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司命有憶(十二)

夜色正幽悄,夢回常自悲;悠悠節物改,冉冉心事非。江池月不知自己何時醒來,也不知夢裏那個引路的聲音,從哪裏來。體內殘存剛勁在水雲姬琴音之下漸漸消弭,斷裂的肋骨也經花茵舞妙手重塑,已無大礙。只是湘夫人與山老死訊傳來時,即使已有防備,也壓不下打擊,吐出一口悶血來。

江池月絕望之際,腦海中一人的身影卻愈加清晰,緊緊抓着禦千鶴的手,急切問道:“少主,洛神她出關了嗎?洛神她來了嗎?她。。。”

禦千鶴看她氣滞,坐在塌邊捋着背為她順氣。便回答:“母親對‘鬼念’一事早有預料,鬼念禍害期間仍閉關占星樓內。幾日前出關來此,聽聞你們正一戰十一騎,便前去接應。正巧遇上你們被追趕,交戰之中重創了玉神機,更是直接殺了墨邪。森域這才退兵,使得衆人完全脫險。至于徐姐姐。。。”

江池月看清禦千鶴眼底的陰霾,終于妥協。此時,聽得門扉開啓,不見有人走進。江池月靠在牆上,看不得屋外的情況,只能茫然地等着,禦千鶴卻是提頭知尾地請了門外的青年進來。

“是你。抱歉,武場之約,是我失信了。”江池月認得來人,想起三月期會已過許久,只好如是說道。

晏留靈搖搖頭,将湯藥遞給江池月服用,看她飲盡,才道:“天下匈匈,風雨飄搖。大司命不必懷歉。等到烽火平息,留靈希望能再與大司命一敘。”

江池月颔首應下。藥汁雖苦卻暖,渡人腹中讓她的心境平靜了幾分。天燮方才說,洛神對“鬼念”一事已有預料,那麽突來的閉關不僅是為化解體內森域刀氣,更為避開那次正道浩劫。江池月也是“鬼念”的受害者,只是在意識受到影響時的記憶如月落參橫,一片空白。洛神曾說,她已遇見中州未來局勢,所以此事必在她的掌握之中,她也知曉,如果不及時閉關,她也将成為“鬼念”的宿主,而她所造成的影響,或許是陰陽覆滅,或許是中州不存。

“對了,挽靈姬她們從森域回來,可有帶回什麽消息?”未聽天燮說起,森域一行應該無恙,而帝君一定也還活着。否則,一幹人又怎麽會在這裏。

禦千鶴道:“我聽靈姐姐說,她六人潛入森域後,發現逆水帝君已經陷入沉睡,且他周圍已結下陣法,憑她們合力也無法突破半分。”

“帝君雖陷入沉睡,但十三騎的攻勢卻措置有方。而我在天浮山時,曾經跟蹤玉神機,确認他與森域一直緊密聯系。看來帝君本體雖然沉睡,其神識依舊可以發號布令。應當是暫時将神識轉移至媒介之中。”江池月道,“五王的氣息比常人的辨析度更高,钺帝純粹的金解魂息,想必也已讓帝君察覺。下一回再想引發帝君傷勢,怕是要難上許多。”

晏留靈問道:“大司命以為,逆水帝君的陣法是自己布下的?”

江池月道:“這也未必。或許是森域內部産生矛盾,有人想推翻帝君政權;或許是帝君身邊也潛伏細作,奉命擾亂森域大計。而兩者都取不了他的性命,只好使他沉睡。而帝君被困後,本體無法動作,只好分離神識,向部下傳達信息。”

“至今沒有聽到森域更換新皇,鳳顏息也活的好好的。看來不是第一種了。”禦千鶴眨了眨眼睛。

“如果是第二種,對中州讨伐森域将會成為一個契機。那細作背後的勢力,若進退得當,将會成為中州一大助力。”江池月娓娓說來。“所以目前,對帝君的封印,我的看法是:第一,梵靈三昧的燒傷已經嚴重到了不得不以沉睡留滞真元、壓制傷勢擴散;第二,第三方勢力對森域早已展開布計;第三,兩者都是。”

禦千鶴拉着她的手,湊近了些問道:“要是真的存在第三方勢力,江姐姐覺得會是誰?”

江池月想了想,遲疑少頃,列道:“蜃樓、蠻荒、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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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蠻荒我能理解,森域資源豐富,而蠻荒卻寥若晨星。兩地相距不遠,而森域又與中州開戰,森域內只有帝君把關,此時動手确實是一個好機會。但五王又是為何?蜃樓又是什麽地方?”

江池月一一耐心解答:“赫王與逆水帝君一戰後,帝君為三昧所傷,元功種種皆被壓制,本身也長期受到梵魂之痛。而赫王在戰後不久便仙逝,極有可能是帝君對他已然造成致命之傷。五王之間相互交好,為報摯友兄弟的血仇,對帝君展開報複也在情理之中。而蜃樓,雖然絕名已久,但猶有可能存在。七十多年前,蜃樓與中州三足讨伐魔修風子臬,至此以後便以維護正法天道為己任,也曾多與逆水帝君交手。後來蜃樓莫名絕跡,或許是森域對蜃樓造成了什麽打擊。如今卷土重來,猶未可知。”

晏留靈出聲詢問:“那是否有什麽方法,确認細作的存在,将他找出?”

