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司命有憶(九)

心系本家的江池月在私下辭別段非淵後,往西南方向急急而奔。在無法與洛神取得聯系的當下,只能任由預感支配她的行為。不分日夜的趕路,額邊的汗早不知多少次凝彙、沒入鬓發,焦急的身影卻只知加快步伐。倘若逆水森域并未發覺生字卷的存在,倘若陰陽還未被戰火波及,就算受到責罰,她也甘之如饴。

漢河逆流,天地昏黃,日月同天,狂風起瀾。逆水十騎齊聚之下,人間異象疊生。

洛神一劍動河山,引天命之氣呼應星月辰宿,劍走玄妙、利風為刃,以止邪魔狂徒襲來掌氣;眼眸微側,掌握身後白發罪僧的劈山殺杖,左臂後曲,持劍鞘、提元力,悉數相抵。正在兩人黏着制衡之時,鳳南星火石開途,雙斧直斬洛神;宰川力動雷霆,重錘震起巨石,蓋天而出。洛神見狀,側身轉鋒,沉着以應,卻是虎口撕裂,血洗名劍。百招,千招,同時力擋四騎殺招,洛神真氣迅速消耗,餘威直震肺腑,烙下幾多內傷。沉積的傷勢被強行壓下,洛神捉影拿雲,連接數招。

徐绾樽真元再提,為燃着于湘竹書卷的微薄水藍再續真氣,心欲再祭“水月界境”變幻周遭環境、壓制十騎功體,卻不敵眠妃、鬼姬聯手攻克,身受重創,又受弦音幹擾,熒火将熄未熄,勉強閃避萬丈曳力白绫。忽然,原本着眼洛神的墨邪忽凝絕一掌妖邪鬼氣,直直推向徐绾樽。徐绾樽一時支拙,已是受傷十分,血染華衣,連退數尺。漢宮秋眼見湘夫人再受重創,企圖抽身一助,奈何弓無尤戟掃秋風,步步緊逼。戰況實在黏着、只恨難以□□。亂神之下,又遭天降箭雨貫穿右肩,身受巨大戾氣牽動,往前傾倒幾分。而月無涯看準時機,狂刀聚起旋風烈勁,強勢逼向漢宮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徐绾樽、漢宮秋危命時分,判官絕刀涉入,霎時,寒光爍烽火。江池月轉雲納勢,盡十層功力,交疊相織六道睨世刀光,破雲穿蒼穹,奪風消雷音。一旁冷目布局的玉神機瞥見突來刀者,譏諷低喝,眨眼之快,出招襲來。鳳顏息猶豫片刻,力保優勢不傾,随即也出手相助。江池月飽提真元,鋒轉卷蒼龍,一挑森域之威。

秋到邊城角聲哀,烽火照高臺;空山萬鳥散還合,黃泉不歸魂。吞天的狼煙、遍地的橫屍,竟然将江池月腦海中最不願看見的景象,映照得真真實實。

鏖戰再升熱度,刀劍再展神威。江池月、玉神機,雙方僵持對峙,只聽洛神突然發聲:

“若不想就此殒命,就讓你們的同伴,全部退下。”

江池月與玉神機,正是極招相對、各自震撼之時。聽得刀歌劍鳴之中一聲清冷絕傲,幾人齊齊停手,追尋聲源。只見墨邪一膝跪地、手中還保持這撚訣姿态;談璎珞佛杖呈橫掃之勢、卻硬生生停在半空。洛神左腳發力,踩得墨邪的肩膀發出細微聲響;右手後揚,至指談璎珞喉結。只要她稍一動作,森域兩将,命休。

玉神機危險地眯起雙目,揚揚手,讓森域幾将退至一邊,神色猶有幾分自高。

“洛神,你要如何才能放了他們?”

洛神只說一字:“滾。”

聞言,玉神機笑道:“堂堂一家之主,言辭竟是這般不近人情。或許我們雙方可以各讓一步,心平氣和地談一談。洛神你體內的氣勁,唯有十三騎與帝君能解,只要交出‘四儀生字卷’,玉神機願意效勞。”

洛神微微揚起面目,三分桀骜不羁,三分睥睨春秋。回應玉神機的,是一道不屑一顧的冷笑,以及又一聲的,“滾”。

森域幾人聽這兩聲不留餘地的回答,臉色漸轉陰沉。宰川更是直言憤怒:“不知好歹,信不信爺爺這一錘子掀了你那陰陽。”

洛神不分他一點目光,只是加重了腳下的力道,嘎吱的骨骼聲響自腳下人的肩內傳出,墨邪忍不住悶哼一聲。“大言不慚的話,還是對着你這兩名兄弟說吧。若是選錯了對象,本座可不能保證,手中的劍會不會割斷這個禿驢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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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冷靜,”鳳顏息勸道,“洛神請看清楚眼前局勢,陰陽正處劣勢、傷亡慘重,經不起我等再次進攻。如若洛神傷到墨邪與談璎珞的性命,整個森域都将視你為死敵。就算洛神無畏死亡,陰陽上下九千子弟,又有多少經得起打擊。”

洛神側過眼眸,傲視天下,嘴角勾起一彎譏諷的弧度。“你想試試嗎。”

