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揚沙落月(一)
次日辰時,忘清明盥洗完畢,也用了蛋粥,從房中出來走動時,正巧撞見文盜千載自後院回來。此人如玉墜塵埃而不染濁,泉清如澈、筋骨似竹,外有一張精妙灼灼的皮相,內藏一身傲骨一顆冰心——只是交談,便可知曉。忘清明友善地作揖告禮,便見君行歌幾步迎上,道:“朋友,大清早的鎖着眉頭,看來是遇到什麽郁結了。剛聽小二說,永晝沙海凝沙成石,且出現無盡深淵。你的愁悶,想來與此大有關聯。”
忘清明道:“何以見得。”
君行歌暢快笑道:“你我都是明白人,你又何必對一個生意人問求顯而易見的答案。君某猜想朋友你的困難是無法安全到達深淵淵底,若真如此,不妨與小樓做第二筆交易。”
商人素來辦事講究一碼歸一碼,除去人情帳,算得也清楚。忘清明想着如此也好,便道:“若能得閣下襄助,縱橫龍淵必非枯木生花之事。還請閣下将條件說出。”
君行歌轉了轉手中璧管,灑脫道:“百兩黃金,這個價格還合理吧。”扪心自問,他可沒坑蒙拐騙什麽人,換了其他人來,他實不會自薦業務。若非他那好友交代。。。君行歌不禁想起那日,齊月笙将他拐來究竟樓,拍着他的肩膀,一副委以重任的樣貌。
『好友,‘華曦’與‘皓月’不日便達‘煌陽夜天’,我恐怕得離開幾日,究竟樓就勞好友你照料了』
『。。。分明是你邀君某來領略此地風土人情,怎麽如今還要頂你的班?啊,你不會一早就打算拖君某入世吧?你可知有句話叫‘涉世江湖,即是薄命’』
『哎,好友你如此設想,我很傷心啊。況且是好友你,以你的本領會應驗這句話嗎?不過是幾天而已,待我回來,你大可回你的窩裏去,十年二十年,還你清閑』
『罷了罷了,君某輸給你了,快收起你這副悲天憐己的模樣吧』
『齊月笙謝過好友。究竟樓事務你随意,只是不久後畫像上兩人若至此地,你需代我盡力相助』
『這是。。。你小舅子和。。。原來如此』
君行歌想起收在袖手中的畫卷。
聞言,忘清明事實倒是松了口氣。畢竟實實在在的錢幣,回頭報給通玄,自然有人替他付賬。于是便道:“合情合理。如無閣下,此行怕多兇險;而今能得閣下助援,小生喜不自勝。”
君行歌覺得合意,從袖中取出賬本寫了幾筆,算是記下。又道:“沙海異象吸引了不少人圍觀,現在更是捱三頂四。你我便定今夜子時行動,免得惹什麽人注意。畢竟——回光返照非自然現象,幕後恐有操縱。”說罷,看着忘清明的眼神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忘清明道:“閣下是發現了什麽?”
君行歌也不斂匿,回答:“昨夜有名女子前來投宿,并以條件交換獲得究竟樓庇護。不久之後君某發現追兵。那些追兵的氣息非同尋常,他們來自何處,朋友你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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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清明聽出意思,眼前人也認為香燭丹雪與深淵有關,且钺帝緝捕她的目的不單單只有陳年舊傷這一樁。往絕處想,她或許與其餘四王有所關聯。既然是三王要“争天”,那死去的幾人必留後人。她與他們或脫不了幹系,也或許她與葳皇關系密切。
斯事重大,旁人涉入也是危險加身。忘清明雖與君行歌無多交情,但無故讓他涉險實在不妙。況且他背景事故也是未知,立場不定。。。商人為利益所驅,還是不要抱有臆想的好。
至此,他道:“多謝閣下提醒點撥。小生只是好奇而已,對于追捕種種不甚在意。不知所提女子身在何處,小生還想與她一談,幸得關鍵,也能多做準備。”
君行歌眯起狐目,修長狹細的眼中靈光閃閃,顯得十分狡黠。“真為關鍵之處,她未必肯說。朋友想一試,君某自當告訴你——她就在閣樓,尚未用膳。”
忘清明道謝,回頭取了食盒保存蛋羹,前去探望。
究竟樓無愧“蠻荒第一酒樓”之名,閣樓內布局精妙,更善用風水,栽得不少花草,而又無有蟲豸。日往菲薇,月來扶疏,花茵舞方才調息完畢,收斂繁蕪之氣,納空間生機為幾用,将殘缺的元力徹底修複。待到充盈之刻,報之瓊琚,草木瞬時添染春意。“羈宦新來作惡,窮途誰肯相從。追攀十日水雲中,情誼知君獨重。寂寂回廊小院,冥冥細雨尖風。鳳山香雪定應空,昨夜疏枝入夢。”
花茵舞難得神現憂思。她不可能永遠委身在這一方天地,而如在外就需面對钺帝追捕。她現在有三個可以選擇的合作對象:中州,森域,蠻荒。現下中州已經開始內亂,難保其中是否有金陵谷勢力混淆;況且如果有朝一日雙方刀兵相向,中州也許會選擇犧牲她一人,安定兩者沖突——畢竟她在中州只是可有可無的角色。
森域十三騎早有殘缺,十騎聚首的實力相較钺帝,應不分伯仲。但她有什麽籌碼獲得森域的保護——她想起一個故人,已死的滄氏。臺面上滄氏死後屍身不翼而飛,但她曾在“風雪故人歸”內,發現一種奇異的氣息,而後竟在森域內找到它的歸屬。滄氏的去處與逆水帝君必有關聯。五行內息上,兩人皆運水為用,滄氏體內殘留的真元,對帝君功體有極大用處。但五王豈容旁人觊觎,逆水帝君就算偷得滄氏,卻也對後者神識防範無可奈何。
森域力量強勢,制衡钺帝确實不錯。但現在十騎一部分被封,一部分散落;她該如何設法與他們取得聯系?封印森域的畢方鎖分別在段非淵、江池月、九襄君身上,漂離森域的人必會出現在他三人周圍。歷時三十年依舊毫無進展,這些人又是什麽打算。他們在等什麽契機?
