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老僧
溫初白一愣,“你要買?”
江汎微微點頭, “我不用, 給家裏長輩買些。”
江汎幫她多次, 她怎麽會問他要錢?再說,江汎的長輩不正是宮裏那些妃子,倒正好與她走高端路線的想法不謀而合。
溫初白笑道, “你稍等段時間, 我送你幾套。”
“不用。”江汎擺手道, “你們做生意也不易, 哪能占你們便宜。”
“別。這省下的錢, 就當我給文貝街的人送粥了,你可別擋着我的福報。”
“哈哈哈哈。”江汎笑了起來, 還沒待開口,裏頭的兩位婦人便抹好面霜出來了。
“太謝謝你了。”那帶着紗的婦人道, “我昨天回去就覺得這痤消了不少, 我便和我相公商量了一番, 決定再買一套。”
柳清芳道,“現在真的還沒有貨, 起碼要等一周時間。”
“無妨。”她從袖子裏拿出兩張票券, “這一萬元算作定金, 等拿到貨了,再給你補剩下一萬。”
另一個婦人也連連點頭,掏出一萬票券來,“我也是, 這是我的定金。”
柳清芳将錢遞給了溫初白,叫二人登記好名字,約定一周之後交貨。
江汎一直瞧着,有些啞然,“這面霜竟如此昂貴?”
“不是。”溫初白把錢揣進懷裏,有點尴尬地舉起一瓶去痤霜道,“這一個是八百元,她們買的套盒,有四個這個,我們定價是三千。但是這東西現在有價無市,那兩人想要搶下一批貨物,所以才擡高了價格。”
江汎點了點頭,“既有人願意出如此高價,便證明你們價格取低了。何況,有價無市的珍寶,本也該取高些。”
“......”溫初白啞然,轉了話題,“江公子今日出來是要忙什麽?”
“沒什麽。”江汎微笑道,“我的粥鋪也開業了,我正打算去看看,恰巧路過你這兒。”
“是了,上回你就說要盤一間粥鋪的。”
江汎點點頭,“公子有興趣,可以一同前去看看。”
說實在的,溫初白對那粥鋪興趣缺缺,且今日白桃又不在,她不想柳清芳一個人看店累着。但她又想說服江汎從她這拿幾套面霜走,将這面霜的名氣打到宮中去,正兩難着,柳清芳擺了擺手,“去吧,多做些善事,積積福報。”
于是江汎便帶溫初白去了湯谷街一牆之隔的文貝街,他的粥鋪選在這條街的正中,兩人僅是走路便花了不少時間。
文貝街,又名乞兒街,因街上的乞丐太多而得名。
那些人形式各樣,但幾乎都褴褛肮髒,有的人缺胳膊少腿,乍一看去十分駭人。有的人只着下裝,露出的上身滿是傷痕,甚至還有烙印。瞧見江汎過來,便接連地跪在地上,小聲叫着“太子殿下”。
江汎也不厭煩,一個個地說着快起來,下次見到不用行禮。可他這話早已說了百遍,這文貝街的人們各個尊他敬他,怎麽說也沒用。
眼前,一位蓬頭垢面的母親擁着瘦骨嶙峋的孩子,母子兩個皆是目光呆滞,兩人面前擺着個破碗,黑黢黢的,滿是豁牙,裏頭零零碎碎地放着幾枚錢幣,加到一起也沒到十元。
就是再晴朗的天氣,文貝街也被濃霧籠罩,溫初白心裏難受,從懷中掏出幾枚十元的錢幣,放在了那母子的碗裏。
那女人便開始磕頭,“謝謝恩公,謝謝太子殿下......”
那孩子也像終于醒來,騰騰幾步跑到溫初白面前,用稚嫩的童音道謝。溫初白這才發覺,面前這個瞧不出樣貌的孩子竟是個小女孩。
“這......”她望向江汎,眼裏是不加掩飾的不知所措。
可是江汎也沒辦法,自責地道,“這是常态。”
文貝街越往裏走,環境越差,人們的狀态也越差,顯然兩邊巷口相對而言人流大些,更容易讨上錢財,而到了巷子正中,就連空氣也是一種腐敗的味道。
江汎的粥鋪顯然已經開業幾天,兩個小二在裏頭忙碌着,米香沖淡了叫人燥郁的陰霾,引來了排着長隊的打粥人。
溫初白瞧了一會,只見他們打粥,卻沒見人付錢,“你不收錢嗎......”
