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司命有憶(二)
眼前的女子,化出數道虛無迅捷的影,凝風雲巨力為刀魂,雪亮鋒芒,迅急一斬。鳳南星面對盛怒含恨的戮力刀光,一時支拙,又負新傷。兩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兩個勢均力敵的勁敵。
鳳南星看了看嵌入一截牡丹刀的右肩,眼中冷芒閃過,手中雙斧,再劈江池月腰身。江池月連忙後退,長刀不留情面,割着那道傷口離開。同一時間,鮮血澆淋而出,染紅少年半邊身軀,右手漸漸使不上力氣。
“這就是小姐姐的全力嗎?傷口果然好痛诶。”鳳南星借着江池月退開空隙,左手凝聚真氣,一斧碎光撲天砸去。“我要回去處理傷口了,小姐姐,咱們下回再見哦。”
眼前通亮氣刃席卷塵沙而來,江池月不敢大意,迅速側身、旋步而走,避免直面殺式。
另一邊,弓無尤騰轉江濤海浪,武戟刀鋒劃出疊疊瑟瑟的風聲,旋刺血紅。清光雙劍光華流鋒,伴随陣陣喝戰,晏留靈死守陰陽漢河。斬龍武戟雖沉卻快,招招式式都是力定千鈞。晏留靈劍走輕快武路,力禦武戟利鋒。頃刻之間,兩人過招數百。一者沉舟定軍,一者帝骖龍翔,截然不同的招式、完全相反的步調,雙方戰得青山低頭、風雲變色,兵刃無數次的交接碰撞,引得漢河之內,洪流滅世、逆水驚天。
四野翻塵,死關将至。斬龍武戟在弓無尤手中橫掃殘垣,一式遮天。就在此時,劈斬面門的銳利戰戟,卻因一聲“再見”猛然剎伐。弓無尤撤回絕世神兵,爽利轉身,按住氣血将散的鳳南星,兩人頓時化光離去。
凄寂戰場,斷壁頹垣。晏留靈終于松懈幾分,緊繃的神經和緩,霎時,氣血上湧,“噗”地一聲嘔出一灘朱紅。斷去經脈的雙手,失去死守的意志之後,無力地垂下,雙兵傾倒交錯,撞出清脆聲響。
“你。。”江池月眼看這名弟子一膝跪地,撕裂的衣袍上一處又一處的傷痕,一聲驚愕,不慢她的動作。江池月将牡丹刀随手插入土中,雙指點穴,封閉晏留靈胸口三處穴道,又渡自身僅存真氣,護他心脈髒腑。
一陣暖意,從她指尖流入晏留靈經脈,小心翼翼地保護他的性命,也從中探到他內傷之重。經脈皆斷、髒腑移位,這人是如何撐下來的。驚駭之下,她知再有拖延,眼前人朝不保夕,得速回本家。但如果停止運輸真氣,他的死亡将會更快。這該如何是好。
晏留靈的視線,已經開始迷茫,原本晶亮的眼神迅速渙散。想告訴這名女子,不必救治,卻奈何身軀沉重,連張口說話都堪比登天。
江池月看清他正飛速灰暗的雙眼,直道:“撐住。”羅生堂的弟子一定已經到達本家了,洛神看見屍體,一定會再遣弟子支援。只要其中有湘夫人,此人就能從鬼門關回來。
小半刻鐘後,晏留靈虛弱得阖上了眼,耳畔除了隆隆昏沉之聲,已聽不清任何人的叫喚。正當此刻,江池月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地平線上漸漸明晰的幾人,正是穿着黑白家袍的陰陽家弟子。而為首的少女,面容更是與洛神禦清河有幾分相似。來者之中,并無湘夫人的身影,但是江池月卻感到更多的心安。
“大司命江池月,參見天燮少主。”江池月扶着幾近昏厥的羅生堂弟子坐在河畔,蒼白的面上充溢驚喜。
禦千鶴不聞禮節,閃身落在兩人面前,掃了一眼,面上盡是擔憂。一指凝光,燦燦金色點在晏留靈印堂。江池月見狀,撤回了手,又将晏留靈扶持得更穩。