就在此時,連接閣樓的木梯傳來輕靈有序的腳步聲。花茵舞收斂心神,聽來人聲若妙弦,潤澤而清。“忘清明前來打攪,不知前輩是否方便?”
花茵舞請他進來,見他從食盒中列出湯碗,溫潤的蛋香瞬時溢出。
忘清明道:“小生打早起來不見前輩用早膳,想前輩有所不便之處,故而自作打算。不知蛋羹鹹淡是否還合前輩脾胃。”忘清明很是照應腹心,舀了一碗給她。
花茵舞面對來者好意,更是爽脆道:“真是多謝你了。湖海漂泊的人,哪有那麽多講究,能勞你奔走,香燭丹雪很是知足。”
片刻之後,花茵舞已飲三碗,率真爽利,與貴家女子截然不同。忘清明望了一眼沙煲,湯羹已經見底,看來要不夠吃了。而花茵舞此時擦了擦嘴,迅速收拾了碗筷,轉眼過瞬,風卷殘雲。
“前輩之後有何打算?”忘清明問。
花茵舞道:“助纣為虐有違醫德,香燭丹雪絕不可能醫治钺帝。但憑我一己之力,遇上金陵谷之人難以脫身,因而需要尋求盟友保護。”
忘清明道:“與钺帝水火不容的蠻荒,是一個選擇。但和同有野心的蠻王合作,前輩猶需時刻謹慎。相比之下,中州更能為前輩分憂。”
花茵舞道:“香燭丹雪曾是縱橫段家的一員,多年前經歷中州浩劫,段家已然淪陷。沉淪至今,段家主之鬼念猶不得解。如今中州奸邪當道、人才凋敝,是而我已無意再參與百家之事。若我回歸中州是你的希望,那香燭丹雪也許得向你說聲抱歉。”
“前輩如何肯定,段家主身附鬼念?”
花茵舞回答:“鬼念何物,聽來你已了解。此等邪祟,與‘千葉蘭’相克。千葉蘭盛開之後十年不敗,唯有接近鬼念時,受其邪性感染而迅速腐朽。機緣巧合之下,此花與段非淵接觸并慘敗凋零,我便确定他有問題。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段非淵一手遮天,難保不會對我下手,也為防他破罐子破摔,拿什麽人要挾中州,我便将此事瞞下。”
“嗯。。。段家主為人處事之變,已引幾人關注。能得前輩告知,忘清明會盡快處理段家主體內鬼念。”忘清明道,“既然前輩已有決意,清明也不多打擾。這些錢財能防不時之需,還請前輩收下。”說着從袖中取出一袋金銀,贈于花茵舞。
花茵舞笑道:“這份恩情,香燭丹雪收下了。來日如需我出力,香燭丹雪絕不推辭。”
告禮,忘清明帶着食盒下樓,途中遇到小二,便将其交托。
“喲,客官昨兒睡的可好?”小二笑問。
忘清明儒和道:“有勞費心,那道安神香調得極好。稍後午膳請你多準備一份,為閣樓的客人送去。”
小二哥有些懵懂地應下,心裏卻道,老板何時在閣樓安了客人?
子夜剛至,君行歌、忘清明二人默契地在樓後小院會面。兩人各自會意,速速前往永晝沙海。荒漠草枯,長風烈烈,揚沙落月,再續峥嵘。半個時辰後,永晝深淵前停落兩道飄靈纖瘦的影,望着足下無盡綿延的黑暗,各懷心思。
君行歌俯身拾起一塊碎石,在指尖來回撚動,道:“蠻荒果然不缺奇跡。這處深淵的出現有違天道不說,沙石中更是交雜金解、森蕤之氣。奇怪,奇怪。”忘清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再望深淵的目光多了幾分沉思。君行歌察覺到忘清明那一眼,笑道:“朋友你再多猜測,也不如實際一觀。走吧,有君某護航,你的疑惑定當解開。”
作者有話要說:
①【風雪故人歸】:鏖鋒五王之滄氏根據地。
蘭庭君:好久不見!!表姐結婚去了,小生去做了回伴娘,跟學校請了兩天的假。然後接下來三天,天天在醫院排隊挂號。。。
忘清明:娘親,這一篇你又沒寫到4k。
蘭庭君:為娘要上晚自習了嘛。。。明天保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