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過往

溫初白做夢也想不到,她嘴裏那個殺千刀的重黎樓樓主此時就在她身邊坐着,甚至還被她靠着肩頭。

她兀自繼續說着,“不過也不能怪重黎樓,是江決那個狗東西搶我們的東西在先,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樣看來我們與重黎樓應該算是同一戰線。”

江煜心中百轉千回,瞬間捋清了三方關系,心中大石也放了下來,他摸了摸自己的頸子,拿出溫初白送的平安扣來,“白娘子,你不要生氣啦,我不要什麽小玩意,你瞧,你送我的扣子我一直帶着呢。”

溫初白微微偏頭,摸了一下那被江煜戴得溫熱的玉石,“什麽扣子呀,這是平安扣。”

“哦,平安扣。”江煜點點頭,又問,“白娘子,你與重黎樓是朋友嗎?”

“談不上。”溫初白嘆了口氣,“我只知道他與江決不對付,而我恰巧也是,哎,要是我與重黎樓人相識就好了。”

她說完看了眼江煜,他擰着眉毛,似是在努力思考溫初白的話。溫初白被他這副樣子逗笑,彈了一下他的額頭,“不說這了個,說了你也不懂。不如你去看看這雞還要多久才能熟?”

“是呀!”江煜聞言連忙往前湊了去看雞,可這一激動卻忘了肩上的溫初白,害的溫初白失了着力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沾了一身的煙灰。

“小!石!頭——!”

她正要發作,卻看江煜一把打開了那瓦罐,就這騰騰的熱氣撈出一只嫩白的雞腿出來,“白娘子,你吃。”

瓦罐底的火還燒着,湯也正沸着,江煜的手指被燙得通紅,面上卻笑得見牙不見眼。

再滔天的怒火也被這汪清泉澆滅,溫初白瞧了眼他,連忙從一邊拿出個白瓷盤接住,嘴裏毫無氣勢地嗔怪他,“你這家夥,不覺得手燙嗎?”

江煜癟癟嘴,略嫌落寞地坐在一邊,像是因為被溫初白說了而感到委屈。

“喏。”

嘴邊碰到一個溫熱而冒着香氣的東西,江煜扭過頭來,看到溫初白一手端着那瓷盤,一手撕下一條筋道鮮美的腿肉,正抵在自己嘴邊。

他下意識地将那肉咬進嘴裏。

“好吃嗎?”溫初白問。

“嗯。”他應着,其實還沒開始嚼。

溫初白喂完了他才給自己撕了一條肉塞進嘴裏,滑嫩的雞肉染上了鹹肉的鮮香,又有蔥蒜去除腥味,雖然沒有職業廚子做得精致,但卻有野味一般的趣味盎然,溫初白嘗嘗味道,“果然不錯。”

她嘴裏鼓鼓囊囊的塞着雞肉,說話不甚清楚,卻仍不忘數落江煜,“下次做飯,再不能這樣莽撞了,筷子是做什麽使的呀,那沸水多燙,也不怕把手給燙熟了,到時候不還得找我給你抹藥?”

江煜聞言哪還有剛才那份憋屈勁,立即換上副笑顏湊到她身邊,“都聽白娘子的。”

“是該聽我的。”溫初白又給他嘴裏塞了一塊肉,“我說放一頭蒜吧,你還嫌多,現在不是味道剛剛好,要是剛才只放了半頭,這會兒就該不好吃了。”

江煜砸吧一下嘴,目光瞥向那幾粒蒜瓣滾落的方向,用力地點了點頭,“白娘子說得對!”

整整一只雞,一塊肉,就在兩個人的分食中吃了幹淨,本來就晚了,等這二人再收拾好廚房從裏頭出來,外面已經靜得只有微弱的蟬鳴。

聰慧王府和大多王府相同,都是大小路交錯縱橫,那些沒有路的地方,就是些樹木花草。溫初白朝清風苑走,江煜便跟在他後面。

“你跟着我幹嘛?夜深了,你快回房去。”

江煜沒回她的話,撓了撓頭道:“白娘子,我知道一條去清風苑的近路,你和我走吧?”

溫初白點點頭,“前面帶路。”

江煜在溫初白見不到的地方笑了一下,快走幾步與她并肩,指了指右側的小路,“從這兒走。”

溫初白不疑有他,兩人便一同上了那路——這是條溫初白從未走過的路,而且越走越吃力,并不像是去清風苑,反而像是在爬一座平緩的小山。

也不知走了多久,溫初白忍不住開口,“小石頭,還要走多久?”

江煜擡頭看了一眼,“馬上就到了。”

他沒有說謊,半炷香時間後,兩人便到達了目的地。

這是一座小山的山頂,一眼望去,盡是平展的草,偶有微風,那草便跟着晃動,宛若一張被人撫平的墨綠絨毯,勾得人心癢。

江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今天的月亮特別圓,我想帶你看看。”

溫初白便問,“今天是幾號?”

