚側過身,小聲跟巫赫說:“真巧,我媽的公司就在對面,十一層,搞投資的。”

巫赫同樣壓着聲音說:“我早就知道了。”

裴楚看了他一眼,選擇閉了嘴。

人很快就到齊了,裴楚掃了一圈,發現今天早上在醫院裏見過的熟面孔還不少。會議的長桌有近三十個座位,大概坐了二十個左右,巫赫沒有任何的寒暄,顯然已經跟他們都很熟了,開口便道:“今天早上,我爺爺過世了。”

會議室裏一片沉默,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成了雕塑。

“葬禮已經開始籌辦,關于死因,還在調查中。”巫赫很簡短地說,“我的律師團隊從明天開始會把我爺爺目前擁有的股權轉移到我的名下,諸位都是我的長輩,有幾位甚至已經在這裏幹了四五十年,以後還請諸位多多指教。”

巫赫只花了半分鐘就講完了這場會議的所有重點,這個信息顯然過于巨大,不少人還在消化的過程中。巫赫又轉向了裴楚,介紹道:“這位是裴老師,身份我想大家都早已經通過自己的渠道了解了。裴老師不會過多的幹涉到公司的事務裏來,還請大家放心。我也暫時不會做大的改動,一切都按照爺爺在世時的樣子來。”

凝固的表情們又紛紛開始活動了起來,裴楚沉默地觀察着每一個人的臉,這些臉的主人顯然對于表情的控制爐火純青,一絲破綻都不會露出來,有人帶頭說“節哀”,然後是長達五分鐘的哀悼和安慰。巫赫就這麽坐在椅子裏聽他們一個一個說完,道:“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吧。”

會議室裏沒有人動,巫赫率先離開,裴楚也跟着離開,走到走廊上的時候,看見裏面的人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聊着什麽。電梯門緩慢地打開,裴楚問身邊的人:“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巫赫也看了一下會議室的方向,沉默了一會:“等調查結束,收集好證據……我不想在他下葬前動這些人。”

“有的忙了。”裴楚靠在電梯裏,“新的系統也要推出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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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赫眼神放空,疲憊地看着裴楚的臉,卸下了剛才那一身強勢氣場,輕聲說:“想吃大學城外面的那家蟹黃堡。”

裴楚笑了笑:“好,明天還有課呢,家主大人。”

裴楚真的開車去了大學城。晚上七點半,市中心全是下班回家的私家車,沒開多遠就堵在了路上,半個小時的車程開了整整一個小時,到那家店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兩人點了一堆東西,巫赫吃得很專心,但真正進嘴的并不多,大致動了動筷子就放下了,似乎沒什麽食欲,看着裴楚,道:“我出去買包煙,抽一根就回來。”

裴楚見他神情很自然,也沒有阻攔,只叮囑了一句別抽太多,自己一個人留在桌上繼續吃東西。

來上菜的服務員經過他的桌子邊,跟隔壁的服務員小聲說着:“哎呀,下這麽大雨,等下怎麽回去。”裴楚後知後覺地擡起頭,才發現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傾盆大雨,夾雜着閃電,到處黑乎乎的一片。他心一沉,起身結了賬,給巫赫打了個電話,親切的女聲提醒他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一股涼意頓時把他從頭澆到了尾。

裴楚找餐廳的前臺租了把傘,直接沖進了暴雨裏面。大學城附近他都很熟,這家店的馬路對面就是便利店,但是便利店裏根本就沒有巫赫的身影,問收銀員,收銀員說剛剛的确來過一位買煙的小哥,買完煙就走了,沒有停留。

這下子裴楚是真的有些慌了,又沖進雨裏。路上幾乎一個人都沒有,耳邊全是雨砸在傘上噼裏啪啦的聲音,昏暗的路燈的光也被切的一片模糊,只有馬路對面的那家蟹黃堡的紅色招牌格外顯眼。他繞着這附近找了一圈,喊了幾句巫赫的名字,都被掩蓋在了雨聲裏面。

裴楚在馬路邊上的花壇處停下,手有些發抖地掏出手機,又打了一遍巫赫的電話,依然是無法接通,但裴楚像是感應到了什麽,轉過頭,看到隔壁屋檐下的昏暗處站着一個人,手裏拿着一個紅點,似乎在抽煙。

裴楚幾乎是直接沖過去的,在看清楚那人的臉之後,忍不住一把奪過他手裏的煙,恨不得打他兩巴掌,壓着聲音怒道:“不是說讓你早回來嗎?”

