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司命有憶(三)

陰陽殿內,天燮禦千鶴忽來怒氣,一雙真率幹淨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冷漠的母親。

江池月道:“少主不必焦慮,洛神定有估量。”

洛神撥了撥肩上雪貂的鼻子,似是随興而言:“哈,可笑森域,當真以為能震懾我陰陽禦家?與森域結盟,和與虎謀皮有何區別。豺狼野心在于整個中州,就算提出平分縱橫的條件,誰家小兒會信。”

“母親的意思是?”禦千鶴眨巴着眼睛,得知洛神并不信任森域,當下很快也消了火氣。

洛神道:“縱橫為求無後顧之憂,以及天浮山之戰的勝利,一定會全力阻止我們與森域的結盟,并借中州完整而求得百家支援。”屆時,面對重利的陰陽,段非淵必會開出豐厚的利益。

禦千鶴歪了歪腦袋,“既然無心謀同,逆水森域那邊,母親要如何應對?”

洛神拍了拍雪貂的腦袋,淡淡答道:“何須本座應對,段家的老狐貍會先出手。好了,你們下去休息吧,本座要去占星樓,與司天女一會。”

聞言,禦千鶴、江池月齊齊行禮告退。

兩人退出主殿,禦千鶴終于還是好奇問她:“母親總會過一段時間,就去找‘司天女’。江姐姐,‘司天女’究竟是誰?莫非母親還有別的女兒!”禦千鶴滿臉質疑,随後又被自己的猜測震驚。

江池月也吓了一跳,趕緊說道:“少主別胡亂猜測,洛神只有你一個孩子,她對仙逝的東皇的感情也不容置疑。至于那位‘司天女’,連洛神最親信的少主都不知道,江池月又怎能知曉。若是少主真的想知道,為何不直接問問洛神?”

禦千鶴嘟囔道:“母親也有自己的秘密,不告訴我一定有她的道理。既然江姐姐也不知道,我也沒什麽好覺得不平衡的。眼下森域已經開始打陰陽的主意,母親看似漠不關心,心裏其實也在着急,只是為了定弟子們的心,不能表露而已。我還是安分一些,不給她添亂的好。”說道這裏,心思也豁然開朗起來。

江池月笑道:“少主能這般體諒,洛神知曉了必然欣慰。”

“诶,江姐姐可別告訴母親,”禦千鶴有些慌張。

“少主是擔心,洛神知道後的表态吧。”江池月看她目光閃躲,又道,“洛神永遠是這世界上最在乎少主的人,她記着你每一個生辰,知道你最喜歡吃白露松糕,知道你喜飲牛乳茶、不喜歡碧螺春。機緣巧合聽洛神提起,少主你一定想不到,她說這些話時慈愛的神情。”

禦千鶴眼中閃過光輝,神采奕奕。“母親都知道。”

“少主剛才也說,為了陰陽,洛神不能表露她的心思。言語不能表達的,行為一樣可以傳遞。”江池月說這些話,想起的是天燮歸來時,洛神眼中幾乎不可察覺的如釋重負。明明才被母親輕柔地揉了頭發,這會子怎麽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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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千鶴嬉笑一聲,“江姐姐說的有理。對啦,姐姐不好奇為何我這個被‘雪藏’多年的宗女,今日突然被指去漢河接應嗎。”

江池月一息停頓,确實有些奇怪。“莫非是‘靈樞九針’功成?此功法是少主自創,而自創的武學靈活性極高,抑或是少主又有新的領悟,這才出關入世?”

“難怪母親看重江姐姐。‘靈樞九針’為懸壺濟世之術,外縫刀傷、內理經絡,但有一種頑疾,卻是從前無法醫治的。姐姐可知為何?”禦千鶴狡猾地笑道。

江池月略略思索:“解鈴還須系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是心病?”