江池月輕笑一聲,回答:“只要讓他認為,中州是可以合作的對象,他自然會自己找上門來。”

等到用了肉粥,禦千鶴終于同意江池月出去走走的請求。披了衣裳,陰陽弟子奉洛神指令請天燮前往問話。江池月應下她三遍一模一樣的叮囑、答應她不會受涼,禦千鶴才終于放心地走了。

此時,戎武關所在,突然下起了雨。瀝瀝淅淅,消磨了千山鳥鳴,消磨了強顏歡笑。悲者不願他人感受到她的情緒,戮力壓下心中潮湧,待人離去之後,那抹笑意,終究是欺騙不了自己。

江池月轉身去取油紙傘,想起湘夫人曾懷着一點驕傲,對她說,她的父親雖然是一個木匠,但是紮傘的手藝卻是尋常手藝人怎麽也比不了的。眉眼失了快意,生死判官,還能看清喜樂情态嗎。

忽然,背後靜默的青年小心翼翼地開口:“大司命,能讓留靈陪你出去走走嗎?”

“。。。”江池月搖搖頭,緩緩地跨出門檻,緩緩地撐開傘,緩緩地支過頭頂,“抱歉,我想一個人靜靜。”

夜涼,雨涼,心涼。孤月,孤影,孤身。

江池月不知方向,随心而走,随念而動。迷惘的眼,一時看不清黑白,摸不透陰陽。第一次提起刀,洛神告訴她,當她的手沾染血腥時,就必須接受随時死亡的事實,也要接受世上所有的人都會死去的觀念。從前她很清楚,現在卻是彷徨了。

徐绾樽的屍身,已經被帶回陰陽了。原本應該歸還故鄉,但是她的父親,早在多年前就去世了,江南已無親人,陰陽就成了她最終的歸處。

奉月露為茶,敬天地;奉月露為茶,敬你。

雨,越來越大,如銀河傾瀉,似商羊鼓舞。迷茫的眼中,一道身影步态蹒跚,由遠及近逐漸清晰。第五雍容目斷魂銷,懷抱一個已無生息的人,淋着饕寒夜雨,天地同悲。

“雍容姑娘。”江池月将傘移到她頭上,遮去一片滂沱。看清她唇邊一道觸目血痕,也看清她懷中的人——白衣送酒,溫辭雲。

江池月感到第五雍容與溫辭雲身上皆殘餘真氣,而溫辭雲心口的鮮血在雨水沖刷下,染紅了一方白衣。前因後果,可想而知。溫辭雲回歸十三騎後,約第五雍容一見,兩人拔劍相向,卻在極招相對之時,溫辭雲驀然收手,自願死于她的劍下。

第五雍容的雙目,已成空洞,大悲過後,除了木讷地往前走、帶着他的份活下去,還有什麽。江池月一路陪行,看她用劍,一點一點挑開泥土,再小心翼翼将他放進去,雙手捧起泥水,灑在他身上,這一刻,電閃雷鳴。

掩好了他,樹起了碑。第五雍容用小刀,在未經雕琢的石碑上刻畫,寫銘。

夫,奂天覺之墓。

“。。。來不及回答的,我現在告訴你。。。你知道了嗎。”第五雍容将手掌覆在那個字上,似要将手融入其中。一聲問候,無人答複。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

江池月不知回房時,已經是什麽時辰。望見房中靜立的人時,那點驚訝卻記得很清楚。晏留靈還在等待,等她回來。

“為何你還在此處?”江池月将傘擱在牆邊,疑惑問道。

晏留靈打開桌上食盒,端出幾碟清淡的飯菜,一邊解釋道:“大司命昏睡多日不自知,留靈想一碗肉粥難以果腹,所以又做了些小菜。。。。”停頓一會兒,又補充道:“大敵當前,大司命不可倒下。”

“多謝費心。辟谷的人,幾天不進食也不要緊的。”江池月道。

晏留靈回答:“留靈只是想到大司命重傷初愈,不可多有意外。還請大司命莫要嫌棄。羅生堂諸位還在等留靈回去,先告辭了。”

江池月見他匆忙離去,又見一桌飯菜,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此時,門外又傳來腳步聲。轉身去看,卻是第五雍容。

“君姑娘。”第五雍容已收拾好神情,帶着一身濕冷雨水前來相見。

江池月請她進來,送了巾帕讓她勉強擦幹。“天色不早,雍容姑娘是有急事要告知在下?”

第五雍容點點頭,急切道:“天覺生前告知我一些事務,我雖有些聽不明白,但講于你或許有益。”

江池月神色一肅,心道奂天覺交代的,也許是森域機密,未來或有扭轉乾坤之用。

“第一,十三騎是出生于孩時的人,生于一個不存在的時辰。若不使他們的身體灰飛煙滅,只要願意,他們就有死灰複燃的可能。”

“第二,帝君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離開消失,不知去到哪裏。”

“第三,注意玉神機。”

“第四。。。湘夫人的死,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蘭庭君:本次便當x2,分別發給墨邪、奂天覺(溫辭雲)。恭喜洛神拿到人頭x1。

墨邪:???我死的時候不用露臉?

奂天覺:呵,我也沒露臉。但是我有雍容抱抱!!你沒有!

墨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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