江汎腼腆一笑,“本也就常來施粥,總是推着車太不方便,不如盤個小店,也不用那麽麻煩。”
他說着,又指向不遠處一個草屋,“那間鋪子我也打算盤下來,開個藥鋪,文貝街上人住的多,一個病了便會感染一群,早些治療會好很多。”
“還有那邊,到時候可以開一家布店,放些麻布、棉布。”
溫初白順着江汎的手指四處打量,心中明白,江汎雖說是要開鋪子,實際上卻都打算送,懷川能有這樣一位心懷天下的太子,可以說是是皇室祖上積來的福分。
“太子殿下,您來了啊。”忙着打粥的兩位小二終于看到了江汎,熱情地打着招呼。
“嗯,來看看。”江汎點點頭,将自己的袖子撸了起來,進了粥鋪的後廚,不一會兒拿着個木瓢出來,竟也要給人發粥。
本來排了兩隊的乞兒們躁動片刻,不少人湧了過來,不過須臾,江汎面前的隊伍竟成了最長的。
溫初白在一旁立着,聽他們交頭接耳,不少人都在竊喜能趕到江汎的隊伍裏,江汎給粥最為大方。
粥鋪的粥都是現煮出來的,大鍋露天放着,底下點着小火,需要時不時的攪動,不然底下便會粘鍋,江汎便給人發幾碗粥,攪一下鍋底,又發幾碗粥,再攪一下鍋底,如此反複了沒多久,額頭便挂滿了汗珠。
他抹了一把汗,又發了幾碗,才想起來自己今兒不是一人來的,溫初白被他晾在旁邊了好一會兒。
“不好意思,這兒實在有些忙,怠慢公子了。”
溫初白張了張嘴,實則還在沉浸在堂堂懷川太子親自熬粥、發粥的震撼之中,“沒事,沒事……哦,對了,我那些面霜,現在沒有現貨,大概一周時間,你來我店裏,我送你幾套。”
江汎接過乞兒遞過來的碗,舀好了一碗滾燙的粥,答道,“真不用送,我要十套,你要是都送我豈不是虧大了?你的粥,小心燙——我這兒實在是有些忙,要不你先在這街裏轉轉,等我發完這隊人就去尋你。”
他說這話時着實有些羞赧,畢竟是他主動要溫初白過來的,結果卻不能陪人。
溫初白擺擺手,“江公子善心叫人欽佩,我随便轉轉,你不用管我。”
這文貝街溫初白确确實實是第一次逛,從巷頭到巷中,越走越覺得窮困潦倒,相對的,從巷中往巷頭,情況便會好很多。
溫初白順着來時的路繼續往前走,隐隐瞧見巷子頭上有一個矮樓,雖然瞧着也不華貴,但卻也不像是文貝街的産物,頓時起了好奇心,快步走了過去。
原來是間廟。
她又定睛一看,那廟挂着匾額,上書三字“蒼水廟”,簡陋的殿內立着個雕塑,竟和江汎有幾分相似。
何瑞當初說過的話浮現眼前,這蒼水廟,是乞兒街的人為了感謝江汎給他修建的。
但這裏頭實在寒酸,別說是別的廟,就是随意一間鋪子都比這兒環境要好。江汎雕像下放着一個功德箱,三個蒲團,再遠些有一個長鼎,裏頭點着稀稀拉拉的香,便是全部了。
廟裏沒幾個人,大多也是在四處打量,唯有一個衣服上滿是補丁的年邁僧人在其中一個蒲團上跪坐着,兩眼阖着,惟妙惟肖地演繹着老僧入定。
溫初白瞧了眼那功德箱,從懷裏掏出才從那兩個婦人那賺來的兩萬票券,有些猶豫。
倒不是不舍得,只是她不知道這錢塞進去了,會作何用處。
那僧人雖閉着眼,卻好似看見了溫初白的猶疑,沉沉地道:“施主大可放心,功德箱中的錢最後均會化成這乞兒街的粒粒糧食。”
“那樣甚好。”溫初白點點頭,也不顧附近人震驚的目光,将手中兩張萬元票券塞進了功德箱中。
她塞了錢,正準備走,那老僧卻又開了口,“三瓣蓮。”
溫初白吓了一跳,這才細細打量起了這老僧的長相,許是常年吃齋念佛,這僧人瞧着便十分和藹,單看長相,許是已經七八十歲,面龐上溝壑縱橫,瞧不出年輕時的樣子,一雙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微微仰着,像是含着笑,叫人心生親切。
她蹲下身子,與那老僧平視,“大師知道我?”
老僧笑意更甚,“你曾救我性命。”
溫初白回憶半晌,到底也沒想起來自己什麽時候救過這樣一位老人,“你是誰?”
老僧不回答她,只是笑問,“是誰帶你來這條街的?”
溫初白皺着眉,“太子江汎。”
“是了。”老僧點點頭,“晚些你若是見着他,幫我說一句,叫他來這廟裏見我。”
他說這話時,一雙眼睛晶亮,完全不像這年齡的老人一般渾濁。又忽然拍了拍自己光溜溜的腦袋,“哦,對了。忘記了正事,我是來報恩的。”
“報什麽恩?”
老僧一手撐地,以絲毫不符其本身年齡的靈活站了起來,“我本想告訴你,錢財乃身外之物,但方才瞧見你捐錢時那樣大度,倒覺得是多此一舉,幹脆給你個忠告吧。”
“什麽?”
“如果有人問你要錢,那就給他。”
他說了這句話,便晃晃悠悠地走了。剛走幾步,解開腰間系着的水葫蘆喝了一口,那葫蘆像是保經了歲月的洗禮,油光水滑,陽光打在上頭,一道亮眼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等那光消了,哪還有那老僧的影子?