“然也!”禦千鶴文绉绉地學起讀書人說話。

“治療心病?這倒是聞所未聞。待到少主術有所成,倒真是中州一大幸事。”江池月真心道。

禦千鶴蹦蹦跳跳,“是呀,哪個心思不正的,本姑娘就給他紮上一針。”

“呃。。。”那可真是相當可怕的武學呢。江池月心想。

“不過現在我也就想想,不知可有契機助我。烽連九州、生死存亡,正是我涉塵緣由啊。”一念感慨,少女又是陽光燦爛。“我要去看看羅生堂那位病人。就告辭啦。”

江池月望着如小鹿般活潑遠去的身影,曲身道:“恭送少主。”

幾日後,尚在武場修習的江池月,被傳召陰陽主殿。

“是逆水森域的使者來訪?”江池月接過那傳話人送來的帕子,将額上細密的汗珠一一抹去。

“是。弟子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人。是我眼界狹隘了。”那人慚愧道。

江池月道:“逆水森域除了皇室一脈樣貌特殊,其餘子民與中州倒是相似。聽你說來,使者還是皇室中人。”逆水帝君應當不會親自前來,聽聞帝君只有一個女兒,來的便是那位帝姬吧。

一路疾行,途中巧遇湘夫人,兩人便一同前往。徐绾樽是位和善溫婉的江南女子,聲音糯糯軟軟的,性子守柔不争,是個極好講話的人。才照面打了招呼,徐绾樽便關心起她來。“我聽人說,你才好了傷就沒日沒夜地呆在武場中。怎麽不多休息,武功精進不差這幾天。”

江池月道:“逆水森域的野心越來越清晰,我翻來覆去也睡不着,要是在武場裏累了,指不定還能倒頭睡個一天。”

徐绾樽嘆了口氣。“天塌下來,大家一起扛,你不要為難自己。我那幾個小童整日抱怨陰陽最近膳食不好,你可挑嘴?要是膩了,我回頭做幾碟松香藕糕給你送去。”

兩人說話間,已到主殿之前。守門的童子一左一右推開兩丈高的殿門。

殿內,還是天地雪白、充溢聖光。碧藍色的池水微微泛着漣漪,無風自動。

“洛神,少主。”兩人紛紛行禮恭敬。

洛神應了一聲,示意兩人入座。聖潔大殿之內,五人懷着不同的心緒。

江池月擡眼打量坐在對面、正值碧玉華年的異族使者。白發三千丈、明眸納海川。她的膚色比尋常人白皙,像是從未曬過太陽;她的雙眼仿佛兩塊極純的海藍寶石,沒有眼白沒有瞳孔,幹淨得沒有一點點雜質;她生着一對通透美麗的绮羅耳,剔透的顏色似要滴出水來。

“看樣子人都到齊了。洛神,我可以說明來意了嗎?”鳳顏息眨了眨好看的眼睛,扇子一般的雪白睫毛随之而動。她側過臉龐,去看坐在最高處寶座上的洛神。

洛神撫摸着腿上雪貂的皮毛,道:“可以。”

得到答允,鳳顏息起身,中規中矩地作揖,不知從何處學來的,真有幾分樣子。“我為逆水帝姬鳳顏息,此番前來,欲代表森域,與禦氏陰陽結友、共尋繁華之路。”

洛神良久不答,似是在做思考。許久才幽幽說道:“陰陽從不拒好意。只是現下森域進犯縱橫,雙方已是勢不兩立。與森域為友,等同于與縱橫為敵。本座如何能保證陰陽的安危。”

鳳顏息答道:“中州人常說,‘聞善以相告也,見善以禮相示也,爵位相先也,患難相死也’。既結為友,便是兄弟手足,陰陽的安危,我森域自然也要出一份力。我知道陰陽老祖曾是商人出身,因利而聚,失利則散。森域針對縱橫,只為一粒‘定海珠’,此物到手,縱橫地界可盡數劃給陰陽管理。”

定海珠。。。江池月聞言思索,鳳顏息之言,真假冗雜,極有可能這只是個混淆的借口。可是森域若真需要那東西,又是什麽緣由。

洛神道:“聽起來,陰陽占了偌大的好處。大司命、湘夫人,你二人可有疑問。”

