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打籃球是一件很耗費體力的事情,比打架累多了。
至少對于黃少天來說是這樣的,室內的體育場膠質地板上全都是他的汗水,全隊人加起來都沒有他一個人出汗出得多,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人天生帶着忙忙叨叨的氣質,很容易自high,興奮點很低,high起來就很激動,一激動就出汗,汗水像不要錢的自來水一樣,把頭發都打濕了。喻文州瞧不過去,把自己的毛巾丢了過去。
“唔——”喻文州丢東西挺準的,毛巾直接糊到了黃少天臉上,黃少天吓了一跳,以為是什麽飛來橫禍,擡頭一看竟然是喻文州。
他站在籃球架下,白色的T恤也被汗水浸濕,但是遠沒有黃少天那麽誇張。少年的身材還在拔高的階段,顯得修長挺拔,額頭的汗水把碎發打濕,喻文州嫌麻煩,又怕熱,幹脆向後把頭發撩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黃少天一看,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喻文州的動作好像周潤發。他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腦內給喻文州PS了一件圍巾和拉風的風衣,他笑着一甩頭發,汗水飛濺出去,從他身後經過的人立刻中招。
“黃少,你是水做的吧!”打完了球,大家三三兩兩地去洗澡,路過黃少天的時候被他荼毒,立刻沖他誇張地大喊。
“滾滾滾!”黃少天抓着毛巾,沒好氣地甩了甩,“慢一步我抽死你!你才水做的!你全家水做的!”
黃少天餘光一掃,周潤發……不,喻文州也笑了,但是他笑得挺含蓄的,還拿着手中的運動水壺擋了一下,以為黃少天沒看見。
“我看見了!你也笑個屁!”黃少天拿着毛巾擦了擦那堪比用水淋過的濕發,沒好氣地沖喻文州說,“毛巾還你。”
喻文州接過黃少天丢過來的毛巾,也不太在意,擦了擦自己脖頸流下的汗水。
“我真是不明白,水做的怎麽了。”黃少天嘀嘀咕咕的,“你們這是封建迷信,是個人崇拜,曹雪芹說什麽你們就信什麽。笑什麽笑,魚能離開水嗎?水多麽重要?”
一肚子歪理。喻文州在心裏點評道。
黃少天顯然不這麽覺得,他發現自己的歪理歪打正着,十分地有寓意,于是走到喻文州身邊還在念叨:“我跟你說啊,這個魚啊,就是生活在水裏的,離開了水,就跳起來,基本上……”
要死了。喻文州想。
但是黃少天的思維顯然不能用常理來推斷:“……基本上距離端上餐桌也不遠了。但是魚就算端上餐桌了,也是很有講究的,你有沒有覺得炸魚就是沒有炖魚好吃啊?魚湯也特別好喝,簡直是湯類裏的種子選手……對,這是因為魚離不開水,就算上了餐桌也是要和水在一起的。”(胡說八道,炸魚明明很好吃)
“你喜歡吃黃魚面嗎?”黃少天窮追不舍,“銀魚炖蛋呢?剁椒魚頭?松鼠鳜魚?清蒸多寶魚?”
喻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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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過你吃魚,”黃少天篤定地說,“也不知道自相殘殺的滋味到底如何。”
啊,煩死了。喻文州覺得黃少天真是煩到他想打人。他擡起手把毛巾丢在黃少天的肩上,然後趁機重重拍了一下黃少天的後背,用力過猛差點把黃少天拍地上去。
“去,洗了。”喻文州送給黃少天三個字,然後轉身就走。
喻文州先去洗澡,然後去食堂吃了晚飯,站在窗口打量了一番,發現晚飯主菜竟然真的是魚,想起黃少天無窮無盡的歪理,喻文州果斷跑去另外的窗口要了一碗面條。
回到宿舍的時候他隔着老遠都能聽到黃少天的大嗓門,看到喻文州的身影,噪音分貝立刻翻番,距離不斷縮短,終于在喻文州耳根處響起,黃少天端着個盆,裏面泡着喻文州的毛巾,跑過來問他借肥皂。
“我的用完了。”黃少天說,“我差點把你的毛巾丢到洗衣機裏甩。”
喻文州:“……”
“但最後我還是沒有。”黃少天從口袋裏掏出洗衣卡,“因為沒錢了。你的肥皂呢?洗衣粉也可以啊?我給你搓一搓!”