“怎會傷的如此之重。”禦千鶴瞪大了眼睛,驚嘆之餘雙手撚訣,與她嬌小身形全然不符的渾厚真氣登時從她手中滾滾而出,籠罩重傷的一人。“我這就為他再接經脈。江姐姐,你且退開休息。”說着,從江池月懷中接過他來,讓他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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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池月不敢打擾,被幾名弟子攙扶去一旁休息。“大司命,你也有內傷。”其中一人關心道。“我沒事,稍後自行調息便可。”江池月說着,目光毫無偏差地落在河岸兩人。
只見禦千鶴與他面對面地盤膝坐下,雙手包裹微微熒光,金色光輝映在天真的面孔上,徒增幾分聖意。一本古老的獸皮書,載滿詭異的文字,唯它承認的歸屬者方能勘破其中奧妙。每個陰陽弟子,都有這樣一本《天書》,書中內容因天賦資質、心性覺悟而各有不同。
禦千鶴左手虛拖《天書》,天書自行打開,飒飒翻動書頁,書頁之中流光異轉,尋找一個答案。很快,翻動停下了,光輝卻絲毫不減。禦千鶴右手探向紙上,竟撚光華為長針。靈樞九針中,禦千鶴祭出“鍉針”“镵針”,首現丹青妙手。
雙針帶着兩縷悠長光輝,在傷口處盤旋織線,晏留靈的手腕上,積澱出一層璀璨的金色。不出一刻,光輝散去,傷痕痊愈。
禦千鶴收起《天書》,提起晏留靈的手腕把了把脈,又翻看了他的雙眼,從腰間藥囊中取出一粒香味濃郁的丹藥來,塞入他口中。招呼來兩名随行弟子,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來。
“經脈呢,我已經接上了。外傷呢,也愈合了。至于錯位的髒腑,我已讓它們回歸原位,等到藥效全部吸收,他的傷就算是痊愈了。”禦千鶴擦了擦汗,輕松地說道。
江池月曲身言謝。
“分內之事,何必感謝。江姐姐也有傷在身,先回陰陽調養吧,中州可不能沒有‘江池月’這名女将。”禦千鶴說着,走到她面前,往她嘴裏塞了一粒藥丸。丹藥入口便化一陣清流,疏落撫慰江池月五髒六腑。
江池月看了看漢河,又看了看慘敗的營帳,有些猶豫。
禦千鶴見狀,挽起她的手臂,笑道:“江姐姐是在擔心河漢無人顧守嗎?姐姐大可放心,母親已遣雲中君前來駐守,現在他正領人在四周勘察,稍後便來此處。若是姐姐實在記挂,我就陪你在此稍等片刻。見了雲中君,自然能安心了。”
看來洛神也早已料定漢河邊上,江池月會與“十三騎”交手。而在中州缺乏人才的當下,江池月的武功路數已經被逆水森域窺見大半,再此守護只會被他人針對而來,最差的結果便是她亡命在此,漢河丢失。為将兩者保下,唯有換人駐守。
“江池月相信雲中君定能守住漢河。”意思是,願意随她先回陰陽本家複命。
禦千鶴粲然一笑,“這就對啦,走吧。”
湖海星波,玉宇瓊樓。肅立在浩淼月湖之上的陰陽本家,以占星樓最為奧妙。傳說中以神之右手所化的占星樓,通體雪白,高達萬尺,遙遙不見琉璃瓦頂,登上最高層的人,仿佛素手便可摘星撈月。
陰陽主殿之內,他山白石為地,記錄一個個步入的人。一汪冰藍聖水,契在白石中,映照一個矜重端肅的女子。
殿宇大門緩緩打開,一前一後走入兩名新人。
“母親,我們回來了。”禦千鶴不肯好好走路,在這個靜默的殿內一蹦一跳。
洛神眉眼清冷,看着她無畏天高的模樣,忍不住皺眉責怪:“說了多少次——”
“肅肅得體,嚴慎矜重——好嘛。每次都是這兩句,也不換換。”禦千鶴在池子另一邊停下,賭氣似的撅了撅嘴。
“你若肯改改這些習慣,換了這八字何妨。”洛神款款走來,落地的素白長裙使她看起來脫塵清雅。溫熱的手揉了揉禦千鶴的頭發,轉而望向臉色依舊不大好看的江池月,嚴厲問道:“大司命,你可知罪?”