江池月早知洛神心思,靜聽徐绾樽問疑。綿軟親和的聲音問道:“妾身聽聞,森域‘十三騎’只出動八将周旋縱橫。如果全力以赴,戰局必定更有利于森域,況且沙場之上諸多變數,一朝得意一朝恨,帝君應也想盡早結束戰争才是。即便要顧及本家,也不必留守五将才對。為何——?”後話不說,一調悠長帶過,聽者卻都心知肚明。

鳳顏息道:“此乃森域最強精銳,若十三騎聚首,我為刀俎、人為魚肉,所謂沙場,與屠宰場也無差別。帝君不願徒增殺孽,故而只出兵八将,希望縱橫知難而退,讓出‘定海珠’。”

徐绾樽略略沉思,又道:“聽來帝君似乎也是良善之輩。既無心殺伐,為何不直接與縱橫講和,妾身想,若森域能開出利益,或是以物易物,縱橫應會答應才是。”

“和平的方式當然是最好不過。但是夫人如此疑惑,料想逆水使者被縱橫家主殺害一事已是被他們瞞天過海。一條鮮活的生命,無聲無息地就去了黃泉。帝君震撼之下又遣人去讨說法,不想結局卻是相同。暴怒之下,才行出兵下策。”鳳顏息一張精致的面孔滿是天真無邪,“若有不解之處,夫人盡可發問。”

“原來如此,”徐绾樽輕言,似是感嘆,又看了看江池月,兩人目光交接。逆水帝姬的答複難挑問題,但偏偏不可聽信。

江池月突然出聲:“陰陽素來不争不求,與各家皆無怨恨。為何森域會提出與陰陽結友,又為何認為陰陽會答應這個提議?”

鳳顏息微笑:“第一,陰陽是商人世家。所謂商人,便是謀利謀生。縱橫地界廣袤,若能為陰陽所用,利益良多。第二,洛神聲名遠播,饒是久居皇室的我也早有耳聞,我相信若百姓能得洛神庇佑,定能錦衣玉食、歲歲無憂。”

倒是不錯的說辭。江池月內心如是想着,卻将真實的理由列舉出來。首先,陰陽本家坐擁中州西南,與縱橫接壤,如果陰陽森域結盟,縱橫便是兩面受敵,不論前者是否采取動作,都能亂段非淵心思、打擊縱橫士氣。再者,若陰陽拒絕同盟提議,森域便可借此出兵攻打。屆時撤回天浮山兵力、全力進攻此處,也未可知。但是如果等到雙方當真聯盟,陰陽也就成了中州的叛徒,就算成功入主縱橫,也會收到當地百姓、乃至百家讨伐唾棄之聲,到時森域出爾反爾撕毀協定,反将一軍,陰陽孤軍抵抗,又陷內憂外患,難得勝利。森域再披荊斬棘,順勢攻入西南,陰陽盡滅矣。

鳳顏息見殿中忽然靜默,又等了許久,問道:“不知洛神可接受森域的好意?”

洛神緩緩阖眼,似是為難沉思。“此時關乎陰陽直接利益,請容本座再做考慮。時候不早了,陰陽已備好別院供帝姬休息,還請帝姬屈身住上幾天。千鶴,帶帝姬前往住處。”

“是。”禦千鶴起身領命。

“這。。。好吧,森域攜真心而來,希望洛神周全考慮。”鳳顏息說着,随禦千鶴走出主殿。

殿門合上。徐绾樽憂道:“森域終究不是可以謀同的對象。妾身觀這位帝姬來勢兇猛,想是勢在必得。”

“洛神可需要我等有何動作?”江池月問。

洛神閉目養神,垂下的眼睑遮住沉重細膩的心思。逆水帝姬敢只身前來,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漢河附近必有接應,而她的動作也印證,陰陽本家無疑已混入細作。十三騎中會是誰呢,會不會是那個以奪舍為生的人。眼下已留住帝姬在手,相當于有她作為人質,一切意料之中。那麽接下來只要——

洛神驀地睜開雙眼,厲聲決斷:“速将‘森域陰陽即将結盟’的消息告知段非淵。本座便要看他有多大的覺悟。”

作者有話要說:

①湘夫人·徐绾樽:歸屬陰陽本家。

②鳳顏息:歸屬森域皇室、逆水十三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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