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可能喜歡我
杜如松和李瞳的相遇在數年後看來,不得不說是一場孽緣。
十幾年前,杜家長子杜如松在一次外出捉妖中意外遭到一只大妖的伏擊,身受重傷後昏倒在路邊,被路過的李瞳發現,送去了醫院。
當杜如松再醒來時,他已失去了關于捉妖師的全部記憶。無奈之下李瞳只好把他領回家裏,兩人相處了一年,互生情愫珠胎暗結,等杜家人找到杜如松時,李瞳已經懷了四個月的身孕。
恢複了記憶的杜如松把李瞳帶回了杜家,他大概是真心愛這個女人,為了她執意要和之前恩愛的妻子離婚,還不顧自己已經七歲的小兒子。為此當時的杜家家主杜父好幾次大發雷霆,還險些把他逐出家門。
這件事最終不了了之,因為一個月後,李瞳自殺了。
杜如松目睹她的死狀時是何心情其他人不得而知,只是自那之後,為愛瘋狂過一段時間的他又變成了端重有禮的杜家長子,薛淑雅的好丈夫,杜昊安的好父親——一直到今天。
“我記得李瞳被我爸帶回來後就一直躲在房間裏沒怎麽出來過,我媽當時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也是偷聽我爸和我爺爺吵架才聽到的。”
杜昊安道,“她在我們家只待了一個月,然後就這麽走了。”
短短一個月,連姓名都被刻意隐瞞。所以十幾年後“李瞳”這個名字再出現時,就連杜鶴都記不起她來了。
沉青道:“那她的屍體呢?”
“好像是被李叔安葬了,說起來他好像也是那年來我們家的,是娘家人嗎?記不清了……”
杜昊安道,“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李瞳死後她肚子裏的孩子也不見了,這是我聽傭人們聊天時聽到的,因為這個還做了好多天的噩夢……哎不行,我得跑了。”
他這一路嘀嘀咕咕早就讓前面的杜如松回頭幾次,這次更是直接向他走過來,吓得杜昊安趕緊跑開了。
從山上走下來時已近中午十二點,沉青拒絕了杜如松邀他午餐的邀請,和秦墨回去了。
別墅裏,熱騰騰的火鍋擺上餐桌。香氣撲鼻的紅油在鍋裏翻滾,涮好的羊肉蘸上鮮香的醬料,滾燙滑嫩,鮮美無比。
火鍋的熱香蒸騰間,墨蛇蒼白的肌膚也染上幾分紅潤。他專心致志地撈起一筷子牛百葉,在辣油裏蘸了一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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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墨凝視青年水光瑩潤的唇,給他夾了一只蝦,又盛了碗蔬菜湯。
沉青吃了蝦,把蔬菜湯推了回去。
“不喜歡蔬菜?”
秦墨又給他夾了一筷子牛肉道,“那就多吃點肉,太瘦了。”
“唔。”
沉青把自己的羊肉分了他一點。
在旁邊聞火鍋味的陸戈翻着手中的資料,道:“李瞳和李福潤、李建偉這一系是遠親關系,不過兩家很少交往。十幾年前李瞳救下杜如松時李福潤正巧在李瞳家做客,後來他們兩個會走到一起,應該也少不了李福潤的幫忙。”
“在杜如松回到杜家後,李福潤做了杜家管家,他和李建偉的叔侄關系很不錯,這些年也利用手上的資源給謀了不少福利。”
沉青咬着筷子:“李乘瑞呢?”——李乘瑞是程景同事的父親,昨天那場葬禮的死者。
“李乘瑞雖然是李建偉親哥,但他們之間并不怎麽來往。他的車禍是場意外,和李福潤李建偉的死也沒有關系。”
李福潤死在了杜家,李建偉則死在了公司辦公室——這些都是封閉的空間,而就在十幾年前,他們的遠親李瞳也死在了看似密閉的房間裏。
“明天就是李福潤的葬禮,李家人看起來并不想去杜家要個說法,應該是被杜如松擋下來了。”
沉青道:“那我待會再去杜家一趟。”
秦墨道:“晚上不要出去亂跑,小墨蛇。”
“我下午去。”
沉青道,“杜如松要我留在杜家卻不向我動手,說明他有所忌憚,又或者在等待什麽。”
在杜家他并未感知到法陣的存在,杜家氣運也不像秦家那樣有衰竭之勢,這意味着問題是出在杜如松一個人身上。
一頓火鍋吃完,沉青放下筷子,和秦墨說過再見後起身走了。
現在才下午一點,杜家剛剛用過午飯,杜如松和薛淑雅都回房休息了,杜鶴去了後山,杜昊安也跟着過去了。
傭人們這幾天都認識了沉青,還以為他是回來休息,沒多心地讓他上了樓。
沉青暢通無阻地來到三樓盡頭的房間,這裏原本是杜如松父親的房間,後來又被莫名布置成了靈堂。在李福潤死後,這裏就沒人進來過了。
房門被推開,靈堂正中央擺着一張遺像。沉青跨過李福潤死時的位置,和遺像中不悲不喜的老人對視幾秒,移開了視線。
白幡無聲飄動,房間內很安靜,除了一道低低的哭聲外,再無別的聲音。
沉青:“……”
他側耳凝聽,的确聽到了女子細微的哭聲。
“嗚……”
靠牆的床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道白裙女子的身影,她頭埋得很低,肩膀微微顫動着,只留給沉青一個纖瘦的背影。
鮮血沿着她的裙擺一點點滑落,在地板上暈開大片大片的紅。女子赤足點在這片紅色間,慢慢俯下了身。
“哇——”
從她身下傳出嬰兒清亮的哭聲,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從白裙底下爬出,細細的手腳支撐着它勉強算得上人形的小肉體,它一路爬向屋外,在地板上拖出一道血痕。
哭聲漸遠,房間內的血痕與女子都消失了。沉青回頭看向遺像,照片裏剛才還不悲不喜的老人此時已是眉頭緊鎖,神色間滿是憂愁。
沉青沒說什麽,他不再理會那邊,順着遠去的哭聲追了過去。
哭聲彎彎繞繞,時遠時近,最後消失在一間房間前。
是主卧。
沉青停在門前,微微蹙眉。
樓梯那邊響起了腳步聲,不久,頭上還沾着草葉的杜昊安從走廊那邊轉了過來,看見沉青後一愣:“你找我爸媽有事嗎?”