黃少天似乎剛洗過澡,少年身上彌漫着沐浴露的香氣,帶着點青草香,味道缭繞在鼻尖,有一種讓人鬼使神差就沒法對他說不的功能,喻文州掏出鑰匙打開門,把這個他上一秒還想一腳踹飛的不速之客請了進來。
這是黃少天第二次進喻文州的宿舍,他深刻地覺得這裏幹淨整潔得不像個男生房間,牆上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簡直就是個樣板房,不像黃少天自己的屋子裏,到處都是球星海報,糊了一層又一層,在科比和詹姆斯的腦袋中間能看到大羅的牙齒和小貝的鞋子,反正是看不到牆紙本來的顏色。
黃少天是個不知見外為何物的自來熟,找了個地兒放下水盆就自己去找肥皂了,找到了之後幹脆就在喻文州的屋子裏開始搓毛巾,搓得還挺有節奏的,只是力氣有點大,感覺快要把毛巾給撕了。
一般周日晚上都沒有訓練,喻文州會上上網,或者看個電影,他習慣性地打開硬盤,還沒想好要看什麽,結果黃少天眼尖,立刻把腦袋湊了過去,一手濕淋淋的,濺了喻文州一臉肥皂水。
“看這個吧!”黃少天興致高昂地進行了指揮。
這個電影喻文州看過了,但是黃少天的目光實在太過熱切,就像是你不給他播就對不起他欠他很多錢一樣,喻文州想了想,敵不過他的眼神,也不想欠他錢,只好點了播放。
但是這個電影是建國大業……
于是又變成了黃少天的單口相聲。他一邊搓毛巾一邊指指點點,數着明星玩,十分樂在其中,喻文州本來覺得沒什麽意思,但是加上一個畫外音解說,電影好像也沒有那麽枯燥了,到最後他和黃少天并肩坐在床上看電影,結束的時候黃少天已經把喻文州全部的零食存貨清空,剩了一地的包裝袋和瓜子皮。
喻文州這才意識到黃少天做了什麽,他漫天地丢垃圾,僅僅兩個小時,就在幹淨的地面丢滿了垃圾。
“我走了我走了!我真的走了!”黃少天趿拉着拖鞋轉身就跑,速度快到難以想象,喻文州還沒反應過來,他人都跑了,跑了還不算,水盆放在地上被他一腳踹翻,喻文州的宿舍立刻發了洪水,滿地都是肥皂泡沫。
喻文州:“……”
“我睡覺了!我睡着了!喻文州!晚安!”黃少天在走廊裏一邊跑一邊喊。
交友不慎啊。喻文州對自己說。
但是意外地,他竟然不怎麽生氣。
G市的冬天完全沒有冬天該有的樣子。沒有雪,連氣溫都不會降到零度以下,黃少天穿得和夏天沒什麽本質上的區別,折騰來折騰去也不見他感冒,黃少天把這歸功于他強大的抵抗力和免疫力,但是他炫耀了沒兩天,正好趕上元旦假期前的最後一天,以一個巨大而響亮的噴嚏開始,他感冒了。
“明天就放假了。”喻文州遞給他一包紙巾,“回去好好睡一覺吧,就好了。”
“沒事,”黃少天拿着紙巾擦鼻涕,“我真的沒事,我身體倍兒棒!”
