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司命有憶(七)

江池月帶着各自負傷的山蒼子、溫辭雲脫離戰局,找了片隐秘的林子暫且安置。眼看流血過多而越來越虛弱的溫辭雲,江池月眼疾手快,封他胸前三處穴道,欲壓制傷勢。山蒼子一聲不哼,緊閉雙眼,消化碎骨帶來的痛楚。

花茵舞随即趕上,将兩片草葉塞入他們口中,讓二人攪碎咽下。又施銀針,平靜兩人體內箜篌弦音對肺腑所産生的暗勁。幾息之後,兩人發間騰出袅袅濁濁的白霧,口中也吐出些渾濁之氣。

“多謝。”山蒼子面色好看許多,下意識地去看曲成詭怖形狀的右臂。

花茵舞翻過他的左手,按在脈上體會一番,道:“山老放心,對付碎骨脫臼、抽風癱瘓,香燭丹雪最是在行。當年家父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經丹雪之手,半個月後又能活蹦亂跳了。”

山蒼子咳嗽了一聲,不知這等寬慰該如何接話。只好道:“令尊真是吉人天佑,不知近來可好。”

花茵舞轉頭去檢查溫辭雲傷勢,随口回答:“他啊。活蹦亂跳的時候又去找人打架——然後直接被打死了。”

江池月聽着有些尴尬:“。。。”

山蒼子大約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那真是。。。太遺憾了。”

“遺憾什麽。橫掃武道頂峰是他一生的追求,與高手切磋對決也是他唯一的興趣。若是平平淡淡地老死病死,那可真對不起他一身絕學。如果哪一天他停下了腳步,他就不再是我的父親。”花茵舞看了看白衣染血的溫辭雲,穴道已經封好了,也沒有再流血。解開衣衫,花茵舞挑了挑眉,道:“胸口那麽大的窟窿都沒死,這是多強的生命力。溫辭雲這傷不好治,我先以蕤草護他心脈,以防傷口惡化。”

江池月問道:“要想治愈,需要什麽條件?”

花茵舞從藥囊中摸出一株奇異藥草,以真氣碾碎了摸在溫辭雲傷口,忙活間回答:“诶,塵是文信,界是沙彌。積塵成世界,析界作微塵。界喻人天果,塵為有漏因。既然第五雍容中毒是因,溫辭雲重傷是果,那麽這個果,就該種下因的人來承受。要問條件,也該是雍容來問。香燭丹雪不喜歡把同一件事,交代兩遍。”

江池月心道,她如此打算,是有她的把握的。花茵舞在縱橫多時,看得出溫辭雲對第五雍容的意思,也有心助他一把。想畢,也不再問。

花茵舞處理完兩名傷患,忽然意識到少了一人。問道:“怎麽不見家主?”

江池月沉默。不僅是段非淵,戰局之中八将也不齊全。除去明處的談璎珞、樂正卯宿、月無涯、怨姬、墨邪,以及暗中擾局的眠妃,還有兩人。而段非淵的本事,對戰宰川猶有勝算,但加上一個以智謀位列十三騎的玉神機,雖然吃力,但也不會敗亡被俘。依他的個性,就算在別處照面沖突,也會引得兩處戰場合并才是。難道段非淵順利取得解藥之後,先行離開了?

兩人皆表示,分散之後不曾見過段非淵。掩着心底的狐疑,江池月說道:“八騎很有可能追來,不如先回縱橫據點安置溫辭雲。或許段家主與我等一時走散,現下已在營中等我們回去。”

山蒼子微微颔首,“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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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茵舞問:“山老可還能走?”

山蒼子答:“能。”

江池月背起昏迷的溫辭雲,幾人速速離去。

縱橫連營前,一道清麗的影被擁在衆位弟子前,不聞勸告,形色焦慮、癡癡等待。遙遙望見地平線上浮現的幾個人影,一陣欣喜,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卻見紫衣女子背上那個重傷不醒的青年。

“辭雲。”第五雍容驚呼一聲,脈脈美目再裝不下悲痛。酸心之感翻騰洶湧,一滴清淚落入塵埃,卻是悲者不知。

“你們都已蘇醒,看來家主是拿對了藥、平安回來了。”花茵舞道,“怎麽不見家主,哪裏受傷了嗎?”

一名弟子回答:“家主回來時渾身血淋淋的,咱們差點沒認出來。現在正在拷問抓回來的俘虜呢。”

江池月現在又兩個疑惑。

第一,玉神機算無遺策,不可能被抓。而有玉神機在旁點撥,宰川雖然思維單純,也不會輕易敗陣。如此說來,玉神機當時不在八騎據點之內。聯想逆水帝君遠在森域,要想掌控戰場情報,必須有媒介才行。玉神機是去聯系帝君了嗎?又或者是在與潛伏在漢河一代的三騎聯絡?不管怎麽說,有人質在手,總不算件壞事。

第二,段非淵對上宰川,是否刻意為之?若非要一個詞形容後者,那就是“頭腦簡單”。在天浮山,兩軍交戰許久,段非淵對八騎的理解比江池月更為深刻。莽撞沖動的武士,往往不服從于智者的言論。若要擊破八騎,或者擾亂八騎思維計劃,從他下手是最佳選擇。如果段非淵的想法也是如此,他又想利用宰川做什麽?