“你。”鳳顏息被眼前女子狂傲的回答惹得微嗔,又不敢輕易動作。

“若森域敢輕舉妄動,你們此行将會有兩個收獲。第一,十三騎只餘十一騎,從此日月同天再無可能。第二,本座有任何陰差陽錯,森域就永遠別想得到四儀生字卷。”洛神冷言道。

江池月在旁貫注聽之。天浮山的血月橫天、漢河的日月相應,是八騎與十騎相聚所産生的現象,同時,這些現象也如湘夫人的“水月界境”,為他們提供助益,雖不知幾騎相遇才會開始影響天象,但十三騎所生異象所加持的效果毫無疑問是最強的。十三騎同去同歸的團結,足以見得他們對異象的重視。

玉神機聽聞,道:“聽起來,此事還是有轉圜的餘地。生字卷,森域勢在必得,洛神不妨說出條件。玉神機希望雙方能有一場,愉快互惠的合作。”

洛神正顏厲色,問他:“那麽本座若是問你要生字卷做什麽,你會如實交代嗎。”

玉神機忖量片刻,回答:“救人。”

行有四儀,一曰志動不忘仁,二曰智用不忘義,三曰力事不忘忠,四曰口言不忘信也。但同時,四儀者,五行不拘、六道不縛,方圓之異數也。人謂‘太極生兩儀’,太極即混沌之氣、陰陽原始。重疊的太極,能将黑白混淆,生死重寫。

若說帝君想以生字卷為自己續第二條命,江池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但說救人,那就另當別論了。

洛神面不易色,自然不會被玉神機的回答打動。手腕一翻收起名劍,同時開出條件:“七日後此地,段非淵人頭,可換四儀生字卷。”

不等回答,一錘定音,洛神釋放兩人,攜陰陽衆人,超逸離去。

陰陽主殿之內,芳澤無加的家主終于壓不住傷勢,吐出一口黑血,登時昏迷。

“母親!”禦千鶴在殿內等候多時,聽得熟悉的腳步聲甚是喜悅。豈料洛神虛弱狀況,眼疾手快,急忙攙住洛神,繼而将她扶到座上,搭上脈搏,立即體會到她極其紊亂詭怪的脈象,竟出驚呼:“缺魂?”

座下三元,聞之震撼,又是面面相觑。

“洛神只是與鳳南星、談璎珞、宰川、墨邪交手,他四人并無偷魂奪魄的能力。”徐绾樽道。

江池月忽然想到,禦千鶴在三日前剛滿十八歲。洛神曾經說過,天燮少主十七歲那年會遭遇命劫,并且無法渡過。如今,她卻平安渡過了十七歲的最後一天,且聰明伶俐、活潑純然。洛神一定是将禦千鶴的劫難轉移到了自己身上。轉移後的劫,往往更加兇險。所以失魂便是她付出的代價嗎?三魂不全的人,死後難以重回六道輪回,轉世更是天方夜譚。

禦千鶴再運靈樞九針,為她滋補元神。漢河一戰強行支撐太久,真氣幾乎耗盡了。好在及時回來。“這一魂離體已經很久了,恐怕早已消散于天地,天燮無能,不能凝聚那縷魂魄。母親從來沒說,究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江池月道:“洛神敕始毖終,應是有她的打算。我聽聞古有仙者,無敵于天下,後無法控制體內剛勁修為,自斷雙手。或許洛神正是因為已達極致巅峰,無奈之下只能自散魂魄。”

禦千鶴不忍心痛,抓着洛神冰涼的手,緊緊不放。

徐绾樽安慰了一陣,又道:“玉神機說,洛神內傷唯有十三騎能解。除此之外,少主可有法子?”

禦千鶴正要回答,就在此時,洛神蘇醒。

“本座的傷,自己能治。千鶴,你去羅生堂,替母親看看挽靈姬,若無意外,‘引路人’很快就該覺醒了。”洛神擡手拍了拍女兒的腦袋,指她去做別的事。

“可是母親現在的狀況,更需要天燮看着。”禦千鶴俯身靠在洛神裙上,實在擔心。

洛神話轉嚴苛:“母親的話,你不聽了?”

禦千鶴猛然擡頭,瞪大雙眼,張了張口,卻說不出忤逆的話來。只好起身行了禮,“母親珍重,千鶴告退。”

厚重的殿門打開,又合上。一陣寂靜,宛如眼前湛藍池水,波瀾無驚。

江池月望着洛神,問道:“洛神特意支開少主,可是有特別事務交代?”

洛神擡手,搭在扶手上,手指輕輕敲擊,一下一下,敲在幾人心裏,滋生一分沉重。

“請恕江池月冒犯,洛神是否早已知曉,森域對陰陽的打算?”江池月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問。眼前孤傲清高的人,是她一直敬重仰望的人,天下事、天上事,一定無一不在她的掌握之中。

洛神幽幽開口:“本座确實早就知道,不僅如此,本座還知道中州近四十八年內,局勢作何變化。此處有個錦囊,未來陰陽遇到劫難,就打開它。”

聞者多是不解話從何來。“洛神難道,要離開陰陽?”

洛神将錦囊交給江池月,并且交代三人道:“本座要進占星樓閉關,陰陽諸事,暫交由你們處理。”

“那生字卷一事——”徐绾樽猶豫。

“森域,癡心妄想。”

律元己未年正月十一,縱橫、陰陽、通玄號召中州正道,集結百家聯盟。

律元己未年正月十三,百家相應,衆家主颍川議會,商定詳細事宜。

律元己未年正月十六,重鳴萬家,結盟。

作者有話要說:

蘭庭君:這個時間有沒有算錯?重新結盟是甲午年,第一次重鳴萬家解散是三十年前,然後解散前是聯盟了五年(好像),所以是己未年嗎?10w字了吧?完了完了,這一部得多少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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