“沒有,”
沉青收回準備敲門的手,側身道,“問你一個問題。”
“好,你問吧。”
“樓上的房間是你祖父一直住着的?”
杜昊安搖頭:“幾年前不是,那時爺爺是家主,住在主卧,後來他把家主的位置給了我爸,自己搬到樓上去了——怎麽了?”
沉青道:“那間房間是李瞳住過的房間。”
杜昊安一驚,顯然并不知情。
“你去那裏找找吧,或許能找到一些東西。”
沉青平淡地說着,與他擦肩而過。
“等一下,”
杜昊安回身,“你要去哪裏?”
“去睡覺。”
“可是你的房間在那邊啊。”
“我不在你這睡了,”
沉青道,“杜家的床又硬又冷,很難受。”
杜昊安:“??哪裏有,你怕冷的那一點毛病人盡皆知好嗎,我們給你準備的明明是最舒服的床——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要找個借口好去秦……”
沉青涼涼地掃了他一眼。
杜昊安:“……”
他道:“再見,路上小心。”
——
夜晚。
秦墨別墅裏有一片浴池,偌大的池子熱氣缥缈,墨蛇把自己整只沉入熱水裏,頓時不想挪窩了。
溫度對冬天的他來說是最致命的吸引,他覺得這裏簡直……勉強抵得過十個秦墨。
沉青呼了一口氣,三千青絲如水傾瀉,在水面上漫開一片墨色氤氲。
水流溫熱地拂過全身,倦意順着水汽絲絲縷縷湧了上來。沉青垂下被水染濕的纖長眼睫,靠在池壁上陷入了淺眠。
意識恍惚間,他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歲月,來到記憶最深處的宮廷殿宇前。
青絲墨袍散亂,沉青赤足踏過冰涼的石階,巍峨的宮殿在眼前綿延不絕,紅磚金瓦,天幕蒼遠,琉璃赤金在晨光下閃爍着清冷光澤,交織落入他墨色的眼眸。
長階之上,玄色龍袍的帝王逆光而立,白玉十二旒遮住他的面容,沉青只能遙遙望見一對深邃的眼眸,眸中沉着瀚海深淵,冷寂透骨,蕭然肅殺。
高高在上的天光刺痛了他的眼,他擡手擋在額前。模糊不清的視線裏,帝王袍袖振起,傲慢而漠然地轉身離去。
沉青:“……”
你要丢下我嗎?
他張嘴,說出的卻是無聲的話。
[過來。]
就在這時,有人在他身後輕輕道。
[小墨蛇,到我這裏來。]
一瞬之間,沉青仿佛又踩在深淵一線,光影落在他腳踝邊緣,衣裾與青絲交錯,在勁風中獵獵飄揚。
他的上方是明光耀日,朗朗晴空。下方卻是漆黑冷淵,深不見底。
寒意沿着赤足一絲一縷地攀附而上,如鬼魂陰涼潮濕的吐息。沉青靜靜地俯瞰下方深淵,忽然踏前一步,從高空一躍而下。
“沉青。”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深淵極速退去,明光溫柔地包裹住他,沉青随之睜開了眼。
嘩啦——
他從水中披離而起,水珠散花似的落在眉眼發梢間,如灑了一圈晶瑩的碎鑽。
朦胧的霧氣萦繞,沉青微微喘息片刻,拽過池邊的衣服直接跑了出去。
卧室大床上,秦墨放下書,掀開被子把一整只的墨蛇圈了進來。
“怎麽了?”
手掌撫上青年單薄的脊背,秦墨微微蹙眉,手臂溫柔而不失力道地環過沉青腰肢,讓他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
“……”
沉青低下頭,異常溫順地回抱住秦墨,片刻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明天我要去那場葬禮。”
他道,“可能會出事,你能在外面等我嗎?”
“終于肯讓我陪你了?”
秦墨笑了一聲,“小墨蛇,你不用什麽事情都一個人擔着。”
床頭橘黃的燈光柔軟地鋪灑下來,秦墨擡手調暗了燈光,耐心地等待一會,等到了沉青的第二句話。
他坐起身,低聲道:“我很多年前殺了一個人,那個人可能回來找我了。”
“不用怕,”
秦墨道,“告訴我他是誰。”
沉青默然不語了一會,淡淡地道:“一個叫宋筱的捉妖師……我猜他可能喜歡我,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