“十五號。”

“怪不得。”她點點頭,走進細密的草叢裏,披星戴月,宛若流落人間的仙子。

江煜站在那兒,“夫子常把清風明月放在一起,比如‘波上清風,畫船明月人歸後。漸消殘酒,獨自憑闌久。’又比如‘清風明月無人管,并作南樓一味涼。’還比如‘清風明月苦相思……’”

“好了好了。”溫初白瞧他之乎者也個沒完,連忙打斷他,“這明月是思念的意象,有愁苦之意,現在可是我被你拐到了荒山野嶺,該念詩的應該是我吧?”

江煜愣了一下,呲牙道,“也是!”

溫初白哈哈笑了兩聲,也不嫌那草上的寒露重,就地躺了下去,瞧江煜原地不動,又起了逗他的心思,“還是,你這個小不點思念誰家姑娘了了?”

江煜走過來,躺在溫初白身邊,手下運起內力去了這一片兒的寒露,口中理所當然地道:“我只思念白娘子一個姑娘。”

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說的大抵就是溫初白這會兒的樣子了吧。她躺在原地,感慨着少年的火力勁兒真是旺盛,就連自己的臉頰也被那熱氣蒸得通紅。

她背過身,不想江煜瞧見自己現在這窘迫樣。

山頂靜了一會兒,江煜盯着月亮忽然開口:“小時候,我和我母妃曾約定過,等到有機會出宮,就找一個十五,去山上看月亮。”

溫初白點點頭,“後來呢?”

“後來......”江煜猶豫了一下,道,“後來我們在皇宮的房頂看了。”

溫初白後知後覺,這才想起江煜的生母在他小的時候便過世了。

“以後白娘子陪你看。”

江煜似是怔住了,半天才回了個“好。”

又靜了一會,江煜接着道,“那時候我們雖然在宮裏,但是在離父皇很遠的冷宮,只有我和母妃兩個人,不過也挺好的。”

“後來母妃生病了,那病來的兇猛,起初只是嗜睡,之後便咳嗽不止,還咳血,最後到了冬天,屋裏陰冷,分給我們的碳火不多,母妃咳血愈發嚴重......”

“除夕夜前,母妃去了,汀貴妃來時,說母妃能熬到那時已經實屬不易......但母妃臨走前卻和我說……她不是病了,而是汀貴妃給她下了毒。白娘子,你知道什麽是毒嗎?”

溫初白轉過身來。

江煜仰躺在草坪上,只能看見側臉,一雙眸子直直地望着天邊明月,像是陷入回憶。

江煜平時是什麽樣的,調皮搗蛋,古靈精怪,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憂愁”二字,本該與他無關。

溫初白學他的樣子,也望着月亮,但她不忍打破他這份天真,便低喃道:“你知道‘失去’教會了我什麽嗎?”

江煜側過頭來,“什麽?”

“是珍惜。”

“……”

“我曾經失去過一切,我的娘親、白桃、夫君……所有。”

許是月光皎潔,讓人不願說一絲謊話,許是仗着江煜癡傻,即便和他講了他也聽不出個中曲折。總之,一切恰如其分,溫初白重生以來,第一次與人說出過往。

“但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我是幸運還是不幸,我又重新擁有了他們,我的娘親,我的白桃,甚至還多了個你,小石頭,曾經的失去讓我格外珍惜。”

江煜心中萬分震驚。

“所以,不要再想那麽過去的事兒了,你的母妃也一定希望你每天可以開開心心的,不要有煩惱。”

溫初白的話聽着沒什麽音調,像是平鋪直敘的白話詩文,又在其下壓抑着諸多情緒。

汀貴妃、江決、溫初瀾,一丘之貉。

殺她娘親,殺她姊妹,殺她,現在又多了一條,殺了小石頭的娘親。

她望着天上的圓月,許是在山頂的緣故,大而亮,甚至泛着微微的冷意,淡淡的寒光,那光攝人心魄,叫她閉上了眼,心中思量着下一步如何是好。

身邊的人似乎挪動了一下,溫初白隐隐覺着他碰了一下自己,再想睜眼,卻覺得眼皮重逾千斤,轉瞬之間,竟沉沉睡了。

江煜從地上坐起來,招了招手,重安重康二人便從角落裏冒了出來。

江煜吩咐道:“重安,你回樓裏查一下剛才阿白說的事,別讓我師父和右護法發現。”

聽江煜說“阿白”,重安下意識的望了一眼溫初白,才答道:“是,樓主。”

重康則從懷裏掏出一封剛收到的信,和之前收到的那封長得一樣,只是未插羽毛,“樓主,右護法來信。”

江煜接了過來,這次的來信并不是有事兒要辦,只是一封提醒。

他最近在聰慧王府呆的時間太多了——而這不應是重黎樓主所為。

江煜讀完信便用火折将那封信燃成了灰。他回頭望了一眼酣睡中的溫初白,鼻尖繞着若有若無的煙灰氣,眼裏透着淡淡的溫柔情愫。

重康問:“樓主,屬下将王妃送回去?”

江煜回過頭來,“不用。”他說完,便将溫初白橫抱在了懷中,又望了一眼明月,腳下才一個輕點,消失在了兩人面前。

“樓主這是怎麽了?”重安小聲問了一句,追了上去。

重康深深地瞧了一眼身前的重安,在心中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場坦白局。

能分清重安重康嗎,倆小影衛,傻一點的是重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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