“禀洛神,屬下知錯。是屬下考慮不周,害漢河差點失守。”江池月一路回歸,心中已知逃不過洛神責問。洛神聞言,收回撫在愛女發上的手,一步步走向江池月。幾步之遙,卻讓殿中的人,感覺極為漫長。步伐漸近,江池月下意識跪下領罰。
“母親,不可啊。”禦千鶴有些焦急。江姐姐才受了傷,若是再被母親責難,定要幾個月下不了床了。
洛神繞過禦千鶴,只盯着江池月,冷道:“你可知你的命從悟得天命開始就不僅僅屬于你了,你們的生死存亡,牽扯的是整個陰陽。本座決不允許任何人,有任何閃失。”
“是。”
洛神擡擡手,示意江池月起來。繼而道:“罷了,将詳細說出吧。”
禦千鶴一聲雀躍,撲到江池月身上,将她扶起來。聽罷江池月描述,洛神随意地答應了一聲。
“如此看來,逆水森域還未将陰陽作為主要目标。但進犯漢河一事,确使陰陽被迫涉入逆水與縱橫之争。不知洛神作何打算?”江池月問。
角落中,竄出一只幹淨柔軟的雪貂,賣力地邁動着小短腿,攀着洛神的衣裙往上,找了個舒适的姿勢趴在她的肩頭。洛神伸手,遞上一顆果子,聽它吧唧着嘴,又安撫地抓着它的小腦袋。“鳳南星,弓無尤。。。逆水侵犯漢河,無非兩種心思。一,戰;二,和。”
“哈?人都打到我們頭上了,還‘和’?”禦千鶴訝然地瞪大眼睛,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樣子。
“森域與縱橫段家在天浮山烈戰,派出‘十三騎’中八将;漢河之争,又出戰二人。森域并沒有遣出剩餘的全部兵力,逆水帝君本人也沒有親自動作,所以他們并不打算直接面對陰陽。殺我一百弟子,一者迫使陰陽涉入地界争奪,一者彰顯他森域軍力。”江池月卻是了然。“若無意外,不日便有逆水的使者前來講和。”
洛神道:“你還忽略了一點。屠本座一百子弟,有這時間,也能順利潛入中州。‘十三騎’尚有三将未曾露面,極有可能他們已混入中州。逆水森域地處西北,要占領中州也不會選擇‘越國以鄙遠、亡鄭以陪鄰’之策。既然已安插眼線,他們便可對百家動向有所掌握,一旦發生變故也能做好萬全準備,由此更可放心征戰縱橫段家。而陰陽素來不與百家交往,若與森域結盟,因利而聚,對縱橫也是一大牽制。”
禦千鶴聽着,駭然之下,立即攜怒反對:“所以母親早有與森域結盟的打算?若與惡狼為友,如何對得起黃泉之下的師兄弟?此事,天燮決不答應。”
作者有話要說:
蘭庭君:果然還是需要一個美美的封面。已經下單了!大概明天就能收到了!然後之前一直說“一天兩更”“爆發三更”,現在好像成了兩天一更。。。咳咳,晚上還有一更!然後在此強調,大司命的回憶會很長,很長,很長——畢竟晏留靈、禦千鶴、洛神的形象性格需要塑造,各種暗坑要挖。以及,【易天逆潮】整卷都會很長,很長,很長。小生想了一下,決定分一個尾巴到第三卷 ,因為第三卷具體還沒想好怎麽寫,到底多長也不知道,為了平均一下,诶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