喻文州實在懶得理他,就這半年,一次胃腸感冒一次重感冒,反倒是喻文州,是真正的沒生過病。當然,他總感覺自己要被黃少天氣得背過氣去了,可是事實是黃少天總能在他發火的邊緣把局面挽回,等喻文州不生氣也不想發火了,他就繼續進行極限摸底,把喻文州的發火邊界越推越遠。
黃少天的宿舍洋溢着揮之不去的熱鬧氣息,這主要歸功于滿牆的海報。喻文州現在是脾氣越來越好了,以前讓他在這樣亂七八糟的屋子裏坐一坐,他覺得自己會得焦慮症,但是現在他泰然自若地坐在這樣一個屋子裏,身邊還有個高分貝永不斷電的噪音發射器,他都沒覺得怎麽樣。
“這是什麽?”喻文州指了指黃少天書架上的一堆卡片。
“球星卡,”黃少天低着頭打游戲,“買雜志送的,竟然随機,我總也抽不到我想要的。”
“笨呗。”喻文州随口說。
黃少天不覺得怎麽樣,也不生氣,繼續打游戲,游戲的音效有節奏地傳來,伴随着他時不時的嘆氣聲和噴嚏聲。
“明天我送你回去吧。”沉默了一會兒,喻文州突然說。
黃少天正在專心地握着手柄打游戲,被喻文州的提議震驚了一下:“嗯?”
“明天早上多穿點,在門口等我。”喻文州站起來,“我先回去睡了。”
“哦!晚安。”黃少天舉起手柄沖喻文州揮了揮手,然後打了個噴嚏,作為送別。喻文州誇張地捂住鼻子嫌棄他,黃少天作勢拿起手柄丢他,差點真的把手柄給扔出去。
吓死了。黃少天想,這手柄是他前幾天從魏琛辦公室重新偷出來的,好久沒摸了,發現其實材質怪硬的,砸人把人砸壞了怎麽辦。
喻文州的腦袋長得挺好看的,又那麽好用,不能砸壞了。
喻文州沒有食言,一大早上來黃少天宿舍門口敲他的門,可惜黃少天自己不争氣,敲了半天才起來,一開門喻文州站在門口,黃少天差點直接撲上去。
“我好困。”黃少天勉強站直,揉了揉眼睛。
“你發燒了吧?”喻文州敏銳地發覺黃少天的不對勁,他看起來沒什麽精神,臉頰緋紅,破天荒地披着被子,好像很冷的樣子。
“不知道啊,”黃少天探了探手摸自己的額頭,“還好吧——喂喂喂!”
喻文州二話不說,把試圖再次躺下的黃少天給拉了起來,在黃少天的拼死抵抗中不容分說地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喻文州的手很涼,冰涼的感覺倒是讓黃少天覺得挺舒服的,他病恹恹地垂着頭,聞到喻文州身上散發出來好聞的味道——奇怪,他不是鼻塞聞不到味道嗎?
“發燒了,不能耽擱。送你去醫院?還是送你回家?”喻文州問他。
“回家就好了,我媽是護士……喻文州,你身上好香啊?”黃少天擡頭,突然認真地說。
這什麽詭異的關注點?
喻文州聞了聞自己的袖口,根本沒有任何味道,他冷靜地敲了敲黃少天胡思亂想的腦袋:“你燒糊塗了。”
來接喻文州回家的是喻父,他開車來的,坐在車裏,透過玻璃遠遠地看到自己的兒子和另外一個蹦蹦跳跳畫風完全不對勁的少年一起走過來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
“爸,先把我朋友送到家吧,他發燒了。”喻文州走過去和喻父說明情況,喻父是個熱心腸的人,立刻同意。
喻文州好人做到底,幹脆接過黃少天的背包放在後備箱,就這麽一個動作,等他重新打開車門上車的時候,黃少天已經和喻父聊起來了,悲傷的是話題中心人物并不是他,而是一個球星,喻文州不太看籃球,隐約好像聽過,又好像有點陌生。
代溝,代溝呢?喻父老是說他和兒子有代溝,喻文州現在就很想知道代溝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