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陰陽司天(四)

沒有影子的人?這種存在确實稀奇,只是大千世界茫茫如海,撈一根針實在不算容易。洛神能通過影子感知一條生命的存在,如果連這基本的陰影都不存在,她的能力确實受到了限制,因而無法掌控。此人不論如何料想,都是奪回禦千鶴三魂的關鍵。

根據《奉迷津》記載,八字全陰的人天生攜帶濃重的鬼氣。這種人常年受到鬼氣澆灌,有一定幾率使魂魄變得極其脆弱從而縮短自身壽命,因此需要吸納他人靈魂添補。如果其中載錄真實,那洛神提起的人,或許是逆水帝君的算計,也或許只是不慎吸收了禦千鶴之魂的森域平民。唯一不變的是,取出吸收的魂體後,此人魂魄的空缺若得不到及時填補,必死無疑。如果是個安分守己的可憐人,以一命換一命,未免又是一樁罪過。但是——

忘清明想到此處,道:“能與先知的洛神合作,中州烽火的熄滅指日可待。雙方既要互惠,清明自要拿出誠意。無影之人,清明會送往‘煌陽夜天’,至此之後死活如何,全看洛神打算。只是不知這無影之人,要如何挽回令愛靈魂?”是否真的與書中記載一般。。。

洛神知曉忘清明心底想法,如是道:“自你将他帶至,所有疑惑都會解開。你的疑義,本座只能告訴你——書讀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忘清明默了一陣。如今典籍牛骥同皁,如果是他處的書籍,他确實會多少存些質疑,但是這《奉迷津》是“龍牙勾月”的藏書,依照那位師尊的品性,絕不容許任何差錯才對。聽洛神的說法,她也是知曉“納魂”因果的。或許只是同一現象,早就的原因不同罷了。

洛神輕哼一聲,帶着一點不屑。聽到他頂着些許迷惘說了自行考量,袖手微揚,凝出一本書形,提名《昔比》。“此書是當初縱橫先祖的手記,其中部分見聞,對你了解五王事故,尚有助益。若無異議,就離開吧。”

忘清明亦不多疑,接來收好,道了多謝,才與卻塵寰離開。

“嗯。。。約期将至。。。”洛神擡眼望月,從銀階廣寒中,探得杳杳之冥。

突然,風卷殘雲,鶴唳揚喝穿透九霄重天,激蕩凡塵。淡如止水的雙眸中,映現一道流星光影,渡時間之外、挾銀漢之息,迅急而來。洛神從容起手瞬間,已是動運真氣,幾度月光在身前旋聚為渦,以函蓋充周的勢态,芥納須臾。星光、月光,兩極沖撞,勝負分曉。褪去一遭光影的信件頹然掉落,落在洛神手中。

洛神只瞥了一眼書信落款,竟是林籁嗔怒。驀然控掌,白紙黑字瞬息摧為片片生雪,殘敗飛散。

“銀漢無聲,九宮定布。西來何意?不記朝暮。來途随緣,去也行夢。浮浮滄海,法法輕舟。水月通默,魚龍谛緘。惟憐燈影,萬裏澤明。”

揮袖盡雲,負手定風,缥缈而來,超逸而去。

下了峰頂,忘清明忍不住打開手記翻閱起來,一路埋頭,不曾看路。行至轉角,他也毫無察覺,眼見就要撞上素牆。卻塵寰料早一步,伸手按上肩膀,将他拉了回來,以不至于明日額頭腫出包來。

忘清明無有防備地受了一力,腳心還未踩穩,憑着這道力的驅使後退幾步,直撞身後道人。回神一看,才知已到盡頭。“诶呀,怪小生看得入神,忘了還在走路。”

卻塵寰道:“無事,吾會管住你腿的方向。書裏寫了什麽,看你适才已呈沉思的狀貌。”

忘清明合上書,随卻塵寰往小築走,一邊道:“五王關系複雜,不如傳聞中那般單純友好。我懷疑三王并非簡單的生老病死,與葳皇、钺帝恐有聯系。洛神預言的‘三王争天’是一個抽象概念,‘天’有所指,應是寶藏神器一類。而葳皇失蹤,中州臺面上只有钺帝露面,我想他的狀況将會是一大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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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如你所言,他一定已有許多動作,他的行動方向,确實可能牽扯着其他四王。如何,你想往金陵谷尋他?若他有‘争天’的盤算,你我的冒然拜訪只怕會引起他的殺心。”

“诶~做事最忌僵直,徑直拜望不可,還可以試試巧遇、引誘嗎。比如,夕陽、美酒、斬邪、除祟。。。”忘清明笑得疏朗。“嗯~相當熟悉的橋段。某大道長似乎就是如此,上了區區在下的魚鈎。”

卻塵寰瞥了他一眼:“看你十分得意的樣子。認識吾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啊,難得聽到卻大道長看輕自己。小生我是不是該羅縷紀存?”忘清明眨了兩下眼睛,仿佛是全然的無害。

卻塵寰道:“你要喜歡,大可以秉筆直書。吾期待你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著作。若有虛設,吾絕對燒了某人在洛川道的酒窖。”

“诶诶!有什麽沖我來,別打我那寶貝酒窖的注意!”忘清明自是說笑,又湊趣道,“是,當然,卻道長在小生心中位置,永遠是天下第一人。現在,偉大的道玄機願不願意替他苦命的好友一個小忙?”