巫赫似乎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說:“抱歉……”

裴楚這才看清楚巫赫的樣子,他幾乎渾身都濕透了,劉海緊緊地貼着額頭,襯衣透出了肌膚的肉色,腳邊已經有了四個煙蒂,神色也不太對,裴楚只看一眼就看出來了,巫赫恐怕到現在才從那場死亡裏面回過味來。

他跟那個被他叫做“老爺子”的男人之間,說到底,也不像他自己想的那樣淡薄。

裴楚有些心疼,又想罵他兩句,有些粗魯地抹了兩把他臉上的雨水:“你是不是傻的,裝了一天不累嗎?”

巫赫又低聲說了一句“抱歉”,有些茫然地看了裴楚一眼,靠在了那家關門的店鋪的卷門上:“先等雨停會,我們……”

裴楚收起傘,把他從門上拉到身邊,在嘩啦啦的雨聲用力地抱住他。兩人的身上都差不多濕了,體溫直接透過薄薄的布料重合在了一起。巫赫僵硬的身體慢慢軟化下來,臉頰貼着裴楚的肩膀,似乎再也沒法像白天那樣說出“一點都不難過”那樣的話,發着抖靠在裴楚懷裏,半響沒有動靜。

“你真是……”裴楚嘆息一聲,側過頭輕輕吻了一下巫赫冰冷的太陽穴。巫赫咬了一下他肩膀上的肉,很快又主動松開了裴楚,臉上的神色看起來已經正常了很多,拉住裴楚的手:“好冷,我們回去吧。”

裴楚撐起傘,把煙遞給他。巫赫搖搖頭,拒絕了。

兩人擠在同一把不太大的傘裏面,又被夏天的雨水淋了個透。巫赫一直拉着他,小孩子似的,上了車才松開,一個人靠在車窗上,似乎在想着什麽。

裴楚開車回了自己家,飛快地洗了澡換了衣服,還熬了一點姜湯。但晚上十點左右巫赫還是發燒了,一下子燒到了三十九度,在被子裏縮成一團,不停地發抖。裴楚給他打了退燒針,額頭上敷上冷毛巾,他在藥效下很快就睡着了,但是睡得很不安穩,似乎在做夢,眉頭緊皺着,偶爾嘟嘟囔囔地說着什麽。裴楚就這麽坐在邊上看着,心裏難過得厲害,又無計可施。

眼前這個發着燒說着胡話的年輕人,從今天開始,肩膀上就背起了無數人的命運,必須收起所有的天真和脆弱,要表現得比任何人都勇往直前。

裴楚摸了摸他緊皺的眉頭,被他用力地抓住了手,嘴裏碎碎地念着他死去的兄長、父親和祖父,然後念着裴楚。裴楚隔着被子拍了拍他,輕聲哄道:“別怕,安心睡吧,還有我在。”

巫赫翻了個身,依然抓着他的手不放,呼吸卻慢慢平穩了下來。

裴楚用右手小心地拿過來他已經充好電的手機,把震動調成的靜音。就連生病的時候,依然有源源不斷的信息傳到他的手機上來。郵件、短信、資料傳送,關于內鬼的名單,關于藍野霖的行蹤,關于巫老爺子的死亡,關于股權的再分配,關于巫母目前的病情,光是預覽就有整整兩頁。裴楚一個一個地點開看,再一個一個地代替巫赫适當的回複,在打開藍野霖的那份資料裏面,目光突然一頓,落在了一個熟悉的名詞上面。

藍野霖三天前通過一次長達半小時的電話,對象是一臺座機,已經确認那臺座機是J大醫學院的某個實驗室,實驗室的名字叫L-02。

裴楚記得這間實驗室,那曾經是宋辰逸的實驗室,他去過一次,宋辰逸也沒有跟他隐瞞什麽,就是一件普通的生物實驗室。

藍野霖作為宋辰逸的得意門生,在老師死後繼承他的實驗室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但裴楚心裏還是卡了一下,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床上的巫赫似乎又夢到了什麽不愉快的東西,整個人都驚得震了一下。裴楚關了手機,壓下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給巫赫換了一塊冰毛巾。

作者有話要說:  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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