江池月忽然感到背上一輕,原來是第五雍容将溫辭雲扶下,靠在自己懷裏。

“辭雲的氣息越來越弱了。醫師,可有什麽辦法能救他?第五雍容探湯蹈火,雖死不悔。”那個女子堅定地說道。

花茵舞感嘆道:“雖死不悔,他也是這麽說的。一個兩個,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看輕自己的性命。”

“醫師。”第五雍容開口之間已帶顫抖。

花茵舞似乎是試探完畢,繼而告知她法子:“陰山險谷有一種奇花,名為蛇尾娲皇。傳聞是女娲補天之時為天火所傷,滴下鮮血化為神草。其功效,彌補天地缺憾、重塑白骨肉身。但是其繼承娲皇綿長無盡的生命力,生長極其緩慢,且天地之間唯有一株,上一株死去之後,會留下一顆種子,重新發芽。算算時間,如今也不過兩寸來高。要想它具備其藥效,怎麽也要等到開花才行。”

第五雍容急問:“可有催熟之法?”

花茵舞道:“蛇尾娲皇以碧血所化,催熟的方法也只有以碧血澆灌一條。至于要流多少血,香燭丹雪可沒試過。要是你不怕疼不怕死,倒是可以去試試。這是路徑圖。”花茵舞右手微動,一卷紮了紅線的白紙在她手上凝聚。

第五雍容連聲道謝,接過細看。

花茵舞又告誡道:“你可要活着回來。否則溫辭雲與你就要做一對亡命鴛鴦了。”

在此鄭重謝過,第五雍容将溫辭雲扶去休息。花茵舞見他們離開,轉而對山蒼子道:“碎骨淆進血肉裏,要拔起再凝。眼下也沒什麽藥草給山老止痛。要是扛得住,就請随我來吧。”轉身便走。

山蒼子笑了一聲,不多言,跟上。江池月有自己的狐惑,此刻段非淵在詢宰川,她正好前去查看。找到關押之處,營前四名弟子把守,雖然夜深,卻毫不懈怠。見了江池月,立即攔住。

“君姑娘,家主交代了,其中要犯十分兇殘,除他以外,不得入內。”

江池月問道:“段家主不在裏面?”

弟子們互相對視一眼,如實回答:“家主去處理傷口了。”

江池月聞言,思量一陣,決定先尋段非淵。

段非淵住處前,守門的弟子進去通報了一陣,出來請她進去。

“大司命,這夜靜更闌的,可是有什麽要事?”段非淵身上有一股濃烈的藥味,想來是剛敷完藥。

江池月道:“先前與段家主探讨‘玄海硫帖’一事未果,今日特來繼續。”

段非淵念及中州大事,立馬答應一聲,問:“大司命有何看法?”

江池月将先前所想的五行克制之法與段非淵詳說,言罷又詢:“不知段家主可知,如今世上有誰身負能與‘梵靈三昧’比肩的金解之力?”

段非淵眉蹙山巒,思索了一陣,帶着幾分憂郁考量回答:“當年五王不分伯仲,要說金解,就只有退隐金陵谷的钺帝。。。中州與他毫無瓜葛,無故得罪逆水森域,他未必肯出手相助啊。”

江池月道:“若能有效率和利益的交換,所謂無瓜葛,也能變成有瓜葛。詳情計劃,還需商榷。不知江池月是否有幸,借段家主的先人手記一觀?”

“大司命為天下蒼生盡力,段某豈有回絕的道理。”段非淵慷慨一笑,從袖中取出一本三指厚的書冊來,爽快地遞到她面前。如此利落,倒讓江池月有些意外。

江池月謝過,翻開浏覽一番。“鏖鋒五王之中,峙君、滄氏、赫王相繼仙逝,葳皇不知去向。。。諸王生死變故,也許正是钺帝隐退的緣由之一。容江池月仔細研究,必能找到方法,請出钺帝。”

“那就請大司命多費心力了。”段非淵道。

江池月搖搖頭,又道:“重傷帝君也是後話。進犯中州的任務如今由十三騎執行。當務之急,是設法将他們各個擊破,剪去帝君羽翼。先前與怨姬交戰,我發現森域中人雖然武學招路多走偏鋒,但也不逃萬物相生相克之理。”

“确實,如果先發制人,由克制者率先挑戰,也是一種方法。但是大司命也看到了,縱橫之內,功體能克十三騎中人、又有足夠修為的,也只有段某與山老而已。”言語間,段非淵頗多無奈。

江池月笑了一聲:“我想以段家主的能為,彙聚這些克制者并不難。說來,尚在俘虜營內的宰川,段家主打算如何處理?”

段非淵又嘆了口氣,“如今縱橫暫時禁不起消耗,有宰川在手,至少可以讓十三騎暫緩行動。另外,此人思維純粹,或許能套出十三騎更多的計劃。”

江池月颔首,告禮離開。

相安無事七天之後的一晚,縱橫連營忽然焚起吞天烈火,眠妃、怨姬等五人,趁機殺入其中,救走宰川。

相隔三日之後,附屬陰陽的南山漢家遭到屠殺,上下七千弟子,無一存活。雲君盛怒。

作者有話要說:

①鏖鋒五王:钺帝、葳皇、滄氏、赫王、峙君的統稱。

蘭庭君:遍地都是坑。然後關于附屬陰陽的南山漢家突然被屠,其實很好理解噠。另外,雲君叫漢宮秋還記得伐,沒有正式出場過。南山家本來是沒有依靠的小家,把家裏資質最好的漢宮秋送來學習,沒想到成了雲中君,整個南山家就有了依靠。然後雲中君也很努力,結果自己在守漢河,家莫名其妙被抄了,家人無一幸免,真的,很慘啊。這個以後有機會寫,因為雲中君,他是一個活在對話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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