卻塵寰聽不得他人恭維,但對忘清明的言語卻很是受用。問他:“什麽?”

忘清明反問:“好友還記得去靈鵲銅臺的路吧?”

答:“當然。嗯?你想吾去找卻道潇湘借刀?”

忘清明笑道:“好友知我。‘風行無殇’是測試鬼念的關鍵,段非淵位高權重,對中州局勢尚有影響,如今雖有陰陽、通玄牽制,但終究存在隐患。為防鬼念作亂,還是早日除去的好。再者相借絕刀,闕主更知中州危機,早日回歸陰陽,也是早日多一助力。”

卻塵寰冷淡地“嗯”了一聲,仍然未當即應下。

忘清明又道:“中州災劫不知何時降臨,明天?後天?未知情況下,越是得抓緊時間。我曾答應好友,做你驅散黑暗的華曦。所以你不必擔憂我之安危。。。”

冷哼:“你若不見,吾翻覆天地也會找出你。所以吾不擔心。吾只疑惑,為何你不提出‘四儀生字卷’為條件。洛神不一定真心助你,卻一定真心想找回親女。她說的那些,你可以通過其它方式知曉。你若增加條件,她未必不肯。”

忘清明故做驚訝神态,道:“哎呀呀~當年正直不阿的道玄機去哪裏了,而今居然慫恿着小生出壞主意。”見好友神色有些陰沉,轉而笑說:“好友想的,也是我想的。但現在我與洛神雖能共同謀利,合作基礎卻甚是薄弱,相互之間也不全然信任。她所言至少有一點不錯,我的命劫難以攻克,而她着實能提供些許幫助。先前種種足見‘四儀生字卷’作用巨大,對于陰陽也十分重要。若無堅實的協作根蒂而輕易提出,一來,顯出我的渴求,如為她利用,日後恐怕多要吃虧;二來,萬一洛神布局極端而放棄合作,日後我獲取此物的難度将大大提高。如此考量下來,何不等先找出那無影之人,建立雙方情誼。”

卻塵寰道:“借刀之事,吾會完成。你要往蠻荒去了嗎?”

“哈,蠻荒、八極宮舊址、四王遺跡、玄海,都是我該前往一探的地方。你我又将分離,臨走前要不要與我飲酒送別?”

子夜時分,颍川萬家燈火盡數熄滅,唯百丈峰巒之上的一所小屋,掌盞燭火,亮如白晝。卻塵寰的目光黏在忘清明身上,眼見他點起了八盞燈火,列在房中各處,眉角微微挑動。通玄此行最大的開銷,怕是微山清弦的燭火錢了。忘清明是個很挑剔的人,用卻塵寰的話來說就是“養尊處優”,蠟燭必須是完整無缺的,燃起來必須是無煙無味的,燈盞也必須幹淨無塵的。

忘清明笑嚷了幾聲“好了”,這才在卻塵寰對面坐下,袖手揚風,兩盞玉杯白璧無瑕,一壇汾酒青花白瓷。“飲汾酒當配玉杯。”他道,“李汝珍的《鏡花緣》中列舉名酒五十,偏以此汾酒為首。因其盡善盡美、得造花香,凝冽泉清泠之精華。”啓封瞬間,純正清香盈溢而出,沁心贻神,惹人心悅。柔光燭影下,忘清明神色柔和輕釋、眉眼疏朗,正如杯中酒液純然清和。

“精華種種,秫稻必齊,曲藥必時,湛熾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心良,火齊心得。汾酒之中,屬杏花村最佳。杏花汾酒所取泉水澄可鑒心、得天獨厚,之謂‘神泉’。而其釀造工藝,更是人得其精、水得共甘、曲得其時、高粱得其真實、陶具得其淨潔、缸得其濕、火得其緩。。。”忘清明将其一送至卻塵寰面前,清眉朗目中透着些許期許。

卻塵寰看出他的心思,也熟知他的習慣。這酒當然不會是杏花村取來的,而是忘清明親自動手釀下的。這番說辭,既是比較,也是驅策。忘清明在大道之上精益求精,途中更是盡力做到“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唯獨對卻塵寰的看法極其在意。

一眼了然,而不說破。卻塵寰默然接下,又靜靜聽着他什麽“窈窕淑女,淡梳輕妝”的誇耀。冰涼的玉璧貼近薄唇,馥郁清香更搔得酒客心癢。醇厚爽冽的汾酒攜綿香入口,清甜潤澤的口感果真使人心曠神怡。酒液過喉,餘味爽淨,回味悠長。

确實不差。卻塵寰游歷期間,偶爾貪酒,美酒佳釀所遇不少,但唯一心安的,還是出自好友之手。忘清明的酒,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這也是為何兩人初見之時,他敢飲他杯酒的原因。

忘清明自己卻無動作,眼巴巴地望着卻塵寰,真是少有的神态。見他一盞入腹,更是做好了準備接受那些“勉強入口”“僅此而已”一類的評價。

“。。。”卻塵寰放下玉杯,“尚可。。。”

忘清明這才輕松笑道:“再以此酒致謝卻大道人贊賞。微小清弦會繼續努力。”又是一杯晶瑩玉露。

卻塵寰壓了小口清潤,道:“只是有酒,少了很多情趣。”

忘清明來了興致,笑吟吟着問道:“怎樣才是有情趣?”

卻塵寰道:“嗯。。。”

就在此時,屋外一陣叮呤當啷的亂響,仿佛是砸壞了鍋碗瓢盆,破碎的聲音一下刺激了忘清明神經。與此同時,傳來兩聲嚷嚷。“大晚上不去你的狗窩躺好,到處晃什麽!”“還不是看你那麽久沒回來!還有你別那麽大聲!!”“明明你的聲音比我更。。。唔!”這三聲互動,不疑他人,只能是孟思危與葉上殊了。

忘清明道:“你等我,我去看看。”

孟思危是公認的最勤快的,晚上才料理了膳食,待衆師弟吃飽喝足了已是亥時,之後又一個人默默刷完了碗。這個時辰早就過了通玄規定的休憩時間。通玄家袍走的儒風,裏一件外一件的很是講究,衣袖也飄逸肥大。孟思危每次洗碗,都不得不用兩根繩子将袖子紮高。

現在天氣着實有些涼,浸在水裏久了的雙手已經泛紅。本也該回去休息了,可他又想到,方才葉上殊見其他同門很餓的樣子,頗多禮讓也沒吃什麽能飽腹的,這會子肯定餓了。于是又去做了他喜歡的糖芋苗與紫薯山藥糕。正要給他送去,這家夥卻毛毛躁躁風風火火,一時躲閃不及,兩人就給撞上了。

一地狼藉,兩個少年相互瞪着眼睛。葉上殊更是将手捂在孟思危嘴上,試圖壓下兩人的聲音,以及,否定剛剛他們大聲吵鬧。憋着呼吸祈願,千萬別吵醒了別人啊。兩人感到有人注視,不約而同地傳去目光。卻見忘清明合上了身後門頁,前來關心。

葉上殊松了口氣,道:“抱歉忘師兄,是我與思危将你打攪了嗎?”一邊收回了手。孟思危頓感到空氣如此清新如此美好,一邊想道,上殊的手勁兒真大,若不是師兄出現,他就該被悶死了。

忘清明搖搖頭,清和道:“我與好友才回來不久,尚未洗漱。倒是你們,莫要睡的太晚。”說着眼神望兩人腳上看去。

糕點撒了,焦糖粉屑粘在孟思危、葉上殊的衣着上,與往日的風流蘊藉對比鮮明。孟思危不禁迷惑,葉上殊更是覺得腳背要被看出個洞來。忘清明問:“上殊方才險些跌倒吧。”

“是啊。不過思危反映快,沒事。”葉上殊如實回答。

“嗯。。思危啊。”忘清明伸手将葉上殊拉倒自己身側,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腦袋。

孟思危一臉純然無辜:“啊?師兄有何吩咐?”

忘清明道:“上殊不小心把腿骨折斷了,勞你趕緊去敲縱橫大門。”

葉上殊、孟思危:“。。。啊?”

作者有話要說:

①洛神·禦清河:詩號2.0“銀漢無聲,九宮定布。西來何意?不記朝暮。來途随緣,去也行夢。浮浮滄海,法法輕舟。水月通默,魚龍谛緘。惟憐燈影,萬裏澤明”。

蘭庭君:看看人家洛神,第一次念詩號就2.0了。以後肯定浪得飛起、穩得一匹!

葉上殊:她明明就是個bug!!以這種設定,不是boss就是下一檔主角!

禦千鶴:母親不是boss!!!

蘭庭君:在本君字典裏,耽美也沒有女主。

孟思危:師弟冷靜,咱倆連名號都沒定呢(對比一下是不是特別慘)

蘭庭君:誰說的!半葉商枝·孟思危,芥子覺明·葉上殊!帥不帥!

②半葉商枝·孟思危:歸屬通玄北宗。

③芥子覺明·葉上殊:歸屬通玄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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